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飯攤今天有什麽區別於往常的事情,就是這位現在還待在飯攤裏的女食客了。說起來,今天食客們離開較早倒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這位女食客來飯攤的時候已經稍微有些晚了,大叔過去和她打招唿的時候,她也隻是像平常那些第一次來飯攤的食客那樣問大叔要菜單。大叔告訴他這裏沒有菜單,一切都憑大叔喜好做飯。她聽了也隻是點了點頭,買來了今天的飯。大叔把晚飯端過去的時候隱隱覺察出了哪裏奇怪大叔總覺得哪裏有說不出來的奇怪,直到後來無意中瞥見這女孩子通紅的眼圈後便了然這女食客可能是有什麽委屈藏在心裏,也就留了個心眼一直觀察著這位食客。果不其然,看見女食客吃到一半的時候開始流起了眼淚,隨後突然從隨身攜帶的布包裏拿出了一瓶白酒,沒要杯子,直接仰頭幹了一口。這可是白酒啊姑娘,大叔後來和我說當時他和在場的食客看到的時候都被驚到了,他催促著其他食客盡快吃完後,掛了打烊的牌子之後直接關了店門,接著衝到後廚找我幫忙。


    “你是女孩子,你去勸勸她比較合適。”大叔和我商量,讓我去勸勸那個女孩子讓她別再繼續喝了,“女孩子一個人喝醉了,不安全的。”


    我聽言便將手中的鍋鏟交給大叔,剛想走出去看看情況就聽見外麵餐廳傳來了不那麽好聽的歌聲。那女食客是真的醉了。


    “我去看看。”我忙不迭地衝到餐廳,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哭花了的臉。我慢慢走了過去,聞到了她身上濃重的酒味,她流著淚唱著歌但是沒有一句唱在了調上。我瞄向了女食客放在旁邊的酒瓶子,裏麵盛著的酒已經見底了。


    姑娘一直在旁邊斷斷續續地在我們旁邊唱著歌,我和大叔這一頓飯吃的也不是很心安。那姑娘像是根本看不到我們一樣,聲嘶力竭地唱著不知名的歌。我和大叔偶爾給姑娘遞上放了糖的濃茶,她看也不看一眼,也問了她要不要喝魚湯,她也是充耳不聞。


    她隻是自顧自地唱著,偶爾唱哭了,也偶爾唱笑了。我知道此刻的她在酒精的作用下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麽。估計在她眼中,我們不過是她酒精夢下的一場幻影。我歎了口氣,開始用墩布拖地。


    大叔坐在椅子上盯著這哭的悲傷欲絕的女食客,聽了一會兒她唱的歌,說歌裏麵的詞兒都和失戀有關,猜測可能這女食客和男朋友分手了吧。“看著真是怪可憐的,一年裏也總有幾個孩子因為分手而在我這裏哭。不過都是一邊流眼淚一邊嚼著飯,像這樣大哭一場的到真是少見。”


    飯攤收拾幹淨了,我在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可能心裏已經承載不了那種委屈了,喪失掉尊嚴的委屈,覺得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才會不顧別人的目光任性的大哭一場。真的是委屈的不行了。”我把那女食客旁邊的酒瓶子收了起來,她沒有注意,或者說根本不在意。不繼續喝酒,隻是唱歌。


    我和大叔在餐廳裏又默默坐了半個小時,兩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喝醉的女食客。她還是沒有停歇地唱著歌。大叔累了卻又不放心我一個人看攤,執意留下來陪著我。


    我看見女孩兒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偶爾會因為信息的緣故屏幕會亮起又會很快黑屏。在這個城市,她應該是有個可以安身立命的角落吧?


