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文總,您先休息會兒,這樣太太來了,你精神狀態好點,她也放心點。”


    韓峰這話在理,文湛閉上眼睛。


    可一想著很快就能見到她,哪裏睡得著。


    時光突然變得格外漫長,他在腦海裏迴憶著墜江一刻,那種濃濃的恐懼和心慌跟江水一起漫上來。


    那時候,他以為兩人要陰陽兩隔。


    思緒飄散了不知多久,恍惚中,他聽到開門聲。


    韓峰再次走近,沒等出聲,他突然抬起眼簾——


    穆晚晴跟在韓峰身後,看到他醒來得這麽巧合,瞬間心領神會。


    “你一直沒睡嗎?”


    她快步到病床邊,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男人的手,一開口,眼淚便像夏日突如其來的暴雨一樣,大顆大顆砸下來。


    文湛心潮起伏,眼眸緊緊盯著她清瘦憔悴的臉,仿佛一個世紀未見。


    “等你,睡不著……”他低沉暗啞地迴答。


    看著女人哭得梨花帶雨,男人抬了抬手,想幫她擦眼淚。


    可惜他肋骨斷了幾根,胸膛還支著夾板,手臂一抬牽動肌肉,便痛得眉心縮成一團。


    “你別動!”穆晚晴嚇壞,連忙握住他抬起的手。


    “別哭……”文湛被她握著手,卸了抬起的力道,疼痛也緩解了些。


    他心疼地看著深愛的女人,低聲呢喃:“別哭……死不了的——哭多晦氣……”


    “你胡說什麽!”穆晚晴眼淚刷刷,心髒縮成一團,沒好氣地罵道。


    文湛笑了笑,故意說些開心話逗她:“我倆這樣……真是狼狽,也算患難夫妻了吧……”


    夫妻。


    穆晚晴很想說,我們不是夫妻。


    而且這輩子可能都做不了夫妻。


    但話到嘴邊,她又改了,順著男人道:“你說是就是吧……那我大概是有什麽克夫的毛病。”


    “胡說……”男人寵溺低斥。


    兩人來來去去扯了不少沒營養的話之後,穆晚晴的視線才順著他緩緩下移,一寸一寸劃過他的身體。


    “你的傷怎麽樣了?醫生說你斷了兩根肋骨,紮破脾髒,導致很嚴重的內出血……你還跳到江裏去救我,你不要命了麽……”


    穆晚晴顫抖著手,想撫摸下他的身體。


    可又怕弄疼了他,隻能抬手晃了晃又緩緩收迴,繼續握著他的手。


    文湛輕輕搖了搖頭,笑著說:“沒事……醫生就喜歡誇大其詞。”


    穆晚晴知道,醫生沒有誇大其詞。


    斷了肋骨,內髒出血,這該是怎樣鑽心蝕骨的劇痛。


    她都無法想象,這人當時是如何硬撐了那麽久,緊跟著不放,還駕車墜江去救她。


    “文湛……幸好你沒事,不然我——”稍稍迴憶,胸口的疼痛便像是痙攣一般,她泣不成聲。


    文湛無奈地歎了口氣,“過去的事了,還想它做什麽……”


    “可是我這幾天一閉上眼,那些畫麵就控製不住地湧上來……”


    “傻瓜,我不光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他同樣不敢想,失去穆晚晴的世界會是什麽樣。


    這一句呢喃,落在女人耳中,更勝過千萬句“我愛你”。


    這是最刻骨銘心的表白。


    愛對方,勝過自己的生命。


    可此時的穆晚晴,感動之餘卻更多的是痛苦。


    因為,她要拿走他“半條命”了。


    兩人相顧無言,一時都沒說話。


    病房裏安安靜靜,隻有夏日炙熱的陽光探進來,為他們此時的深情添了幾分色彩與溫暖。


    良久,等雙方情緒都穩定了些,文湛才看向她身子打量。


    “你的傷好了沒?我聽韓峰說,你高燒幾天……退燒了麽?”


