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工頭提到“惠永大師”,汗王三人,都驚了一大跳!


    明珠爾急忙問道:“那他是從法門寺來的?”


    工頭點點頭,對著汗王說道:“是的!……惠永大師已經在法門寺圓寂。生前叮囑智信和尚,一定要找到您!說隻有這一件塵事,未曾了結……”


    汗王聽說惠永大師已經圓寂,心底猛地一顫!本打算此次進京,準備取道河西走廊到法門寺,看望他老人家;而因為整個陝西、甘肅發生大規模動亂,致使驛道全部中斷,沒能成行。


    不曾想這短短幾個月時間,日思夜念的這位亦師亦友的前輩就已經匆匆離開了人世,就此陰陽兩隔……無限的悲痛襲上心頭,不禁潸然淚下!


    工頭看著汗王悲傷的神情,心裏也不好受。停頓了一會兒,他繼續接著說道:


    “智信和尚臨行前,告訴我和他這兩位徒弟:他從法門寺出發後,在通往京城的南路各條驛道上都打聽過,因民亂四起、驛道中斷,沒有打聽到汗王走南路驛道進京的消息,自然返迴新疆也不會走南道。他估計汗王進京、返疆,要麽走北道的烏裏雅蘇台到科布多的‘大草地’,要麽走中道的河套地區到阿拉善的額濟納。


    “所以,他從鳳翔府沿著驛道到了寧夏府,然後順著黃河來到磴口。在這裏等您的消息,一等就是兩個多月……他看等不到您,以為您有可能從北道的烏裏雅蘇台迴新疆了。他就動身從磴口,到額濟納轉哈密進疆去找您。高山和齊峰兩個,想跟著智信和尚一同到新疆,他們的父母也同意。


    “可智信和尚說:如果汗王西返新疆已經走北道了,他到新疆想辦法找到汗王後,來信兒告訴他們,再商量去新疆的事;如果今後汗王走河套地區西返新疆的話,必經磴口驛站。如汗王途經磴口時,有緣相見,父母準許後,可懇請汗王恩準他們隨行護駕……他們約定在新疆的土爾扈特部落相見……算上今天,智信和尚已出發六天了……”


    巴音青此時有些恍然大悟!悄悄說道:“怪不得磴口驛站的郭昌把總,說有個化緣的年輕和尚,在打聽我們的消息。那應該就是這個智信和尚啊?”


    汗王輕輕點了點頭。


    明珠爾十分了解汗王和惠永大師的師徒感情之深。又見汗王對這兩個孩子十分喜愛,而這兩個孩子的武功功底也確實很出色,將來必有大用!他感覺到這種緣分,已經到了無法割舍的地步,就向汗王提議說道:


    “汗王!這兩個孩子與汗王、與我們部落緣分很深,也許這就是天意!就把他們帶上吧?”


    汗王點了點頭。


    工頭一見汗王答應了,喜出望外!趕忙把高山、齊峰扯到汗王跟前,興奮地說道:


    “趕緊給汗王師伯磕頭!”


    高山和齊峰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給汗王磕了三個頭……


    工頭又趕忙從馬搭子裏掏出了三節棍、流星錘和半袋子烙餅交給了這兩個孩子,叮囑說道:


    “好好跟著汗王,將來肯定有出息!等情況好轉,我們也去新疆……你們父母的事,我會料理好的。”


    高山和齊峰眼淚汪汪,又趕緊跪在地上,給工頭磕了三個響頭。


    古廟的大門突然吱吱呀呀地打開了。住持堪布帶領寺內喇嘛出寺相迎,請汗王等眾人到寺內用茶……


    五天後。汗王隊伍曆經艱辛,穿越了亞瑪雷克和巴丹吉林兩大戈壁大漠,來到了額濟納境內。


    這一路上,那些從秦漢時期開建、元明時期擴充,在清朝前期又進一步完善的軍事轉運驛道中的廢棄驛站、軍台。雖已經廢棄無人值守,卻對汗王隊伍的臨時休整、遮風避雨提供了便利條件和安全保障,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些軍台驛站在九年後,全部成為了左宗棠西征大軍用兵新疆的主要糧草轉運通道中的重要支撐點……


    巴音青見這無比親切、一路上陪伴隊伍的沙漠神樹——胡楊,漸漸多了起來,尤其道路兩側的胡楊越往前走越密集,心情開始有些興奮起來!大聲說道:


    “這裏的胡楊、梭梭和我們新疆的都一個長相,確實看著舒服!有點迴到家鄉的感覺。不過,這阿拉善、額濟納有人家的特色:旗和旗之間用敖包劃界,敖包就是界碑;敖包又架在胡楊上,胡楊就是敖包……”


    明珠爾點著頭說道:“嗯!巴音青觀察得不錯!汗王帶大家出來開闊眼界,不光要看北京城的莊嚴宏偉、繁華富貴,和一路上的青山綠水;現在還要仔細領略新疆以外的戈壁大漠、風土人情。讓大家增長見識、錘煉意誌。不能白走一遭啊!”


