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聖希恩這位身份不凡的巔峰聖者垂下頭顱的那一刻,端坐於主位之上的陸閻,那張始終古井無波的麵龐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抽動了一下。


    一絲微妙的、隻有他自己才能體會到的荒謬感,如同水底的氣泡般悄然升起。


    要是他背後真的站著一位言出法隨的酆都大帝,又何至於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布局,甚至需要借助這種近乎狐假虎威的方式,來為自己爭取寶貴的時間和發展空間?


    酆都大帝確實存在,不過聖希恩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位他認知中的真神就坐在辦公桌後麵。


    而那讓聖·希恩乃至整個七神教會高層都深信不疑,甚至動用零級封印物去探查的真神氣息,也並非什麽大帝降臨的先兆。


    僅僅是他在跨越版本的一刹那,大穿越版本的第二天道位格與詭秘版本碰撞,所遺留下的一絲殘響罷了。


    這絲殘響,對於此界的生靈和神祇而言,確實如同真神降世般浩瀚難測,但對其源頭陸閻自身而言,卻不過不同版本碰撞時濺起的一點微不足道的火星。


    說到底,在這個詭秘版本的世界裏,真正掌握著秩序與話語權的,依舊是根基深厚、信徒遍布七大王國的七神教會。


    他陸閻,目前仍是一個外來者,一個力量雖強卻根基尚淺的變數。


    當然,陸閻絕不會愚蠢到將這些足以顛覆一切的真相主動戳破。


    聖希恩以及他所代表的蒸汽神教高層的誤解,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護身符。


    這份基於恐懼和敬畏產生的默契,能夠為他和他羽翼未豐的工會省去無數不必要的麻煩和前期對抗,爭取到至關重要的發展時間。


    他必須趕在酆都大帝這個彌天大謊被戳穿之前,又或是在他真正擁有足以與此界頂級勢力正麵抗衡的實力之前,盡可能地讓工會的力量滲透到這個王國的每一個角落,讓其成長為一棵難以撼動的參天大樹。


    與此同時,更要抓緊時間傳播地府信仰,將虛假的諸天神庭鑄為真實,創造出屬於神庭地府的超凡體係。


    隻有這樣,他才能攫取偉大之力,將虛假的酆都大帝化作真實無虛的神庭帝君。


    默契在悄無聲息中進行。


    在與聖希恩的會麵中,陸閻沒有提出任何具體、苛刻的要求,比如強令教會讓出信仰區域,或是逼迫對方提供資源。


    他隻是點到即止,釋放出足夠的信息和威懾。


    而聖希恩也表現得極為識趣,沒有刨根問底地詳細詢問地府的教義細則、組織架構,更沒有提及任何關於利益劃分的敏感話題。


    雙方都心照不宣地在許多關鍵問題上保持了模糊和沉默,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和平共識。


    直到聖希恩再次恭敬行禮,主動告辭離去,這一場短暫的會麵才真正落下帷幕。


    隨著辦公室大門緩緩關閉,那純白之色從視野中消失,陸閻再度陷入了沉思。


    聖希恩巔峰聖者的實力在蒸汽神教之中並不算很高,但聖希恩卻有著一個無可比擬的優勢,那便是他不到一百歲。


    隻有不足百歲之人才能夠踏入大崩壞版本,聖希恩的存在是自身天資的證明。


    他能夠影響的人很多,與他達成默契能夠為陸閻免除許多麻煩。


    但微微跳動的眉心似乎在告訴著陸閻,這件事情並未就此結束,當下一次蒸汽神教真正登門之時,才是真正試探的開始。


    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走進來的是伊麗莎白·維多利亞。


    如果說之前第一次見麵時,她更多的是一種壓抑野心下的謹慎、試探與審時度勢。


    那麽此刻,她的姿態明顯放鬆了許多,那雙漂亮的淡紫色眼眸中,甚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主動的親近與熱絡。


    她看向陸閻的目光,不再僅僅是下屬對上級的敬畏,隱隱還摻雜了幾分像是找到了強大靠山後,試圖拉近私人關係的熟稔。


    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藍色騎裝長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段,裙擺處點綴著細碎的銀色飾品,在辦公室柔和的光線下閃爍著低調的光芒。


    脖頸上係著一條簡潔的白色絲巾,襯得肌膚愈發白皙。


    她微微躬身行禮,動作依舊標準,但言語間卻多了幾分隨意:


    “冕下,我已經初步了解了工會目前的架構和一些需要優先處理的事務。


    不得不說,您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整合起這樣一股力量,真是令人驚歎。”


    她抬起眼,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語氣帶著幾分自然的恭維。


    “王室與大貴族們已經做出退讓,為了避免教會從中幹涉,工會後續的擴張計劃必須要更加迅速。


    我也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希望能盡快向您匯報,聽取您的指示。”


    言語之間,她不自覺地向前微傾了少許,似乎想要拉近與陸閻之間的物理距離,姿態中帶著一種微妙的、屬於女性的示好意味。


    然而,陸閻隻是平靜地看著她,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伊麗莎白心態的變化,也能理解她為何如此。


