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要真掰了,大爺和二叔還不得把我皮剝了?”謝虎山蹲在旁邊,伸手伸進大盆裏幫大媽洗菜,嘴裏說道:


    “我讓我奶改主意了,我說肯定不占大秀的好處,她同意了。”


    陳春香沒有說話,切了一聲,顯然不相信謝虎山的話。


    “這樣,今天晚上吃完晚飯,您和大爺,二叔二嬸都去我奶那院,我請了韓書記當證明人,當著大夥把這件事說死,讓韓書記作證,我肯定不打我妹子家當的主意。”謝虎山對陳春香認真的說道。


    陳春香聽到謝虎山甚至請了證明人要把這件事說清楚,表情不像是開玩笑,這才把手裏的韭菜丟進盆裏,抬起頭看向謝虎山,運著氣說道:


    “是真的嗎?別到時候反過來,讓韓老狗作證,逼你大爺認賬。”


    “韓書記是那種幫著別人吃絕戶的人嗎?要不大媽你挑個人做證明人,你說你信得過誰,我去請。”謝虎山看著陳春香常年泡在井水裏洗菜的那雙手,冬天時凍裂的口子哪怕如今已經長好,仍然留下了一道道歪七扭八的疤痕,手上的皮膚更是粗糙的如同榆樹皮:


    “大媽,我啥也不要,您家裏的東西,都是大秀的,大秀嫁人後,您和大爺也不用她惦記,有我呢,我孝敬你們,我就求您一件事。”


    可能謝虎山的態度不錯,陳春香扭過臉去,吸著鼻子問了一句:“啥事?”


    “這事我找韓書記在場說清楚,奶以後肯定也不會再提,晚上您和大爺別提這件事,當我奶沒跟您和大爺提過,我奶性子要強,外人麵前,您得給她留麵子,她說了讓大爺和您啥紮心的話,我替她給您賠禮道歉道歉。”謝虎山用衣服下擺擦幹淨雙手:


    “要不您打我幾下也行,奶說過,生我那時候我媽奶水不足,我還跟大哥搶過您的奶水吃,她還說,您每回都偏心我,讓我先吃飽,才喂大哥。”


    “您跟我親媽沒區別,別因為奶重男輕女的那麽一句話,讓您就跟我生分了,再說,您跟她慪氣,又沒跟我生氣,直接找我說一聲就完了,就這麽雞毛蒜皮的一點家務事,早告訴我,我早解決了,犯不上氣成這樣,對不對?”


    “嗚嗚嗚……”陳春香眼淚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落了下來,捂著嘴嗚嗚哭出了聲。


    前幾天婆婆把丈夫喊過去說了一番話,丈夫回來告訴自己,差點把陳春香氣死,就因為自己兒子早夭,隻有個女兒,老太太就要把自己家當給謝虎山?


    虎山這孩子是不錯,孝順,聽話,可自己的家底自己要是願意給他,自己會給,哪有自己不想給,卻開口逼著要的道理。


    “我就知道大媽你得哭,不哭不是你性格,所以,我特意帶紙了。”謝虎山看到大媽哭出來,反而笑了起來,從口袋取出幾張草紙遞過去:


    “大爺估計正忙著給牲口治病,我就不去通知他了,晚上他回家你帶他過去就行,哭兩聲行了,大媽,這事不值得玩命哭,省著點兒,一張紙就夠,剩下的紙你等我接下來說大秀的事時候再哭,她的事兒費紙。”


    “啊?”陳春香一聽謝虎山提起女兒,哭聲馬上止住,用紙擦了擦眼淚,盯著謝虎山問道:


    “大秀兒咋了?”


    “我來時路過小學,大秀兒又跟教室外麵罰站呢,老師看見我,讓我順路通知家長。”謝虎山笑嘻嘻的說道。


    陳春香用力閉上眼,長長出了口氣,等自己喘勻才接著問:“她又惹啥禍了?”


    謝虎山笑著說道:“沒啥,不是快考試放假了嗎,課本都學完了,大秀恐嚇她同桌,把課本都撕成旱煙紙,說要給他爺和我留著卷旱煙用,老師發現時,大秀正教同桌卷煙呢。”


    “死丫頭片子……把卷煙這勁頭放在學習上,她早考上初中了。”陳春香一手攥著紙,一手捂著心口,身心俱疲的說道。


    “您侄子這麽安排行不行?你攢的家底都留給大秀,我啥也不要,完了我還願意給你和大爺你倆養老送終。”謝虎山拿起手裏的草紙,幫大媽把臉上沒擦幹的眼淚抹幹淨:


    “占這麽大便宜還哭啥,趕緊趁沒外人,偷著樂兩聲。”