    巴音青聽著這話有點不舒服,臉一橫說道:“你這個人說話我就不愛聽!怎麽叫白走一遭?這一趟可是見了大世麵!不光長城內外的風光景色、紫禁城的莊重氣派、黃河水的巨浪滔天,都看得仔仔細細;還見識了威風八麵的‘黃河大盜’李劍……”


    “哎!汗王的眼光絕不會錯!李劍絕不是那種‘無可救藥’的山賊草寇,日後必為朝廷所用、為國出力……”明珠爾趕忙糾正說道。


    “那可不一定!說不上那天,就讓朝廷大軍給滅了!不過,這還是算自己人搞‘窩裏鬥’,對打敗浩罕人和英國人沒半點好處。說起來也真是喪氣!”巴音青說道。


    汗王若有所思,緩緩說道:“我最擔心的,也是這個結局!不過,觀無常要察因果,成正道則靠機緣,一切皆有定數。但願國難當頭之時,伯樂早識千裏馬、不負壯士淩雲誌……但是,我預感他和我們的‘新疆之約’,終有實現的一天!”


    明珠爾說道:“汗王就是觀音菩薩,點化莽漢、渡人得道。現在的朝廷,如果能夠放下架子寬容渡人,化幹戈為玉帛,也不至於弄到現在‘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境地……不過,汗王分析得透徹,萬惡之源還是那個邪惡的英吉利!‘萬惡之源’不除,世界永無寧日!”


    巴音青看著明珠爾高談闊論,自己插不上嘴,心裏不太痛快。不過,他在這些言談之中,和在天狼穀鏟除浩罕軍“先遣隊”的經曆,加上現在部落裏剛發生的事,串聯到一起;使他也琢磨出一絲深層次的味道:浩罕阿古柏絕對是喪盡天良、嗜殺成性的大魔鬼!但是,站在他身後的英國人,則是更加邪惡的大魔鬼!


    又過了一個時辰,隊伍進到了遮天蔽日的大胡楊林之中。沒走多遠,就發現前麵有了幾個岔道,分別指向不同的方向。


    大家駐足疑惑起來,弄不清哪條路是正道,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前進了?……


    突然,對麵遠處有灰塵揚起……兩個騎馬的人飛奔而來。


    這兩個騎馬的人在隊伍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匆匆下馬,跑了過來。兩人向汗王和大家施禮,問道:


    “請問你們是不是新疆土爾扈特汗王的隊伍?”


    大家一愣!


    巴音青高聲說道:“正是新疆土爾扈特汗王途經此地。你們是什麽人?”


    來人說道:“我們是額濟納土爾扈特王爺派來,專門在此守候新疆土爾扈特汗王的探馬,已在此等候三日。我家王爺和科布多的巴生台吉已在王爺府恭候汗王!……”


    說話的探馬對另一個探馬說道:“我給汗王帶路。你趕快迴去通知王爺和巴生台吉,就說新疆汗王離天鵝湖隻有六十裏了。”


    另一個探馬點點頭,迴身上馬飛快奔去……


    探馬帶著汗王隊伍,開始在胡楊林深處穿行。


    汗王有些疑惑!自己的內兄、金花哈敦的大哥巴生台吉怎麽會到了這裏,就問探馬說:


    “科布多的巴生台吉怎麽會在你們額濟納?”


    探馬迴複說:“好像是巴生台吉接到新疆土爾扈特部落的‘飛鴿傳書’,專門帶了人馬從科布多趕來,護送汗王迴新疆的……”


    明珠爾笑著說道:“一定是哈敦的‘飛鴿傳書’驚動了老王爺。老王爺擔心浩罕人和英國人在半路上下黑手,危及您的安全,才專門派巴生台吉從科布多趕來這裏會合的。”


    巴音青興奮地說道:“巴生台吉慈眉善目、說話和氣。雖然隻有一麵之緣,我真想再見見他。”


    汗王笑著說道:“你一會兒就能見到他了。”


    想到額濟納的蒙古部落也叫“土爾扈特”,巴音青感覺有些納悶。他問汗王說:


    “土爾扈特不是都在新疆嗎?額濟納的蒙古部落為什麽也叫土爾扈特呢?”


