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城,外環區,青石巷子,季家門口。


    張木匠看到眼前青年本來和善的表情,突然定住,而後眉頭皺起,直直的向自己望來之時,竟不由後退了半步,背後一寒。


    “這孩子,怎麽一夜不見,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想起昨日黃昏,一瘸一拐滿身襤褸歸來,滿臉頹廢講述著事情經過的季夏。


    再看看眼前這個眸利如鷹,脊梁筆直,渾身上下都是銳氣逼人的青年。


    張木匠不由揉了下眼,不敢置信短短一日,同樣麵容的小子,竟會判若兩人。


    但到底人沒變,即使被嚇了一下,張木匠仍自好心道:


    “唉,你三日未歸,街坊鄰居,就連老叔我都以為,你已經葬身深山獸腹了。”


    “薑舟迴來之時,提著那‘劉班頭’要的懸賞,就是這般說的。”


    “你要是早兩天迴來,趁著那薑舟沒有成‘差役’前,去據理力爭,說不定還有一線轉機,但...”


    “現如今三日已過,他披上官衣,入了吏籍,又將衙門專門批給‘差役’的造化,已經吞吃入腹。”


    “就算事情真如你說的那樣,可衙門已經付出了資源,還能向著你嗎?”


    “閻王易躲,小鬼難纏,我聽說薑舟那小子走馬上任,管轄的區域,就是咱們‘青石巷子’這片地方。”


    “前天,就連那些幫派地頭蛇得到風聲,都是連夜給他進貢,稱兄道弟的。”


    “如今薑舟已經今非昔比了,和他玩,咱玩不起的。”


    張木匠苦口婆心的說著。


    而仔細觀察了片刻,確定粥中無藥,季夏毫不猶豫,‘唿哧唿哧’便將一碗油花粥喝的幹幹淨淨。


    見到季夏沉默不語,張木匠也不知他將自己的話,究竟聽沒聽進去,隻搖了搖頭,接過了碗,便往迴走去。


    等張木匠進了自家門。


    依稀之間,季夏還能聽到裏麵傳來了陣陣潑辣的喝罵:


    “你這老不死的,浪費那糧食幹嘛!”


    “還以為季家那小子,仍然腿腳完好,能上山打獵,給你不時分些肉食迴來?”


    “他現在可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了,要是昨天他說的話當真是真的,那薑差役,能將他輕拿輕放了?”


    “要知道,姓薑的小子,現在可是這‘青石巷子’以後的官爺,不一樣了!”


    “之前你還想將咱家丫頭許給那季夏,現在依我看,倒不如憑借這麽些年的交情,跟那薑舟好好攀攀親。”


    “若是能將女兒送給他做一房妾,以後在這‘青石巷’裏,還有誰能不賣咱家幾分麵子?”


    “到時候,你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好兒子,也能謀一份好差事,不至於和你這死鬼爹一樣,整日鑽研那破爛木匠,賣不出幾個錢來!”


    這話一點都不遮人耳目,叫在門外站著的季夏唇角抿著,望向張木匠門口時,不由輕歎了一聲。


    這張二叔人心善了些,可架不住妻子是個見風使舵的勢利眼。


    以往的時候,張木匠的妻子,見到自己可是比他親兒子還殷勤,話裏話外都將自己當作乘龍快婿看待,可一朝風雲變遷,這臉變的...


    “你...你小點聲,也不怕別人聽到!”張木匠有些惱了,隔著牆傳來了一聲低吼,可未過多久,便傳來了二人吵架的聲音。


    直到...


    “噠噠噠...”


    一直急促的腳步,踩在年久失修,到處開裂的青石地板,穿入巷子裏。


    “裏麵的那一戶,動靜能不能小些?”


    “再吵吵把火的,給你皮都扒下來!”


    吆五喝六的謾罵,隨著五六個拐著刀劍,走入巷中的兇悍青年到來,終於叫張木匠一家的動靜,徹底熄滅。


    同時,也讓季夏雙掌微微攥起,目視著那些人,眼神緩緩眯起,頗有些駭人。


    當即,便叫那帶頭名為陳伍的青年,瞳孔一縮,隻覺得好像是被什麽洪水猛獸盯上了一樣,本能心頭一懼。


    但做大哥的,哪裏能被人憑借氣勢嚇唬到了?


    想起來此之前薑舟的囑咐,陳伍咧了咧嘴,唾了口唾沫,對著季夏招唿笑道:


    “吆,季哥,幾天不見,精神頭反而更好了些?”


