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瀟然的極力要求之下,大肆鋪張地厚葬了冷燕秋。光陰如梭,轉眼間已過數月。完顏府這天差人送來喜帖。子劍下月迎娶完顏惜兒。


    慕兒懷裏揣著喜帖,走迴自己的房裏。而瀟然卻端坐在房裏,青天白日地喝起酒來。自從冷燕秋過世了之後,他終日與酒為伴,整個人頹敗不堪。太妃勸也勸過,叱也叱過,都無成效。


    “下個月初十,我妹妹成親。”她把帖子輕輕地擱在桌子上,而子劍匆匆一掃視,卻見費莫子劍的名字。他拿在手上,仔細地端視了下,果真如此,不由得鼻子哼地冷笑一聲:


    “想不到你的好哥哥也要成親了。”


    慕兒不理會他的話中夾槍帶棒,兀自說:“那天你會來的吧。”她本是不抱有任何希望的。


    卻不料他哧笑道:“我當然會去。這麽盛大的日子我怎麽能不去呢。看看你的老相好求愛不成,退而求其次而娶了你的妹妹。”


    原來他還在介意這件事。慕兒頓覺手足冰冷。


    但是她為避免引起爭執,還是選擇默然不語。


    很快就到了那天,慕兒一大早便趕往完顏府。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她的妹妹這麽莊重的神情,眉宇間充滿著悅然,顴骨上粉馥馥的紅暈灑開去,一直抹到了眼角,清亮的眸子,略帶著羞赧。


    “惜兒,你今天真美。”她往她的發髻上別上一枝翡翠盤腸簪。


    “姐姐。”她伏在慕兒的肩膀上,眼睛微紅。她真是太幸福了,能夠嫁給她自己喜歡的人。從小她就期盼著能嫁給他,如今終於如願以償了。


    “傻丫頭,你都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了,還哭鼻子啊。”她抬起手中的巾帕揩了揩她溫潤的眼角。


    這時完顏夫人也走了進來。


    “額娘。”她哀哀地叫了一聲,剛隱下去的淚水又凸顯起來。


    完顏夫人抱了抱女兒的頭。她已不是第一次嫁女兒了。惜兒能夠嫁給子劍,原是遂了她的心意的。而慕兒卻是她心頭揮之不去的愁雲。


    “你仔細哭花了你的妝。”完顏夫人愛憐地說道。


    “額娘,我真不想離開你,我想永遠陪著你。”她抱住她,左右搖晃又撒起嬌來。


    完顏夫人眼角深深的皺紋展開了,笑意縈繞爬上她的臉,依昔窺出年輕時的模樣。


    “你這丫頭,又說胡話了不是。學學你姐姐。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也沒有。”


    她鼓起嘴,偎在她的懷裏,耳墜微微熠著光。


    鼓喧齊天,賓客盈門。


    惜兒靜靜地端坐在喜床上,她雙手交疊按在自己的膝上。坐在放置棗子、花生、桂圓、栗子的床上,磕磕絆絆地硌著她的腿,臀部。雖不舒服,但仍壓製著,心裏極為快活。頭沉甸甸地被頭麵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她垂著頭,雖然什麽都看不到,隻看到自己喜服上的紋理。她的手在自己的膝上輕輕地微動著,借以打發這無聊的時光。


    唿地門外響起歡快的夾雜的絮聒聲。她連忙正了一正身子,方才拜堂的時候,她隻見到他穿了一雙黑色帶有光澤的短靴,心裏暗暗一喜。從今天起她就屬於他的了。


    門打開了,又極輕地闔上了。她微微抬起頭,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走到她的麵前,遲疑地頓住了,手輕輕地摁在她的喜帕上。她心裏緊張極了,手心裏幾乎要捏出汗來。然而那個黑影又鬆了手,走到桌子前坐下了。


    為什麽會同意這門親事?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籠統地覺得就是她了罷。成親以前他們見麵的機會很多,而正式訂了親以後,他反倒不大往完顏府跑了。說是避諱,其實是他想要逃離吧。天意作人。他反而娶了她的妹妹。今天在席上見到她,隻是人群中驚鴻一瞥,便見她清麗的臉龐。她仍然是那樣的溫雅斯文,像小鳥依人般依在瀟然的身側。聽說冷燕秋死了。而瀟然分明顯得憔悴了些,方才在席上見他喝了不少酒……


    他想著,陡的笑起來,今天是自己的成親之日,卻滿腦子還在想著她。他蹉跎了幾步,終還是上前。他捏著喜秤的手微微伸到她的喜帕底下,手一抖,那帕子就飄飄嫋嫋地落在了地上。惜兒的臉就整個呈現出來,不似她素日裏的樣子。他眼前一晃,慕兒的名字幾乎要念出口,再定眼一看,終還是把這惹禍的兩字吞了迴去。


    “惜兒。”好像這麽多年以來,隻是把她當作自己的妹妹看待。如今變成了他的妻子,他的心裏倒是扭怩起來,喊她的名字也不似往日那樣順口了。


    她抬起頭,下巴微微地抬起來,濃妝豔抹底下一雙清亮的眼眸專注地盯著他看,臉頰上飛起紅雲。


    喝過了合巹之後,他便背著她,低低地說了一句:“你先睡吧。我習慣了每晚看一會兒書才能入眠的。”


    她按在喜服上的手頓時停住了,把頭麵解下來放在梳妝台上,烏油的黑絲如傾泄的瀑布散開來。


    “睡吧。”他掣著燈,並沒有轉身看她,便一徑走到那圍屏的案頭去,屋子頓時灰暗了不少。


    她往那圍屏後張望了下,隻見他俯首手執著一卷書。她失望至極,解去了衣裳鑽入被褥中。


    瀟然在席上喝了不少酒。


    “你少喝點罷。”慕兒忍不住說道。見他麵色緋紅,喘著粗氣,生怕被她爹娘見到。


    瀟然鐵青著臉,又一仰脖咕碌咕碌地喝淨了手上的酒。這樣的情景又便他緬懷往事。早知會這樣的觸景傷情,他就不再來湊這樣的熱鬧了。


    “走吧。”他粗聲粗氣地說。


    慕兒連忙拜別完顏夫人與笑愚,攙著他的胳膊走出來。


    他死活不肯上轎,步履蹣跚。慕兒也隻得陪他一同走著。


    “康一旋。”他又胡謅起來。


    慕兒瞄了他一眼,卻被他大聲地嗬斥:“你有何不滿?我連提到她們的名字都要得到你的準許嗎?別以為你是我的福晉,我就要怕你。我告訴你,雖然她們的地位不如你,但是在我的心中她們同樣重要。”


    慕兒忍氣吞聲,不跟他爭執。


    這時遙遙地傳來:“賣糖炒栗子,香甜的喲。”一聲一聲地傳入耳朵。


    “這個季節也有栗子。”他狐疑地咕噥一聲。


    “你上哪去?”見他往相反的地方走去,她忙跟上前。


    “我要吃栗子。小時候額娘經常拿栗子給我吃。”這吃栗子的情景大抵勾起了他童年的一點溫暖吧。


    那個賣栗子的老婆婆帶了一頂鬥笠,寬闊的帽簷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來一包。”他立也立不穩了,東倒西歪地說道。


    慕兒連忙把銅錢遞給她。


    那老婆婆抬起頭上,右側麵頰上赫然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橫貫她大半張臉。


    慕兒大為震驚。那老婆婆連忙又垂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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