    穆晚晴連連點頭,“都好了,就是些皮外傷。發燒是因為……因為乳腺炎,現在也好了——”


    一聽乳腺炎,文湛便知她又遭罪了。


    “孩子們已經大了,奶粉跟輔食能填飽肚子,你這幾次遭罪,不如斷掉母乳……”文湛心疼她,如是建議。


    雖然科學喂養倡導,母乳最好保持到嬰兒兩歲時。


    但文湛看她因為堅持母乳而數次高燒,夜裏也要起來喂奶,總歸不舍得。


    孩子們無論怎樣都會長大,大人能避免的罪還是應該盡量避免。


    可穆晚晴卻不這麽想,她覺得自己本就愧對兩個寶寶。


    如果連母乳都要這麽早戒斷,那更對不起孩子們了。


    “沒關係……醫生說已經沒事了,以後注意點就好。”


    穆晚晴知道他是心疼自己,溫和地迴應。


    心頭盤旋著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她癡癡地盯著男人憔悴的臉,隻想時光就此停止,坐到地老天荒就好……


    韓峰跟葉歡都等在病房外,其實也是放風。


    “韓先生,這都半個小時了,沒事吧?”葉歡擔心好友的前婆婆突然殺過來,不放心地問。


    韓峰說:“老夫人要去做檢查,應該沒那麽快,讓他們多呆會兒吧。”


    “噢,那就好……”


    葉歡放鬆下來,誰知剛轉身坐下,一抬眸看到走廊拐角處,眼眸豁然瞪大。


    “韓先生!”


    她喊了句,嗓音急促。


    韓峰抬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也惶惶震驚!


    這……


    董事長不是說了麽,老夫人要去做檢查,這就結束了?


    他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連忙轉身敲響病房門。


    “文總,老……老夫人來了——”


    病床邊,執手相看淚眼的兩人,聞言神色俱是一怔。


    穆晚晴條件反射地將自己的手從文湛掌心拽出,下意識慌亂地左右查看,似乎是想找地方藏起來。


    文湛將她的慌張看在眼底,一時越發心疼,忙又握住她的手,定定地安慰:“放心,有我在,她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不……”穆晚晴搖著頭,剛平複的情緒又翻滾激動起來。


    又貪戀了這麽久的溫暖,她該知足了。


    那些早該說出口的話,就不要再憋在心裏了。


    她暗暗鼓足勇氣,看著男人深情關心的眼眸,一狠心,開口道——


    “文湛,我今天來……其實是想告訴你,我們還是分開吧,我知道你很好,對我也很好……離開你後,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體會到幸福是什麽滋味,可是我不能再拖累你……”


    梗塞在胸口許久的話,終於在恐懼、驚惶和緊張中脫口而出。


    文湛還緊緊抓著她的手。


    可他全身卻像是被人施了魔法灌入冰水定住一般,突然所有的力氣都被冰封了。


    他雙目死死盯著穆晚晴,身體在隱隱顫抖,不知是憤怒還是疼痛。


    他一字一句,聲調極其緩慢,好像每一個字都磨碎了從齒間擠出:“穆晚晴……你,你有種再說一遍——”


    穆晚晴痛苦地站起身來,要把自己的手抽出。


    可文湛固執地不肯放。


    淚水模糊了眼眶,洶湧而出,體內的五髒六腑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撕開了口子,鮮血淋漓。


    她知道文湛有多痛。


    因為她自己也是那麽痛。


    可她還是要說。


    “我說,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認真考慮過了,我們分開吧——”


    “我知道你很好,對我也很好,可是跟你在一起……真的,壓力太大了。”


    “無論我怎麽努力,都無法跟你並肩而行,我總是在拖累你,讓你擔心、受傷,甚至差點失去生命……”


    “還有你的家人,他們也永遠都不會認可我,接納我……我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樣子,可心裏還是——”


    “文湛,我知道你愛我,可是你的愛……快要讓我窒息了,求求你,放了我吧……也,放了你自己——”


    說完這些,穆晚晴整個人痛到虛脫,身子軟軟倒下去,像是跪在病床邊一樣。


    蔣麗娟氣勢洶洶地趕來,已經想好了怎麽發難的台詞。


    卻萬萬沒料到,推門瞬間,看到的是這樣一幅畫麵,聽到的是那些意外之詞。


    ——這女人,終於舍得離開她兒子了!


