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景鎮夾在中朝與天衣教兩方勢力交界處,時值四月,春光爛漫好時節,朱砂吐翠,綠樹夾道,狂蜂撲香而上,蝴蝶翩起翩落。


    天衣教最小的處事機構名為“八方”,這個三不管地帶正巧就設置著一個,八方主事雖然也名為舵主,卻沒什麽權力,但比起普通江湖人來說,還是好的多了。


    因為機構小,人員相對簡單,所以同事間相處的也頗和諧。


    趙全帶著一對教眾,站在正副兩位舵主後麵,擦了擦汗,苦笑問道:“那位白大小姐還有多久才到?”


    趙全是大隊長,在這個閑散的丹景分舵裏稱得上第三號人物,許久沒這般恭恭敬敬的候著什麽人了。


    甘竹瞥了他一眼:“白巡察既然打算借道此地,便讓你等上一天,又能如何?”


    肖晨安皺眉道:“你們莫要再說了。”


    甘竹是副舵主,肖晨安是正舵主,他們口中的“白大小姐”和“白巡察”,指的都是當今天衣教主的第二位弟子,白元秋。


    這位白姑娘如今才十四歲出頭,卻已經位居“巡察”——正好比八方大上一階,據說等她迴教後,這個位置還得再往上躥躥。


    趙全似乎想到了什麽,笑:“據說那位還沒及笄?真是年少有為。”


    ——“趙叔叔過獎。”清若流泉的聲音在耳邊驟然響起,凝而不散,趙全一驚,人難道已經來了不成?向四處看,卻正巧接到屬下們同樣訝異的神色。


    他凝神,果然聽到馬蹄聲傳來,夾雜著少年男女們的笑聲——白元秋真是好耳力,這麽遠的距離竟還能清楚聽見他們說的話,想必內功已經很有些火候了。


    肖晨安苦笑:都叫你們不要再說了,能從千尋雲嶺下來的人,哪有功夫差勁的?這下好了,祈禱那位小姑娘不介意你們在背後指點她的行為吧。


    眾人思緒起伏間,三匹白馬疾馳而來,就像是平地刮起的風,揚起一路紛飛的花瓣。


    頃刻間雙方的距離已經極近,而那三位年輕的騎手居然還沒有減速的意思,直直向眾人所處的地方衝來,趙全心中暗驚,難道就因為自己饒舌了幾句碎語,對方便要給個下馬威不成?


    既然絕不能退後一步,他隻得咬牙往前衝,希望能擋在舵主身前,不至於因自己而連累了同僚。


    清風撲麵,一步之隔,三匹馬竟倏然停下,馬鼻中的熱氣幾乎吐在趙全臉上。隨後,白衣少女如同飄絮般翻下,抱拳,笑靨如花:“肖叔叔,甘叔叔,趙叔叔。”


    另外一對少年男女跟在她後麵行禮,白元秋介紹:“寧小初,杜星珮。”


    肖晨安十分和氣的還禮道:“白巡察太客氣了。”


    甘竹冷冷看了趙全一眼,附和:“極是。”


    白元秋嫣然笑道:“我本就是因私事才借道丹景,豈敢過於叨擾。”


    肖晨安點頭,天衣教不禁弟子有私產,白元秋趁下山巡察的機會告假在外處理些瑣事,並不違規,他打量了一眼對方身後的兩位少年男女——這應該是白元秋的副手。


    “白巡察……”甘竹剛剛開口,便被打斷。


    “並非公事,甘叔叔喚我阿念便好。”白元秋輕笑道。


    丹景並不算在她巡察範圍之內,出公差辦私事,低調為上。


    甘竹微頓,既然上司要表現的平易近人,他也隻得順從:“阿念姑娘一路舟車勞頓,不如在丹景多歇兩日再走?”


    白元秋看著他,笑道:“此處風景甚好,便是甘叔叔不說,我也會多留幾天的。”朝寧小初道,“傳訊無霜城,我還要再晚十天迴去。”


    少女點頭稱是。


    甘竹聞言眉頭微蹙,隨後立刻散開,笑:“山野之地,難得姑娘有雅興。”


    白元秋微笑:“山野之地,自有山野之地的意趣。”方才他提議的時候眼神有些閃爍,雖然盡力表現的平靜,但過猶不及,更顯得僵硬不自然——白元秋判斷,對方是在試探自己要在這裏停留的時間。


    趙全瞪了甘竹一眼,後者滿臉的雲淡風輕。


    肖晨安淡淡道:“可阿念姑娘長期滯留在外,少教主難道便不會擔心麽?”


    白元秋雙眸靈動,嫣然道:“怎麽,我多玩兩日,肖叔叔便要和師兄告狀?”


    肖晨安搖頭:“並非此意,事實上,我也很歡迎你在這裏多待幾日,可此地近日並不安全。”


    白元秋微笑,她知道,所以前天才匆忙決定改道此地。


    肖晨安看了她一眼,驚道:“難道念姑娘就是特意為此而來的。”


    白元秋欠身:“肖叔叔慧眼如炬。”


    趙全忍不住道:“但來的可能是中朝周家的人,他們……”


    白元秋淡淡打斷:“我也是學劍之人,若遇上劍神世家的人而不討教一番,豈非入寶山而空迴?”


