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元秋正式出言挑戰的那刻,周林的氣勢陡然變了,原先他不過像個頗為高傲的世家子弟,此時卻猶如出鞘之利劍,帶著霜雪般的煞氣與冷意。


    他雙眸緊緊的鎖定在對麵的少女身上,而白元秋不避不讓,神色從容,似乎半點沒受到對方氣勢的影響。


    點水掠過河麵,白衣少女長劍出鞘,在空中劃出一道婉約的流光。


    不愧是教主弟子,白元秋輕功與劍術糅合的渾然一體,飛身渡河的姿態,靈動如飛鳥,美妙似飄花,隻是這樣優雅的招數,落在周林眼中,卻顯得破綻太多了些。


    寒光一閃,周林出劍的動作幾乎快到肉眼難以捕捉,殺意森然,劍尖瞬息離白元秋已不到半寸。


    如同大風激起的花瓣,白元秋纖腰擰動,險險避開此劍,然而第一劍的殘影還未消失,周林竟又在頃刻間刺出十數道劍光。


    短兵相接,河邊響起連串寒冰擊玉般的碎響,白元秋竭力趕上對手的速度,身法變幻之快,幾乎沒在哪處停留超過一息。


    劍影紛飛中,似有明月初升,卻轉瞬便被欺雪淩霜之意壓下。


    白元秋幼受庭訓,知曉與先天級別的高手相鬥,招數幾乎沒有影響。她由月下悟劍,意出於格,此時源源不絕的太微劍意湧到劍身上,織成銀輝般的光網,向對手當頭罩去。


    殺意淩身,周林卻似階庭閑步般遊走,單論出手的速度,他還在白元秋之上,此時卻偏偏給人一種緩慢的錯覺,間或閃出一簇劍花,恰恰填補在白元秋的破綻之處。


    血花濺落衣衫。


    白元秋此時還未至後天巔峰,硬頂著對方的先天真氣纏鬥,本就不易,隨著時間推移,傷口不斷增加,更漸漸顯出艱難滯澀之勢。


    “最多還有三招。”周林冷冷道。


    白元秋咬牙,這等強度的交手,她實在難以抽出力氣迴噴對方的垃圾話,隻好全力刺出一劍作為迴答。


    劍起月生,仿佛海天之間,無數潮水上擁簇出的明月,光影相照,霜華流轉,瀲灩的波光向四麵逐漸泛開。


    周林眼中劃過一絲欣賞之色,舉劍正麵相迎,浩然劍氣順著他的長劍噴湧而出,帶著無形有質的壓力,向對手迫然推卷而去。


    月影被雷霆劈碎,空中響起長劍淒然的哀鳴,對手的真氣如決堤的巨浪般衝來,白元秋護身罡氣被撕碎,人也被擊飛十丈之遠,重重摔在地上,血液浸染白裙。


    對手已無反抗之力,周林卻並不乘勝追擊,反而出神的看著自己的手臂——上麵有一道長約寸許的傷口。


    “才十四歲,你便能傷到我了。”周林感慨,“念你勇氣可嘉,今日放你離開。”


    白元秋捂著胸口坐起,在要穴上點了幾指,暫時止住不斷外湧的鮮血,啞聲道:“承蒙厚意,無法消受。”接著道,“但凡我活著,就不容周兄踏入無霜城範圍之內。”


    周林看著她,奇道:“你竟不怕死?”


    白元秋淡然道:“護教而亡,死得其所。”駐劍站起。


    周林默然,片刻後竟然收劍歸鞘,滿身殺意消散,冷淡的臉上竟浮起些許笑意:“罷了,周某來天衣教,亦是為了磨礪自我。與姑娘打這一場,已經算是不虛此行。”


    乘興而來,乘興欲歸。


    白元秋反而呆了呆:“周兄就這麽走了?”