    “要不然看看她手機裏有沒有能聯係到認識她的人吧?”我和大叔提議。


    大叔打了個哈欠,搖了搖頭:“剛才我試過了,這姑娘手機上設有密碼打不開的。”說完大叔無奈地歎了口氣,“我也是沒有辦法了,總不能真叫警察來吧,她隻是個心裏有不痛快的孩子啊。”


    兩個人又傻呆呆地看了一會兒麵前的人,女食客依舊唱的起勁兒,翻來覆去的就那麽幾首歌,也不知道這歌的主角現在有沒有打噴嚏。


    大叔裹著大衣蹲在飯攤外麵抽煙,我看得心疼,打電話給了博簡過來代班。


    博簡騎著自行車趕過來的時候,大叔正蹲在飯攤門口打瞌睡,相比於飯攤裏麵唱的正精神的女食客,大叔倒快要醉在這依舊帶著寒意的春夜裏。


    雖然找了博簡代班,但是大叔依舊還是有些不放心,總害怕這女食客酒醒之後,我們處理不好接下來的事情。


    “您想太多了,我能處理好眼前的情況的。她隻是喝醉了需要人照顧,博簡的話,天一亮我就讓他離開,不會耽誤他上課或者上班的。”在我反複保證我和博簡能安然度過這個夜晚之後,大叔才三步一迴頭地離開了飯攤。


    大叔走後,這女食客又唱了一會兒歌,不過聲音越來越小了,最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不過女食客睡的也不怎麽安穩,睡夢中也在哼哼唧唧說著什麽。


    博簡拉了把椅子坐在門邊眨著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位剛剛發完酒瘋的女食客顯得有些害怕。我突然想起博簡給我們講的他小時候的經曆,不禁懷疑眼前剛才發酒瘋的食客刺激到了博簡小時候痛苦的迴憶,想到這些我開始後悔把博簡叫過來給大叔替班。不過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麽更好的補救措施值得自己的硬著頭皮轉移博簡的注意力。


    我走迴了後廚,熱了一下今天新煮的魚湯,盛到碗裏端給博簡喝。


    “剛才光顧著讓大叔迴家了,都忘了給你熱湯喝,這麽晚趕過來凍壞了吧?”


    門縫偶爾透進來一些冷風讓博簡一直緊緊裹著剛才大叔給他的軍大衣。接過我遞的魚湯時,我碰到他的手,和冰一樣涼。我在心裏責備起自己的大意,盯著他喝完一碗魚湯後又幫他他盛了第二碗:“燙,小心魚刺。”


    博簡喝碗魚湯後,臉色慢慢好了起來,靦腆地說了聲謝謝之後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那位女食客。


    這時候女食客已經睡熟了,嘴裏也不再像剛才一樣嘟嘟囔囔。我走過去給她披了件外衣,女食客扭了扭又安靜了下來。


    我走迴門邊和博簡簡單說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和大叔的猜測:“應該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借著酒精發泄一下委屈的心情。哭累了就睡著了,明天我送她迴家。”


    喝完湯的博簡精神也好了點:“我在大學裏經常看到這樣的事情。”博簡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小一些,可能是害怕自己的重低音把食客吵醒,“但是像她這樣唱歌唱很久的我倒是第一次見到。”


    “估計是受的委屈太多了吧。”


    博簡讚同地點了點頭,我又給博簡搬了幾把椅子,拚成了一張簡易的單人床:“你睡一會兒吧,有事我叫你。”


    “沒關係的,大叔不是讓我過來替他的班麽,我不能睡覺的。”博簡擺著手說自己不累,但是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看著他都困得睜不開眼睛的樣子,我不禁有些啞然失笑,隻好和他說了實話:“我把你叫過來隻是權宜之計,為了讓大叔好好迴家休息,他早上很早就出門釣魚,累了一天,不總不能再讓他盯著了。我明天白天也沒什麽事情,晚上看攤最合適了。你明天不是還有事情麽,先好好休息吧。把你這麽晚叫來我心裏也怪不落忍的。”


