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曲城南,樹林中。


    馬三寶猛地拉動一根繩子,一個木板從地上突兀地冒了出來,驅馬經過的張承戈手持弓箭,弓半圓。


    咻——


    箭飛出,刺入了草叢之中。


    張承戈看著落下去的木板暗暗咬牙,再次驅馬迂迴而至,當木牌二次出現時,一支箭擦著木牌上端飛了過去。


    吳鯤走了過去,將箭撿了起來,對張承戈道:“看吧,步射與騎射是兩碼事,不是說你站在那裏瞄準靶子可以射中,騎著馬便也可以射中了,何況這還隻是固定的木板,不是移動的騎兵。”


    張承戈歎了口氣,翻身下馬:“我進步實在是太慢了。”


    馬三寶提著卷在手中的繩子與木板走了過來:“先生說了,凡事都需要先打好基礎,你大半年都用來學習騎馬了,現在剛接觸騎射,不必著急。”


    張承戈走路稍微有些跛腳,牽著韁繩:“我想早點追上你們。”


    追不上馬三寶也就罷了,怎麽也要追上吳鯤、陸北冥啊。


    馬三寶是個妖孽,一個玩木馬年紀的孩子,竟參與過日本九州築前之戰,還全程參與了大航海,其閱曆之豐富,簡直驚人,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馬三寶十分自律,該讀書時讀書,該訓練時訓練,自律到了連吳鯤、陸北冥都自愧不如的地步。


    吳鯤接過韁繩,幾人朝著官道走去:“前幾個月的遼東之戰,大明騎兵雖然損失不少,可在那麽多元廷騎兵的圍困追擊之下,還能大部分撤迴,說明那些騎兵的本事不弱。”


    “有朝一日,興許你也會出現在遼東的戰場上,所以這本事還需要繼續練,隻是要循序漸進,找到騎射的那種感覺,沒什麽捷徑,熟能生巧。我的建議是,做好練廢兩條胳膊的準備……”


    張承戈仰頭看向西斜的太陽,目光堅定:“鎮國公說得對,平時不流汗,上了戰場隻能流血,連個流淚的機會都沒有,那就加量訓練吧,每日四百箭。”


    馬三寶抬起手:“五百箭,不能低了。不要忘了,你現在用的是六鬥弓,還不是一石弓。”


    張承戈咬牙答應下來:“好,五百就五百!”


    沒辦法,顧正臣沒空訓練自己,這些事就丟給了湯鼎、馬三寶等人,湯鼎最近忙著給鎮國公打雜,沒空來,馬三寶的話就等同於命令了。


    “好多人。”


    陸北冥停了下來。


    馬三寶等人看去。


    官道之上成群結隊的百姓朝著陽曲城而去,一眼看去,竟看不到盡頭。


    張承戈看著百姓行進的方向,言道:“今天就是四月三十了吧,過了今晚,主動移民便要結束了,後續的,便是強製移民了。現在看來,陽曲這裏未必需要動用軍士封控道路了。”


    馬三寶鬆了口氣。


    先生最不想麵對的就是強製移民,這是最後的手段,能不用就不用。


    百姓也是,先生苦口婆心地勸,布政使司、府衙、縣衙,多少人忙前忙後宣傳,你們早點答應了不好嘛,非要觀望熬到最後一天,現在熬不下去了,終於趕來了。


    陽曲縣衙、府衙被堵得水泄不通,為了給兩處衙門分擔壓力,布政使司也開始受理主動移民之事。


    費震看著門口圍著的烏泱泱的百姓,轉過身對裏麵站著的顧正臣拱了拱手:“大局已定!”


    顧正臣退迴到書房,坐在椅子上,對嚴桑桑道:“陽曲如此,其他地方即便是有差,也不會差到多少去。接下來,你是跟著我一起離開這裏,還是迴洪洞?”


    嚴桑桑走至顧正臣身後,抬手揉捏起顧正臣的肩膀:“若是夫君下定了決心走一趟,我自然會跟在夫君左右。”


    顧正臣抬手,拿起了一枚銅錢,在手指之間熟練地翻動著,緩緩地說道:“可要受罪,那就一起去吧。”


    平陽府,臨汾。


    詹徽看著無數百姓主動請求移民,對身邊的監察禦史李覺道:“現在看清楚了鎮國公的手段了吧?”


    李覺無奈地點了點頭,張開有些漏風的嘴:“如此大規模的移民,沒有一場民亂,反而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主動移民潮。這也就是鎮國公,換個人,誰也無法操持。”


    詹徽背負雙手:“當年我父親在時,便極是看重此人。現在看來,他確實很有手段,無論是整飭官場還是治理百姓,無論是行軍打仗,還是率軍遠航。隻是李覺啊,鎮國公崛起得太快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李覺疑惑地看向詹徽:“十年成國公,確實驚人,可他的功勞經得起檢驗,也是站得住腳的,還能意味著什麽?”


    詹徽一雙眼變得陰冷起來:“意味著,會紅了許多人的眼,也意味著,他會成為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我沒說錯吧?”


    李覺感覺到一股壓力,側過身道:“他沒成為鎮國公之前,就已經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詹徽嘴角勾了下,走至李覺身旁,湊至其耳邊,低聲問:“那你又是因為什麽,眼裏有了針,肉裏有了刺?”


    李覺駭然,退開一步,驚訝地看著詹徽:“詹左都禦史,這是何意?”


    詹徽哼了聲:“這些天來,我在盯著山西百姓,是想看看鎮國公如何能不動聲色,將這數十萬百姓遷出山西。而你——不,是你們,可是一直都在暗中了期待著亂象,好轉身去彈劾鎮國公,對吧?”


    李覺垂著的袖子遮住了緊握著拳頭的手。


    詹徽邁步,沉穩地說:“你到底為誰辦事,身後站著的是哪位?”


    李覺拱手:“我為陛下辦事,身後站著的是陛下。”


    詹徽嗬了聲:“陛下對鎮國公的信任,遠不是你們所能理解的,監察禦史大舉進入山西,這背後若沒人指使、發力,我不信。偏偏,不是我安排的,所以,是誰在安排?”


    李覺冷著一張臉,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詹左都禦史,我等皆是為陛下為大明辦事,這世道上,可沒那麽多魑魅魍魎供你猜測、懷疑。若是有證據,大可上書彈劾。”


    詹徽盯著李覺,最後化作爽朗的笑聲,退後一步:“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看我能不能找到你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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