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地銷毀了這些人的屍體。


    不管是王侯將相,販夫走卒,死後都不過如此。


    黃土一抔,掩盡世間風流。


    白元秋負手望著遠方卷起的沙塵。


    楚留香朝她走過來,英俊的臉上寫滿了困惑,他現在肚子裏有簡直存了一萬個問題,白元秋不等他開口便解釋道:“我知道西域龜茲國國王有位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兒,喚作琵琶公主,幾位覺得這是不是綠姑娘的真實身份?”


    楚留香皺眉。


    按理說沒錯,小綠親口承認自己的父親是龜茲國王,她的容貌沒有衰老之前,的的確確算的上豔光四射,美麗動人。


    但假如石觀音就是龜茲王妃,那麽小綠豈不是正是石觀音的女兒?白元秋問的那句“王妃有不同尋常的地方”,指的又是什麽?


    姬冰雁與他心有靈犀,開口詢問:“你是怎麽知道龜茲王妃是石觀音的。”


    白元秋微笑:“是好友相告。”


    姬冰雁冷冷看著她,心知她不願如實迴答,隻好換個角度問:“姑娘的朋友是否可信。”


    “一如君等。”白元秋籠著袖子,“再說,如果今日之事不是石夫人出手,這方圓百裏之內,劄木合已死,有能耐為楚香帥添這等麻煩的,在這裏又能有何人,難道是姬老板在和老朋友開玩笑麽?”


    姬冰雁暗暗點頭,又問:“那黑珍珠果然是女子?”


    白元秋溫和說:“此事隨意尋一個沙漠之王的部下來問,便可知在下所言不虛。”


    言罷睨了楚留香一眼,沙漠之王的女兒黑珍珠雖做男兒打扮,其實卻是個年輕標致的少女,她像很多楚留香傳奇中的女孩子那樣對香帥心生好感,奈何對方一心將她當做兄弟,後者的反應倒也有趣,受托轉道去了楚留香老巢替他傳話後,還順便拐了對方的三位妹子私奔。


    胡鐵花坐在地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有氣無力道:“幾位能不能先找個舒服些的地方再慢慢聊天?”


    白元秋從善如流。


    他們目前所處的地方已經是進沙漠前的最後一個小鎮,大風遠遠吹起黃色的沙雲,如海浪般翻滾。


    六人,除了姬冰雁帶著的馬夫和大漢,全部坐在鎮上唯一的客棧裏。


    顧惜朝檢查了幾遍,皺眉道:“敵人看來並未對這裏下手。”鎮上賣的清水沒有毒,幹糧也一切正常,似乎那些“龜茲國”的神秘勢力並沒有觸及此地。


    楚留香道:“他們並非是希望我們被嚇到離開,而是要叫我們不得不去進入沙漠。”


    蘇蓉蓉,李□□,宋甜兒,高亞男,姬冰雁的愛妾都可能已經落在了石觀音手中,他們勢必要往龜茲國走一趟,但如果無法找到足夠的清水和食物,就算楚留香他們救人的衝動再強烈,也不會貿然去尋死的。


    茫茫黃沙的深處,似乎正張開了一張看不見的巨網,正等著敵人自己送上門來。


    白元秋親自動手,煮了一大桶藥湯,架在火上,又將胡鐵花丟在裏麵燉著,由姬冰雁在邊上看著火候。


    胡鐵花長歎。


    姬冰雁淡淡道:“不論你如何難受,都要好生在罐子裏呆著。”忽然又笑了,“我長了這麽大,這還是第一迴見到如此生動的‘請君入甕’。”


    胡鐵花雙眼看天,喃喃道:“我最討厭洗澡,一個人若是將身子洗幹淨了,難免會大傷元氣。”問白元秋,“我還得在這個籠子裏待到什麽時候?”