    聽到我這麽說,博簡算是安下心來躺在了用椅子拚成的床上。“姐姐,如果有事一定要叫我。”說完這話的下一秒,博簡就睡著了。


    飯攤安靜下來,我拿著大叔留在飯攤的筆記本電腦看電影打發時間。淩晨三點多的時候,女食客醒了一迴,我打開燈問她有沒有覺得難受,要不要吃點東西。


    女食客盯著我發了一會兒呆,問了我一句她怎麽跑到這裏了,便又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估計是還以為自己在夢裏呢,博簡被這邊的吵醒了,揉著眼睛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什麽,你接著休息吧。”


    我關上燈,接著筆記本電腦屏幕微弱的光在女食客身邊也用椅子同樣拚了個能躺著的地方,把靠墊放在上邊當作枕頭,搖了搖女食客,架著她躺了過去,又把大衣重新蓋在了她身上。扶著她的時候發現她有些哆嗦,我把自己裹著的毯子蓋在了她身上,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捂著手。哆哆嗦嗦地挨到了天快亮的時候。


    因為太冷了,所以到了後廚想煮些熱的東西給自己喝,後廚還剩了些給昨天吃的鯽魚湯,續上了熱水,放到灶台上主的沸騰之後,舀了幾勺熱開的湯和剛剛淘好的米到另一口鍋裏接著在灶台上熬成粥。又在冰箱裏翻出些包著保鮮膜的油菜,切碎放入粥鍋裏一起煮成了鯽魚粥。


    粥煮熟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叫醒了博簡喝了鯽魚湯粥才送他走出了飯攤。


    “昨天真的謝謝你了,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勸大叔迴家休息。”站在飯攤門口,我再次對博簡說了謝謝。這反倒讓博簡不好意思起來,他擺著手說自己什麽也沒做。


    “能來就已經幫上大忙了,因為你,大叔才肯迴家休息。自己迴學校的路上小心,到宿舍再休息一會兒,昨天辛苦你了。”


    “姐姐才最辛苦。一宿都沒睡,還給我做早點吃,姐姐熬的鯽魚湯和鯽魚粥都很好喝。”博簡說話的時候眼神很真摯,看著他的眼睛竟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博簡離開飯攤後,終於多出了一件大衣讓我禦寒,已經打了很長時間冷顫的我總算是慢慢暖和起來,在飯攤裏的時光等著酒醉食客醒來的時光總算不太難熬了。


    但是當寒意過去,我的睡意卻濃了起來,在打過好幾個哈欠之後,又在飯攤裏轉悠了一番,那位醉酒的女食客終於睜開了眼睛。她發出一聲嚶嚀,艱難地從椅子上爬了起來,環顧了飯攤一周,才驚訝地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我,我怎麽在這裏?”愣了好一會兒後,她才訝異地開口問我。


    我隻好簡單重複了一下昨天的事情,不過省略了她喝醉酒之後高歌半宿的插曲:“你喝了整整一瓶白酒,喝完就不省人事了。喝的速度特別快,就跟灌礦泉水是似的,你也不嫌白酒辣嗓子。”一邊說著,一邊我又熱了剛才煮好的鯽魚粥端給她喝,“這個是魚湯熬的粥,可能會有刺,你喝的時候小心一些,別紮著。”


    對麵的女孩兒在此給我嘴裏聽到了昨天的''壯舉''之後瞬間羞紅了臉,訥訥地拿起勺子喝著粥。


    “沒關係,我以前也像你一樣喝醉過。”看著她喝粥,我小聲安慰她,我也像她一樣喝醉過,當然醉酒後也做過丟人的事情。


    女食客低頭喝著粥,慢慢的肩膀跟著抽動起來,我知道她又哭了。


    我沒有和她說話,也沒有勸她不要哭再哭,隻是安靜地遞上紙巾,看著她哭一會兒停一會兒。直到桌子上半盒紙巾都哭沒了,她才徹底停下來沒有眼淚地抽噎著。


    我換了新的一碗粥給她,看著她把碗裏的粥喝幹淨。


    “我曾經也和你一樣,委屈的在公交車上哭濕了整整一包紙巾,覺得沒哭夠,又跑到公共衛生間哭濕了另一包紙巾。淚都哭幹了,臉都哭疼了才止住眼淚。”看她喝完粥,我給她又倒上了一杯茶,我看得出她還是有些難受的便打開了飯攤的門,讓新鮮空氣吹了進來。


