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綠依舊笑吟吟,溫言軟語:“自然是王妃賞下來的。”


    楚留香凝神觀察著另外兩樣東西,斷劍的劍柄上刻著一個米粒大小的高字,外形又像華山的款式,而那雙繡鞋,顏色鮮紅,鞋麵上繡著的並蒂睡蓮嬌豔欲滴,一望便價值不菲。


    他從蘇蓉蓉三人,想起了高亞男,又想到當日初見姬冰雁時,陪伴在這位老友身邊的兩名絕色姬妾。


    楚留香唇邊似乎溢出一絲苦笑。


    胡鐵花臉紅脖子粗的瞪著小綠,眉毛倒豎,活像一隻要咬人的大貓,當綠姑娘卻不理他,隻癡癡看著楚留香,柔聲道:“王妃囑咐,這四樣禮物還請楚公子務必收下。”


    楚留香反問:“四樣?”


    小綠並不忙著解釋,反而伸出一雙羊脂凝玉般的柔荑,慢慢解開臉上的麵紗。


    麵紗下是一張極其美麗的臉。


    一瞬間,所有人的唿吸都為之停頓,少女有一雙海水般湛藍的眼睛,高鼻深目,膚光勝雪,紅唇宛如兩瓣鮮嫩的薔薇,她含笑看著楚留香,眸光流轉間,顧盼盈盈。


    她絕非一個地位卑下的婢女。


    楚留香留意到,這姑娘自稱“奴奴”時語氣雖然甜美卻十分生硬,一舉一動間都會流露出極其特殊的高貴風姿,令人心神沉醉。胡鐵花本來因高亞男的緣故對小綠心懷戒備,卻怎麽也忍不下心對這樣一位女子動手,不但不能動手,簡直有些不敢冒犯。


    小綠走近楚留香,吐氣如蘭,似乎在說:“我就是那第四件禮物,香帥難道還不滿意麽?”


    楚留香與小綠對視,微笑:“王妃為了這些禮物,想必花費了許多心力,不知在下有什麽可以報答的地方?”


    小綠臉上展開一個姣好的笑容:“王妃知道香帥欲往大漠一行,擔憂此間風沙氣候或者不為中原人所習慣,便遣奴奴來此,務必要將香帥好生接到龜茲國去。”


    楚留香凝視小綠,依舊斯文客氣:“這便是說,若是在下要去沙漠,就非得要姑娘的陪伴不可了?”


    小綠抿嘴,彎眉:“香帥若是想要這麽理解,也無不可。”


    楚留香還未迴答,胡鐵花便急叫了一聲:“老臭蟲!”然後張口結舌,吞吞吐吐,他雖然知道這姑娘沒什麽好意,但高亞男折劍,蘇蓉蓉三人卸簪,由不得幾人不肯上鉤。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本來能有姑娘這樣的美人陪伴,莫說大漠,便是刀山火海也該跟著走一趟,隻是楚某身負要事,雖然必要去龜茲國拜訪,卻怕是難以和姑娘同路了。”


    小綠笑得意味深長,聲若銀鈴道:“香帥怎能預知我等不會同路?”接著輕聲道,“但奴奴自身,卻是寧願香帥出言拒絕的。”


    胡鐵花尚不能理解這姑娘為何這麽說,楚留香卻已經臉色大變,與姬冰雁兩人一左一右挾住老友,急速後退。


    卻已經來不及了。


    小綠生的骨肉勻亭,肌膚也是瑩白有光,可就是這樣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身體卻在短短幾息之間被吸空般迅速的幹癟了下去。與此同時,一枚兒拳大小,嗡嗡振翅的飛蟲從她腹腔內破體而出,在空中卻裂成兩隻形狀相同的飛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轉眼就變成烏雲般黑壓壓的一片,氣勢洶洶的朝楚留香等飛去。


    蟲雲時而聚合時而散開,其疾如風,侵略如火,楚留香三人一齊出手,蟲雲卻在掌風,拳影相撞的前一刻,化整為零,忽左忽右,自四麵八方向他們包圍過來。


    黑色的蟲群之中,有一隻體積最大,周身還隱隱泛著金色的光芒,它利用手下成功掩藏住身形,最後關頭才陡然發難,在空中如閃電般劃出一道曲折的痕跡,假裝襲擊楚留香,實際卻選中了胡鐵花為目標。


    楚留香感到有輕微的觸感從指縫間溜過,心中微覺不妙,隨即聽到尖刺入肉的聲響,身邊的胡鐵花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花瘋子!”