    白元秋本和徐小彥一同盤膝麵對麵坐著聊天,此時迴答道:“先煮上一個時辰罷。”又笑眯眯的把舀湯的勺子拋給胡鐵花,雙眸彎月,“胡大俠若是餓了,不妨就地取材。”


    胡鐵花怒目。


    姬冰雁放下卷起的衣袖,問:“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


    白元秋溫和道:“在進行下一階段的解毒之前,在下有些不情之請,還望諸位能夠答允。”


    姬冰雁看著白元秋,倒不覺得意外:“隻要姑娘願意出手救人,有什麽條件,盡管直言。”


    胡鐵花聞言忽然警惕起來,瞪了白元秋一眼,大叫起來:“老子的事情不要別人管,老女人,你若是打算用我要挾他們,純屬休想。”


    老女人不理他,隻朝姬冰雁解釋道:“胡大俠身中之毒頗有些棘手,在下雖然可以幫忙祛除,但因所修心法特殊,我在驅毒之後十五天內,每隔一天武功便會下降一成,到第八天方才停止,之後也會依此恢複。實不相瞞,此趟沙漠之行,在下實不敢說絕無紕漏,若要出手替胡大俠驅毒,還望姬老板與楚香帥答允,此次出行中途,無論遇上何事,都要聽在下指揮。”


    徐小彥先是擔心的看了小白一眼,後者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憂慮。


    救胡鐵花本來就是非做不可的事情,白元秋提條件,一是叫姬冰雁安心,如他這樣的商人,一瞧見天上掉餡餅,便會趴在地上找陷阱,唯恐叫人暗算了去。雙方又非朋友,建立在利益上的關係,需得有來有往方能做完一樁生意;其二也是增加胡鐵花對幾人的信任,此人熱血衝動,但一旦把誰當成朋友,卻也兩肋插刀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白元秋欲揚先抑,胡鐵花知道自己誤會後,下次遇上什麽可能懷疑到對方身上的事情,自然會三思一些。


    白元秋笑道:“如何?姬老板是否需要和楚香帥商量一下。”


    “不必了。”楚留香從外麵走進來,“楚某答應白姑娘的條件。”


    姬冰雁也跟著點了點頭。


    胡鐵花默然片刻,卻仍然堅持:“我的事情不用別人管。”


    兩次同樣的說法,含義卻大不一樣,第一次是不想好友受人要挾,第二次卻是不願意因自己的緣故,拖累萍水相逢的女子。


    萍水相逢的女子看了他一會,嫣然笑道:“胡大俠若執意如此,我雖然不敢相強,卻難免覺得可惜。”娓娓而談,“胡大俠所中之毒名為‘半麵妝’,‘半麵妝’毒性強烈,若不能在十二個時辰之內解救,縱然華佗再世也是束手無策,胡大俠縱橫江湖十數年,又怎可折在這等鬼蜮伎倆之下?”


    不待胡鐵花開口,白元秋接著道:“當時敵人之所以向你下手,難道不是忌憚胡大俠的能耐麽?若是胡大俠不願自救,豈非恰好順了對手的意?”


    胡鐵花有些頭暈,白元秋的話句句說到他心坎上,此時不免覺得,對手心中,定然是怕極了自己,方才下了這等強橫的□□。


    楚留香和姬冰雁對視一眼,各自苦笑,胡鐵花一遇到女人就犯迷糊,小綠動手是為了向楚留香複仇,胡鐵花則純粹是被牽連。


    這姑娘幾時對胡鐵花這樣了解了?


    楚留香暗自思忖,若是他是敵人,對這位白姑娘的忌憚恐怕得超過隊伍裏任何一人,若是她果然因為救人消弱了功力,怕是得舉杯慶祝了。


    但不論大局如何,胡鐵花的安危都更重要,楚留香長輯到地,不勝感激:“多謝姑娘高義。”


    白元秋側身避過,搖頭微笑不語。


    顧惜朝方才隨著楚留香一齊進來,靜靜的站在白元秋身後,仔細思考此事的前因後果,若說在場中有誰最為了解這姑娘的想法,必然是他無疑。


    白元秋並非這個世界的土著,對手卻能用出她所知道的“半麵妝”,不由不使人聯想起那個一直在幕後為白元秋添堵的神秘人物。


    但不論如何,顧惜朝都相信白元秋必然有法子解決這些事情,至於徐小彥,他可能局限於江湖經驗不能第一時間領悟隊友的意思,但也絕不會拖白元秋後腿。


    兩個人默默接受了白元秋的決定,等待著隊長接下來的安排。


    劇情已經改變,石觀音緣何提前動手殺了龜茲國王,琵琶公主是怎麽化身成小綠的,一點紅當真害死了她的父親麽?至於蘇蓉蓉,黑珍珠,高亞男,姬冰雁家的迎冰,伴燕,此刻又怎麽樣了呢?