    她小聲和我說了謝謝,依舊是盯著麵前的桌子發呆,卻沒有告訴我她為什麽而哭。


    看著麵前女孩兒哭累了的樣子,我仿佛覺得重新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走進飯攤帶著滿身的傷向大叔求助的樣子,同樣的絕望,同樣的無助:“半年多前我也像你一樣坐在這張凳子上放聲大哭過。”


    女孩兒聽到我的話,抬起頭微微頭睜大了已經哭腫的眼睛。


    我告訴那女孩兒我說的都是真的:“當時在這裏,我和你一樣哭的委屈,但是當把委屈哭出來之後,我心裏好像也沒那麽壓抑了。好像是所有委屈都有個了發泄口,之後哭累了便不想哭了。第二天我就來這裏上班了。”


    對麵的女孩兒聽著我說著自己的經曆,半天之後她才幽幽開口:“我失戀了,9年的戀愛,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我明年本來是要和他結婚的。”


    女孩兒說著眼淚再次流了出來,但是沒有之前洶湧了:“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怎麽明明之前還在探討著結婚的事情,過了幾天卻告訴我他不再喜歡我了。分手的時候我懵了,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昨天我去了他的婚禮,他有個漂亮的新娘,但可惜不是我。”提到這裏,我以為她又要哭了,但是她沒有,她反而變得比之前還要平靜,她問我有沒有熱水可以喝,她的肚子有點疼。


    我端了熱水給她喝的時候,發現她把用過的紙巾扔到了紙簍裏,正在幫我用她自己的濕紙巾擦桌子。看見我端著水出來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昨天把你這裏弄的一團糟。”


    我搖搖頭讓她不要介意。把溫水遞給她,看著她一飲而盡。


    “你有充電器麽,我手機沒電了,想給朋友打個電話。”她笑著和我說道,“我這個樣子不能迴家,我不想讓我爸媽為我擔心,我騙他們說我要出差幾天,其實我是去了他的婚禮。他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他的好朋友發朋友圈的時候被我看到了,我從公司離開直接去了他的婚禮。除了新娘不是我,整場婚禮都曾在我夢中出現過。我遠遠地看著他和新娘交換戒指,兩人笑得都很開心。我想如果我要是新娘,我也會一樣高興。”相對於昨天和剛才,她顯然平靜了許多。


    關於這位前男友,她沒說太多,沒有埋怨也沒有指責,可能是所有的怨與恨都與這眼淚一起流幹了吧,剩下的至多隻是一些不甘心的委屈。


    手機充上電之後,她打開了手機給朋友撥了電話。我和她朋友講了飯攤的位置,一個小時後門口她的朋友開車過來接她,埋怨著她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這要是遇到壞人了可怎麽辦啊?”她的朋友和我一起扶著她上了車,她的朋友和我道了謝,讓我對剛才的話不要介意。


    哭痛快了的女食客現在的精神看起來比昨晚好了很多,她衝自己的朋友笑了起來:“我得感謝自己命好。”


    扶著她的朋友“嘖”了一聲,剛想要說些什麽時看到她腫的像桃子一樣的眼睛,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迴去。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幫她把安全帶扣好,我學著大叔每次安慰人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眼淚哭幹了,要好好振作起來吧。這世界上有太多在乎你的人,別讓他們難過,日子還要好好過,這世界上還有人等著讓你做新娘子呢。”


    女孩兒的眼眶又紅了,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哆嗦著嘴唇和我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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