    周林道:“我雖然願意護送你迴分舵,隻怕白姑娘不敢接受區區的好意,還是就此拜別吧。”


    白元秋無語半晌,望天,然後弱弱道:“周兄留步。”拋給他一枚瓷瓶,“你的解藥。”


    “你……”周林啞聲,內息運轉,有心查探之下,發覺身體中竟存在些輕若微塵的異物,卻又不似□□,以自己先天高手的實力,居然被人提醒才勉強察覺,“我中毒了?”不可置信。


    白元秋無可奈何:“藥引下在樹林前麵那片地上。”你進林子前肯定會查探一下,在那裏站的越久,就有越多的藥引沾到身上,之後兩人激鬥,那些附著的衣衫上的粉塵變會順勢侵入體內。


    “藥引本身無毒,所以極難察覺,但我劍上塗得另一種藥物可以將其引發。”白元秋好心提醒,“半個時辰之內,你若不服解藥,就必死無疑。”


    周林目光冷如冰雪,讓白元秋有種三九寒天下河遊泳的錯覺。


    “不愧是教主弟子。”周林再次重複道,神色難辨喜怒,“那現在又為何將解藥給我?”


    少女麵露不解之色:“你既然饒我一命,又不打算再往天衣教範圍走,我自然不能傷你性命。”


    周林饒有興趣,此女明明陰謀詭詐,麵上卻一派坦然:“你不怕我毀諾?”


    白元秋想了想,誠懇道:“不怕,周兄行走江湖多年,想必聽說過我教主‘血生蓮’?沾染氣息者,一旦進入天衣教範圍,自會有所警示。”她將一枚青色小丸彈入空中,發出“剝剝”的爆裂聲,隨後,一片碧色蝴蝶從林中隱蔽之地飛出,輕盈翩然,交織成豔麗的巨網,簌簌落到白元秋的衣袂上,她笑道,“假如有無數毒蟲像這般瞬間逐香而上,周兄可無恙否?”


    蝴蝶停在少女身上,翅膀張合,似乎在將自己的生命力傳遞到他人身上,白元秋本來因重傷慘白的臉龐慢慢恢複血色,隨後,美麗的蝴蝶變的僵硬,如紙片般輕輕墜落,仿佛在地麵上鋪了一層流光溢彩的織錦。


    天衣教醫座下屬分為藥,毒,蠱三師。其中蠱師手段雖然人數極少,行事詭異非常,卻也效用如神,白元秋使用懸命蠱後,縱然剛剛內傷沉重,轉眼卻能將傷勢壓下,行動自如起來。


    周林在白元秋用異法療傷的時候,也已經將解藥服下,默默打坐催化藥性,內力走過大小周天,不多時,已經無礙。


    他江湖閱曆不少,知曉“血生蓮”乃天魔一派中以秘法,少量則香味清遠幽然,近於虛無,本來隻有練過天魔大法的人才能聞到,但這樣判斷未免不夠方便,天衣教中蠱師便訓出一種異蟲用來辨香,還細分了好幾種類,迎接對方的目光,她當然未曾說謊,隻是蠱師傳承艱難,成品不多,縱然她身為教主弟子,身上也不過這麽僅此一枚而已。


    周林看著她,身上戰意漸漸消散。


    在丹景鎮的方向,天空中忽然爆開蓬蓬煙火,白元秋抬首注目片刻,無可奈何的笑:“今日又有一事對不住周兄了。”欠身,“下屬擔憂我的安危,已將周二公子請來丹景。”


    周林盯著她,淡淡道:“那在下現在是應該扣下姑娘為人質,將舍弟換迴來麽?”


    白元秋笑:“怎敢如此勞煩,周兄稍待,自會有人將周二公子送來。”


    “姑娘計劃周密,緣何還會選擇親自見我?”周林問,“以你的本事,犯不著這樣犯險。”對方做了兩手準備,一是下毒,二是綁架二弟,隻要其中有一件事成功了,自己就不得不束手束腳。


    白元秋納悶:“我也是習劍之人,能見到神劍世家的傳人,又有足夠的理由挑戰,避而不見豈非可惜?”笑道,“周兄身份貴重如此,不也是向天衣教而來了麽?”


    周林微微頷首,算是認同了她的說法。


    白元秋所言不錯,過了沒多久,河對麵便出現一匹通體雪白駿馬,周森就坐在上麵,因被點了穴道顯得姿勢僵硬。


    白馬瞧見主人在此,歡快的嘶鳴一聲,嗒嗒跑來。周林將自己弟弟扶下,解了穴道,正巧看見大大的馬頭擱在少女的肩窩上,親昵磨蹭,白元秋一麵輕輕拍著馬頭,一麵笑道:“‘血生蓮’的味道三月不散,周兄若無它事,短時間內還是不要到天衣教轄地內的好。”


    兄長還未迴答,恢複行動能力的周森已經跳腳道:“我認得你,你就是路上那個設計我們的天衣教徒!”