    姬冰雁出去片刻後迴來,一張冷臉徹底凍成冰,眾人就算在沙漠附近也能感受到這股撲麵而來的寒風。


    他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消息:“剛剛收到傳信,在我們剛剛離開時,迎冰伴燕便失蹤了。”雪上加霜的補充,“我手下之人什麽線索也沒能查出來。”


    楚留香能確定那三根發釵是蘇蓉蓉她們的,現在姬冰雁也確定了,那兩雙繡鞋便是從迎冰伴燕腳上脫下來的。


    他神色不動,牙關卻咬的死緊。


    白元秋正把玩小綠送來的斷劍,似乎發現了什麽,遞給楚留香:“香帥請看。”


    楚留香順著白元秋的指點,仔細觀察斷劍的截麵,每一種武功都會留下其特有的痕跡,簡單而言,一個劍客出劍時速度越快,功力越強,所留下的橫截麵便會越光滑。


    這柄可能屬於高亞男的短劍,截麵如鏡,簡直看不出是後天才被砍斷的,楚留香慢慢搓過去,從指尖傳來的觸感幾乎要他誤以為這柄劍出爐時就是斷的。


    白元秋讚賞:“天衣無縫。”柔和道,“劍術淩厲至此,必然是一代高手。”


    楚留香問:“姑娘看出了什麽眉目麽?”


    白元秋笑:“斷劍之人內力深厚,動作穩狠兼備,氣隨劍走,已達一流劍手的境界”


    她找了一柄材質相仿的鐵劍,斜腕橫削。


    楚留香看著她的動作,瞳孔微縮。


    “每家心法招式都各有特點,在下模仿不到十全十美,不過大體輪廓是不會錯的。”白元秋道,“以香帥的眼光來看,動手的會是什麽人?”


    楚留香摸摸鼻子,臉上泛起苦笑,剛剛白元秋比劃的那一下,很像華山劍法。


    顧惜朝抱臂,靠在牆上,忽然問道:“白姑娘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妥當了,現在要不要去檢查一番?”


    白元秋看了他一眼,點頭,隨顧惜朝走了出去,聽他打算說些什麽。


    半路上,青衣書生果然問:“這‘半麵妝’到底是什麽東西?”


    白元秋迴答:“是一種來自蠻荒之地的劇毒,早期必須以活物為容器飼養,並不易得。中毒之人若是身無武藝,會慢慢變得衰弱,猶如生病一般,若是江湖中人,先天之下,內力越深厚者者死的越快。這本是中朝貴女豔姬用來對付情敵秘藥,先前喚作‘妒夫人’,後來落到納蘭九手中,被他加入改良後的‘華瓊’,換名‘半麵妝’。”


    顧惜朝笑道:“‘半麵妝’,此名倒是風雅,難道有什麽典故麽?”在他所知的曆史中,半麵妝指的應該是南朝梁武帝的正妻徐昭佩,但白元秋所在的世界分明是架空的。


    白元秋笑了笑,知道他的意思,解釋道:“不是說徐後。納蘭一直傾心謝家第三女,後來謝三因事出逃進入天衣教的勢力範圍,不幸撞到在下,被碎玉指在顏麵上點了一朵梨花,後來便常年戴青玉麵具掩飾。”


    顧惜朝問:“謝三?”想了想,“莫非是那位謝棠姑娘。”


    白元秋笑道:“是啊,浪行客親自評的天下絕色之首。她小名阿無,後來進入天衣教成為輔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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