    三人聯手不過堪堪能夠抵抗,現在胡鐵花中招,這種平衡瞬間便被打破。


    “巽位三步。”白元秋的聲音忽然傳來,楚留香想也不想,按照她的說法往巽位飛速退去。


    胡鐵花被楚留香拉著,他此刻雖然痛苦,神智卻是清醒的,然而此刻胡鐵花卻以為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


    白元秋從馬車中飛出,大風吹得素衣獵獵,泉中玉縱橫而出,凝氣成影,縱橫間恍然有一輪明亮的光團在劍影中漸漸升起。


    仿佛是浩渺的海麵上,潮水漸長,色冷沙白,一輪圓月高懸在空中,曠久而孤寂,在天地間撒下皎潔的清輝。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冰輪時轉,飛鏡照影。


    劍光飄零如雪,又如成片的蒲公英被吹散,潔白的絨球隨風而至,落入蟲群中去。


    蟲雲霎時滅去三成。


    麵對泉中玉的威脅,黑色飛蟲再次聚合成整體,空中嗡聲大作,蟲雲忽然急速撲到那群胡人之中,慘叫聲陡起即滅,待到黑雲飛離,方才還活蹦亂跳的胡人半數竟然已成白骨,森森然不剩絲毫皮肉。


    吸飽精血的蟲群再次壯大如初見,猶豫片刻,非但沒有向他們發動攻擊,反而背向白元秋,急如星火般全速朝著沙漠深處逃離。


    白元秋身形驟停,看著遠去黑雲,並不急著追殺,反而輕笑道:“既然因緣際會,小彥,我今日再教你三劍。”


    掌中泉中玉如鸞清鳴,真氣牽引下,離掌衝天飛起,仿佛流光割破碧雲,瞬息已追上遠遁的蟲群。


    “白露第二,鴻雁南去。”


    寒光刺入,遠方蟲雲蓬然炸裂,無頭蒼蠅般朝四麵八方散開。


    “春風。”白元秋豎指於眉睫之前,遠方泉中玉亦隨之豎起,停在空中。


    “化雨。”


    一劍散作萬千虛影,在空中倒懸顫鳴。


    白衣含笑落指,空中清光同時如雪灩開。


    徐小彥呆呆看著,鬥狂瀾在手。


    劍,氣,意,三者如何才能圓滿結合?


    遠處黑影隻剩餘灰如煙。


    蟲群瞬滅,白元秋手指內合,清光迴掠,平靜道:“元鳥往歸,白露終焉。”


    泉中玉應聲入鞘。


    三招走完,白衣女子額頭已現冷汗,她經過胡鐵花身旁時,翻掌作勾,淩空一抓,對方右腹竟破開一個血洞,已長成拳頭大小的金色蟲子被生生扯出。


    胡鐵花痛的眼前一黑,悶哼倒下,被楚留香接住。


    白元秋合掌又鬆掌,飛蟲首領骨肉成塵。


    她走到小綠麵前站住,緩緩吐納,在源世界中白元秋曾觸及天道,可惜如今境界跌落,劍境難以持久,像這樣的招數堅持不了一時三刻便難以為繼。


    “對不住,在下現在尚不能叫姑娘自盡,勞煩稍等片刻。”白元秋一麵調息,一麵彈指將五根金針打入小綠的體內,微微笑道。而與微笑的表情相反,天衣教主的內心簡直如臘月般嚴寒——剛剛收到係統通知,主線任務難度升級,完成獎勵的積分雖然提高到一萬,可是失敗懲罰也加重到十倍,如果這次任務失敗被扣除積分的話,徐小彥和顧惜朝就會被抹殺。


    ……一比十,講不講理了還?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係統無情的提示他們,為了提高難度,格外增加三個條件,第一,在沙漠範圍內他們的隨身空間是不可使用的,也就是說,利用係統的便利攜帶水和食物這一招,現在已經行不通了;第二,擊殺石觀音的時間限製被壓縮在了三十天內;最後一條,輪迴小隊而在見到石觀音之前,必須要保證楚留香他們三位的生命安全。


    ——係統你在逗我?


