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兒捂住臉,驚恐道:“你做了什麽?”


    不等白元秋迴答,她從袖子裏取出一麵菱花小鏡。鏡中倒影纖毫畢現,她本來完美無瑕玉容上,此刻青筋浮現糾結,如同趴著條猙獰醜陋的蜈蚣。


    瞧上一眼便令人作嘔。


    林仙兒捂著自己的臉,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渾身顫抖。


    “姑娘莫急,在下既然可使真氣侵入,自然亦能祛除。”白元秋笑道,“但若麵部受損太久,造成了難以逆轉的傷害,便難免叫人遺憾了。”


    林仙兒怨毒的盯著她,白元秋無所謂的笑著,溫聲道:“姑娘雖然是難得的佳人,可惜在下早已見識過人世間絕無僅有的傾城豔色,這等誘惑,未免來的太過膚淺了一些。”


    說著,白元秋指尖再次彈出一道真氣,清風拂麵,林仙兒臉上的疼痛霎時消失了,明麗的膚色依然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鏡中的自己,剛剛發生事情恍如最荒謬的噩夢。


    但這又的的確確是真實的。


    林仙兒腦中快速的判斷著,她並非隻有容貌的美女,相反,她聰明狡猾,無情善變。百曉生兵器譜上的人,除了年紀太大的天機老人,和鍾情於林詩音的李尋歡未能被她所誘惑外,其餘之人最後都做了她裙下之臣。她之前雖然失態,但此刻容貌恢複,便立時清醒過來,做出恐懼順從的神情,低頭顫聲道:“我什麽都聽姐姐的,求姐姐繞過我。”


    白元秋並無所謂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溫柔的將林仙兒扶起來,笑道:“莫要害怕,仙兒先陪我去瞧瞧龍少莊主,可好?”


    天玄金針乃無霜城弟子行走江湖必備之物,這套針法雖然並不要求學的有多好,但自立教以來,便是人人必修之課。


    白元秋本將金針置於發中玉簪裏麵,然而玉簪體積畢竟較小,有了隨身空間之後,的確更方便了一些。


    她現在正以天玄針法,為人拔除體內真氣。


    小樓之上,珠簾低垂。


    這本是林詩音的寢室,自從兒子受傷後,她便將龍小雲挪到這裏來,方便日夜照看。


    這位被母親深深惦記的孩子,正默不作聲的躺在床榻之上,他周身要穴上布滿金針,雙目圓睜,牙關緊閉,豆大的汗水順著額角流到鬢發裏麵,顯然正在仍受著巨大的痛苦。


    白元秋每拔起一針,便有一絲詭異真氣從龍小雲被挑了出來。但這並非什麽好事,這些真氣本來已經達到平衡的狀態,任意一方被消弱,都能使其餘力量再次陷入糾結爭鬥的情形。之前林詩音曾求李尋歡救她兒子,可惜小李飛刀再厲害,也不可能通曉另一個世界的武學。他雖然看出了龍小雲的病因,也難以控製住在經脈中流竄的真氣。


    白元秋以金針周身要穴劃分成一塊塊區域,封閉起來,減緩衝擊,但這種真氣碰撞雜纏的痛苦,依舊是存在的。


    忍耐,必須忍耐。


    在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不能習武的廢人之後,龍小雲仿佛一下子成長了,白元秋此人和李尋歡不同,不會因為自己是誰的孩子就肯手下留情。


    他看著白元秋,後者對他露出了安撫的笑容,但這笑容下分明隱藏著一顆冷酷堅硬的內心。武功被廢的感覺仍然殘留在身上,龍小雲忍不住恐懼的瑟縮了一下。


    武功被廢,聽力比以前差了很多,但依舊能隱約聽到房間外麵的聲音。


    母親和父親正在外麵感謝林仙兒,據說是她苦苦哀求,白元秋才肯過來救他。隻是這番說辭,或許可以糊弄父親母親,卻絕對騙不過自己。


    麵前這姑娘,一定是在算計著什麽。


    胡思亂想很有助於在疼痛時分散注意力,反應過來時,白元秋已經施針完畢,收拾善後了。


    “你之前所練內力已經不存,經脈也受了損傷。三年之內當好生調養,不可多思多慮,妄動武功,否則再次引動傷處,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少莊主了。”


    三年,你可切莫,切莫忘了。


    白元秋斂目輕笑,一麵寫藥方一麵囑咐,語氣溫和誠懇,幾乎叫人忘了她便是那個令龍小雲躺著的罪魁禍首。


    龍小雲抿了抿唇,終於低聲道:“謝謝白阿姨。”


    告知門外眾人醫治成功的消息後,林詩音當場淚如泉湧,撲到兒子身上,哭的不能自己。趙正義混在拍馬屁的人群裏麵,一邊跟龍嘯雲道喜,一麵給林仙兒使了個眼色。


    林仙兒微微點頭,接著強自鎮定心神,上前嬌俏的挽住白元秋的胳膊,笑顏如花道:“白姐姐,你今晚陪仙兒住好不好?”


    “求之不得。”白元秋隨意的挽過小姑娘的手臂,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向龍嘯雲笑問,“隻是有一事相詢,我方才與小彥二人分手,不知他們現在可好?”


