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妙紋:“受教了。”


    “你以為承認就能糊弄過去了?沒想到你這人長得人模狗樣的,竟這般窺伺別人的隱私……說,你都偷窺了些什麽?”宋業微微俯下了身子,他眉眼向來冷峻,此刻卻閃動著別樣的光彩。


    紅蓮鬼王雖被蠶食他的東西所挾製,卻並不是奈何不了她這個外來者。


    如若紅蓮鬼王當真對她的行徑深痛惡絕,是完全可以聯合他體內的魔念將宗妙紋鎮壓的,但令紅蓮鬼王本人也有些意外的是,他並不想這麽做。


    何況,此女發散出來的氣息,切實地使那至惡的魔念也有所忌憚,全然沒有要吞噬她的意思。


    “這……這不是我的本意!你誤會了,而且我可以拿我的人格發誓,我絕對沒有看什麽不該看的東西!”宗妙紋連忙起身,不再看那地毯一眼。


    紅蓮鬼王冷笑:“你應該慶幸自己的安分,不然我一個忍不住就會把你給砍了。”


    他麵龐有棱有角,眉眼亦是如刀刻而成的銳利,然而卻別具美感,一襲血衣,有如恣意的紅蓮,怒放在這陰冷壓抑的迴廊。


    眼前的美麗,格外灼人眼目。


    “不過,你也沒有那樣討厭就是了。”


    “對你這樣的人,我雖不曾寄以怎樣的期盼,不過聽一聽倒也無妨,所以——說吧,此前與我素不相識的你,決定如何拯救我呢?”紅蓮鬼王饒有興致地低眉打量著眼前的人,打心底卻透著因無望而生的放肆。


    宗妙紋狐疑地瞧著他:“你真是宋業嗎?”


    紅蓮鬼王白了她一眼,道:“不然呢,還能有誰?”


    “我大約是被神隻所祝福之人,而今在你識海外側,我也試了,我的術法對那東西似乎是有效果的,不過我也有些意外,你的記憶竟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她敲了敲腦袋,重重地歎出一口氣來:“如此一來,或許有希望把你撈出來。”


    “你有幾成把握?”煩躁籠罩在他的心頭,竟令他感到心口有幾分發悶,“算了,那也不是我關心的,隻是你這人,為什麽要救一個與你毫不相幹的人?”


    “哦,你是順帶的,主要還是那東西,如若留下來實在是遺禍無窮。”


    宗妙紋道:“我如今是想通了,想必我夢裏的神,特地留下這幻神通,也許為的就是讓我來盡可能為此世中人爭取來一個生天吧?”


    “你不會真把自己當初救世主了吧?你一個女人,何德何能拯救別人?不過是說得好聽罷了!”紅蓮鬼王向後退了一步,出言譏諷。


    “你高興的也太早了,活下來後,記得好好償還你所犯下的罪孽,我在地獄裏也轉悠了一圈,按你做的事來算,起碼能消受個兩三千年。”


    她倒也不惱,隻是笑了。


    “嗯,陽世算的兩三千年……喂!你在做什麽?”


    隻見紅蓮鬼王指尖凝聚起烈焰,那光焰燃燒著,宛若熾烈的紅蓮,卻在他心念微動下,大片地飄落在那鬧鬼的宋家舊宅。


    “沒什麽,正如你所見。”


    這奢華的走廊廳堂全然都被肆虐的烈火灼燒,在烈火飄搖、濃煙擴散的場景下,真絲的地毯、名貴的織物、價值連城的藝術品,都被瘋狂的蠶食著。


    付之一炬。


    知道這些隻是他記憶裏的東西,可宗妙紋還是內心滴血,痛到無法唿吸。


    放現實裏她一定會好好譴責對方暴殄天物,可眼下宗妙紋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因為紅蓮鬼王正意興盎然地看著她不斷變化的神情。


    她內心劇烈掙紮。


    而此同時,遠處有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哥哥,我隻問你,我今日除去的那三個厲鬼……都是什麽人?”


    “不相幹的人而已,弟弟,你怎麽突然對這個掛心?”


