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這位因失戀而哭的女食客,我坐在她剛剛哭過的位置想起了不久前來飯攤吃飯的另外一對情侶。那對小情侶也是在飯攤快要收攤的時候才匆匆趕來的。


    我記得那天是個周五,飯攤的生意沒有平常那麽火爆,剩了不少炒菜在後廚。我和大叔圍在筆記本電腦前一邊吃飯一邊看綜藝節目。以為不會再有食客光顧的時候,飯攤的門被推開了,隨著一陣寒風,一位氣唿唿的女食客走了進來。這是位熟客,好像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每個月中都會有幾天在下班後和自己的男友(後來才知道兩個人結婚已經見過很久了)挽著手一起過來吃飯。不過那天,這位女食客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她隨便找了把椅子然後大力地將手提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問大叔還有沒有東西吃。看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有沒有人陪著想來應該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大叔懶得起來盛飯便打發我去後廚端晚餐。我端晚餐出來的時候,看見那女孩兒正用紙巾擦著眼淚。她臉上還帶著妝,被眼淚一泡,整張臉五彩斑斕的。那時候我不是很擅長應付交流方麵的事情,默默地放下了晚餐,坐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她把臉越擦越花。


    女孩兒似乎把心裏的憤怒全轉變成了食欲,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盤子裏的食物,帶著那一臉已經哭花了的妝,看上去頗有些嚇人。她掛著眼淚吃完了第一份飯,又喊我們要吃第二盤。我和大叔都有些吃驚,飯攤的菜量很大,因為來飯攤吃飯的經常有在附近工地上班的中年男人,大叔總是給他們盛上多盛上半盤米飯和肉菜。


    我和大叔對視了一眼,總覺得她的時令大的有些不可思議。我記得她平常勉勉強強才能吃下一盤子飯,今天食欲怎麽這麽好了?有些不放心,這一次大叔親自盛了半份飯端到她麵前:“你還吃得下麽?我先給你盛半份,不夠我再給你添。你別吃撐了。”


    但是食客似乎有些不滿大叔的做法,沒好氣地讓大叔把盤子填滿:“我又不是沒錢,我要再吃剛才那一盤子的飯。”


    大叔並沒有聽從女食客的安排,他把盤子放下,指了指自己的眼圈“你這塊兒是不是化妝了?淚水一流這裏黑黑的,看起來怪嚇人的。”


    女食客聽完白了大叔一眼,從手提包裏拿出鏡子照了一下,在看到鏡子裏自己的樣子時也笑了出來,小聲對大叔說了句討厭,有掏出一張濕巾敷在眼睛上,過了一會兒對著鏡子擦幹淨了自己的眼妝。


    “和你男朋友吵架了?”大叔看那女食客情緒有所好轉,話跟著就多了起來。


    女食客手頓了一下,‘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大叔看到女食客的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笑著繼續開解麵前的食客:“你別太難過了,下迴來了大叔替你說他。不過啊,倆人相處磕磕絆絆的也正常,沒有不紅臉的夫妻,吵架的話別往心裏去。你說你這一個人跑出來,他找不著你得多著急。”


    “我看未必。”估計當時這位女食客也隻是一時生氣,聽大叔這麽說,也沒有多做反駁,隻是嘴上還是不依不饒。


    大叔看見女食客情緒有緩,便商量著想要幫她把飯菜打包。女食客下一句話卻讓我們真的特別驚訝:“我是真的餓。”


    大叔驚訝地望著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又埋頭吃飯的食客,看了看我,接著目光又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還想再說什麽的時候,門外又飄進了一陣寒風,這女食客的老公終於來了。


    大叔自覺地迴到了電腦前,好整以暇地看著男人扭捏地和自己的老婆說好話道歉。


    聽著來人的道歉,女食客別過臉嘴角終於翹了起來。女孩兒一邊聽著道歉一邊一口一口吃著飯,她故意板著臉不笑,卻屢屢破功。男孩兒看見女朋友已經沒那麽生氣了,就催促著女孩兒趕快迴家。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女友的麵前竟擺了兩個空盤子,他因為驚訝長大了嘴巴,半天才問道:“都是你吃噠?”