    汗王笑了笑,讓明珠爾再給巴音青上一課。


    明珠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對著巴音青說道:


    “額濟納的土爾扈特與我們土爾扈特同出一脈。他們是咱們共同的先祖阿玉奇汗的侄子阿拉布珠兒,從俄羅斯的伏爾加河流域帶迴來的一個分支……


    “在康熙三十七年的土虎年(1698年),阿玉奇汗委派侄子阿拉布珠爾,帶著其部眾,以迴西藏拉薩熬茶禮佛的名義迴到祖國。他們在拉薩禮佛四、五年後,就來到了額濟納,從此再也沒有迴到伏爾加河畔……


    “就是由於他們詳細踏勘的,從俄羅斯伏爾加河迴到祖國的具體線路傳下來,渥巴錫汗和眾首領才下定決心,進行了舉世矚目的東歸大遷移。他們可以說是土爾扈特部落東歸祖國的先驅者。額濟納土爾扈特旗是一個特別旗,是兩百多年來的朝廷大皇帝,親自管轄的地方……現在的額濟納土爾扈特旗的王爺叫達什車棱,按輩分算,是汗王的叔叔……”


    巴音青不太相信明珠爾的講述,問汗王說:“他說的是真的嗎?”


    汗王笑著點了點頭。


    探馬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湖泊說道:“汗王!前麵就是我們額濟納的天鵝湖了。”


    巴音青一聽又樂了,打趣問道:“你們這裏也有天鵝湖呀!有天鵝嗎?”


    探馬說:“現在正是有天鵝的時候,不過到了秋天就飛走了。”


    巴音青問探馬說:“你知道天鵝飛哪去了嗎?”


    探馬說不知道。


    巴音青有些得意,介紹說:“到了秋天,不管哪裏的天鵝,都要迴到我們巴音郭楞的孔雀河過冬。就是春天、夏天,也隻有那些心情不太好的天鵝,才飛到全國各地散心轉悠。其它的天鵝都在我們巴音布魯克草原的天鵝湖開心玩耍呐!那裏才是它們的家!”


    大家都笑了起來。


    明珠爾笑著說道:“你又胡說了!天鵝和大雁秋天都是往東南飛,哪有秋天的天鵝往西北飛的?孔雀河的天鵝也是從巴音布魯克沿東南方向飛來的一部分,就是你說的不願意遠走他鄉的那一群。真正飛到山東和南方過冬的天鵝,那才叫多呐!


    “你一天就睜著眼睛說瞎話……這一路上汗王都在指點你了解曆史典故、風土人情,你要多留意所到之處的曆史文化才能長見識。這額濟納的天鵝湖就是兩千年前的‘居延海’,是漢朝的驃騎大將軍霍去病大戰匈奴、屯兵駐守的地方。唐朝詩人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也說的是這裏。這裏的文化底蘊深著呐……汗王真希望你能成為霍去病那樣的文韜武略之人!”


    巴音青一聽這話,又有點不太舒服了,臉一拉說道:“大管家!你在笑話我不成器、不成才是不是?你別把我看扁了,霍去病摔跤不一定是我的對手!”


    大家又被他逗樂了!


    汗王又一次語重心長地對巴音青說道:“國家在危難之中,正是用人之際。不光騎射武藝要練,還要吃苦多學習文化、多了解曆史。鑒古知今,將來才能擔當大任!”


    巴音青點點頭,又說道:“汗王!在這裏見到沙漠、胡楊、草原、天鵝,都親得不行!我感覺好像快要到家了……”


    明珠爾笑著說道:“別著急呀,還有兩三千裏路呐!”


    巴音青又不高興了,瞪著眼說道:“難道我不知道還有兩千多裏路嗎?我是說,到這裏以後的心情不一樣!懂嗎?”


    明珠爾趕緊陪著笑臉說道:“好、好、好!你說得對!”


    “從北京到新疆!嶽飛說:‘八千裏路雲和月’……”巴音青拍拍胸脯瞪著眼,“現在是:隻剩兩千到我家!”


    明珠爾眼睛一亮!沒想到這巴音青還能用上嶽飛的詩句。他趕緊伸出大拇指,大聲誇讚說道:


    “嗯!好!今後咱們就‘壯誌饑餐浩寇肉,笑談渴飲英賊血!’讓這幫畜生,還我‘舊山河’……”


    說笑間,隊伍已接近額濟納土爾扈特王府。達什車棱王爺和巴生台吉出王府十裏前來迎接。


    大家見麵無比親切、談笑風生……


    晚宴上,巴生台吉向汗王仔細講述了金花哈敦三次“飛鴿傳書”告警的事。


    汗王向巴生台吉說道:“即便浩罕人和英國人包藏禍心,途中發難,我們也完全能夠應付。我們明天走馬鬃山到哈密迴部落,就請大哥直接迴科布多吧……”


    巴生台吉臉一沉,擺擺手說道:“哎!那怎麽行?我這樣迴去,咋向父王交代?父王讓我一定要把你們送到你的新疆土爾扈特部落,他才放心;還要讓我代表他去看看金花,去看看他的小外孫卓克圖呐!”