    肖晨安有些嚴厲道:“白姑娘!你還是先迴去,我們雖然武功低微,至少能抵抗到增援前來……”


    白元秋道:“來不及的。”順手折根樹枝,在地上粗略的畫了地圖,“援兵從這裏來,而周林已經在這裏了。”


    肖晨安倒抽一口冷氣,半晌方道:“阿念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白元秋道:“途中遇見”。


    甘竹眉頭死鎖,道:“但假如我們能堅守兩天以上,還是可以等到援兵到來的。”


    白元秋看著他,平靜道:“周林的武功遠高於我等。”


    趙全笑:“阿念姑娘可能不知道,像我們這樣武藝低微的教眾,本來就沒打算過靠武力硬頂。”要懂得合理利用地形武器啊大小姐。


    白元秋委婉道:“我在路上遠遠遇到了周林一次,星珮是工座下尋道使親傳,他出手布陣,也最多能攔住他半天。”


    眾人先齊刷刷用膜拜的眼神注視了一下那個一直沒說過話的少年,隨後終於憂慮起來:“那不知阿念姑娘有何打算?”


    看著開始動搖的肖晨安,白元秋微微一笑,慢慢說出了自己的布置。


    周林牽馬而行,後麵跟著個十歲左右,麵容相似的男孩。


    周森苦哈哈的求道:“阿兄,就讓我跟著你過去嘛~”


    周林淡淡道:“不可,你這次私自離家已屬不該,又豈能親涉險地?”


    周森嗤笑:“一個‘八方’級別的分舵而已,就算阿兄不出手,我自己都能碾過去。”


    “妄言。”周林輕微斥責道,“森弟難道忘了,我們路上遇見的那三個人?”


    周森想起自己兄弟二人不慎中計,被對方圍困半日之久,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許多,咬牙切齒:“那三個人……”迴憶對方的著裝,“也是天衣教的?”


    周林點頭:“恐怕還是出自千尋雲嶺的嫡係。”


    “既然是嫡係,總不會在分舵遇見吧?”周森喃喃。


    “為防萬一。”周林道,“再往前就是天衣教的勢力範圍,你好生呆在這裏的府衙,勿要亂跑。”


    周森張嘴,還想說什麽,但在長兄多年積威下,他還是乖乖點頭答應了下來。


    安頓完淘氣的離家弟弟,周林再不多做停留,向丹景鎮疾馳而去。


    這塊地方屬於天衣教和中朝的交界處,沒人擁有絕對的管理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周林今日所去的,便是天衣教安插在這裏的一處分舵。


    人煙愈發稀少,而林木卻漸漸茂盛。


    馬蹄踏過路麵,就像踏碎了一塊塊金色的陽光,突然,駿馬驟然停下,前足離地,直身立起,長聲嘶鳴。


    周林狠狠勒住韁繩,前麵的路不對,草皮似乎被翻開過,地上痕跡很淺,但還是能看出來一些人為的異常。


    這裏撒了鐵蒺藜,還有迷藥。周林簡單判斷之後,不由想起了三日前偶遇的白衣少女,雖然沒有明確額證據,但他直覺做下此事的人,必定是她無疑。


    此女究竟是千尋雲嶺上哪位高人的弟子?


    周林並不硬闖,在馬臀上拍了下,道:“你自去吧。”隨後縱身而起,越過重重樹影,踏著綠枝碧葉,一路向遠處掠去。


    樹木間掩藏的棲雀,被劍客的動作驚起,數點灰鳥振翅而飛,經過周林身邊時,陡然爆裂成一團粉碎的血肉。


    “砰——”


    劍光團團如繭,周林手持長劍,將可疑的東西隔絕在外,飛縱的速度更加快一倍,身如離弦之箭般急速穿過這片叢林。


    暫時離開危險地帶,周林心中油然生出“天羅地網”四個字,以目前這些陷阱的粗糙程度而言,對方未必花了多長時間多大心思,但若是自己武功不夠高,決計到不了這裏。


    現在,周林身處於亂石淺灘之前,隻要跨過這條河,對麵便是天衣教丹景分舵的管轄範圍。


    他沒動,因為河的對岸上,早早已經有位白衣少女等候在那裏,身負長劍,麵容清麗,正是日前偶遇的天衣教弟子。


    “姑娘是在等我?”周林問。


    白元秋點頭,淡淡道:“久聞中朝神劍世家大名,今日周兄既然來此,我自當拜會。”


    拜會兩個字說的氣勢十足,明眼人一聽就知道,她是出言挑戰的意思。


    周林凝視她:“姑娘的名字?”


    “白元秋。”


    “原來姑娘是蘇教主的弟子。”周林恍然,“你如今才十四歲吧?以姑娘的資質,五年之後再找我挑戰或許更合適些。”


    “哦?”白元秋唇上掠過極淺的笑意,“周兄覺得,隻要五年我便能擊敗你麽?”


    “不,再過五年,你才可能有挑戰在下的資格。如今……”周林看著她,冷酷的給出評論,“不堪一擊。”


    “我本來也沒打算現在就去觸神劍世家的眉頭。”白元秋道,“隻可惜周兄偏偏現在就向天衣教分舵下了戰帖,還揚言要一路打到無霜城去,隻好恕我狂妄了。”


    劍尖朝下,白衣少女抱拳為禮,冷冷道:“請周兄賜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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