    陳春香被謝虎山的話逗的再也繃不住臉,樂了起來,可一想謝虎山這麽安排,吃虧的是他,啥也不給孩子,人家為啥要給自己養老送終,又有些心軟:


    “要不……晚上我和你大爺商量商量,你和大秀一人一半……但你大爺的工作可……”


    “別整這出,我就說不能對你好,稍微好一點兒就開始替別人操心,所以,就該我奶治你這種人,這事我都安排好了,就聽我的。”謝虎山說道:


    “還有,考試前這段時間,你讓大秀搬去和我奶住,我怎麽教她你別管,也不能心疼,她要跑回家你就給我領回來,我給大秀突擊補補課,讓她爭取考上初中,大秀不笨,她就是貪玩。”


    “我就說我們虎三兒不是那種沒良心的孩子,大媽沒白疼你。”陳春香伸手摸摸謝虎山的腦袋,吸著鼻子說道。


    “拉倒吧,昨晚在山上你咋罵得我,全忘了?我給你學學:謝虎三兒你個小白眼狼,王八犢子,缺德崽子,小兔崽子,搶你妹子嫁妝的牲口……”謝虎山在旁邊學著昨晚陳春香的語氣說道。


    陳春香看他在那學自己說話,瞪了他一眼:“我那是氣話,那能當真嗎?”


    “真不真的,反正下回你記清楚,再生氣也不能對自己親閨女下毒手,好家夥,得虧老馮派我昨晚去了,不然你真要給大秀吃一堆香灰,她那腦子考初中就真沒戲了。”謝虎山看陳春香情緒恢複正常之後,站起身活動了幾下已經蹲麻的腿腳,準備走人:


    “我先走了,還得去趕集呢,隊裏安排的正事,晚上您和大爺記得去。”


    “站住!”陳春香叫住轉身走出食堂的謝虎山,走過去取出身上全部現金四毛錢放進謝虎山的口袋裏:


    “大小夥子趕集得裝點兒錢,去吧,裝好,別丟了。”


    “就當昨晚上罵我的精神損失費了啊。”謝虎山笑笑,隨後伸手輕輕抱了一下陳春香:


    “別哭了,大媽,咱家都好好的,地震那麽難都過來了,好日子還在後頭。”


    看著謝虎山說完走出去,陳春香歎口氣,揉揉眼睛,自己都不如一個孩子想得明白,就像他說的,老太太說完之後,她就該直接告訴虎三兒,虎三兒不可能讓自己心裏憋屈難受好幾天,早就把這事給解開了。


    謝虎山沒把這種發生在其他農村家庭可能要吵翻天的事當回事,在他看來,一個人的情商如果低到連家裏親人之間的矛盾都解決不了,那他就不適合去幻想三妻四妾的生活,更不用說去開公司做生意,管理更多的人。


    吹著《豔陽天》的口哨,騎著趙會計的自行車,謝虎山去了七裏地外的轅門橋公社,今天這裏開集。


    農村大集,一般都是在某處由當地公社和大隊提前規劃出的空場上舉行,一般五天一集,比如中坪村初一那天是大集,那麽下次中坪村的大集則是初六,其餘四天的大集則在幾裏地或者十幾裏地的另一個村子舉行。


    所以,很多被生產隊安排搞副業,靠趕集擺攤為隊裏賺錢的商販,除了本村的大集當天能輕鬆些之外,參加其他地方的大集,往往需要淩晨天還不亮就出發趕路,而且要看是什麽副業,一般不是大生意,別想有大車接送。


    反正據謝虎山了解,三隊的燒餅餛飩攤,馬老五沒舍得專門配輛驢車。


    這也意味著,韓寡婦和她婆婆,兩個婦女需要人力拉著一車鍋碗瓢盆,柴火麵粉之類的東西,走上幾裏或者十幾裏路來趕集擺攤。


    集市顯然還是有些規劃的,分出了幾個區塊,賣豬牛羊驢等大牲口的,賣雞鴨鵝等家禽的,賣隊裏種的蔬菜水果的,賣草席筐籃手工編織品的,賣自製農具的等等,除此之外,一進大集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爐灶內湯水翻滾,一團又一團水蒸氣升騰的各個餐飲攤位,空氣中飄著各種食物的香味,誘惑著前來趕集的社員們。


    粗粗一看,就有七八家賣食物的攤位,謝虎山找了半天,才在最裏麵最不起眼的一個小攤位前,發現兩個婦女正麻利的包著餛飩。


    謝虎山看著那慘不忍睹的地段,歎了口氣:“看這選地段的眼光,也不像是能掙到錢的。”


    隨後他走過去,開口和兩人打招呼:“同誌,來碗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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