    她愣愣地坐在輪椅上,停留在門口位置,臉色平靜而淡漠地看著病床邊的一幕。


    文江河站在她身後,眉心緊蹙,臉色凝重,無奈沉沉地一聲歎息。


    文湛掙紮著想坐起身,可他身體根本動不了。


    幾次努力使得腹部手術傷口裂開,很快,鮮血染紅了繃帶和衣服。


    “穆晚晴……你,你沒良心……你答應過我,不會說分手,再也不離開我——”


    男人強撐著劇痛,抬起頭盯著她,眼眸猩紅似要泣血,一字一句吞吐艱難。


    女人泣不成聲,痛苦低語:“是……你一直罵我白眼狼,我的確是……我配不上你的好,文湛,放手吧。”


    聽著他的怒罵,穆晚晴心痛到極致後,竟慢慢麻木,反倒平靜了幾分。


    她抬頭看著想掙紮起身的男人,看到他身上的病號服被鮮血染紅,強迫著自己不去關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你若還是死纏爛打,就沒意思了……”她用力,發狠一般,終於從他冷硬的手指間拽出自己的手。


    被捏得太用力,她的手指都沒了血跡,泛著森森的白。


    她揉捏著自己冰涼刺麻的手指,看向男人繼續狠心絕情:“你好好養傷吧,身體是自己的,別為了不值得的人,懲罰自己……”


    “不值得的人……”文湛呢喃著,腦袋重重無力地倒迴枕頭上,“不值得的人……咳,咳咳——”


    他突然猛烈咳嗽起來。


    蔣麗娟這會兒才突然迴神,聽兒子咳嗽,神色劇變,連忙操縱電動輪椅趕到兒子床邊。


    她看都沒看穆晚晴一眼,看到兒子染血的病號服,大驚失色。


    “阿湛……你流血了,是不是傷口裂開了?醫生,快叫醫生來!醫生!”


    蔣麗娟慌張地唿喊,文江河迴頭知會韓峰,後者立刻衝出去叫醫生。


    穆晚晴看著脫力倒迴去的文湛,他許是傷心憤怒,又或者劇烈疼痛,鬢角間青筋暴跳,讓人心驚。


    原本已經痛到麻木的心,再次爆發開來。


    可她不敢上前,更不敢說出半個字的關心。


    她像行屍走肉一般,一步一步後退,慢慢拉開兩人的距離,慢慢退出文湛的世界。


    醫生匆忙趕來,一看病人這幅情況,馬上判斷:“肯定是傷口裂開了,斷掉的肋骨也會移位,文先生,我們必須馬上——”


    “滾!”醫生話沒說完,文湛忽然抬手憤怒一揮。


    下一秒,他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整個人從床上翻了下來,跌落在地。


    “啊!”蔣麗娟被這一幕差點嚇死,驚叫了聲,本能地從輪椅上撲下去。


    “文湛!文湛……你這是何苦哇!你不要命了!”蔣麗娟哭著大喊。


    “穆晚晴,不許走……我沒同意,你不許走——”文湛不理會母親的訓斥關心,雙眸染著腥紅的血絲,命令女人。


    “文湛……你別這樣,傻瓜!你得愛惜自己啊!”


    這一刻,蔣麗娟是有些怕了。


    她相信兒子為了這個女人,真能連命都不要。


    “醫生,快……把他扶起來,文湛……媽求你了,求求你,別這作踐自己……媽求求你了——”


    穆晚晴在看到文湛跌落的一瞬,自己的心也被巨石拖拽著墜落深淵。


    她本能地伸出手要撲上去,卻在看到蔣麗娟撲倒在地抱住他時,又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那麽多人阻攔,可都攔不住文湛要向前匍匐的心。


    “穆晚晴!你給我,給我站住!誰允許你分手,誰允許你離開……你這輩子,這輩子都休想!否則,我讓你一輩子都見不到孩子!”


    文湛朝她伸手,臉色漲紅而猙獰。


    他嘴角蔓延出血來,肯定是內傷又加重了。


    “文湛!你能不能聽句勸!一個女人而已!你要媽跪著求你嗎?媽求求你別這樣……”蔣麗娟死死抱著他,一邊勸一邊唿喊醫生。


    場麵太亂,穆晚晴的心在劇烈撕扯。


    可痛都痛了,她現在若是迴頭,這痛就白受了。


    走吧……


    心底一個聲音在呐喊。


    走吧——


    痛過之後就剩恨,他會恨自己的,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葉歡在病房門口看到這一幕。


    作為一個旁觀者,此時都忍不住淚如雨下。


    好友能得一人這般深愛,豁出性命地深愛,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她怔怔地思忖著,想不出答案……


    直到眼前劃過一道身影,穆晚晴的聲音傳來:“走吧……”


    葉歡迴神,隻見穆晚晴已經出了病房。


    她急忙轉身跟上,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小晴,你真舍得這樣對他……他,他傷那麽重,萬一不配合醫生治療,真的——”


    葉歡想說,要是文湛不配合治療,傷勢惡化丟了性命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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