    “他們現在與尋歡在一處,姑娘不必擔心。”龍嘯雲答道,“尋歡十分喜愛他們二人,說要一醉方休才罷。”


    白元秋似乎放下心來,感激笑道:“那便承蒙莊主照顧了。”


    興雲莊園中,梅香雪白。


    林仙兒如今的居住在“冷香小築”中,十年前,這裏還是李尋歡的住所。


    冷香小築中的陳設並不新,反而帶著種歲月的沉澱,牆邊的書桌,桌上的筆筒,以及壁上懸瓶雕花,都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了。


    這裏委實不像個女孩子的閨房。


    白元秋站在窗前,衣袂當風,林仙兒溫順的替她端來一杯茶。


    茶香清雅,茶水澄碧,襯這潔白的瓷器,顯得煞是好看。


    屋裏沒有點燈,林仙兒美麗的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在夜色裏,顯得有些神秘。


    “姐姐是不是覺得奇怪,明明龍四爺的武功不見的多好,卻有那麽多的人願意捧他的場子,等在這裏抓梅花盜?”


    白元秋瞧了她一眼,莞爾道:“這有何奇怪?既然江湖第一美人對興雲莊青眼有加,旁人看在姑娘的金麵上,自然不吝與龍四爺攀交。”


    林仙兒沉默了起來,她雖然被白元秋威脅,卻並非真的順服。但此刻看到對方一派怡然而無謂的態度,竟令她當真生出了些惶恐不安。


    樹影搖窗,天空上飄過一抹烏雲,漸漸遮住了月色。


    在月光消失的瞬間,屋內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一柄黑色的長劍從屋頂刺入,正對準白元秋百會要穴。


    迅疾絕倫,悄無聲息。


    黑劍的主人信心滿滿,在他的刺客生涯中,已經有很多武功高過他的人,傷在這一狠毒劍招之下。他相信,等白元秋察覺到這柄劍時,隻能是被刺中死穴的時候!


    劍停了。


    空氣中傳來清脆的破裂聲,這絕非兵刃入肉的聲響,一盞猶帶熱氣的茶水穿在劍尖上。裂縫從被刺中的位置開始蔓延,最終全部碎成細小的瓷片。


    碎片和茶水齊齊爆裂,如一篷乍開的煙火,朝四麵八方激射而去。


    屋頂傳來短促的慘叫聲,一條身影趁機剖開屋脊,躥向空中。然而黑色的巨網早已籠罩在上麵,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嘩啦”一聲,冷香小築上的瓦片紛紛被掀到空中,如同一頁頁書在飛舞,又像被抽取脊骨的魚鱗,喧然流散。


    出現的網中的,是一隻雪白的枕頭。


    領頭之人心知不妙,正欲撤退時,卻有一片冷白飛霜之色,自四麵襲來。


    月從雪後,劍光如吹散的蘆花,紛揚飄零,飛出縷縷新紅。蒙麵眾人隻覺有冷意飄渺而至,己方不堪一擊,不由倉皇鼠躥。


    領頭者長棍抽冷橫掃,卻被氣勁迫開,隻得翻身逃命,途中竟還順手將身旁同夥推出去,擋在劍光之上。


    蒼白,慘紅。


    溫熱的熱體擦著他臉頰流過,領頭者但覺麵上一輕,麵罩竟被劍意所激,裂成兩半,露出一張普通中年男子的臉來。


    他們如此狼狽,白元秋卻優雅如玉英卻枝,落地輕然。


    長鋏收束,劍光斂合止息,空中唯有雪末花塵尚在飛舞——她到底還未突破先天,劍境難以持久,否則剛剛那一擊,就該收割掉所有人的性命了才是。


    林仙兒早被白元秋推到角落裏,此刻表情有些迷惘震驚,抱膝蜷縮著,顯得很是楚楚可憐。


    然而現在已經沒人有能夠安慰她了,對方所有活著的人,目光都集中在白元秋身上。


    藍衣殺神執劍而立,烏發雲散,似笑非笑的瞧著領頭者,柔聲道:“還有多少埋伏的兄弟,不妨請一齊現身吧。”


    她此時語調仍然十分溫雅,幾瓣梅花落在她衣襟上,這場雪夜殺饗,便如春景繁花般徒具風流。


    領頭者神色帶怒,他叫田七,乃洛陽府中鼎鼎大名的人物,近些年來雖甚少出來行走,但江湖中有什麽大事,還總不忘知會他老人家一聲。


    田七定了定神,先發製人道:“姑娘實在莽撞……我們為捉拿梅花盜布置了這麽長時間,卻被姑娘一下子破壞了,還傷了這許多兄弟性命,是否該給一個說法?”


    白元秋微微睜大眼睛,似是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徒,俄而輕笑道:“……既然爾等冒犯在前,又推諉於後,我就算取了你們性命,料也無人可以置喙。”


    田七眯起雙目,冷笑道:“姑娘若不在意你兩位朋友的性命,便大可動手試試。”


    白元秋並不十分驚訝,溫言道:“哦,莫非小彥和顧公子已經落在足下手中麽?”


    “那書生雖然逃了,這小白臉卻被我們抓了起來。”田七得意笑道,順著他的話,一對人馬挾持著徐小彥,從暗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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