    伊麗莎白的野心已經被點燃,在達成她的目標之前,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坐上王座。


    而現在她最大的依仗便是陸閻,她需要更進一步,與陸閻建立更深層次的聯係,以鞏固自己未來的地位。


    可惜陸閻並未迴應這份親近。


    他微微向後靠了靠,拉開了那被無形縮短的距離,語氣平淡地說道:


    “工會事務,你既已接手,便自行決斷。


    拿出你的能力和成果,比任何言語都更有意義。若無其他要事,你可以先退下了。”


    這位王國公主殿下確實美豔動人,但在展現出應有的價值之前,陸閻並不想給她一些不必要的期待。


    伊麗莎白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愕然,但她很快調整過來,恢複了之前那種恭敬而幹練的姿態,再次行禮:


    “是,冕下!”


    說完,她便不再多言,轉身退出了辦公室。


    目送伊麗莎白離開,陸閻並未在辦公室久留。


    他站起身,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象征著新興權力的工會大樓。


    他沒有乘坐馬車,而是獨自一人,如同一個幽靈般穿梭在奧蘭克市繁華與破敗交織的街道中。


    陸閻的目的地,是城市邊緣那片被煤煙、貧窮和絕望籠罩的貧民窟。


    這裏的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煤炭燃燒不完全的刺鼻氣味,混合著潮濕的黴味和垃圾腐爛的酸臭。


    狹窄泥濘的巷道兩旁,擠滿了低矮、破舊的房屋,仿佛隨時都會坍塌。


    最終陸閻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比周圍房屋更顯破敗的小木屋前。


    他沒有敲門,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一股無形的意念已經穿透了薄薄的木板牆。


    吱呀一聲,木門從內部被打開了。


    狹窄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房間內,幾乎沒有像樣的家具,唯一算得上大件的,便是一張破舊不堪的床板。


    此刻,床板上正蜷縮著三個緊緊依偎在一起、陷入沉睡的身影。


    居中的是一位麵容枯槁、蠟黃無光的中年婦女,她的頭發幹枯散亂,臉上布滿了生活刻下的深深皺紋。


    她的雙臂緊緊環抱著兩個瘦小的孩子,一個約莫五六歲,另一個則更小些,緊緊依偎在母親懷中。


    即便在睡夢裏,這位母親的眉宇間也緊緊蹙著,仿佛被無休止的憂慮和茫然所纏繞,身體無意識地繃緊,充滿了不安。


    就在陸閻的意念抵達的下一瞬,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細碎的星屑悄然灑落。


    一點點柔和而溫暖的白光,如同月華般輕柔地覆蓋在熟睡母子三人的身上。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那中年婦女緊鎖的眉頭,在白光的沐浴下,開始極為緩慢地舒展開來,唇角甚至微微上揚,似乎陷入了一個久違的安寧夢境。


    她緊繃的身體也隨之放鬆,唿吸變得均勻而深沉,終於徹底沉入了無憂的睡眠之中。


    就在那破舊的床邊,一道虛幻身影正無聲無息地漂浮在半空中。


    此刻的安娜,與陸閻初見時那個剛剛踏入超凡的小女孩已然判若兩人。


    她的整個靈魂之軀都散發著一層瑩瑩的、如同珍珠般溫潤的白光,將這逼仄陰暗的小屋映照得不再那麽絕望。


    她的魂體,相比於最初晉升序列九遊魂之時,已經凝實了數倍之多。


    輪廓清晰五官也更加分明,雖然依舊帶著非人的空靈感,卻不再是風一吹就散的虛影。


    尤其是她那雙眼眸,深邃之處仿佛有微弱的、難以捉摸的幽光在緩緩流轉,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與周遭貧瘠環境格格不入的神秘氣質之中,既疏離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聖潔感。


    經過這段時間的摸索與實踐,安娜對於遊魂的核心能力入夢運用得愈發熟練。


    她不再僅僅是能潛入夢境,製造一些模糊的景象或簡單的噩夢,而是能夠如同技藝精湛的織夢師般,細致地編織出充滿溫暖與希望的美好夢境,精準地將其注入目標人物的意識深處,以此來安撫他們疲憊受創的心靈。


    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那注入中年婦女腦海中的美夢,確保那份短暫的安寧不會被驚擾。


    完成了這細致的操作,安娜才緩緩轉過身,當看到靜立在門口陰影中的陸閻時,她凝實的魂體明顯地波動了一下,那雙流轉著幽光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充滿了激動與孺慕之情。


    “冕…冕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靈魂特有的空靈,以及難以抑製的興奮。


    陸閻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那沉浸在美夢中、麵容終於舒展的母子三人,又落在安娜身上,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做的不錯。”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安娜的魂體都仿佛明亮了幾分,她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激動,等待著冕下的指示。


    陸閻的視線再次瞥向房間內那沉睡的中年婦女,目光平靜,開口問道:


    “我記得你應該是在工業區傳播真相,團結底層工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聽到陸閻的詢問,安娜原本帶著喜悅的小臉上,瞬間蒙上了一層陰雲,那雙幽深的眼眸中甚至燃起了清晰可見的憤怒火焰,連周身的白光都似乎因此而變得有些不穩定。


    “冕下!”


