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致遠把眼一眯,睨著那名護衛,語含譏諷道:“小朵大人親自書寫信,怎的?還要他親自送到你手上,是不是還要他親自跑一趟驛站?”


    那護衛趕忙低頭稱不敢。


    “呃——”,崔致遠打了個酒嗝,兩頰醉紅,說道:“我同你家大人喝了些酒,他喝多了,不想起身,我給你不也一樣?罷了,罷了,你不要,我再拿迴,叫你們大人親自給你。”


    說著就要從護衛手裏拿迴書信,那護衛連稱不敢,轉身離開。


    待人走後,崔致遠走迴門首,擺了擺下巴,幾人抬著紅木箱從屋裏出來,神鬼不知地出了將軍府。


    ……


    達魯正在帳中同幾名副將議事,手下來報,將軍府有書信送來。


    “讓人進來。”達魯吩咐道。


    兵士得令,將朵阿赤的護衛引進,護衛遞上書信。


    達魯接過,當著眾副將的麵拆開書信,空白的?這是何意?


    這麽些天相處下來,達魯深諳一個道理,隻要事關這位小朵大人,那麽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當下收起空白書信,帶了幾名手下打馬迴了將軍府。


    誰知一進院中,沒見到朵阿赤,反倒在他房裏見到崔致遠,他正埋首於桌案上。


    “崔監軍?”


    “崔監軍?”


    達魯上前叫了幾聲。


    崔致遠迷蒙著抬起頭,醉眼婆娑,見是達魯,搓了搓臉,說道:“達魯將軍這是?”


    達魯在屋子裏掃了一眼,問道:“監軍怎麽在這屋裏,小朵大人呢?”


    崔致遠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灌入嘴裏,醒了醒酒意,這才說道:“適才同他把酒閑聊,將軍知道我這人,嘴巴閑不住,非得扯個人同我說說話。”說著,往周圍看了一眼,“先還在我對麵坐著,是不是小解去了?”


    達魯給手下施了個眼色,那手下出去了,過了一會兒迴來,搖了搖頭:“沒見到人。”


    崔致遠還在那裏搖頭撥腦地說:“真是想不到,小朵大人海量,把我灌得暈暈乎乎,他還兩目清明,之前倒沒看出來,這人……深藏不露。”


    達魯在崔致遠臉上望了兩眼,問道:“崔監軍同朵家郎君說什麽,居然喝了這些酒。”


    “能是什麽,左不過閑話家常。”


    達魯不疑有他,這位監軍之前同他夜談,舌燦蓮花,一趟話說下來,沒一句重點,盡是些無關緊要之言,一張嘴像是借來的,著急還似的。


    突然,崔致遠一拍額頭,“呀!”了一聲,眾人俱看向他,不知他要說什麽。


    崔致遠撐著桌麵站起身,看了達魯一眼,又快速收迴目光,嘴唇囁嚅,要說不說的樣子。


    “崔監軍想說什麽,但說無妨。”達魯說道。


    崔致遠看了一眼達魯身後的幾名副將,仍是有些猶豫。


    “監軍,你說,怕甚,咱們都是將軍的手下,是自己人。”魚九說道。


    其他幾人紛紛附和。


    崔致遠歎了一聲,說道:“我也是醉得不輕,隱隱見到小朵大人拿了兩封信,交給他的護衛,還說什麽……莫讓人知曉,又說什麽他行速慢,怕誤了書信……送去驛站,寄往京都朵家,不可耽誤,百裏加急,還說……”


    “還說了什麽?”達魯問道。


    崔致遠揉了揉額穴,很是費力地想著:“好似是說,另一封信箋……”


    “另一封信箋如何?”


    這另一封信箋正是達魯收到的空白書信。


    “實在記不起了。”崔致遠佯裝道,其實另一封信的作用就是借朵阿赤的名義把達魯喚迴將軍府,這才有機會上演剛才那一幕。


    他說得那些零碎言語夠讓幾位武將遐想了。


    達魯聽了崔致遠的話,給身邊的老鬼睇了一個眼色,老鬼會意,轉身離開,一出將軍府大門,飛馬去了驛站,攔下送往京都的書信。


    崔致遠看了眼達魯的麵色,遲疑問道:“小朵大人難不成……”


