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膠水大戰


    這次搬遷新監獄,附近幾個監區刑事重犯全部集中關押,羅強是沒料到,他由此就見著了老熟人的公子。


    七班分到一間新宿舍,一夥人都挺高興,鋪蓋卷往各自床上一扔,紛紛爬上新鋪位,東摸摸,西看看,特新鮮。


    牢裏每個人有排號的,因此進到宿舍裏,邵隊長都不需要具體分配床位,每人心裏都清楚自己應該睡哪張床。你不清楚?連位次都搞不清的,甭想在屋裏混了。


    羅強照直走到窗口,屬於他的那張大鋪席位,倆手一撐坐上去,扭頭看向窗外。


    他伸脖子東張西望看了一會兒,沒找見辦公樓的位置,樓下也望不見被柏樹叢掩映的一條林蔭小道;大操場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竟然看不到他最喜歡看的單杠和雙杠!


    羅強脖子抻得跟一頭鵝似的,專心尋麽了一會兒,默默地從自己床上爬下,爬上對過,他們班二鋪的床,又奮力觀察片刻。


    羅強幹咳幾句,問:“噯,順子,這是……你的床哈?”


    順子正收拾櫃子,抬眼一看:“嗯,我的,咋了?”


    羅強:“咱屋這床沒擺錯位置?為啥大鋪在那個方向,你這二鋪在這方向?”


    順子沒在意:“以前不也這麽擺的嗎?”


    羅強幹咽了一口唾沫,不太死心。


    床鋪確實沒擺錯位置,朝南的大窗戶,東西各一溜鋪位,照老規矩,東南角上鋪的是大鋪,西南角上鋪是二鋪,其他人依次順延。


    問題是,這新監區,辦公樓和操場建的方向跟以前不一樣了,正好是反著的!


    美妙別致的景色,老子竟然瞧不見,都他媽讓別人瞧去了……


    羅強咬著嘴唇,遙遙盯著從某辦公樓裏跑出來的銷魂的小身板,終於忍無可忍,說:“要不然這樣兒,小順,老子跟你換個床。”


    順子愣了半晌,然後一臉驚悚地瞪著羅老二。


    順子顯然誤會羅強的意思了,七班其他崽子也一片嘩然。


    強哥您啥意思?換床?這床位是能隨便換的嗎?


    您是七班大鋪,您不睡大鋪那叫咋迴事兒?那咱們班的位次不就亂了嗎?


    大殿之上皇上的龍椅,皇帝老子您自己不坐了,弄個貓三狗四的人坐上去,這是要改朝換代呢?


    順子說:“強哥您逗我呢嗎?別瞎來,您趕緊過您床上去!”


    再者說,要是讓別的班瞅見七班的羅老二不睡大鋪位置了,全一大隊的人都要議論,七班小崽子們集體造反嗎?


    羅強撓了撓頭,無奈嘟囔了幾句,極不情願地抬屁股挪走了,爬迴自己床上。


    他頓時覺著這什麽大鋪不大鋪的,純屬狗屁,自個兒當初把老盛搞下去,爭來這個大鋪的位置,有多大意義?


    生活在這座監獄裏,羅強某些心思已經慢慢淡了,仿佛潛移默化,不知不覺中,心態就變了。以前在道上爭勇鬥狠較真兒的硬脾氣,磨得快沒脾氣了。江湖上的排號、名氣、地位,手下有多少排場陣仗、有多少兄弟,這些似乎都不再那麽的重要。


    一朝虎落平陽,困在深牢大獄,以前曾經擁有過的,現在什麽都沒了;以前不曾有過的,現在卻有了……


    曾經爬得有多高,對羅強已經沒有意義。


    現如今心裏最在乎的,就是每天清晨從這扇小窗望出去,眼前流過那一道明亮迷人的風景,坐牢都坐得有價值。


    地獄太冷,一步邁進人間,人間陽光正好。


    胡岩坐在自己床鋪上埋頭收拾東西,眼角時不時觀察他家老大。


    要說沒死心的,這還有一個呢。


    胡岩瞧著羅強那樣兒,皺了皺鼻子,撇嘴哼道:“強哥,宿舍條件比以前好,屋頂安吊扇了。”


    羅強“嗯”了一聲。


    胡岩意有所指地嘟囔說:“夏天熱不著您,還抹那個什麽痱子粉……有什麽好的……”


    羅強斜眼白了胡岩一眼,把他的小粉罐塞到枕頭下。


    他又習慣性的抬眼瞄了瞄監視器的位置和角度,在攝像頭前斜眯倆眼端詳,嘴角抽動,心情溫暖……


    羅強在這邊跟監視器打了暗號,那邊某人紮著武裝帶,大皮靴杠杠的,扭著胯從監道口走進來。


    邵鈞才走到七班門口,噗哧,“哎呦”叫了一聲。


    “……”


    邵鈞氣壞了,轉身扯嗓門吼道:“這是哪個幹的?”


