遊龍生瞧見白元秋,眉頭一皺,問道:“此人是誰?”


    龍嘯雲笑道:“這位是‘無霜城’的白姑娘。”


    說到“無霜城”三字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龍嘯雲稍微加重了語氣。


    “無霜城?”遊龍生眉頭皺的更緊,道:“‘藏劍山莊’也算交遊甚廣,卻是從未聽過這麽一個地方。”


    趙正義亦道:“老夫亦然。”


    白元秋輕笑一聲,道:“我師門離此確是甚遠,倒不怪幾位孤陋寡聞。”


    遊龍生冷笑道:“果然如此倒好,我隻怕是有人為了混入‘興雲莊’胡編亂造,不然在場這麽多老江湖,為何無人知曉那是哪裏。龍莊主,你聽過沒有?”


    龍嘯雲尷尬道:“龍某許久不曾在江湖上行走了,消息難免有些不通。”


    言下之意,自然是沒有聽過了。


    白元秋也不介意,笑道:“也怪不得幾位,當世無霜城弟子不過僅我一人,沒聽過又有何稀奇。”


    遊龍生冷笑,緩緩抽出腰畔長劍。


    “姑娘既然出身如此神秘,想必有一身驚人武藝,方才能夠配的上這般名聲。”


    冷劍寒光,遊龍生尚未出手,隻將長劍平舉身前,便有森然之意撲麵而來。


    白元秋讚道:“寒氣襲人,色澤純然,倒是一柄好劍……莫非鑄造之時加了迴青?”


    遊龍生一怔,傲慢之色略微收斂了一些,道:“確是如此,姑娘竟然懂劍?”


    白元秋笑道:“略知一二,郎君出手吧。”


    話音甫落,寒光暴漲,遊龍生劍鋒未至,四周飄舞的雪花便被劍上無形的勁氣震成粉末。


    碎雪煙末之氣在空中蕩開,激起梅瓣飛揚。劍光貫中,如一道寒蛟,將花雨從中破開兩半。


    千鈞一發之際,白元秋竟不閃不避。她五指拂動,其姿態行雲流水,暗合音徽,挑抹勾滑間,竟將這一劍所帶的氣勢和殺意盡數化去。


    霎時,波平浪靜,弦止音息。


    劍尖將將觸及她身前,卻早已經虛軟無力。藍衣女子雙手一合,眾人眼前虛影閃動,遊龍生掌中長劍不由自主便被對方奪去。


    旁觀之人本事皆不過爾爾,竟沒人看清楚遊龍生的長劍是如何脫手,又是如何到她手中的。更有一些漢子心中猜測,遊龍生會不會是因為白元秋生的貌美,刻意手下留情。


    遊龍生失了武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十分尷尬。趙正義目光閃動,心中倒是信了秦孝儀是傷在這姑娘手中的。


    白元秋將長劍還給對手,溫和道:“你劍法尚未大成,尚需勤勉練習,休要辜負了這柄劍。”


    遊龍生麵色鐵青,一言不發,默默退迴林仙兒身邊,但這江湖第一美人卻不著痕跡的拉開了和他的距離,遊龍生頓了頓,到底沒再貼上去。


    林仙兒語笑嫣然,輕盈的走到白元秋身邊,嬌聲央求道:“白姐姐,你武功這麽好,能不能陪我在園子裏走走,我一個人真有些害怕。”


    林仙兒的聲音又嬌柔,又嫵媚,連女子聽了都忍不住心動。白元秋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應允道:“卻之不恭。”


    目送兩位美人婷婷離去,趙正義眼中有陰霾一閃而過。


    *


    興雲莊中梅林占地極廣,白碧殘雪,骨紅綠萼,其香為寒意所沉鬱,若有若無,若即若離,叫人心神沉醉。


    白元秋與林仙兒並肩漫步於積雪之上,靈動輕盈,兩人身後竟隻留下一雙足跡。林中梅花夾著冰屑墜落,更添三分明麗之色。


    林仙兒崇拜的看著白元秋,就像小妹妹依賴她親愛的姐姐。


    “白姐姐真厲害,旁人都跟我說遊龍生遊多了不起,他卻連姐姐一招也接不住。”


    白元秋柔聲道:“遊少莊主武功已算十分不錯了。有他陪在你身邊,龍四趙大之流皆不足懼也。”


    “可仙兒更想陪在姐姐身邊,除了姐姐,旁人都不肯叫我出來走一走,最遠也不過看看牆邊的梅花。”


    白元秋安慰道:“現在情形的確危險,待過了這一陣子,你想到哪裏不可以?”


    林仙兒垂下了頭,神情幽怨。


    “江湖上的這些事情,我並不太懂。我已經很久都沒能離開興雲莊了。既已不幸生成了這幅模樣,又不懂武功,還能跑到什麽地方去。在這裏,至少還有詩音姐和我作伴,隻是……”


    白元秋聲音愈發柔和,溫言詢問道:“姑娘有什麽心事,不妨說與我聽聽,若是積壓在心裏,豈不是更加難過麽?”


    林仙兒咬了咬嘴唇,嘬囁道:“詩音姐自從小雲受傷後,便一直躲在房間裏流淚。她是個很好的人,若非詩音姐收留,仙兒隻怕早就不能安穩度日了,她待我這般恩情,我,我是一定要迴報她的。”


    “那仙兒莫非是想殺了我,替你詩音姐出氣?”