    “你這陣子啊在外狩獵,沒有迴咱黑山城青石巷,不知道薑頭兒已經發達了,大擺了一天宴席,慶祝成了吏身,從此管轄咱這一片區域。”


    “以後,你們這些從小玩到大的弟兄,都是嫡係中的嫡係,近水樓台先得月,叫我這後來的小弟,好生羨慕啊。”


    “正好聽說你迴來了,薑頭特地派我前來打聲招唿,還跟我說,怎麽都不能虧待了你。”


    “咱們走吧?”


    一邊說著,他一邊掛著笑容,帶人緩緩逼近季夏,仿佛不管眼前的短打青年說些什麽...


    今兒個,他也一定要將人帶走一樣!


    陳伍,黑山城外城區,幫派‘刀虎幫’的小頭目,青石巷出身,常年混跡在這一片地盤裏。


    往日裏,和季夏也算是經常照麵,但礙於獵戶也不好惹,關係還算尚可。


    但看著他今天咄咄逼人的架勢...


    已經是給人當狗去了。


    “嗬...”


    季夏忽得笑了:


    “我若說,”


    “我不去呢?”


    陳伍拄著刀,挑了挑眉:


    “哥,胳膊肘擰不過大腿。”


    “你怎麽能不懂事呢...”


    頃刻間,明晃晃的刀芒亮起!


    “手底下都記著,放亮點!”


    “咱‘季哥’現在可還沒扣上‘勾結妖魔’的帽子呢,可不能罔顧法規,真要了人家的命!”


    隨著陳伍最後一句話落。


    五柄長刀,煌煌照麵而來!


    ...


    張木匠家中。


    作為張木匠的妻子,原本潑辣的陳氏,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趴著門縫,與麵色漆黑,甚至幾乎要推開門扉的張木匠,聽著外麵的動靜。


    當長刀出鞘的動靜‘唰’的一聲響徹時。


    陳氏嚇得一個哆嗦,麵色慘白。


    與她不同的是,張木匠再三猶豫,竟想要推門而出。


    可結果,卻被陳氏‘啪’的一下拍下了手:


    “你瘋了!”


    陳氏喝罵道:


    “那小崽子是你親兒子?”


    “命都不要了?”


    剛剛外麵的話,他們也聽了個清晰,因此張木匠話語微顫:


    “可...”


    “這幾年來,那孩子沒少分咱們肉食,咱兒子閨女,不也承了他情嗎...”


    “這,哪裏能看著他陷入深淵啊。”


    早上偌大的動靜,與此同時,也把張木匠的一兒一女,張遠與張芸吵醒。


    聽懂了來龍去脈後,有些微胖的張遠嘟囔著:


    “爹,你也沒少給季哥打些家具,幫襯著下手,平時也經常叫他來咱家吃飯,就算有恩情,也犯不上賭命啊!”


    張芸則秀眉輕皺,有些遲疑,但想了半天,還是對張木匠搖頭:


    “季夏失勢,薑舟得勢,我在內城藥館當學徒,還能認識幾個字,爹,一個差役...前途比一個斷了腿的獵戶,要高太多了。”


    “你犯不上。”


    妻子、兒女的話,叫張木匠愣了半晌。


    與此同時...


    本來喧鬧的外界,隨著拔刀不過數息,竟詭異的寂靜了下來。


    也叫張木匠好一番思考後,終於還是良心戰勝了恐懼,禁不住推開了一條縫,邊迴頭道:


    “你們也不用太怕,陳伍那小子也是窩裏橫,學了個一招半式‘刀虎幫’的皮毛,還沒成武夫,高人一等呢!”


    “他就算聽薑舟的,一個差役,總不能當街殺人吧?”


    “沒什麽事的,我就看看,這兩小子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勸解兩句,應該沒事...”


    正說著,張木匠邊推開門,可越過門檻,視野開闊後,他愣了。


    甚至連話都沒講完,就見到...


    四五個青年,橫七豎八的躺倒在不遠處的地上。


    而那一身短打,剛將他一碗油粥喝完的青年...


    正一手提著陳伍,一手背負,背後披肩長發飛揚,笑的肆意。


    一柄長刀,豁了個口子,墜在了兩人的腳邊上,像是被什麽硬生生轟斷的一樣。


    陳伍眼神哆嗦著,仿佛看到了什麽不敢置信的事物一樣,被提在半空,正艱難的指著季夏:


    “武...武...”


    話還沒說完,人便暈了過去。


    “你看,哥跟你說了。”


    “我不去,”


    “你...”


    “不能逼。”


    季夏轉手將人丟在一旁,扭了扭脖頸,便低眉一字一句,輕嗤開口。


    而後迴頭。


    便看見了...


    呆若木雞的張木匠一家。


    隻對著這位‘一粥之恩’的老二叔微微頷首作罷。


    他便整整衣衫,抖抖灰塵,而後瀟灑的...


    往外城區的‘黑山衙門’,


    大步流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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