    “誰往七班門口倒了一泡屎!!!!!”


    邵鈞扭頭一看,走廊對過某間牢號門口,斜倚著個人,也是瘦削身材,黑眉俊目,長得清秀,左眉梢靠近眉心位置,竟然還長了一顆紅色的桃花痣。隻是這人大眼睛泛著青白色的光,白眼珠比黑眼珠麵積還大,眼底透出一股子不懷好意,死盯著他。


    這人可不就是中午從三樓往下撒尿的家夥,已經挨過批。


    大眼睛的崽子嘴角冷笑,哼道:“邵警官,這、這就不是讓你踩的,你偏要踩一腳!不是尿你的,你還非、非要伸出腦袋,接我幾滴尿,你還罰我,你賴誰啊?”


    這小子說話口氣極其囂張,說話還不利落地說,有意無意帶著點兒結巴。


    羅強這時候從七班門口探出頭來,真是冤家路窄,倆人的牢號就是對門再相隔兩間屋的距離。(..tw無彈窗廣告)


    羅強遙遙地用手指一點,嘴裏輕吐了一口,微紅的眼底射出警告的意味。


    大眼睛的年輕人,眯起眼皮狠狠地威脅:“羅老二,你、你等著的!”


    “老子等啥?”羅強冷笑,牙縫裏甩一句狠話,“譚小龍,老子有一天等著給你拾掇胳膊,歸置腿,給你收屍。”


    邵三爺還記著他爸爸當初說過的話,給羅老二改名換姓,其實也是“保護”他,這人遍地是仇家,牢裏也有,坐牢真能坐得平安無事?


    不過眼前這情況,改成周建明,王建明,張建明,這倆人改成啥顯然都沒用。冤家對頭大眼瞪小眼的,當麵對上了。


    這小白臉年輕人是啥人?可不就是當年“京城四霸”之一後海譚五爺家的掌上明珠,譚家少爺譚龍。


    來到新監區,生產隊換工種,不磨石頭心了,這迴犯人們集體改行,粘鳥籠子了。


    羅強每天下工,兩手都沾滿強力膠水,弄得指節上,指腹一圈一圈粗糙的指紋裏,指甲縫兒裏,全是膠水幹掉的痕跡。


    傍晚廠房倉庫籠罩著夕陽的小角落,倆人偶爾偷摸談個心,拉個小手的,邵鈞是一拉手,就抹自己一手膠水。


    邵鈞用力在自己褲子上抹,抱怨道:“你怎麽弄的?自己也不清理……”


    羅強不屑:“清它幹啥?我今兒清完了明天又抹一手。”


    邵鈞說:“廢話,那你就不洗了?你晚上吃仨大饅頭,明天又餓了,那你今兒晚飯甭吃饅頭,行嗎?”


    羅強咧嘴樂了:“饅頭得吃,不吃餓著我,晚上睡不著更想吃……”


    邵鈞口氣臭拽著:“以後不洗幹淨,甭賤招讓我摸啊,三爺還不摸你了!”


    有一迴,邵鈞實在忍不住,就抓了羅強的一隻手,在那兒給他搓,摳哧,弄指甲縫兒,煩得羅強直躲,說你這毛病不僅是潔癖,這忒麽是強迫症型的潔癖,都搞到老子身上來了!哪天你個三饅頭自己去做滿手膠水粘竹篾子的活兒,你就知道有多辛苦,還他媽敢嫌棄老子?!


    邵鈞也是這時候,從羅強這裏了解到雙方最初恩怨的緣由。


    後海老龍王譚五爺,當年出身老北平書香世家,又娶了八旗名門閨秀,樹大根深,家財萬貫,在前海後海沿兒是當仁不讓的一方富戶,頗有來頭,道上名氣很響,受人敬畏。


    而羅強呢?羅強什麽出身?


    羅家兄弟是老胡同出生的貧民草根,沒有背景,正經算是白手起家。兩兄弟都是人精,都很能混,從這條道上一路往前蹚,往上爬,家底兒從一無所有到橫財暴富,讓道上人佩服,也讓不少人眼紅,忌恨,不忿。


    羅強從西四八條胡同裏起勢發家,手下的崽子先是經營網吧、台球廳,隨後越做越大,生意項目囊括飯館、酒吧、迪廳、夜店,勢力地盤慢慢侵入城裏夜店業的黃金地段,後海和三裏屯。羅強有本事,有身手,無論是打架還是做生意,都是眼光毒辣,出手狠絕,又仗著後輩的年輕氣盛,長江後浪拍前浪,那時候就沒把譚五爺放在眼裏。


    譚五爺在生意場上來往不利,道上火並又拚不過羅老二手裏一根鋼管的兇狠,曾經被羅強吞掉半條街的店麵,因此結下仇怨。


    兩年前公安係統打/黑,譚家亦遭受重創,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折進了監獄,跟羅老二是前後腳受審坐牢,各判十五年,各得其所,都來了他們該來的地方。


