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樓二層,夜幕瞭梢頭,月溪弄俏枝。


    柳如是麵對昔日姐妹盈盈一禮,緩步來到眾書生麵前:“如是入樓八載,做著花魁已過五年,承蒙各位才子,恩客寵愛,婢,感激不盡,如今已過芳華,不能在待恩客,蒙媽媽恩準脫離這樂籍之身,今夜僅以此曲致謝恩澤,也敬年華……”


    謝幕詞說完,柳如是纖手落於古琴之上,一曲肝腸曲悠悠響起。


    “歲遠去花木,獨不知苦辛,晚亭擅風流,移宴向清秋,我心似歸去,求得華堂賞,難伴吾君側……”


    琴曲輕悠,她的歌聲帶著纏綿之意敲動眾人的心,每一個字,每一句詞,似乎都是從最柔軟的地方握住人心,滿樓無聲,就隻有這詩一般的歌聲。


    曲終舞閉,酒樓上喝彩如雷……


    “當日隻知如是之舞美,今日才方知如是之曲意啊!如是姑娘這一曲,當是辭樓絕唱!”一名貴公子折扇輕搖感慨道。


    “是啊,如是姑娘這一曲真乃絕唱啊!”眾人再次發出彩聲連連感慨。


    “曲之意,悠解我心啊……”曲賢站起打開折扇道:“下麵該是今日最重要的‘歸良’了吧?”


    名妓脫離樂籍,歸入良家乃是慣例,名仕、巨富、商賈均可求之,即便是高官、王侯,有時候也不能免俗,一代名妓做妾,昔日千萬人追捧的人,如今成了他一人玩物,是何等的有麵兒,如果追求更高者……還可以編成一段佳話呢!


    所以,今日的飄香樓,那絕對是名流雲集,其中不乏一些官員在內。


    剛才那搖扇吹捧的貴公子第一個站出來:“小生賴才,乃是都城賴家染坊嫡係,今日願以千兩白銀為引,請姑娘入我賴家,我必真心待之……”


    此話一出,滿樓嘩然……


    白銀千兩什麽概念?


    如果要買地,能買下百畝良田,要是買黃花大閨女……買二百個足夠!


    而這一起步就這麽高的聘禮,足可見柳如是之名,也一下子斷了九成人的夢想!


    有那麽幾個剛想開口喊出百兩的人,又坐下了,恨不得那喊出價格的人是自己。


    “賴公子大氣,不過這區區千兩對我來說,還是太小意思了,我李某願意出三千兩白銀為聘!”一個商賈打扮的胖子站起身喊道。


    三千兩啊!這可是比上五年前花魁貴了一倍啊!


    左邊一席位公子站起:“李胖子,你還不配!本人城南米家,我正好缺一房小妾,如果如是姑娘願意,五千兩如何?”


    看到那說話的公子,姓李的商賈臉色徒然陰沉無比,因為這家夥比他更有錢!


    “米公子,俗物如何與如是姑娘相比?我這有一顆明珠,價值多少就不用我說了,我正妻已故三年,入我張家,名為妾,實為妻。不知如是姑娘意下如何?”


    眾人齊齊看向那位張姓公子,看清楚相貌,眾人都是倒吸涼氣,因為此人乃是張氏大家族嫡係子弟!


    “姓張的,拚就拚,你帶出個發妻已故,讓如是姑娘享受正妻待遇,別人還怎麽出價?難不成為了納她進門,就把發妻弄死吧?”姓米的貴公子嚷道。


    此話一出,整個飄香樓僵持住了,雖然張公子開出的條件不錯,但……被他這麽一弄,大家都沒得玩了,畢竟米公子說得很對啊。


    就在眾人冷場不過片刻,左首第一位的曲賢折扇輕輕打開:“胡鬧,如是姑娘一代花魁,豈是區區商賈之人就能妄想的?……小生以佳詩一首,白銀兩千兩為聘,誠迎姑娘入我相府!”


    他的手高高舉起,手中一張宣紙夾在銀票當中。


    寂靜的飄香樓落針可聞。


    剛才那幾個滿臉通紅的商賈麵麵相覷,對他們來說金錢俗物揮手便有,隻是這詩篇……卻重如山嶽!


    米家公子與張姓公子臉上風雲變幻,他們也沒想到,曲賢竟然拿出了詩篇!


    曲賢下首的一位書生拱手微笑:“曲兄大才,竟為如是姑娘寫詩,真可流傳佳話,兄弟們豈敢與你相爭,恭喜曲兄!”


    “恭喜曲公子!”


    “本屆都城第一解元納都城第一花魁,真是文壇佳話也,可流傳世人了……”


    “恭喜如是姑娘……”


    一時之間,整個飄香樓風向全變了,所有人都在祝賀曲賢和柳如是,其中包括前麵跳出來出價的那幾個商賈,而米公子和張公子也在其列。


    曲賢站出來,他們真不敢爭……要知道曲賢可是這屆的解元公,正兒八經的文壇新秀,據說此人鑄青色文基,必中舉人!他曲家,還是朝堂主宰,父親乃是百官之首的丞相,論人才、論地位……人家那都是頂尖的!


    且不說這樓中之人,就算整個都城年輕一輩,都是個個服這位曲家新秀。


    珠簾後方,幾位青樓名妓眼神迷離,小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如此風姿的翩翩公子,隨手千金的豪邁風流,又有誰能抗拒呢?