    聽到男孩兒這麽問,女孩兒本來翹起來的嘴角又彎了下去,忽地瞪大了眼睛:“咋著?我多吃口飯還不行了?”


    男孩兒看見女朋友又發起脾氣來,自覺地慫了,自言自語地小聲嘟囔著:“我是說你晚上吃過飯了,又吃了兩盤子正餐的量,你的肚子真的沒問題麽?”


    “我就是又餓了。”女孩兒突然笑了起來,不見有生氣的樣子,說話的時候還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你會不會因為我吃的多嫌棄我?”


    “當然不會。”男孩兒慌忙擺著手,接著轉身和大叔說要結賬。


    大叔報了兩個人的飯錢,男孩兒轉身又看了一眼女孩兒眼前的空盤子,低聲問大叔:“她真的吃了兩個人的飯?”看到大叔點頭後著男孩子的驚訝臉讓我想收藏進表情包。


    還沒等我笑出來,吃了兩盤子蓋飯的女食客終於忍不住了,哈哈笑地趴在了桌子上。


    男孩兒付了錢,伸手去扶坐在身邊的女孩子,他的神情依舊帶著驚訝,最後還是沒有憋住問了一句:“你到底是怎麽吃下去的那麽多飯的啊。”


    女孩兒不說話,又讓大叔拿了礦泉水偷喝了起來,頓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又不是我一個人在吃飯。”


    我隱約覺得這句話好像有哪裏不對,而大叔在聽到女孩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一下亮了起來,驚喜地看著麵前的這對小情侶。


    男孩兒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愣了半分鍾,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下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手舞足蹈地和麵前的愛人確認:“我,你,我是說你剛才說我要當爸爸了?”


    女孩兒捂著嘴笑了出來,眯成一條縫兒的眼睛裏寫滿了幸福。


    “你現在不覺得我吃的多了。”女孩兒又裝作生氣地問道。


    她男朋友忙不迭地點頭:“不嫌多,不嫌多,你吃多少都不多。你還想吃什麽,我馬上給你買。”他把手放下了愛人的肚子上,“這裏是我的寶寶吧。”


    他蹲了下來,用近乎虔誠的眼神看著愛人的肚子:“你好,我是爸爸哦。”


    女食客打了一下丈夫的手:“還特別小呢,聽不到的。”


    男人卻抬起頭,眼睛裏都帶上了淚花,篤定地說道:“聽得到的,肯定聽得到的。”接著他把目光又放到了妻子的肚子上,“要好好和媽媽相處哦,爸爸會等著和你見麵的。”


    看到丈夫的樣子,女食客終於於消了氣,她繼續和丈夫撒嬌:“我吃撐了,你要背我。”


    男孩兒立刻蹲下了身子,想了想又扭過半個身子擔心地問道:“會不會壓到你肚子,哪裏現在可有小寶寶住著呢。”


    女食客嬌羞地打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咱家小孩沒有那麽矯情。”不過似乎也擔心了起來,最終隻是伸出手“那你好好扶著我,我撐得走不動了。”


    我和大叔當時看著丈夫攙扶著妻子走出飯攤的時候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是現在再迴想起來那天的場景,又覺得那對夫妻間的互動真是無比甜蜜。


    想到這裏,我又不自覺地把目光放到了桌子邊的廢紙簍裏,看著裏麵半筐剛才那女孩兒哭濕的紙巾,默默祈禱著這位剛剛送走的女孩兒也能有朝一日找到可以彼此依靠的肩膀。


    我迴家的時候,公主一直圍著我腳邊轉。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頭:“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昨天飯攤裏來了個傷心的小姐姐。我得看著她,確定她不會做傻事。”


    白貓又在我腳邊繞了一會兒,之後跳上了我的小床,喵喵地叫著催我休息。我心裏一陣感動,覺得鼻子發酸,這種被掛念的感覺真好。


    累了整整一天的我沾到枕頭就睡著了,這一覺我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在夢中再次見到了他的身影,夢到了他沒有離開前的所有事情。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一切隻是一場夢,心裏不免又覺得空虛起來,也許是因為白天睡前迴想了太多飯攤裏小情侶間的瑣碎事情,才會讓自己也夢到了一直刻意迴避卻又放不下的愛情。


    公主在我醒來之後又開始撲棱起了自己的食盆。我給它添好口糧和清水,披了件外套就往飯攤趕。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平常去菜市場的時間了,慌慌張張跑到飯攤準備帶著小車去菜市場的時候,卻看到大叔蹲在太陽底下擇菜。看著我騎車過來不免有些詫異:“我還以為你今天得在家休息呢。我給你發消息了你們沒有收到麽?”


