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下山,沙地帶著餘溫,白元秋取出一件長袍披到伊胡身上,溫柔道:“沙漠中晝夜溫差極大,你莫要著涼了。”


    伊胡害怕的看著白元秋,瑟瑟的捏著長袍的邊角,不敢披在身上。


    白元秋輕笑,扶著美人的肩膀,湊近伊胡耳邊:“你是第一次做人奴隸麽?要記住,主人的命令你固然不能拒絕,好意也要感激涕零的接受下來才是啊。”


    伊胡戰戰兢兢,如同被微笑的大灰狼盯住的小白兔,慌亂的將長袍穿在了身上。


    白元秋微笑。


    天色漸晚,眾人準備安營紮寨,楚留香將胡鐵花拍醒和自己一起做苦力,胡鐵花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等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之後,風一般跑到了白元秋麵前,怒氣衝衝的瞪著她:“你居然偷襲我?”


    白元秋翻身落地,淺色衣裙在空中旋飛如一朵怒放的鮮花,她輕盈的走到胡鐵花麵前,指著自己雪白的下巴,眼睛斜睨,笑吟吟道:“那我現在不還手,胡大俠打還我吧。”


    胡鐵花聞言,不由自主的朝白元秋指尖方向看去,隻見妙齡女子膚如凝脂,柔嫩的幾乎吹彈可破,莫說打上一拳,哪怕隻輕輕劃破了些皮都叫人不能忍心。


    奇怪的紅暈順著脖子,慢慢爬上胡鐵花粗糙的臉龐,他僵硬幾秒鍾,然後大叫一聲,竟然朝白元秋反方向跑出數十丈,拳風朝地一陣亂砸,轉眼間就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然後猶如冬眠的青蛙一樣跳進坑裏,把自己全身埋了起來。


    白元秋縱聲大笑。


    徐小彥正在搭帳篷,此時湊到顧惜朝旁邊,神情淒楚的問:“顧哥,我們不會是無意中把小白性格隱藏的另一麵挖掘出來了吧?”


    顧惜朝迴憶了下,沉吟道:“我與韓晚聊過,據他所言,白姑娘少年時期的性格,與今日表現的確有些相似。”


    徐小彥一頭杵到地上:“我想靜靜……”


    可就在此時,白元秋的笑聲忽然頓住,楚留香也慢慢停下手上的動作,和姬冰雁站在了一起,徐小彥起身,右手握住鬥狂瀾,顧惜朝漫不經心的拈著青妝,如同拈著一朵落花。


    白衣少女側身,緩緩抽出泉中玉,目光森然的看著東北方向,微微笑道:“客人既然來了,何不索性現身一見?”


    夕陽的餘暉下,兩個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白元秋他們麵前。


    楚留香看著陡然出現的那一男一女,女孩子穿著一身紅衣,瞧著不過豆蔻年華,明眸善睞,頭上梳著兩條烏油油的大辮子,天真爛漫的看著幾個人,而那位男子,神情堅硬卻如鐵,一張臉猶如死人般毫無表情。


    麵前這麽多人,那位男子卻隻盯著楚留香一個。


    楚留香也在看著他,良久才緩緩道:“竟然真的是你。”


    他認得,那個男人,就是小綠口中殺了他父親的中原第一快劍,中原一點紅。


    中原一點紅麵無表情的看著楚留香,淡淡開口道:“你……”


    徐小彥搶在他前麵,一臉深沉道:“你不該來。”


    中原一點紅:“……”


    楚留香:“……”


    徐小彥繼續模仿:“我已經來了。”然後負手,仰天歎息,“你畢竟還是來了。”最後微笑,“我畢竟還是來了。”


    楚留香:“……”


    中原一點紅:“……”


    中原一點紅忍無可忍的問:“楚留香,他是什麽人?”


    楚留香苦笑:“一個新認識的朋友。”然後問,“紅兄出現在這裏,莫非是來找楚某敘舊麽?”


    中原一點紅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不錯,這段時間以來,我的確很是思念楚兄。”


    楚留香微笑:“楚某也很是想念紅兄。”


    中原一點紅身邊的紅衣少女輕輕咳嗽了一聲,一點紅似乎對她很是忌憚,立刻抽出身畔長劍,冷冷道:“我今日前來,是請楚兄自封武功,跟我們走一趟。”


    長劍上流動著慘青的光芒,似乎隻要楚留香開口拒絕,就會立刻吻上他的脖子。


    楚留香摸摸鼻子:“恕我直言,論人數是我們比較多,論武功,至少我與白姑娘都不在你們之下,紅兄憑什麽認為楚某會乖乖聽話?”


    白元秋笑道:“當然是憑蘇蓉蓉,李□□,宋甜兒,高亞男和迎冰伴燕六位姑娘啊。”


    所有人一齊看著她,楚留香苦笑道:“白姑娘你……”


    白元秋在眾人的注視下顯得毫無壓力,輕鬆道:“不過你可以放心,在下敢擔保若是起了爭執,起碼有三個人不會受你們威脅。”


    紅衣少女看著她,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甜甜的問:“真的嗎?”


