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那個女孩兒又時不常地過來飯攤吃飯,有的時候晃晃悠悠地走進飯攤,點上兩人份的飯。有的時候又會天天來,臉色不錯地隻點一份飯。晃晃悠悠來的時候瘦得讓人心疼,但是臉色不錯的時候,又經常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知道她還在為減肥的事情困擾。雖然和大叔說自己不會節食,但是我們所看到的卻是她被減肥這件事情折磨的不成樣子。大叔後來又勸過她幾次,每次她都是表麵上答應下來,但實際上依舊沒有放棄解釋這種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總被人說是胖子,讓她心理壓力特別大。”一次常和她一起來吃飯的有著可愛笑臉的女孩兒獨自一人吃飯的時候和大叔這樣抱怨著,“可是我有些同事卻總那這件事情開他的玩笑。我覺得非常不禮貌。”


    女孩兒吐了吐舌頭的說出了心中的不滿:“我覺得那些人特別差勁,明明知道她最討厭別人說她的體重,還總是拿這件事情刺激她,和他們說了也不管用。今天就是,又有人嘴欠說她胖,說的還特別難聽,我今天聽見她在衛生間隔間偷偷哭了。”


    “所以今天又節食了?”


    獨自來吃飯的小姑娘點了點頭:“估計又得折磨自己一段時間了。”


    “你不勸勸她麽?”


    女孩兒搖了搖頭:“勸不了的。我都試了兩年了。沒有一次成功,其實我真的不知道她哪裏還胖?您知道麽?她啊,不僅不吃東西,還要每天餓著肚子提前下車,走上好幾站地迴家。她低血糖,又一次餓暈在了路上。”


    “暈在了路上。”大叔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後來怎麽樣了?”大叔關切地問道。


    “被好心人送到了醫院,之後因為這件事情被我那些缺心眼的同事卻笑了半天。為此我還和他們吵了一架。說如果她因為減肥的事情出了什麽事情,他們都算是殺人兇手。雖然那些人嘴上說著是因為我的好朋友心不夠大,但自那之後這種關於人家體重的諷刺倒是少了很多。隻不過偶爾,這幫人還是會嘴欠地開那孩子的體重玩笑。”說完這姑娘撇了撇嘴,“沒家教。”


    大叔讚同地點了點頭:“小姑娘,你做的真好。”


    “這倒不是,雖然我承認我這位朋友的心確實有些敏感,但是誰心裏不都是有自己不願意被碰觸的底線和尊嚴麽?與其責備別人心小,還不如閉嘴放下比刀子還鋒利的諷刺。人活著是要給自己積些口德的。我就不信了,他們心裏沒有不能讓別人提的疤瘌。”小姑娘封封不平地說著,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多了,說完又不好意思地衝大叔笑了笑。


    大叔覺得姑娘說的很棒,雖然沒免飯錢,但是還是送了姑娘一瓶飲料。


    “還是多開導開導她吧。挺好一孩子,從來沒想過大叔囉嗦。”大叔還是有些心疼地叮囑著麵前這位笑容可愛的姑娘。


    大樹一直為那位頻繁節食的姑娘擔心,即使很久以後這位女食客換了工作,大叔也仍然會對著空氣長籲短歎。我知道他還在為那孩子擔心。


    “不知道她身邊還有沒有人勸她好好吃飯了。”


    其實大叔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樣的事情不光隻是發生在那女食客一人身上,環顧整個飯攤,不知道有多少位食客做著和那位女食客一樣的事情。每每想到這些,我總是替這些孩子感到心疼,為那幾斤重量真的值得做這麽大的犧牲麽?