    達什車棱說道:“安全起見!巴生台吉應該走一趟。如果不是部落現在要防著四處活動的亂民,一時半會走不開;我也想到新疆去看看!……”


    巴生台吉又說道:“浩罕人在英國人的支持下攻城略地,短期內不可能收手。朝廷現在也顧不上新疆,你們的處境一定會非常艱難。父王還交代:如果在新疆撐不下去,千萬不要硬抗!讓你們先轉移到科布多去……”


    達什車棱急忙說道:“新疆要是暫時待不下去,幹脆就來額濟納!土爾扈特大團聚,豈不美哉?”


    汗王笑著說道:“新疆的狀況確實很糟糕,但還沒到走投無路的那一步……”


    巴生台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鄭重其事地對汗王說道:


    “對了!還有件事要跟你說。幾天前,這裏來了個化緣的年輕和尚。他聽說,我是從科布多來等你的,就找到我,說他也是專門來這裏找你的……


    巴音青趕緊問道:“他是不是從法門寺來的?”


    巴音台吉點點頭說道:“是的!他從法門寺出發,從陝西到甘肅,從甘肅到寧夏,從寧夏到河套磴口,也像你們一樣,從磴口穿過大漠戈壁到了額濟納。我看他蠻可憐的,就把他安排住在了一家客棧裏。你知道這個和尚嗎?”


    汗王又驚又喜!急忙說道:“雖未謀麵,但知道這個和尚叫智信,確實是從法門寺來的。他是我佛門師父惠永大師最後收的一個徒弟。惠永大師已經圓寂,生前叮囑他來找我,有未了之事要交代。”


    巴生台吉點了點頭,明白了這個雲遊和尚的來曆。


    汗王立刻交代巴音青說道:“你現在就帶上高山和齊峰,跟著巴生台吉的隨從到客棧,把智信和尚接到王府的廂房。晚上我要見見他……”


    巴音青迴應了一聲,出去找到兩個孩子,跟著巴生台吉的隨從,一同往客棧去了……


    進到客棧的客房,高山和齊峰一見到閉目打坐、衣衫襤褸的智信,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智信和尚見到兩個徒弟的到來,也是驚喜萬分!合十念道:


    “阿彌陀佛!感謝菩薩,渡我師徒再次相見!”


    滿腹狐疑的巴音青,仔細打量著這個智信和尚。他發現,這個雲遊和尚的確不是一般的佛門沙彌;雖僧衣破敗、精神疲憊,但掩藏不住眉宇間的那股英氣!他也能感覺到,這一定是個功底深厚的絕頂高手。


    曆經苦難的師徒三人,哭作了一團……


    巴音青見了這樣的場景,也覺得心裏有些酸楚傷感。他趕緊對智信說道:


    “智信師父!布彥汗王請您去額濟納蒙古王府相見。你們先說說話,我在外麵等你們……”


    說完,便轉身打開門和隨從到院子裏等候去了。他心裏明白:這兩個剛剛失去父母的孩子,會有很多話要跟自己的師父傾訴,給他們留點時間吧……


    夜間,額濟納土爾扈特王府的廂房裏。智信和尚向神色凝重的汗王,講述著前不久發生的一切:


    “惠永大師算定,汗王和部落在今年這個丁卯年,要經曆一場大的劫難!且此劫數年不退。但他身體有恙,已不能親自遠涉他鄉;就決定在寺內行法會五場,為汗王和土爾扈特部落誦經祈福……大師三個月前在法門寺圓寂,圓寂前叮囑弟子說:‘雖舉法事多場,仍未能為汗王和土爾扈特部落消除禍殃……僧俗之間,隻有這一件塵事未了。’大師示我代行其願,追隨汗王曆劫消災、祈福避禍……大師特意為汗王請來了寺院方丈雲慧法師親自開光的大日如來佛像護身符。囑咐我,務必在立秋之前,將此符送到汗王手上;並且,至少兩年內不要離開汗王,以共同化解無常因果!”


    智信從僧袋裏小心取出了護身符,交到了汗王手上。


    這個護身符,是用一尺見方的精細棉布精心繪就:如來佛祖端坐中央,佛光普照四方。工筆美妙絕倫,比西藏“唐卡”還要精細許多。


    汗王雙眼噙著淚水,凝視著手裏的護身符,睹物思人,百感交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西塞狼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草原菩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草原菩提並收藏西塞狼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