    白元秋笑了笑:“你就是長孫紅姑娘吧,看在你聲音很好聽的份上,現在投降,在下就饒你一命。”


    長孫紅看著她,眼睛露出嘲諷的神色,她忽然拍了拍手,一輛黑漆漆的長方形的詭異馬車無聲緩慢駛來,而駕駛座上卻空無一人。


    眾人仔細打量,原來馬車並非是黑色的,而是在車廂上覆蓋著一張大大的黑布。


    長孫紅掀開黑布,露出藏在下麵的一個精鐵打造的鐵籠。


    籠子裏麵關著兩個貌美如花的妙齡女郎——宋甜兒,迎冰。


    宋甜兒睜著大大的眼睛,滿臉茫然之色,似乎不知道此刻身在何處,迎冰雙手捧在胸前,美眸上好似蒙著一層霧氣,她癡癡的望著茫茫沙海。


    楚留香看到這一幕簡直痛徹心扉,失聲叫道:“甜兒——!”


    一道身影極快的朝中原一點紅襲去,正是姬冰雁,他平日性格不動如山,此刻卻仿佛燃燒的烈火,全力出手,一雙判官筆重重擊在長劍之上,霎時滿天銀星亂撒,叮叮當當,兩人轉眼便戰成一片雪白的光影。


    長孫紅厲聲道:“給我住手!”她纖細的手指中扣著一柄短刀,刀尖就抵在迎冰的咽喉處。


    傻了的迎冰完全沒有感到管製刀具的危險,瞳孔渙散,雙目無神,清麗的眉間籠罩哀愁,雪白的脖子,一滴鮮紅的血珠滲了出來,沾在刀尖上。


    姬冰雁聞言僵住,中原一點紅毫不客氣的一劍刺向他胸口。


    流光閃過,帶起錚然輕響。


    是白元秋出手,她飛花般飄至場中,出手架開中原一點紅的長劍,轉身將姬冰雁踢迴人群中,劍旋如風,劍花綻如星星之火,頃刻便成燎原之勢。


    中原一點紅出手若冷電寒光,可惜光至中途,便被對手無情截斷。


    徐小彥露出明顯的驚歎,小白的境界高過他太多,她耐心講解,他也未必能全部明白。反而在今夜,白元秋全身功力剩不到三成時,能讓他若有所悟。


    有人喜有人悲,一點紅所有劍路都被盡數封死,劍招未盡就被當中斬斷,隻得苦苦支撐。


    茫茫沙海之上,隻見白衣少女身影已被團團清光裹住,劍如秋水橫波,招似高風吹雨,流動間帶起寒光,如雪如星海,如隨風而下的梨花雨,連綿不絕,叫人目眩神迷。


    長孫紅臉色蒼白,白元秋劍法之高遠超她意外,她又將刀尖向前送了一點,刺入佳人柔嫩的肌膚,再次向眾人強調:“既然姑娘還不肯住手,我就殺了這位絕色美人,反正姬老板富可敵國,想必也不在乎這一個兩個的!”


    楚留香雙手幾乎顫抖,他固然不願向白元秋動手,但又怎麽忍心看老友的愛人橫死身前?


    白元秋卻冷笑一聲,長劍越舞越快,仿佛化作虛影:“可聽見了?既然都要動手,倒不如由我們來!”


    話音甫落,顧惜朝便如淡綠色的光矢般筆直撲向楚留香,袖刀低唱,千山青比妝眉淺,寒刃染了暮春的殘豔與冷香,暈開一弧薄光。


    徐小彥與他兵分兩路,鬥狂瀾在他掌中化作一道颶風,重重飆卷而去,如濤怒雷吼,向宋甜兒與迎冰兩位人質淩空砸下。


    白元秋說的沒錯,至少有三個人完全不受對方的威脅——她又不認識這幾個大美人,係統的保護名單裏隻有楚留香三個,又怎麽肯如了石觀音的意?


    與其處處受人製肘,不如她先發製人,反正軟肋已經落到敵人手中,索性便徹底摧毀。


    “香帥乃當時奇俠,想必能體會我的迫不得已。”白元秋淡淡道。


    這就是君子可欺之以方了,就算殺了這兩個人,楚留香最多也就是和她恩義兩清,等白元秋真把他得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也就是主線任務完成,可以毫無負擔走人的時候。


    白沙上血絲濺落,一點紅身上已經帶傷。


    長孫紅咬緊牙關,她當然也不是什麽好人,白元秋手段越卑鄙,她們彼此就理解的越快——人質當然隻有活著才有用,要是死了,楚留香再恨,也會先選擇和白元秋聯手把自己收拾了再說,眼看徐小彥近在眼前,長孫紅不由自主的揮動長刀,右手橫攔,左手抵住,足尖在沙子上踏出兩道深陷,全力架住鬥狂瀾。