    沒有人會迴答我這個問題,她們因各種各樣的原因這麽著自己的健康,就像是人們為著各種各樣的利益這麽著自己的良心。


    到了春天,大叔經常開車去郊外的河邊釣魚,所以每天來飯攤的時間總是很不固定,有幾次飯攤快要關門的時候過來,大叔才拎著兩條魚進來,從後廚取了工具又一個人走到在飯攤外麵收拾幹淨。有的時候魚的個頭挺大,不過更多的時候,隻是巴掌大的幾條小鯽子。


    如果大叔迴來的早,我便讓大叔刮了鱗去了腮和苦膽扔在鍋裏熬湯,就像今天一樣。


    大叔處理好魚後坐在餐廳抽煙,我則在廚房裏忙著準備熬魚湯的配料,偶爾和大叔抱怨兩句他來飯攤的時間太晚。


    大叔聽到我的抱怨,立刻變得不高興起來,語氣裏都染上了委屈:“我是為了能讓咱們喝上鮮魚湯才來這麽晚的。我今天早上起的比太陽都早,去了水庫魚一上鉤就往這兒趕,連午飯都是隨便湊合的。你怎麽忍心還怪我來晚了。我和你說,這幾天釣魚,我肩膀和胳膊都疼的厲害。”


    大叔還配合著擺出了委屈的表情,再加上說話時含混不清的聲音,反倒讓一直在廚房忙活的我不好意思起來,心裏還添了一絲愧疚:“我錯了。”為了讓大叔趕快停止那黏膩膩的聲音,連忙先道了歉,


    隻是我再迴頭的時候,卻看見了大叔正帶著賊兮兮的笑容在後廚門口探頭探腦,剛才在心裏生出來的那一絲絲愧疚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見我迴過頭,大叔立刻換成了剛才委屈吧啦的樣子。


    “別裝了,過來幫忙。”我朝大叔招了招手,“我看見您笑了。”


    被識破心思的大叔隻得掐滅了煙,走進後廚幫忙切菜。


    正在把白蘿卜切片的時候,我不知怎麽的竟覺得有些不落忍:“魚湯的話,就咱們兩個吃會不會太奢侈了。”我看著案板上還不夠塞牙縫兒的小鯽魚,總覺得我和大叔是在吃獨食。


    大叔倒是不慎以為意:“熬魚湯時間花的長,來這裏吃飯的人基本上都在趕時間,根本沒有興致等著魚湯熬熟,自然也不會覺得可惜。隻是為了填飽肚子,誰會在意吃進嘴裏的是什麽呢?”


    這話大叔說的也不無道理,隻是我仍然替食客們覺得可惜。新鮮釣的魚熬的湯,對於這些幾乎醒著的時間都在加班忙工作的人們來說,能喝到的機會也不算太多。


    大叔看出了我的憂慮,放下了手上還在處理著的食材,安慰我說:“不過如果是很晚才來,或者有耐心等待的食客,其實也還是賺到了呢。”


    看著我不明所以的樣子,大叔笑著繼續說道:“你想想,如果咱們的飯賣得差不多了,那些來晚了的那些食客不就沒得吃了麽?這時候,如果告訴他們店裏還有剛熬好的魚湯喝,他們是不是覺得特別幸福呢。在沮喪的以為沒有晚飯吃的時候,卻的被告知有更好的魚湯可以喝,會不會覺得更加驚喜呢?柳暗花明又一村就說的是這種心情。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情才會在受了很多委屈之後,依然相信還有幸福的存在、”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迴去開始切菜。


    我被大叔忽悠的心情好了一些,突然就想到了第一次來到飯攤的經曆,那時候被大叔救下的我感受到的就是這樣的心情。


    “大叔晚上才開始賣飯其實也有這方麵的原因吧?”


    大叔聳了聳肩幫否定:“我就是因為懶。”


    準備好所有的食材,我才開始去煮魚湯。魚湯煮起來簡單,就是有些費功夫。


    我將已經收拾好的鯽魚在鍋裏用油煎成金黃色放在盤子裏備用,又另起鍋爆好了蔥薑。講究的人熬湯習慣用砂鍋,但是因為想多煮一些以備不時之需(那些來晚買不到飯的食客),我便用了最普通的大湯鍋。