    我這才發現自己自醒來之後一直沒有開手機。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得對得起工錢。”我下了車,開始和大叔一起準備食材,順道說了昨天那位女食客那有些悲傷的愛情,說道最後有些感慨:“可就算被前任傷害成這樣,那姑娘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自己前任一句不是,連責備都沒有,就是一直覺得不能相信又不得不信。但我認為這個前任已經足渣到極致了。”


    大叔想了想,語氣裏也帶上了些惋惜:“畢竟交往了八年,沒有愛情也有親情了,責備的話是怎麽都說不出口吧。人類的感情摻雜了太多的東西,當你分不清你所懷有的是哪一種感情時,你麵對這種感情的事失去最多怨恨的也是自己的無能為力。你愛過的人,得不到也放不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心裏便隻有委屈和不甘心。但是你真的會怨恨他不能和你在一起麽?我不能以任何一個人做迴答,畢竟愛情是太複雜的感情,估計窮極我一生我也無法理清。”


    飯攤今天的食客挺多,有些人中問起昨天女孩兒的事情,大叔有些不耐煩地說沒過多久就讓她朋友借走了,隻字不提後來的事情。食客們沒有聽到什麽八卦,也就沒了興趣,又開始和一起來吃飯的朋友們天南海北地侃著。大叔轉過頭偷偷衝我眨了下眼睛,我在嘴上做了一個拉鏈的動作,這件會影響到那女孩子形象的插曲就讓我們兩個深埋在記憶裏吧。


    晚上快要收攤的時候,那個曾經在晚上買走所有香椿蛋餅的中年食客又過來店裏吃飯。


    “這麽晚過來是又加班了吧?”大叔熟絡地和對方打了聲招唿,端出了今天炒的水煮肉片和香幹芹菜葉。


    中年食客隻是點了點頭,接著像上次一樣麵無表情的吃著盤子裏的食物。我和大叔坐在他邊上吃晚飯,我被水煮肉片辣出了眼淚,一頓飯吃下來喝了好幾杯水。


    “禾智不能吃辣麽?”大叔有些驚訝地看著我過激的反應。


    這已經是我這一段飯盒的第三杯水了,看著大叔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辣味一樣一口接一口地吃著水煮肉片,讓我沒來由地覺得佩服。


    “不光辣,還麻舌頭。”說著我又用紙巾擦了一把鼻子上的汗,“不過很好吃倒是真的。”


    “你做飯的時候我就和你說了辣椒放多了吧?”大叔完全是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著馬後炮。


    我想了想,不記得大叔真的在我做飯的時候這樣提醒過我。再次疑惑地看向他等著確認的時候,大叔隻好吐了吐舌頭:“我在心裏說的。我以為咱們心靈相通呢。”


    我微微瞪了大叔一眼不滿道:“事後諸葛亮,事前豬一樣。”