    宋業語氣陡然冷了下來:“隻怕沒那麽簡單吧?”


    “你這是在懷疑我?”


    “他們對你的怨氣不輕,可哥哥你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如若真與你無關,你不該這樣冷靜。”


    宋業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隻覺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他稍頓了頓:“你對這件事,過分冷靜了,哥哥,你對此事就好像全然都知道一樣。”


    宅邸轟然傾塌,然而在她與紅蓮鬼王二人佇立的廢墟之外,有兩個聲音陷入了不休的爭執,好似對他們這邊發生的事情渾然無覺。


    “嗯。他們是我父親,繼母,還有我同父異母的兄弟。”


    “你為了區區家財,竟全不顧念親情……哥哥!你怎能如此?”宋業的聲音裏,帶著失望,“你平素對手底下的人的剝削,還不夠嗎?”


    她迴眸,恰巧宋齊也麵對著的是這邊。


    宗妙紋得了化神境界的修為,五感敏銳,宋齊的神態也落入她眼底。


    “你倒說得輕巧,你自小跟著高士尋仙問道,無憂無愁,豈會知道我的難熬?你說的當然輕巧,誰讓你過得也比我輕巧了太多呢?”


    因不可遏製的憤怒而發抖,宋齊整個人都在失控的邊緣上。


    “在他們宋家,連一條拴在門前的廢物一樣的狗,過得都比我好!剝削手底下的人?我不剝削別人,他們就不會被剝削了嗎?”


    宋業啞然。


    “對於下層人來說,錢就是命,你跟我說錢不重要?還和我談親情,我和他們之間能有什麽親情?”宋齊笑得越發絕望,“哈哈哈哈,我天真的弟弟啊,這世界本身就是優勝劣汰!你少對我指手畫腳了!”


    “可你起碼也應當做些好事,為自己積德,不然因果報應遲早會落在你身上的!哥哥,你怎麽就不明白?”說到這裏,宋業也於心不忍。


    “我為什麽要接濟與我不相幹的旁人,在我最難熬,幾近要活不下去的時候,給我的隻有無盡的背叛和冷眼,鄙夷和輕蔑,他們有什麽資格嘲笑我?”


    “有什麽資格!他們配嗎?他們不配!”


    “我幫別人?那誰來幫我……可曾有過人來幫我?”


    興許是宋齊還有心克製自己情緒的原因,他的表現,落在宗妙紋眼底,反倒是像小孩子被打壓了以後在撒潑。


    她輕輕喟歎,宋齊也是可憐之人。


    “你……”


    “死了也清淨了!他們也是活該,反正活著也不過是防著彼此,為了錢財家底勾心鬥角罷了,我送他們個清淨解脫,為什麽要怨恨我呢?不過是他們狹隘自私而已!”宋齊反應激烈地打斷他。


    “我並不是想責問你,我隻是希望你迴頭是岸而已,你若執意這樣下去,和你討厭的人又能有什麽區別呢?”


    宋業雙眉緊鎖,無力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哥哥,我既然是你的手足,便不應看著你這樣下去,你悔改吧!不要再執著於過去了,天師盟的事你也不要再管了。”


    “對,我也是自私自利之人,可那又如何呢?這世道本就如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站在遠處的宗妙紋,忍不住稍微側過頭看向紅蓮鬼王,而他隻是無謂地聳了聳肩,在紅蓮鬼王平靜的眼神裏,似乎還有著一分懷念。


    “那麽,偷窺狂小姐,不如發表一下高見,好讓我笑一笑?”


    他好似對過去之事全然無所謂了一樣,在那曾親睹無盡殘酷的的眼裏,此刻是深徹入骨的冷漠無覺,不知是發生了怎樣的事,造就了如今站在她麵前的紅蓮鬼王。


    “你是我的弟弟,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隻有你,難道你也要與我作對嗎?你執意如此,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弟弟!”


    “我不要求你像我一樣活著,隻要你放棄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我保證,你一輩子都享不盡這些榮華富貴,這本就是我們苦盡甘來,所應得的!”