    湯鍋裏倒進了剛才爆好的蔥薑,倒上水,又往鍋子裏放了剛才大叔切好的香菇、凍豆腐、白蘿卜片和筍片,才開火開始等著這鍋素湯煮沸。


    我看著慢慢開始冒出熱氣的湯,聞著廚房裏飄散的炸魚的味道,我突然想和大叔說說我小時候的事情:“我大伯也喜歡春天的時候釣魚給我們吃,說春天河開的時候最容易釣到魚。不過我覺得我大伯釣魚的技術比你要好,他經常釣上來個頭特別大的鯉魚,不過也有隻釣到小鯉魚的時候。大伯每迴一釣到魚,就會挨家給我們送來吃。如果大爺送來的時間早,爸爸就會在晚飯的時候煮魚湯給我喝,說是可以潤肺。我小的時候身體不好,一換季就容易咳嗽,所我爸爸熬湯的時候特別喜歡放冬瓜和蘿卜,有的時候也會放一些銀耳或者鮮薄荷葉子,認為比較去火。不過我不太喜歡薄荷葉子放在湯裏的味道,但是對於放了冬瓜和白蘿卜的魚湯我倒是特別喜歡喝。到了初中,我身體壯實了一些,長輩們的工作也忙起來了,沒時間釣魚,也沒時間幫我熬魚湯喝了。要不是來大叔,我都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在春天和上鮮魚湯了。味道真是很令人懷念呢。”我迴憶著前幾天喝的魚湯的味道,心裏都覺得幸福得不得了。


    隨著我絮絮叨叨地將其小時候的事情,鍋裏的湯開始沸騰起來,我把煎好的幾條小鯽魚下到了湯鍋裏,不一會兒,湯開始微微泛起了米色,在湯再次沸騰起來之後,我把灶火調小了一些。


    “為了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掙錢養家,特別辛苦,千萬不要怪他們不給你熬湯。”大叔將切好的食材堆在了案板上,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我知道啊,所以我從來沒有和他們說起過這件事情。他們真的是太辛苦了,即使是很忙,爸爸媽媽有時候會輪流,有時候也會一起幫我準備熱騰騰的晚飯,和我聊聊學校裏發生的事情,之後再匆匆忙忙去劇院或者學校加班。”我笑了起來,無論是什麽時候迴想起小時候全家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樣子都覺得特別幸福。甚至我現在都能聞到那時候飄散在空氣裏熱騰騰的飯菜的香氣。我從迴憶裏迴神過來的時候,都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笑容,“這兩天看見大叔釣魚給我吃,不知怎麽的總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可能因為現在的心情也和那時候一樣快樂吧。”


    聽我這樣說,大叔也講起了小時候的趣事:“春天河麵上的冰一化開,就能看見魚遊上來覓食吃,隨便什麽餌它們都吃。我小的時候最喜歡去河裏抓魚,不過不是因為覺得釣魚好玩,就是為了能找些東西打牙祭。”


    “小時候家裏窮,不過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窮,所以除了覺得吃的東西少了一些,也沒真覺得生活有什麽可過不去的。或者說,那時候對貧窮沒什麽概念,除了吃飽飯,每天也沒什麽念想。也因為這樣,每天都會琢磨出新鮮玩意給自己吃。有的時候會找周圍的小夥伴去村外打一些野味填飽肚子,有的時候是淘氣掏幾隻鳥蛋,不過最多的時候是去山裏采一些蘑菇或者野果子吃。對了,偶爾我們也會去果園裏偷偷摘點人家種的桃子,沙果,小棗什麽的,不過是為了解饞,那些東西不抗餓的。不過摘這些東西的時候得特別小心,別被人家抓到了,要不然告到父母那裏,免不了得挨頓揍。可是即使這樣,一到夏天還是忍不住去摘鄰居家種的桃子。”講到這裏大叔露出了得逞的淘氣笑容,隨後搖了搖頭,“那時候真的是太饞了。”


