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頭上的牛皮戰鼓響過一輪又一輪,如同悶雷一般雷鳴翻滾,數萬鄭軍兵馬踩著未掃幹淨的黃紙灰向西而行,鋪滿了整個官道,如同一條無邊無際的長龍,延伸向西方的天際。


    吳淑策馬登上一個小坡,眯著眼看著官道上行軍的兵馬,一隊隊甲騎從他眼前經過,盔甲上靖南王的徽記都沒有刮幹淨,隻草草刮去護心鏡的蟠螭紋,卻露出底下更刺眼的“耿”字烙痕,他們舉著鄭軍的旗幟,可盔甲衣冠、裝備器械,卻明顯和鄭軍是兩副模樣,又和鄭軍本部兵馬分開行軍,看上去涇渭分明。


    小坡上飄揚著一麵“大明征討大將軍”的繡金旗幟,身為大將軍的鄭聰卻不在旗下、不見蹤影,隻有何佑領著一眾鄭軍將官立在旗下,許多人都是一副麵麵相覷的模樣,不時朝著福州城的方向張望,何佑倒是沒有他們這般沉不住氣,板著的臉上看不出什麽多餘的表情,但明顯隱隱藏著一絲怒意。


    吳淑跳下馬牽著戰馬來到何佑身邊,環視一陣,凝眉問道:“伯爺,大將軍呢?大軍都已經出征了,大將軍怎麽不見人影?”


    何佑似乎都懶得迴這個問題,隻在鼻腔裏擠出一絲冷哼便再也沒有反應,何佑身邊一名心腹將領見狀,也知道何佑正在氣頭上,並非故意要給吳淑難堪,趕忙上前接話道:“迴將軍,大將軍從昨夜就不見人影,府衙裏的奴役官宦也不知大將軍去了何處,隻知道大將軍領了三四個心腹和親兵走了,伯爺令我們不得外傳,派了人手秘密搜尋。”


    “隻是......咱們把福州城找了個遍,連城裏的野窯子都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大將軍的蹤跡,末將猜測,大將軍或許是出城去了。”


    “怎麽會......出城去了.......大將軍......難道臨陣脫逃了?”吳淑眉間緊皺,心頭一陣陣亂跳,還沒開戰主帥先逃跑了,這對一支軍隊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這一仗不用打結果就已經注定了,那他們這些將官還跑去延平送死做什麽?直接各自散夥迴家得了。


    “不會是臨陣脫逃,王爺對此番攻打延平寄予厚望,大將軍雖是王爺的弟弟,但若是還沒開戰就逃跑,王爺也定然會要了他的性命!”何佑終於開口說話,語氣卻很不善,甚至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又混雜著許多無奈:“大將軍......本就膽氣不足,所以昨日才搞出那些神神鬼鬼的祭天誓師儀式,用來給自己壯膽。”


    “沒想到老天爺都跟他對著幹,福氣膽氣沒有求來,反倒求來了一場雨.......”何佑仰著頭看向萬裏無雲的天空,輕輕歎了口氣,他多年征戰,鄭聰這種心理狀況,他曾經也不是沒有過:“春末本是福建的雨季,突然下雨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可大將軍心中本就不安,祭天之時又突然下雨淋濕禱文,這般巧合之事,隻會讓大將軍更為不安驚懼,可王爺對此戰寄予厚望,大將軍又沒法推辭,兩麵夾擊之下,心裏頭必然是焦慮不安的。”


    “所以大將軍才拋下大軍跑出城去了,不管是逃避一時還是去找辦法紓解壓力,亦或者幹脆是故弄玄虛,營造一個毫不在意、輕鬆鎮定的局麵,總之,大將軍心中的壓力,已經是到了極限了.......”何佑歎了口氣,話語之間的無奈愈發的濃烈:“隨他去吧,讓他舒緩舒緩也好,免得到時候在壓力之下心浮氣躁、朝令夕改,搞得大軍無所適從,更加耽誤了戰事。”


    吳淑心裏咯噔咯噔的跳個不停,掃視了一圈附近的將官,見他們人人麵色都難看的很,趕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伯爺,大將軍這個主帥是這副模樣,上上下下的兵將弟兄必然也是看在眼裏的,軍心士氣定然大挫!這種情況下,如何能跟紅營開戰?不如暫且罷兵,先把內部整理好了,再去攻取延平。”


    何佑卻搖了搖頭,長長歎了口氣:“今晨來的軍情,紅營已經開始在延平城構築防禦了,延平府內的村寨城鎮正在組織堅壁清野,紅營已經發覺我們攻打延平府的意圖,開始進行動員和戰備了。”


    “從福州水路並進至延平,最多不過兩三天的時間,我們還能跟紅營搶個時間,搶一個在其防禦和工事籌備萬全之前搶攻延平的戰機,若是在福州拖延幾日,讓紅營將延平徹底修成了鐵桶,這一仗的勝機可就渺茫了!”


    “所以不能等,反正此戰主帥雖是大將軍,但具體作戰也是依靠我們,我們這些將官抱團應付便是,有沒有大將軍也無所謂了........”何佑頓了頓,忽然伸手拉著吳淑走了幾步,離那些將官遠了些,聲音壓得如同蚊鳴:“還有,咱們把軍隊整頓得越好,讓大將軍積攢了信心、對各部的掌控越牢固,到時候打起來就會隻會越認真,指不定真得被逼著拿命去啃紅營的硬骨頭!”


    “可軍隊越混亂、越難以協調,超出了大將軍的掌控和能力之外,他對咱們的幹涉就會越少,我們就越有可能保存實力、敷衍過關......”何佑扭頭朝福州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更低了一些:“大將軍信心越是不足,到時候一遇紅營反撲便越有可能逃跑,甚至是丟下大軍自己先跑了!”


    “王爺對此戰極為看重,若是戰敗,王爺盛怒之下必然是要找人開刀的,大將軍若是不跑,咱們先跑了,王爺必然要怪罪到我們頭上來,莫說一世英名,指不定人頭不保,可若是大將軍先跑了,我軍群龍無首、失去指揮,各憑本事逃迴福州,上頭有人幫忙頂了鍋,至少能把人頭保下來!”


    吳淑輕輕點了點頭,無奈的苦笑一聲:“這一仗實在是.......我軍這般情況,根本就不該打這一仗,王爺......也不知是怎麽想的!”


    “王爺日日躲在廈門,哪裏知道前線是個什麽情況?總製大人都勸不住王爺,誰還勸得住?咱們被點了將,也隻能怪自己平日裏沒有積德行善,犯了天譴了!”何佑輕輕歎了口氣:“隻希望紅營看在往日一同抗清的交情上,手下留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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