    白元秋笑吟吟道:“正是在下,周二公子有什麽指教?”


    周森瞪她,朝大哥跺腳道:“阿兄!”


    周林淡淡道:“我已答允與白姑娘和解,你不許再胡鬧。”


    白元秋笑了笑,問:“承蒙周兄手下留情,隻是如此離開,不用向納蘭九那邊交代麽?”


    周林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你連此事也知道?”想了想,“江湖傳言,姑娘和納蘭九乃是結義姐弟,竟是真的?”


    白元秋點頭,坦然道:“確有此事。”她在江湖上遊曆的時候,曾經和中朝納蘭九,北盟韓晚巧遇,三人性情相投,索性義結金蘭。隻是小少年們感情再好,可惜三家立場不同,要是普通人就算了,韓晚敲定了北盟少主,白元秋是教主次徒,最慘的納蘭九也是納蘭家主的庶子,一朝身份揭露,轉眼便是背道而馳。


    兩位義弟,韓晚倒罷了,納蘭九無意間流露的城府野望,叫白元秋也覺得心驚,一直對他暗中加以關注,這才第一時間知道,納蘭九尋隙幫神劍周家解決了經濟上的大問題,周家投桃報李,便派自家繼承人保護納蘭九十年。


    周林,二十九歲的先天高手,和蘇行止武功仿佛,離無霜城上諸座僅一線之隔。


    這樣的武力值,難怪白元秋會認為,要是自己不出手,丹景鎮無人可以攔得住他了。


    周林平靜道:“來天衣教的事並非出於九郎囑咐。”


    白元秋揚眉:“怎麽,這件事二弟竟沒有在暗中推波助瀾?”掃了一眼周森,沒有忽視對方在聽到“納蘭九”三字時微覺屈辱的神情,雖然周家因恩情不得不迴報納蘭九,但對於派繼承人做對方的貼身護衛的事情,想必也不是那麽情願的吧?


    周林不語,周森從鼻子裏哼出一聲。


    白元秋了然,笑著建議:“以周兄的能力,屈居侍衛十年未免可惜,假如我願意幫忙……”


    她話還沒說完,周森就像小老虎一樣衝過來,怒氣衝衝的對白元秋吐了一口塗抹。


    “呸!”周森惡狠狠道,“你們都是壞人,見大哥厲害,就都像來占便宜!”


    白元秋見口水洶洶襲來,亦不得不飄身後退,笑道:“豈敢豈敢,在下欽佩周兄的人品,不忍君子為身外之物所苦,並非打算貪圖周家的助力。”


    周森警惕道:“誰信你!”他雖然小,也不相信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白元秋蹲下身,笑眯眯道:“二公子,假如沒有納蘭家的請托,周家現在應該如何?”


    周森想了想:“自然是不問世事,以習武為要。”


    白元秋溫和道:“周家能保持這種超然世外的態度,對我已經算是最好的情況了。”誠懇道,“神劍一旦出鞘,人在江湖,便身不由己了。納蘭野心不止於此,權利相關,多有陰私鬼蜮事,沾染了便再難脫身,兩位好生考慮,我總願意援手的。”


    言罷打馬告辭而去。


    周家兄弟也很快就離開了,而三個人都沒想到的是,在他們沒有察覺的地方,有八雙眼睛,正以局外人的眼光注視著這一切。


    徐小彥的聲音自虛空響起:“這裏是小白的源世界?”驚訝萬分。


    顧惜朝點頭:“恐怕是了。”


    現在已經明了,所謂“水月鏡花”世界,赫然就是白元秋的源世界,在這裏,他們幾乎毫無自主行動的能力,卻奇異的能夠和彼此交流,並且以上帝視角俯瞰全局——除了白元秋,作為渡劫的主角,她現在已經變成了十四歲的自己,正重複演繹著過去發生的事情。


    雲重華平靜道:“這個世界和你們之前經曆的輪迴世界都不同,它是建立在真實基礎上的‘虛幻’。我們並非應該存在於這段曆史中的人物,所以不會被真正投放進世界中去。”


    徐小彥問:“那我們到底需要做些什麽,才能完成主線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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