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又下起暴雨,起了風。


    白日裏天色也跟傍晚一樣陰沉,墨雲翻湧,濃鬱的深色像是一方倒覆反扣的硯台,墨汁仿佛要從天幕滴落。


    晦暗裏,唯獨更遠處一線慘淡的天光勉強支撐著。


    狂風夾雜雨絲,獵獵作響。


    丫鬟們還未來得及打掃,院內沒有及時搬進室內的花草盆栽被打得七零八落,沿途落滿了枯葉,破敗寂寥,一片狼藉。


    長杳收攏傘,在台階上輕輕叩了兩下抖落傘麵雨水,交到門口麵露擔心的煙詞手中。


    正堂裏燃著燭燈,跳動搖曳的燭火為昏暗室內平添了幾分凝重的壓抑,讓氣氛更加詭譎。


    謝太傅高坐主位手掌捧著白瓷的茶盞,閉目養神。


    其下,站著謝朝歌與楊氏。


    擔心謝夫人看見楊氏會心中鬱結,謝太傅便早早勸慰謝夫人在房中休息,不讓她參與。


    心係謝朝歌的謝懷瑾倒是想摻合進來,不過作為一個連真正的真相都不清楚的人他沒有資格做出評論,因此被謝太傅暫時關在了院子裏。


    眼下,這場審問也就這麽幾人了。


    “謝晚,你我多年青梅竹馬情誼,哪怕你恨我當年做出的那些事,可我已經知道錯了,你何必再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


    隨著一聲淒厲哀嚎,楊氏哭得聲淚俱下,咿咿呀呀的捧心訴說著自己愛慕而不得的私心,“可我當年之所以鬼迷心竅下藥,也是因為愛你啊!”


    “楊氏。”


    手中的茶盞被猛地砸落在地,謝太傅睜開眼,眼底一派極端的厭惡。


    “不知廉恥,你做過的惡豈止是這些!”


    楊氏被茶杯摔碎的巨響嚇得一下子往後癱坐在地,她牙齒打著顫,眸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忿忿不平的梗著脖子開口。


    “謝晚,我知道你隻喜歡薛素那個賤人,對我從來沒有過感情。可我畢竟是朝歌的母親,難道你要任由別人給我潑髒水作踐我嗎?!”


    說完,楊氏欲冷笑,然而她嘴角剛剛扯動就被左臉刮來的力度一下掀倒在地。


    “啊——!”


    楊氏隻覺眼前一黑,頭冒金星,臉頰傳來的劇痛使得她趴在地上哀哀慘叫一聲,隨後捂著臉緩緩爬起身,怒視著一旁輕飄飄吹著手心的長杳,咬牙切齒的喊出她的名字。


    “謝長杳!”


    燈下,少女斂著眉眼,素白的麵容顯出清冷沉靜,一雙分明的眸沉沉透著幽深的墨色。


    她居高臨下睨著楊氏。


    “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冒犯我娘?”


    “謝長杳,你竟然敢打我!”


    楊氏嗓聲拔高,尖銳得幾乎像是在喊叫,這麽多日的病痛折磨得她早就沒了前些日子在莊子上裝出來的沉靜。


    此刻,看著謝長杳這張與薛素相似的臉,她麵露兇狠,恨不得上去直接抓花。


    然而在謝太傅的威嚴壓迫下,她隻能像個潑婦一樣痛哭捶地,隨後崩潰的在地上爬動著,甚至用力去拽一旁謝朝歌的裙袂。


    “沒用的東西,你就這麽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被人掌摑嗎?!你是不是也嫌棄我,嫌棄我是個農婦不能給你更好的出身,是不是!!”


    麵對著瘋癲的楊氏,謝朝歌極快的蓋住眸底的鄙夷嫌惡。她故作傷心,揪著手帕蹙起細眉不解的望向長杳。


    “杳杳,再怎麽說她也是長輩,你怎麽能對長輩動手呢?”


    長杳眉骨上挑,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謝朝歌,似笑非笑。


    “不然呢?姐姐是指望杳杳學你一樣當個連自己母親都不敢維護的廢物嗎。”


    “杳杳,你明明知道姐姐不是這個意思。”


    謝朝歌緊緊拽著手帕,一副不堪受辱的高潔模樣別過頭去,咬唇,強忍住眼底淚水“杳杳,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哪怕多次交手,長杳依舊不得不佩服謝朝歌的手段。


    她總能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地位,站在道德製高點以一種正義的弱勢方形象去指責旁人,仿佛自己猶如神女,冰清玉潔不可侵犯。


    可長杳偏不吃這一套。


    她將打過楊氏的那隻手在隨身帕子上一根一根手指的仔細擦試幹淨,像是扔垃圾一樣隨意將帕子擲地。長杳舒展眉眼望著自己的掌心,連正眼都不帶看那對母女一樣。


    “若是姐姐一味的縱著這條瘋狗攀咬——哪怕爹在這,我也不能保證會不會連著你一塊打。”


    “杳杳!”


    “夠了。”


    謝朝歌氣結,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太傅打斷。


    長杳瞧準時機,扁扁嘴,委屈巴巴的噙著淚花走到謝太傅跟前拽住他衣袖輕輕搖晃著,一張小臉梨花帶雨,帶著哭腔囁嚅著小聲開口。


    “爹…是……是她先對娘不尊重的!”


    說著,她還打了個哭嗝。怯怯無措的手指攪著衣擺,眼睫顫動,有些惴惴不安的開口“爹,杳杳是不是不該打人…杳杳知道錯了。”


    這一套操作下來,瞬間就把之前那個一巴掌能把楊氏掀翻的形象給洗幹淨了。


    畢竟她是個流落在外受過那麽多委屈的小姑娘,在麵對自己仇人時有點小脾氣也正常,再怎麽樣,她也隻不過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親娘罷了。


    真是難為她了。


    明明是那樣柔弱膽怯的孩子,卻不得不勇敢地站出來說著那些剛強的話,甚至勉強自己擺出兇巴巴的模樣。


    想到這,謝太傅眸光中流動著愧疚與憐愛,不由得伸手撫上可憐小女兒的額發。


    “爹知道。”


    目光再落在楊氏身上時,謝太傅眼底隻剩下了淬著寒意的冰冷,雙眸如鷹隼般銳利,背脊挺直,帶著上位者獨有的壓迫感。


    “當年杳杳失蹤,是不是你做的!你又是如何得手,此事是否與謝朝歌有關!”


    “爹,你怎麽能懷疑女兒呢。”


    不等楊氏迴答,謝朝歌就已經搶先開口。她美眸含淚,身形搖搖欲墜,既難過又失望。


    “這麽多年哪怕爹不喜歡我,也該清楚女兒的為人,女兒那時才五歲怎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當年妹妹失蹤後,女兒連家都不敢迴,嚇得整夜整夜的哭,爹您都不記得了嗎?!”


    謝太傅扣緊搭在桌案上的手,怒意勃然。


    “謝朝歌,我沒有問你。我派去鄉下的人已經問清楚了,當年楊氏的確借著探親的名義離開過幾日,楊氏,那幾日你是不是迴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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