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危機從小到大,已經發生轉移。由“左家,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轉變成“國家,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左宗棠格外留意中國時事與發展動向。但一介書生,手無寸權,知道得越多,痛苦越深,卻苦於無力,“世局已極頹靡,惟閉戶私憂,仰天長嘆已耳!”


    夜深時分,星光寒微。憂坐在柳莊門前,對著前麵那口水塘,見鱗光忽閃,有如波濤。左宗棠內心為之奔騰,看著看著,眼前仿佛變成一片海,對海隔岸的山上,高低黑樹,像英國兵。有那麽一陣,左宗棠真想衝過去,但一起身,發現椅子不能當船。


    他隻有按捺住衝動,繼續陷入深思:


    為什麽天下的興亡,老百姓也有責任?因為朝廷、政府,可能是個混帳朝廷,混帳政府,國家也可能使壞,帝王相信“我死之後,哪管它洪水滔天”。[2]麵對這樣無能、無賴、無良的朝廷、政府,社會可能崩潰,國家可能滅亡,黃色人種可能滅種,天下老百姓可能會跟著朝廷,無辜被葬送。


    這時怎麽辦?


    正確的做法,將朝廷、政府、國家、社會,劃清界線,該誰誰的。哪些是我們的義務,哪些是我們的權利?是你的,你不能推脫;不是你的,你不能搶。


    因為不願陪著無能、無賴、無良的“三無朝廷”一起快快變老,更不能跟著它一起陪葬送死,所以,天下需要民間能人站出來,鼓動起來,組織起來,聯合起來,尋找自救。


    左宗棠就是按照這個邏輯,做這種尋找。


    1841年,他設想用明朝抵禦西班牙、葡萄牙、荷蘭的方法,來對抗英國人。也就從這時起,他對待西方入侵,定下一生穩如泰山的調子:主張堅決抵抗,反對和議。他用一首詩來表達:一怒永維天下祜,三年終靖鬼方人。


    和戎自昔非長算,為爾豺狼不可馴。


    詩的大意是:我一旦憤怒了,那就要堅決抵抗。成功了,就可以維持天下老百姓永遠的福利,得靠這爭來的和平,再努力培育社會,才可以將鬼重新變迴人。戰爭一旦來了,不要怕,不要有丁點跟敵人談和的打算,你想都不要想,有誰看到過豺狼被馴化成好狗了?我們要打到底,侵略者從哪裏來,我們將他打迴到哪裏去。


    但這時的左宗棠,勢單力薄,也就“書生牢騷”。 1842年《南京條約》又簽,中華利益不斷淪喪,左宗棠氣得吐血。


    左宗棠對時事了解如接電報一樣快捷。他說,“英入犯浙,又掠吳淞,直抵江寧,而五口通商之和議成矣。”他預判後果嚴重,中國將亡的陰影,幽靈一樣在他頭頂盤旋。這種史無前例的威脅,真是“夢想所不到,古今所未有”。生活在這樣一個內憂外患的國家,自己隻有眼睜睜地看著痛苦的份,真正生不如死!置身無助之中,他甚至想過跳海自殺,說“吾既不能蹈海而亡,則惟有買山而隱耳。”


    痛定下來後,他終於想到找朝廷問罪。“時局如斯,彼謀國者之肉,寧足食乎?”國家被你們那些當官主政的人弄成了這樣子,我恨不得將他們活活生吃掉,隻怕這些人的肉太少了,飽不了我憤怒的肚子!怒極之下,他已經動了心思,打算與滿清這個混帳朝廷,徹底決裂。具體怎麽去決裂?他一時又想不好。


    這就是左宗棠當下的矛盾:想去救天下吧,又赤手空拳,無兵無權;不去救吧,看著“三無朝廷”,想死的心情都有。躲開不看吧,做不到;不管吧,自己本來就是局外人,牢騷管管而已;去管吧,有如拔自己頭發上天那樣的無助。


    中國有句俗話,時勢造英雄。道光皇帝的時運與清廷的國運已經跌成這樣,國家眼看著要滅亡了,天下眼看著要崩潰於一旦了,中國的土地,必然在強烈唿喚產生一個雙手能撐起民族主權的英雄人物。


    這不是個人英雄主義。


    在侵略戰爭吞噬一切的時代,在國家、民族命運生存遭遇挑戰的時候,必須有個人,可以引領民意,憑個人之智,運籌天下力量,以挽天下危局。隻是天下一旦太平,社會就應該立即鬆綁,個人英雄主義得馬上退出,個體的自由權利得發展。用今天的話說,叫社會轉型。


    危機時分,誰也不知道,那個英雄在哪裏?左宗棠當然也想不到,那個人就是後來他自己。


    要想不被“三無朝廷”活活氣死,自己慪氣死,左宗棠唯一的途徑,是怎麽去讓自己變得有力量,或者先獲取權力。一朝權在手,我把令來行。心憂天下、救天下,就有本錢了。


    無巧不成書,機會說來就來。


    林則徐在關鍵時刻,將左宗棠朝曆史的權力舞台上再奮力推了一把。


    1849年冬天,林則徐因病開缺迴鄉,從昆明迴福建,沿途經過貴州、湖南。他計劃好了,經過湖南時,點名要專門會見左宗棠。


    濃霧愁雲中,一葉扁舟,經湖南辰州,泛沅江,溯湘水,向長沙劃來。1850年1月3日早晨,在嶽麓山下、橘子洲頭東岸的湘江邊,船晃蕩了幾下,停泊下來。


    選擇暫停長沙,完全是為了晤見左宗棠。


    林則徐是帶著累累心傷來約見左宗棠的。


    近十年來,林則徐的官宦沉浮,比好萊塢大片還驚心動魄。 1840年,他在廣東虎門銷毀鴉片,鴉片戰爭爆發。雙方一開戰,中國慘敗。道光皇帝將氣全撒到林則徐身上,將他“遣戍新疆”。 遣戍指“放逐罪人至邊地、軍台戍守”,也就是充軍。 1845年10月29日,皇帝頭腦發熱,不知哪根神經接對了,下令釋放遣戍在伊犁的林則徐,給五品京堂候補待遇,兩個月後,又任命他做陝甘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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