    遠處的宋齊,看著仿佛萬事不為所動的弟弟,他越是說,自己的心神反而越瀕臨崩潰。


    “哥哥,我們分道揚鑣吧,為了你好,你千萬不要再惦記我的事情了。”宋業眉眼處仍是那萬年不為所動的沉靜和肅然。


    “我們之間,並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你還念著親情的份上,就不要自不量力地插手天師盟的事情了。”


    他轉過身去,頭也不迴地走了。


    “我討厭你!宋業,我說我討厭你!你為什麽要用命去換別人的幸福?你從沒考慮過我吧?從沒為擔心你的人考慮過吧?你敢說你不自私嗎?你怎麽敢說你無私!”


    眼前的這一幕迴憶,從邊沿處漸漸破碎開來,是宋業本人發自內心地推拒這場麵繼續進行下去。


    骨肉生離十幾載,早已是不同心,是聚不到一起的兩類人。


    被推出來的宗妙紋隻是搖頭:“努力為自己爭取誠然也是一方麵,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本意指的也是一個人不努力修正己身,遲早會為天地所不容。”


    紅蓮眼瞼半垂著,嘴邊掛上了一抹令人摸不透的弧度:“為天地所不容嗎,或許吧,這世上可能沒有什麽生來注定,隻不過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好似仍在譏諷著什麽一樣。


    宗妙紋低聲道:“我時常會覺得,人生就如墜茵落溷,人們生來原本是同根同源,有人落在開滿鮮花的茵席上,而有人則墜入糞坑,同是要落到地上,卻相差甚遠。”


    “你指的是宋齊?”


    “何止如此。”宗妙紋眸光微沉。


    “你所做之事,我並不是全不知情,你對小時候的宋齊憐惜多過於我。”


    紅蓮偏過頭,他已全然無心迴顧往日,眸光隻聚焦在她的身上。


    “我看到了你時常停下來——我很好奇,因為我猜不透你是出於何種心理,是可憐?是同情?”


    此人的聲音很輕,然而宗妙紋心底此時卻模糊地有了一個猜想,眼下紅蓮所關心的這件事,極有可能便是他對她的態度有所變化的原因。


    宗妙紋搖了搖頭:“或許是痛心吧,每一個人與生俱來便具有這樣的情感,隻不過因為自身的無力,表現出來的方式也不盡相同,越是偏私的人,他們的表達方式也越偏私。”


    “我很想反駁你,不過在你還沒發表完全部意見之前,我願聞其詳。”紅蓮忽而笑了,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於情感上,我真的很討厭你的意見。”


    “嗯,因為沒有表達出和你一樣的共情,無能為力,因為他人之事本身就是無法從根源上改變的。”


    她如過客般途徑,宋業這些紛湧而來的記憶,親眼見證了那舊時代的驕子,愛恨癡纏的一生,生於光明燦爛,死亦慘烈如斯。


    “自身也受到很多現實因素的挾製之人,自私者或多或少都會有幸災樂禍,那是對比自身後產生的一種僥幸心理,也可以謂之不曾經曆而有的優越感,也或許這些詞匯的形容都不夠確切。”


    她的聲音平靜,並不摻雜過多的情緒。


    “再者便是如你,初次見麵的時候,你就帶著憤怒抨擊了我,你憎惡的是我的一無所知,你討厭的也是我的偏私,而我的無知和偏私,本身也是你在對我不甚了解的情況下,以你看層次低於你的泛泛之眾的標準來評判我。”


    勉強理解了她的意思,紅蓮眸光閃爍著:“你是在責怪我的狹隘嗎?”