    一邊說著小時候事情,一邊露出孩子氣的笑容的大叔還沉浸在小時候的迴憶中:“那時候我特別喜歡春天和夏天,因為能吃的東西特別的多,像香椿芽,槐花,柳樹芽,地裏長的灰灰菜,都是春天能吃到的好東西。而且到處都是,隨便采一點迴家都能填飽肚子。更不要說春天河裏麵鮮活的大魚了,周末和小夥伴們相約去村在外麵的河裏抓魚是常有的事。我小時候河裏的魚多也大,像我現在釣迴來的小鯽子我以前和小夥伴們都是不稀得要的。那時候,我們也不用魚竿,隨便做個網兜兜就去撈魚了。”


    聽著大叔的話,我對那時候大叔的生活產生了濃濃的好奇心::“那時候,你們是怎麽吃釣上來的魚,生火熬魚湯喝嗎?”


    大叔搖了搖頭:“一群混小子火力壯得不得了,喝什麽魚湯補身體啊。再說了,這魚撈上來不是給我一個人吃的,是撈迴家讓一大家子打牙祭的。打上來大魚之後,就拎著往家跑,順道在村口的大爺家裏賒上兩塊豆腐。那時候家長都在地裏麵幹活,我們小輩兒的就在家負責做飯。農村的飯可好做了,沒有城裏這麽些個講究,把魚簡單收拾幹淨了,去了鱗腮和苦膽,幾刀切成大塊兒。把切好蔥薑蒜在鍋裏用油一嗆,香味一出來就把魚給扔進去,倒上熱水和醬油,蓋上鍋蓋咕嘟著,等家長從地裏幹活兒迴來了,正得工夫吃。可能那時候能吃的東西太少了,所以小河裏麵的肥鯉子吃著感覺特別香。其實上迴我釣迴來的魚,看你又炸又放配料,最後隻是熬湯喝,就覺得真是麻煩。剁上幾刀往鍋裏一燉,吃個鮮勁兒多好。”


    “我倒是想燉呢,魚太小,刺比肉都多。”我想了一下上次大叔釣迴來的那幾條與還沒有今天的大,“燉了真成了嚐味兒了。”


    “也是。”大叔想了想,笑著附和我的想法也確實沒錯。


    飯攤快要收攤的時候,我們兩個才喝上魚湯,期間不斷地加熱水,讓鯽魚本來就不多的肉已經完全煮飛了,不過魚湯倒是白嫩嫩的看著非常喜人。魚湯出鍋前,我又讓大叔切了一些薑絲放了進去。


    “最近天氣又迴冷了,多吃點薑身體暖和。”


    把整個湯鍋端到餐桌上,揭開鍋蓋的時候,魚湯的味道滿屋飄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新釣的魚的緣故,魚湯的味道鮮美異常。咬了一口魚湯裏麵的凍豆腐,吸飽了湯汁的凍豆腐吃到嘴裏混合了不同食材美好的味道。香菇的口感很滑,因為煮的很久的原因,軟軟的已經沒了什麽嚼頭。白蘿卜也是入口即化,口感像是冬天堆在樹枝上的厚雪,卻比雪多了鯽魚湯的鮮美。唯一還有些咬頭的就是魚湯裏的筍片,不過被大叔笑稱這筍連沒牙的老奶奶都咬的動。


    所有食材的味道已經融進了湯裏,而湯也為每種食材增加了不言而喻的美味。我喝了幾口湯,再抬頭的時候看見大叔的湯碗快要見底了,我瞬間被大叔吃飯速度驚到了。


    看著大叔大口地喝湯,我有些不放心的囑咐道“慢慢喝,裏麵有魚刺的,小心不要被刺卡到。”


    “我注意著呢。再說了,刺都煮軟了”大叔滿不在乎地繼續喝湯,依舊看的我是膽顫心驚。


    “那也不行,再軟也是魚刺。”


    見我還是有些著急,大叔最終放慢了喝湯的速度。我們倆慢慢喝著湯,眼神卻都不經意地瞥向了坐在另外一個餐桌旁的姑娘。姑娘呆呆地看著麵前的桌子,流著眼淚大聲唱著歌。這是一段有伴奏的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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