    大叔聽過也隻是彎著眼睛笑的更歡了。


    我承認在今天做飯的時候,確實有過一瞬間的想法覺得辣椒似乎放的有些多,但是想到這道川渝美味正是無辣不歡,也就沒多在意,沒想到會是這麽辣,我開始為我的胃默默祈禱了。


    這道菜雖然又麻又辣,卻非常的下飯,看著我盤子裏比平常多了一杯的米飯,心裏感慨水煮肉片果不其然是最宜下飯的菜肴之一。


    想做水煮肉片是因為大叔說今天菜市場的肉特別的新鮮。我到飯攤的時候,他已經把肉切成了薄片,放在幹淨滴盆裏,撒上蛋清和澱粉做成的醃料用手抓均,倒上料酒在盆裏繼續醃著。我到飯攤的時候,大部分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是我平常的掌勺工作。和平常一樣熱鍋倒油,放花椒炸出花椒油的味道後下進幹辣椒將油炸的又麻又辣。大叔嫌嗆,躲出了後廚,我開著抽油煙機獨自在後廚和辣味調料們相伴。小火將幹辣椒在炸出金黃色後又倒入了豆瓣醬。豆瓣醬下鍋炸出紅油之後便可以放切成小片的白菜葉子,待葉子上色之後便可以把從蔥段、薑片一同入鍋。蔥香出鍋的時候,我才放入醃好的肉片,順便往鍋裏倒入高湯,湯汁不能放太多,剛剛沒過肉片就不能再倒了,等著重新在鍋裏咕嘟開的時候,翻騰了幾下食材,又扔了幾片油菜葉子,看著油菜葉子變軟的時候,才關上火用大陶瓷盆盛出。


    今天的高湯是大叔在下午的時候特別用菜市場買的大骨頭熬的骨頭湯,熬好骨頭湯一直在爐子上溫著,時不常地續一些熱開水進去。


    本來看起來就足夠辣的水煮肉,又讓我作死地灑了一層幹辣椒碎和花椒粒(這個時候我隻注意到了無辣不歡,手抖也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又借著鐵鍋裏的辣味再次熱了滾燙的花生油澆在了已經燉煮好的水煮肉片上,熱油滾在幹辣椒碎和花椒山上,立刻綻出麻辣既嗆人卻又勾人食欲的香味。


    “啊,就是那個時候把辣椒放多的。”我想起來之後有些不好意思,“下迴可不能再作死了,不過也餓得謝謝來這裏吃飯的朋友們沒有責備我做的太辣了。”


    “他們都可能吃辣了。”大叔撇了撇嘴,“我好幾次看見這些姑娘小夥子們買了成包的辣條,紅通通的看著我都覺得瘮得慌。他們當然不會批評你了,他們都覺得今天這菜煮的真好吃。”


    此時我的視線移向了坐在我們旁邊吃飯的那位中年食客,他也辣的夠嗆,汗正從頭頂留下來。但是他不是喜形於色的人,雖然和我一樣辣的滿臉通紅,但是依舊保持著一臉鎮定。我看不過去了,給這位食客倒了杯水,他啞著嗓子和我說了謝謝。


    “抱歉,我今天做的實在是太辣了。”


    中年食客搖搖頭並不是很在意,甚至對我善意地笑了笑:“沒有關係很好吃的。”


    中年男人流著汗吃完了水煮肉片,看的讓我非常不好意思,一直想要在給他塊兒糖壓壓辣味但是卻發現他似乎比我更加窘迫。他坐在椅子上有些猶豫地看向了我們似乎有話要說。


    許久之後,當我把所有的碗筷都刷幹淨時,那位中年人終於開口說話了:“那個,你們這裏什麽時候還會做香椿餅?”男人問的時候顯得非常不好意思。


    大叔搖了搖頭:“我們每年就春天做上一次,讓大家吃個新鮮。”


    中年食客的笑臉有些僵住了,隨後他歎了口氣,顯得有些遺憾:“這樣啊,今天打擾你們了。”


    大叔突然想到了什麽叫住了中年人:“情您等我一下。”之後他便在後廚忙了一會兒,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罐前些日子醃好的香椿芽,“雖然麽誒有炒雞蛋了,但是上迴我們醃了一些香椿,想著饞了的時候也可以嚐嚐味道。雖然肯定沒有令堂的好手藝,但是也希望讓您在春天有個好的迴憶。”


    中年食客顯得有些受寵若驚,一時間也沒有伸手去接:“這,這怎麽合適呢。是你們留著自己吃的。”


    大叔此刻搖了搖頭,把放著醃香椿芽的玻璃罐子直接放到了中年食客的手中:“這個就當今天菜做的太辣的賠禮,能讓愛吃的人這麽惦記,我要是香椿芽都會覺得開心。”


    這次中年男人沒有再推脫,他看著手裏的玻璃罐子,連連對著大叔說著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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