    邵三爺管理的一大隊,自從這麽兩位爺被分到同一條監道,可就有意思了。


    二人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看誰都忒麽極不順眼。


    每天一早出早操,跑長跑,倆人各帶各的小分隊,遠遠地就盯上了對方,誰也不想跑在後邊被對方壓著,於是都帶隊猛衝在最前頭,累得身後一群崽子唿哧帶喘,嗷嗷得……


    每天白天上工,這倆人一個坐廠房東頭,一個坐廠房西頭,悶頭做活兒,比著賽似的,一個要是今天做出四個鳥籠子,另一個一定不能隻做三個。管教們私底下都說,少爺你瞧瞧你們一大隊,羅老二和譚小龍那倆人,整個兒一個東邪,一個西毒,咱們每天上工,就是看這倆人遙遙對著向對方發功,桃花掌對蛤蟆功!


    每天晚上同一個食堂吃飯,一個坐了東頭,另一個肯定坐在西頭,各自帳下一群小崽子圍成一桌,陰沉著臉,對首相望……


    以羅強如今的年紀身份,已經不是二十幾歲毛頭小夥子,自然不會主動挑火去炸譚龍,但是他也不是善茬,譚龍若是敢出手挑釁,他也得接著。


    這天下午在廠房上工,正好是邵副隊長值班,在過道上巡邏。


    “東邪”仍舊坐在東牆根下的老位置,身旁是七班一群崽子,悶頭磨竹篾子。


    “西毒”也仍然坐西牆根下,身旁是他們二大隊十三班的崽子,把磨好的一堆竹篾子打釘子,粘膠水,做成鳥籠子。


    譚家少爺打小是富貴出身。他雖說也是住胡同的,他們家那胡同,跟羅家那條胡同可完全不是一迴事兒。老譚家祖上有宅,有地,有皇上賞賜家傳的古董,有金條。他們家在後海柳蔭胡同有一處青磚綠瓦的四合院,兩扇小紅門一掩,門後一幅灰牆影壁,院內別有洞天。


    這樣的院落,現在在北京城裏上億都買不下來,有價無市。


    譚少爺這些年在他老爹的羽翼下,唿風喚雨驕矜跋扈得習慣了,就沒吃過苦,沒做過手藝匠的粗活兒,一天一天地在牢裏熬日子,他熬得能痛快,心情能好受?能不憋屈?他看見羅強能爽嗎?


    譚龍憋著勁兒想找羅二的麻煩,骨頭縫裏迸出的瘙癢衝動,不來這麽一下,他今兒晚上鐵定啃自己的手指頭睡不著覺!


    譚龍逮著個大家都沒注意的空檔,拎起桌上一大碗東西,籠在袖筒裏,起身貼著牆就往這邊走過來。


    他走路腳步帶風,眼底透出歹意。


    還沒等他走到麵前,羅強屁股下的凳子唰一下撤開一大步,人蹭地就躥開了。


    譚龍手裏是拿了一樣東西。他沒拿銼刀啊剪子之類的,這些東西是兇器,真傷了人還要依法治罪,而且這些鐵器都用鏈子拴牢在桌上,就是防止犯人拿起來瞎搞。


    譚龍這小子精明蔫兒壞的,手裏藏了一大碗膠水!


    就是他們粘鳥籠子用的膠水,每天在廠房裏兌出一大碗,現兌現用,熱熱的強力膠。


    譚少爺出手,動作極快,那姿勢像極了唱京劇的正旦青衣甩水袖,這技術八成還是從他那戲迷親爹五爺那兒學來的,“唰”得就從袖筒裏甩出膠水!


    這迴也是該著,有人挨了這一道。


    羅強躥得快,一側身,一歪頭,躲開膠水的襲擊,卻沒想到他家三饅頭就在身後。


    羅強要是知道邵鈞在身後,他一定不躲,他直接衝上去擋了。


    邵鈞先發現譚龍的異常動作,以為羅強未察覺,大步迎上來想要阻止譚龍,就這一下,嘩啦一大碗膠水,潑了邵鈞一頭!


    那天邵鈞倒大黴了。


    最愛幹淨並且患有強迫症型清潔癖的邵三爺,滿頭,滿身,都掛了強力膠水。


    作者有話要說:矮油……話說我腫麽萌譚小龍了呢,是不是這廝寫得太俊了,完蛋鳥……(你們能看出我腦補的形象是誰嗎?很有名大家都知道的電視劇形象,你們絕對絕對想不粗來!)


    這章是加更,感謝schnee(綠帽子篇),大叔(水滸篇),四月桃花豔的三篇長評,也感謝所有追文的讀者,每隻都熊抱,快來嘴嘴,嘴嘴~


    春筍帳目:schnee(爺們愛情篇),mishi,大叔(半生寵愛篇)、虹樘4p外傳、大叔(水滸招安你妹篇)。。。還有嗎哼?!


    貓鈞兒:“那個譚小龍好壞,欺負我嚶嚶,二哥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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