    而更令人憂心的是,經過剛剛一場交戰,被保護人小隊中胡鐵花已經光榮負傷,體內的蟲子現在雖被取出,卻也已經身中劇毒,好在他功力深厚,一時三刻暫且無妨。


    在白元秋麵前,小綠正靜靜的躺在地上,容貌幹癟,瞧著猶如七八十歲的老嫗,可眼神卻因迴光返照而顯得意外的明亮。


    楚留香看著她,努力控製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淡淡問道:“楚某自問沒有得罪過龜茲王妃,不知道姑娘為何要對在下突下殺手。”


    綠姑娘發出微弱的笑聲:“她是她,我是我,她還指望得到你的人,所以動手前非要我多嘴問上一句,但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既然不肯從了她過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就隻好送香帥去見我爹爹了。”


    姬冰雁冷道:“什麽殺父之仇?全天下人都知道,楚留香從不殺人。”


    他們自幼一起長大,楚留香一直堅持認為,人非但沒有權殺死別人,也沒有權殺死自己。他從不傷害人命,在江湖上成名的奇俠之中,也隻有他的手上從未染過血腥。


    楚留香不解:“姑娘的父親是什麽人?”


    小綠一字一句的告訴他:“我的父親,就是龜茲國的前任國王。”她眼中的光逐漸黯淡下去,說到前任時,語氣中含著弄弄的譏嘲之意,幹癟的臉上顯出種醜陋而奇異的悲愴之色。


    白元秋本來安靜站的旁邊,此刻卻忽然問:“敢問公主,龜茲王妃是否就是石觀音?”


    小綠本已平靜麵對死亡,聽到“石觀音”三字時卻忽然渾身顫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雙眸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恐懼之色。


    白元秋看了她一會,笑:“我明白了。”接著問,“請教公主,令尊當日究竟是因何駕薨的?”


    小綠痛苦的閉上眼睛:“我爹,是被中原一點紅所殺,這位聞名天下的殺手不巧正是香帥的好友,他是為了誰才去龜茲國行刺,你們還要假裝不知道嗎?”


    楚留香心中巨震,一點紅是否殺人暫且不論,但他們結為好友的消息卻隻有妙僧無花和黑珍珠才知道,無花已死,難道居然是黑珍珠出賣的自己?


    他長歎:“楚某對此事的確一無所知,但若事情真相當真如公主所言,在下以性命擔保,必然會替國王討個公道。”


    白元秋聯想起原著劇情,心中有了些推測,詢問:“沙漠之王的女兒,黑珍珠姑娘如今是否正在龜茲國做客?”


    聞言,楚留香和小綠同時發出聲音,楚留香問的是“女兒?”,小綠問的則是“你為何連這個都知道?”


    白元秋先是瞥了楚留香一眼,似乎在問“你既然是來尋她的,緣何會不知道男女?”,然後才迴答小綠的問題:“蘇蓉蓉三位姑娘是和黑珍珠姑娘一起來的沙漠,既然前者的發釵能在今日出現,後者恐怕也難逃魔爪。”她笑得格外溫柔,“我此行本是為了尋一位石夫人的晦氣,正巧打算去龜茲國一趟。綠姑娘,你感覺到王妃近來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小綠沉默片刻,似乎不知該不該相信這些人:“王妃本來病重已久,可在一個月前,王妃見過一個中原來的少年神醫後,她的病就漸漸好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虛弱,白元秋強行將這姑娘剩餘的生命力集中起來,不過勉強使她保持神智清醒,並不能徹底治愈。


    少年神醫?白元秋還要問,對方卻已支持不住了。


    綠姑娘感到生命力的逐漸流失,勉強抬起一隻如枯爪般的手,攥緊白元秋的下擺,仿佛溺水者抓緊手中的稻草一樣,執著問道,“你說要尋那一位的晦氣,指的是什麽?”


    白元秋微笑:“姑娘黃泉路上若肯走慢一步,定然還能再見這‘王妃’一麵。”


    小綠的眼睛微微發光:“你說的是真的?我會等著看,你可莫要騙我……”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隨後便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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