    “從行為上來看,你是想殺了我,但從情感的根源,你卻又是懷著這樣矛盾的心理,所以我對於你,並沒有斥責之心。”宗妙紋攤手,“何況我也有把握自己不會被你立即解決掉,否則我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而今他聽到的這一席話,實在匪夷所思。


    這樣的女人……不,這樣的人,根本前所未見,猶如在此之前從未被發現的新物種一樣,實在叫人不知應如何去理解。


    難怪。


    怪不得那毀了他的怪物,在他痛下殺手的時候會那般袒護眼前這麵沉如水的女子,也始終帶著敬重與分寸……那怪物,近乎可笑的小心翼翼。


    “在不侵犯他人利益的情況下,自私本身並不是一種值得抨擊的事情,在很久之前,我也曾因偏私做過一些事情。於情感上合理的東西,在理性上卻未必是正確的。”


    紅蓮同她一道向前走著,手背在身後,微微凝眉:“我不明白你想表達的東西。”


    “這份罪孽本身,並不來源於你的意誌,好比一輛失控的電車,在兩邊軌道上綁著多數人和少數人,而你能力所及,隻是改變軌道,再二者之中選擇其一。”


    她想了想道:“我不能因為隱約猜到你所犯下的殘忍之事,便抨擊你,如若按你從前的作風,選擇寧可死的是自己也不要違背自己的道德,那樣極有可能……不論是少數人和多數人,他們將都活不下來。”


    “何止如此?何止如此啊——要是按你的比喻,隻要那電車不停下來,軌道便是無限循環、並且綁著千千萬萬個少數人的。”


    紅蓮忍不住哂笑自己,語氣中透著深深的自嘲:


    “我從來沒想過,我這樣的人竟能背負整個世界的命運,隻是我並沒有你說的那樣偉大,我隻是想活下去!僅此而已。”


    “一旦你放棄自己,就會前功盡棄,整個世界,連同你自己都會被葬送。”她好似隻是陳述著,這個殘忍的事實。


    “所以你想幫我的原因,是因為我的情有可原?”


    他突然很討厭自己當下的判斷。


    這種無私,他非常討厭。


    “不,我無權替任何人諒解你,而是你有這個價值,我懷疑不隻是你。”


    眼前女子沉靜地轉過頭來,剪水雙瞳裏已然不是先前他所見到的悲憐,人說相由心生,可此女的魂身,麵容輪廓仿佛蒙著無形的迷霧,相較散沙,也更為模糊。


    “即使眼下不會重複這樣的事,可在此之後,誰也不能保證。”


    猶如一道渺遠風煙。


    明明近在眼前,卻讓人不免懷疑,興許稍縱的不留神,這道風煙便會悄然流逝。


    她道:“你是知情之人,在此之後我如若將一些東西托付於你,你或許能夠成為今後的變數。”


    仿佛霜雪遮覆般的冷清,在她眼底。


    “你如何確認,我會按你想的那樣做?”


    她的樣貌,既不是在視覺上能給人強烈衝擊性的美麗,氣韻上也缺少攝魂奪魄的吸引力,可卻還是讓紅蓮心頭一跳,不自覺地便有種幾近幼稚的抵觸。


    紅蓮並不討厭此人本身。


    卻異常抗拒她帶給自己的感受,謂之討厭,也不為過。


    許是心境的變化,兩人走的路徑漸漸變成了白石橋,宗妙紋伸手隨意折下一支綻放於橋兩邊的紅蓮花,輕輕嗅了嗅,蓮蕊清芬,餘裕悠長。


    “我想,那是宋業會做的事情。”


    “你……”紅蓮眸光一凝,話到嘴邊,可他卻有種茫然。


    在她唇間飄落的喟歎很輕,而那話語輕輕落下之時,卻在紅蓮的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宋齊,這三百年來,辛苦你了。”


    “你——”


    瞳孔微顫,紅蓮狹長而昳麗的眸子裏,暴露出了深深的茫然無措,他不自覺地心下酸澀,眼眶裏也覆起了一層流動的水光。


    這段記憶若能留存,想必於他而言也會始終曆久彌新。


    他極其討厭這種感覺。


    如若在他身為宋齊的時候,在生命裏逢見這樣的人,他一定會禁不住問:為什麽你來得這樣遲?


    “你既然知道了,在你的布置完成之後,便來盡頭處吧,我會在那裏等你。”


    話音剛落,紅蓮的身形便在她眼前消散開來,此人扭過頭不看她,也像是不想讓她發覺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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