    “哈哈……如是姑娘承蒙曲公子看重,真乃如是之福,曲公子請入幕簾,將你的這份心意送到她的手中。”那盛裝婦人笑道。


    “如是姑娘往日承蒙媽媽關愛,小生日後還有重謝。”曲賢微笑慢慢施禮:“隻不過……今日還是少了一些風雅!”


    隨著曲賢話音落下,他的目光逐漸看向徐缺那裏。


    隨著曲賢目光,眾人視線也看向了徐缺那一桌,就連坐在徐缺身邊的幾位書生也是愣在了當場!


    什麽情況?此人竟捧著羊蹄在啃?


    眾人眼睛瞪得老大,嘴角狂抽,有的文人雅士已經傻了,因為剛才‘歸良’一幕,他們從未關心過身邊之事,如果不是曲公子目光看向那裏,他們誰又能想起此人呢!


    “哥,這雞真肥,等會帶迴去一隻,夫人肯定喜歡吃。”小丫頭抱著一隻燒雞,一邊啃著,一邊還不忘告訴徐缺。


    ……


    靜,死一般的安靜,就連珠簾之後的幾位大家也都握住了小嘴。


    徐缺啃著羊腿,感覺四周有些不太對勁,因為現在的安靜比曲賢豪擲千金時長了很多。


    他微微一抬頭,瞬間尷尬得要死,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他!


    “徐小公子也太無禮了,這可是如是姑娘脫離樂籍的日,你怎能如此……”


    還沒等那貴公子說完,徐缺舉起羊腿打斷道:“我之陋習與汝何幹,金錢俗物安知名家之心,一群燕雀隻會咋咋其擾!”


    此話一出,一眾書生瞬間坐不住了。


    “狂妄小兒,你連童生都不如,還望與我同坐,我們在風花雪月辭別如是姑娘,你卻在那海吃胡塞,豈不是辱我等!”曲賢首座之下的那位公子怒道。


    “辱你們?你們也配?誇誇其語如同頑童,金銀俗物也敢於夾與藏詩,難道這不是在侮辱聖賢?”徐缺話語如同驚雷,目光死死鎖定曲賢。


    他本大快朵頤慢慢看這大戲唱的哪一出兒,但奈何這些人自己找不自在……他也隻能吃個九分飽了!


    徐缺所出驚語,是這些文人萬萬沒有想到的……而他們的目光也不時掃向曲賢。


    “牙尖嘴利,童生都未入,說我侮辱聖賢真是可笑,我高舉抬手亮出的隻是銀票。”曲賢背著手快速夾在銀票中的詩篇,然後再次舉起左手:“而這首詩卻在我右手之上!”


    看到曲賢的動作,徐缺內心暗笑,他還是第一次發現,這人真是“有趣”!


    盛裝美婦見狀,連忙上前打著圓場:“曲公子不必動怒,您現在可是如是姑娘入幕之賓,還請您掀開珠簾。”


    “哼,等會我在收拾你!”曲賢甩下話,便伸手掀開珠簾。


    徐缺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就算這曲賢不對付他,他也要讓曲賢等人斷其文路,畢竟他上樓之時已經打聽清楚這些人要玩什麽!


    眾人看著珠簾被掀開,帶走花魁……


    徐缺目光剛好迎接上柳如是的眼神,這是一雙什麽眼神?憐憫?淒涼?很複雜……但徐缺知道,這女人絕不簡單!


    不要問他為什麽知道,但凡在花間遊走的男人都明白這種眼神代表著什麽!


    柳如是目光從徐缺臉上移開,轉向曲賢盈盈一禮:“承蒙曲公子厚愛,然如是有言在先……還望公子將詩篇寫在金紙之上。”


    全樓寂靜……眾人麵麵相覷,因為眾人都想起如是姑娘離閣時說的那句話了!


    她不是拒絕誰,而是對方必須寫出流芳百年以上的詩篇打動她!


    “好,既然姑娘想試,那在下就為姑娘亮詩!”曲賢臉上的笑容重新浮現,袖口輕舞,一張淺黃色的紙張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其實曲賢也未將他手中詩篇寫於金紙之上,不是說他不想寫,而是第一次寫在金紙之後,再寫就無法觸發金紙的作用了。


    別看不起這薄薄的一頁淺黃色紙張,它可是能將世人寫的詩篇文筆之物傳於上蒼,以求諸聖評定的東西,而跟金紙相對應的則是金墨,金墨極為珍貴,是文廟專營四寶之一,價格高於等量的黃金。


    曲賢攤開金紙,一支狼毫筆瀟灑如雲地在金紙上揮灑,這一幕看得後方名妓們心裏小鹿亂撞,臉上的表情癡癡如醉。


    “曲公子真乃吾輩之楷模,下筆有如神助。”


    “是啊,要是我有曲公子半分,我們家老爺做夢都能笑醒。”


    聽著眾人的吹捧,徐缺表示很讚同,雖不知道對方詩兒寫得如何,就那酷酷的做派,也能打了七分八分!


    曲賢瀟灑停筆,深出一口氣,右手輕輕甩,那筆瞬間落在金紙一側,然後抬頭微笑地看向簾內之人。


    淡淡銀光慢慢呈現在金紙之上,一句詩便飄在半空。


    “美人雲垂耳,多才望不及。盤金雲體態,揮翰嫋纖枝。”


    “好詩!”


    “快看,銀色的!”


    “是流芳詩兒!曲公子就是曲公子,出手就是流芳詩兒!”


    看著神奇的一幕,徐缺頗為好奇,他不是覺得對方詩寫得咋樣,就是覺得這東西竟能出現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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