    陽光少年忽然狡黠一笑。


    長孫紅腦海裏剛剛升起“不妙”兩個字時,身後沙土頃刻噴如湧泉,一條人影竟然自地下破土而出,一拳搗向她後心。


    獨孤九劍在前,胡鐵花在後,長孫紅又是處於毫無防備的情況,要是她還能逃得了,白元秋也就認了。


    潔白的沙子被噴濺上滾燙的鮮血,長孫紅猶如奧利奧的夾心一樣,被雙方同時擊中。鬥狂瀾砍斷她的左臂,胡鐵花則擊中她背上的懸樞穴。


    鮮紅的裙子被染的顏色更深。


    與她同來的隊友,中原一點紅劍勢已殆,白元秋長劍堪堪停在他脖子左麵,笑意盈盈:“你投不投降?”


    中原一點紅頓住,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又像悲傷又像釋然,掌中青鋒頹然掉在地上。


    他閉上眼,表示任白元秋宰割。


    白元秋劍尖連點,暫時先封住他穴道,並不急著詢問。


    顧惜朝也與楚留香雙雙罷手,青衣書生飄然退開,清雅笑道:“香帥好身手,待此事結束,還望可以指教一二。”


    楚留香也笑了:“楚某自然掃榻以待。”


    白元秋將馬車拉了過來,切豆腐般將鐵欄杆砍斷,楚留香和姬冰雁分別鑽進去把自己的妹子抱出來。


    就算是見到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宋甜兒和迎冰的反應和之前也沒有什麽變化,楚留香和白元秋分別為兩人都把過脈後,一起得出了結論。


    楚留香道:“她們體內有一種很奇特的毒性,竟然能夠迷惑心智。”


    被劇透過的白元秋則很肯定道:“她們是罌粟中毒。”


    楚留香驚訝之極:“罌粟,我聽說過這種植物,傳言它們源自天竺國,中土十分罕見,石觀音又是從哪裏得到這種奇特的毒物的?”


    白元秋笑道:“香帥真的以為我什麽都知道嗎?”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的玉瓶,從中倒出兩粒顏色雪白的藥丸,喂兩個姑娘服下。


    楚留香希冀道:“這藥可以解除毒性麽?”


    白元秋挑眉:“我當然希望可以。”接著道,“不過罌粟毒性奇特,‘清塵散’就算有用,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徐小彥哦了一聲,奇道:“原來這叫‘清塵散’?我記得你之前給過我這種藥,它不是用來治內傷的麽?”


    姬冰雁聞言警覺道:“白姑娘?”你不會用錯藥了吧?


    白元秋不在意道:“其實都行,調理經脈,解毒化瘀,若是受了外傷把它捏成粉抹上也是可以的。”


    徐小彥:“……原來是萬金油啊?”


    白元秋笑道:“是啊,其實當時給你的幾瓶藥都是這個,就是糖衣的顏色不一樣。”


    徐小彥瞪著白元秋。


    白元秋看著生氣的小朋友,笑了笑,又向胡鐵花道謝:“多虧胡大俠及時出手,否則楚香帥現在怕是已經拂袖而去了。”


    胡鐵花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若不是小顧傳音給我,老子早就跳出來了,你要謝還是謝他吧。”


    楚留香笑道:“楚某剛剛可是真的被姑娘嚇了一跳。”


    白元秋笑而不語,想要兩全是真的,當方才那種殺意也是真的,若非與顧惜朝配合默契,宋甜兒和迎冰現在便成了兩具毫無生氣的香屍。


    徐小彥抱劍微笑,與白元秋交換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顧惜朝輕輕擦拭著手中的青妝,看守著木然無語的一點紅,他因為與楚留香的交情隻是被封住了穴道,而長孫紅則身受重傷,暈倒在地。


    白元秋坐到一點紅對麵,舉起水囊問他:“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一點紅默然不語。


    白元秋笑道:“既然不說話,我就當你是不想喝了。紅兄既然是香帥的故人,誰也不願為難你,隻要你迴答幾個問題便放你走,可好?”


    一點紅索性閉上了眼睛。


    沙漠的晚上,終於連最後一絲熱氣也消失了,夜涼如水。


    白元秋端莊的坐在他麵前,沙漠裏的風吹動她的裙角,聲音溫柔:“如果你打算自殺,曲無容會不會來找我複仇?若她找上門來,你猜她會不會是我的對手?”


    一點紅僵住,慢慢睜開了眼睛,楚留香等人驚訝的發現,如果說之前他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現在那雙死灰色的眼睛,居然又因為恐懼和痛苦而發出了光。


    “你,你是怎麽知道她的?”一點紅嘶聲道。


    一個簡單的“她”字,竟然讓旁觀的人都聽出了深藏的思念與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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