    她帶著憤懣解釋道:“我這段時間遵照您的指示,在工業區幫助那些可憐的工人們編織夢境,讓他們能在短暫的睡眠中得到一絲慰藉。


    但是…但是我發現,並非所有的工人都是善良的。並非所有受苦的人都值得同情。”


    “尤其是一些身強力壯、在工廠裏有些資曆的工人,他們非但不同情更弱者,反而會利用自己僅有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去肆意欺壓比自己更加弱小、更加沒有反抗能力的人。


    托麗大嬸…就是被那幾個工人欺辱的對象!”


    “他們聯合了工廠裏的一個工頭,用卑鄙的手段剝奪了托麗大嬸白班正式工的名額,讓她失去了穩定的收入來源。


    不僅如此,他們還逼迫托麗大嬸隻能以臨時工的身份,在其他人都不願意幹的深夜去上班,一邊讓她幹著最累的活,一邊還要承受他們那些肮髒的欲望和騷擾。”


    說到這裏,安娜的魂體劇烈地波動起來,顯然是迴想起了她從那些施暴者夢境中窺探到的、不堪入目的記憶碎片。


    “我在看到那些相關的記憶之後,實在無法忍受,就編織了恐怖的噩夢,狠狠地嚇唬了一下那幾個混蛋工人。


    然後,我順著他們夢境中殘留的記憶線索,才找到了幾乎快要崩潰的托麗大嬸和她的孩子們,我想為她們做些什麽,至少讓她們能睡一個好覺。”


    陸閻靜靜地聽著,目光再次落在那沉浸在美夢中、暫時忘卻了現實苦難的中年婦女臉上。


    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


    “此事,你可以告知賽因。


    以他如今在工會的地位和掌握的力量,足以懲罰那些工人,為這位托麗大嬸討迴公道。”


    然而,安娜隻是悲傷地搖了搖頭,魂體散發出的光芒都黯淡了幾分。


    “冕下我知道賽因現在很厲害,也能管很多事。


    但是像托麗大嬸這樣的遭遇,在貧民區,在那些工廠裏,發生的太多太多了。


    欺淩、壓榨、侮辱…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她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


    “因為沒有真正鬧出人命,沒有造成足夠嚴重的傷害,賽因大哥不可能因為這些事情,就去處理大量的工人。”


    “我的噩夢偶爾能夠威懾住一部分心懷惡念的工人,讓他們在睡夢中感到恐懼,暫時收斂。


    可是時間一長,當他們發現那隻是夢,現實中並不會真的降下懲罰時,他們依舊會故態複萌,甚至變本加厲地去作惡。”


    安娜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充滿了深深的挫敗:


    “在這個秩序混亂的時代,法律對窮人來說,幾乎等同於無物。


    而道德在生存的壓力和人性的貪婪麵前,也早已失去了它應有的約束力。”


    說到這裏,安娜的臉上,或者說她的靈魂所顯化出的情緒,充滿了濃濃的無力感。


    她擁有了超凡的力量,卻發現自己能做的,依舊如此有限。


    陸閻沉默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在短短時間內,就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受害者,成長為一個擁有了自身善惡判斷、並試圖用微薄力量去維護秩序的遊魂。


    她的憤怒,她的無力,她的悲憫,都清晰地呈現在陸閻的感知中。


    “你說得對。”


    陸閻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既然世俗的道德與法律已經無法約束人心之惡,那就用超凡的力量,來為他們重新劃定界限,警示他們,懲戒他們。”


    話音落下,陸閻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虛托。


    一方縮小了無數倍的酆都城好似化作了一枚虛幻的印璽,落入了陸閻掌中。


    “安娜。”陸閻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你的經曆,你的選擇,已經向我證明了你自己。你以遊魂之身,編織夢境,傳播安寧的信念,試圖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也懲戒了那些你認為作惡的人。


    你擁有了屬於你自己的、清晰的善惡觀念。”


    “沒有肉身的靈魂,擺脫了凡俗欲望的蒙蔽,能夠更加清晰地見到這個世界的真實麵貌,更能洞察人心深處的善與惡。”


    “而現在,我將賜予你更加強大的超凡力量。


    讓你不再僅僅是一個旁觀者,一個隻能在夢境中施加微弱影響的遊魂,而是成為秩序的守護者。”


    隨著他的話語,掌中虛幻的印璽之內,一點純粹的超凡靈性,如同流星般從印璽之中飛射而出,精準無比地沒入了安娜的眉心。


    “地府途徑,【序列八】,其名為.”


    陸閻的聲音如同洪鍾大呂,在安娜的靈魂深處轟然炸響:


    “拘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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