    林仙兒猛的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白元秋,眼圈已漸漸紅了,眸子裏泛起晶瑩的水光。


    “我當然不會這樣想,怎麽會有人這樣想!我隻是想求求白姐姐,能不能救救小雲。他雖然頑劣,我也並不喜歡他,但詩音姐隻有他一個兒子,白姐姐若還生氣,便把氣出在我身上吧。隻要能令詩音姐開懷,就算打我罵我,仙兒也是甘之如飴的。”


    白元秋唇角彎起,悠然笑道:“仙兒真是個好姑娘。可龍小雲武功已廢,我又該怎麽救他呢。”


    林仙兒小心翼翼的看著她,低聲道:“秦大爺請了梅二先生來府裏做客,我雖然不懂這些,但聽梅二先生說,小雲的丹田經脈並無損傷,隻是有一種奇異的內力糾纏在他四肢百骸裏,無法祛除,所以才不能動武。”


    白元秋目光一動,不由想起那個滾落在自己足邊的窮酸漢子來。若非他當時將龍小雲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隻怕也惹不下後麵這段公案。


    以當日情形而言,這個“請”字也未免用的太客氣了些。


    “能瞧出這點來,那醫生倒還有些本事。”


    林仙兒怯怯道:“姐姐這般厲害,便高抬貴手,放過小雲吧。他還是個孩子,好生教導,今後未必不能改過。”


    冷風吹動白元秋衣裳下擺,她駐足停在株一人環抱的梅花樹下,微微仰頭。林仙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淺淺淡淡的紅色暈開在枝頭,雲蒸霞蔚,織成一片爛漫錦繡。


    白元秋伸手接住一瓣落花,笑道:“龍莊主交遊極廣,難道沒人懂得如何驅除真氣?”


    “他們都不如姐姐,在仙兒看來,就連兵器譜上的人,也未必能及得上姐姐的一半。”林仙兒嬌俏的皺了下鼻子,嫣然笑道,“知道姐姐也是為梅花盜來的,我實在,實在是歡喜的很。”


    說到最後,林仙兒的聲音漸漸低了,頭也微微垂著下來。


    白元秋恍若未覺,依然笑道:“可若是果然不巧,梅花盜被在下所殺,那不是壞了仙兒的大好姻緣?倒不如有位年輕英雄的少年俠客,先手刃大盜,再與姑娘相攜手同歸,為武林中再添一對神仙眷侶,豈不甚妙?”


    林仙兒嗔了白元秋一眼,眼眸猶如含著盈盈一汪碧水,似幽還怨。


    “姐姐何必取笑我這樣的可憐人?雖然整個江湖都知道我得嫁給殺了梅花盜的人,可誰又懂得,我心裏有怎樣的苦衷。外麵的那些英雄俊傑,我林仙兒一個都瞧不上眼,一個都不喜歡。”


    她的聲音悅耳動聽,便用出穀黃鸝來形容,都嫌侮辱了她。


    白元秋靜靜聽她說完,卻並不接話,反而繼續談起了龍小雲,笑道:“我內力頗有奇詭之處,他們之所以無法施救龍少莊主,不過是不了解其中關竅罷了。”


    又朝林仙兒一笑,柔聲道:“仙兒可想知道?”


    林仙兒仰頭,脈脈凝視,低聲道:“姐姐若是願意和我說話,不管什麽,仙兒都是願意聽的。”


    白元秋微笑,伸手撫上林仙兒白玉般無瑕的臉龐,柔膩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忍不住便輕輕摩挲了數下。


    粉色漸漸染上美人的頸項,林仙兒咬住嘴唇,目光躲閃,似是不敢和白元秋對視。


    漸漸地,佳人臻首欲垂,露出一段瓷白而優美的頸項。其粉肌帶暈,竟有幾分月破黃昏,簾裏餘香的流麗風韻。


    林中靜的徒餘雪落之聲。


    這情景有些熟悉,白元秋看著麵前的絕色佳人,眼中劃過短暫的怔忪。


    若不看臉,倒真有三分似阿無。


    然而這等情緒一閃即逝,在被他人察覺之前,白元秋早已微微笑了起來,接著解釋道:


    “常人內力,或中正,或陰柔,或威烈,或偏詭奇譎,不入俗流。在下昔日性狂而妄為,思合古人之法,終究研琢偏門,欲使武人真氣在不同性質間轉換如意。”


    “金生水而克木,木源於土而亡於火。萬物生克,罔不如是,武學之道亦然。試想,若有兩人功力相若,而真氣相克,勝負未免過於直白。然如其中一人功力忽然轉化,倒也能為意料之中的結局稍添變數,如此豈不是有意思多了?”


    林仙兒聽得眼睛發亮,拍手笑道:“姐姐所說的,我好想有些明白了,果真十分有趣。那姐姐如今這般厲害,想必已是練成了?”


    “不錯。”


    白元秋右手托著林仙兒的下頜,溫柔淺笑。


    “不同屬性的內力,交織在一起,亦會衍生出更多奇特的現象。”


    唇中吐出的話語,便似情人間最溫柔的低喃。


    放下手,觸碰的溫度卻依舊殘留在林仙兒臉上。後者看著白元秋寧和而平靜的神色,不知怎麽總覺得有些不安。


    溫柔的過了分。


    臉上的暖意漸漸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從之前被觸摸的皮膚上傳來,開始是微小的不適,後來慢慢變成了針刺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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