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西湖裏的畫舫遊船愈發的多了起來,顧衍生和呂留良乘坐的小船卻靠了岸,兩人就在西湖邊行禮道別,正要分開,顧衍生卻又搶上一步,朝著杭州滿城方向揚了揚下巴,勸道:“先生堅持要在杭州造成轟動的影響,但是又不想複衢州故事,可又沒有我們的外援,僅靠你們自己,那就隻有一個選擇了,想來您自己也能琢磨出來,用不著在下說出口。”


    “隻是......在下還是要多嘴勸一句,你們要行此事,在下自然是沒法攔著,可為了這天下的大局,為了那麽多無辜之人,請先生不要這麽做!”


    呂留良卻搖了搖頭,朝顧衍生行了一禮:“你們既然還要蟄伏待機,又不準備給予我等幫助,既然如此,我們自己的事,讓我們自己決定便是,世倌你就不用管了,盡早離開杭州吧。”


    顧衍生默然一陣,點點頭,轉了半個身子,卻又頓住腳步,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出聲勸說道:“先生,剛剛在下說的那些話,請先生好好思量思量,你們就算真的造成轟動之效果,北邊那家一貫是無信無義、毫無人性的,他們不在乎外人,難道就一定會在乎家裏人嗎?恐怕他們隻會在乎自己而已,你們的行為不會有用的,反倒無利而有害,甚至會傷損自家人心......”


    “有沒有用,做了才知道,但若是什麽都不做,必然是有害無益的!”呂留良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的意思,向顧衍生又行了一禮,擺了個“走好不送”的手勢,轉身又上了小船,小船向著西湖中心一艘畫舫而去。


    顧衍生看著那艘小船越劃越遠,也隻能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轉身離開:“這下子......傳觀社是要徹底玩完嘍!”


    西湖中心,呂留良的小船靠在一艘畫舫旁,畫舫上幾個船工搭上船板,呂留良還沒等船板搭穩便踩了上去,急急忙忙登上畫舫,小跑著衝進一間廂房之中,廂房裏等著七八個人,正在交頭接耳、嘀嘀咕咕不停,見呂留良進來,都一齊看向了他。


    “紅營不支持我們占據杭州,所以不會給我們提供什麽幫助......”呂留良等親隨關上廂房的門退了出去,開門見山的說道:“不僅是不支持,紅營對咱們在杭州起事的計劃是明確反對的,顧世倌大道理是一套一套的,但老夫猜測,紅營對於江南有自己的籌劃,他是擔心我們在杭州起事,真的引起天下轟動,讓清廷調集重兵來江南鎮守,反倒壞了他們的謀劃。”


    呂留良便將他和顧衍生在那小船上的談話細細說了一遍,廂房之中一片死寂,隻有呂留良自顧自的細細闡述著,隨著他的話語,有人突然捏碎了青瓷酒盞,碎瓷片簌簌跌進滿地煙灰裏,有人攥緊了刀鞘,鞘口包銅在燭火下泛著血鏽般的暗紅,有人悶頭喝著酒,一雙眼飄來瞥去、閃閃爍爍,不知在想些什麽,待呂留良把話說完,廂房之中又變迴了一片死寂。


    “貧僧就一直說了,咱們江浙的事得咱們這些江浙自己人來解決,那些江西人,嘴上說的好聽,事到臨頭,還不是隻顧著自家的利益?”一名身穿僧衣和尚終於起身打破了沉默,從頭到腳卻沒有半點出家人的淡然出世的味道,反倒是滿臉的暴戾之色:“貧僧也曾說過,我等前明遺臣,又多是官宦之後、士林人物,和紅營走的不是一條路,就不該和他們摻和在一起!”


    “一念大師暫且息怒,紅營不願幫助我們,本來也在預料之中嘛!”一名年輕的士子出聲勸道,乃是呂留良的愛徒嚴鴻逵,勸慰住那一念和尚,衝呂留良問道:“恩師,紅營將那江寧將軍額楚領兵迴防江寧的消息告訴我們,恐怕也是為了讓我們知難而退。”


    “額楚迴兵江南,我們在杭州舉事的計劃確實是出了一個極大的變數,雖然額楚隻領了三千滿蒙騎兵迴來,但我們手裏總共才多少人手?傳觀社的骨幹、一念大師那些洪門弟兄,統共才四百多人,紹興等地咱們發展的海防營、巡防營反正的兵將,湊在一塊也就兩千多人。”


    “如今杭州空虛,駐守杭州的綠營兵隻剩下四千多人,全都是老弱病殘,杭州滿城的旗人也隻剩下三四千人,同樣都是老弱病殘,咱們要攻下杭州不成問題,但若是額楚領兵撲來……這杭州城我們守不住的!”


    “顧世倌說的沒錯,杭州城打下來,守不住,又像衢州舉義之時那般大敗一場、死傷無數,還害得大量百姓跟著咱們一起遭殃,那不是弄巧成拙了?”有一人出聲附和道:“傳觀社裏那些人,每次就拿著衢州的舊事做文章,咱們此番謀劃杭州舉義,說白了不就是為了堵他們的嘴、跟他們爭奪主導之地位嗎?”


    “若是在這杭州又重複一次衢州故事,豈不是給人送刀槍、幫人做嫁衣?”那名士子喉嚨裏咕咚一聲,眼中湧出一股怯意:“如今情況發生了變化,這攻取杭州之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等日後時機成熟再……”


    “等等等,等到什麽時候去?”一念和尚卻一拍桌子打斷了他的話,怒道:“紅營給的消息可不止是額楚迴來了,福建清軍也正在逐步向浙江收縮,那小顧先生都說的很明白了,傑書是有放棄福建、退保江南的趨勢!十幾萬清軍返迴江南,咱們還起個屁的事?”


    那士子被他一吼,懦懦的閉上嘴,隻低著頭迴了一句:“一念大師,那您倒是給個法子,咱們總不能再在杭州重複一次衢州故事!”


    一念和尚也皺起了眉頭思索著,呂留良幹咳一聲想要說話,可看到眾人望過來的眼神,呂留良猶豫了一下,卻又沒把自己心中所想說出口。


    但一念和尚仿佛是被他這聲幹咳提醒,雙眼一亮,又猛地一拍桌子,騰的一下站起身來:“著了相了,一時困在圈子裏繞不來,咱們要搞得天下轟動、斷了傳觀社和滿清媾和的可能,根本不用占據杭州城,隻要......屠了杭州滿城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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