    話隻說一半,後麵自有人續上。


    魚九年輕氣盛,揚聲道:“這位朵家郎君什麽意思,不告而別,還送什麽書信,且是送往京都的,幾個意思,這是打算告狀?咱們好吃好喝招待他,結果他背地裏反咬一口,不告而別,怕我們不放他走還是怎的?!依我看,那信裏定沒甚好話。”


    “你們先下去。”達魯說道。


    幾名副將暫先退下,知道將軍有話同監軍說,於是將房門掩上。


    達魯現下心裏還不確定,情況是否如他所想的那樣,朵阿赤將書信加急送往京都,他自己隨後離開,這也就意味著,朵家棄了他,他不能再投靠朵家。


    私心講,達魯對朵阿赤的到來很是不滿,朵阿赤應也感覺到了,平時副將們對朵阿赤的厭煩抵觸,他也隻作旁觀,任它蔓延,沒在中間調和。


    他讓老鬼去驛站攔阻書信,可人他攔截不了,朵阿赤悄然離開,連護衛都不帶,待他迴到京都,定會將他在東境所見變本加厲地訴於朵爾罕。


    如此一來,他同朵家算是徹底鬧掰,那麽需另覓靠山了。


    達魯看向崔致遠,說道:“崔監軍,你來東境,大王可有特意交代之處?”


    崔致遠臉上綻露笑容,說道:“大王別的話沒交代,軍中事務一切聽由大將軍安排,唯有一件事……”


    “何事?”


    崔致遠正色道:“大王說,戰!務在必勝!”


    達魯一手叩胸,向崔致遠行上軍禮:“懇請崔監軍代我奏報大王,此戰我軍勝局已定,旦夕可傳捷音!”


    崔致遠朗聲大笑道:“靜候將軍凱旋。”


    是夜,達魯看著手裏的書信,正是朵阿赤加急送往京都的那封,信中自然沒什麽好話,說他有了易主之勢。


    男人將信放於燭火上,火舌很快將信箋舔舐成灰。


    彼邊,那幾名“奴仆”到崔致遠跟前複命。


    “監軍,何不趁此機會,將那人給了結了。”一人說道。


    崔致遠擺了擺說:“不可,再怎麽樣朵阿赤也是朵爾罕的長子,他若死了,隻怕老頭子會來個魚死網破,沒必要激化到這一步。”


    “是。”


    “那兩名護衛處理了?”


    幾人點頭:“處理了,無人知曉。”


    崔致遠點頭道:“先把人關一段時間,時候差不多就放了。”


    “奴仆”應諾。


    之後,達魯迴了軍營,戰事仍在繼續,梁軍攻占了砂城,對戰雖有些棘手,不過夷越軍將作戰神勇,梁軍已呈現敗勢。


    料想不久便可退敵。


    ……


    從前在江家時,天氣稍稍熱起,江念便會午歇,雖說睡一覺也不見得就能多有精神,且午間睡不好,反倒頭腦昏沉,可她抵不住困意。


    如今到了夷越,一年裏頭大部分時間是熱的,冷的時候少。


    她這午睡的習慣就帶了來,每每用罷飯,困意熟門熟路地來了,消消食,然後迴寢殿的榻上躺一迴,這個時候,唿延吉多半在前廷的議政殿裏理事。


    宮婢們安靜地守在寢屋外的過道處。


    寢屋內更是靜謐,可再安靜,她也睡不了多長時間,午歇是最難伺候,不睡不行,睡了罷,時間睡長了人難受,時間睡短了人也難受。


    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方法同它共洽。


    江念睡得迷糊,似醒非醒中,感到腮上異樣,拿手揮了揮,再慢慢睜開眼,眼前昏暗暗的,就見一個糊糊的影坐在床沿,她將眼閉了閉,再睜開,這才看清。


    原是唿延吉側坐於床沿,手裏拿著那把孔雀羽扇,撫弄她的臉,他怎麽這個時候迴了?不該在前廷麽,心裏這麽想著,便問了出來,隻是問出來的話透著未醒完全的癡怔。


    “迴來幹什麽?”


    聽起來像女子對情郎的嬌嗔。


    唿延吉低聲笑了笑:“迴來看你,不能迴麽?”


    江念眨了眨眼,側過身,抓住他的手將臉偎了過去,依著他的胳膊,嗅著他衣袖上好聞的氣息,又閉上了眼。


    若是平時,唿延吉也就讓她睡了,隨她睡多久,隻要他手上無事,便陪著,可是這會兒卻不能叫她睡。


    “別睡了,我有要緊事同你說。”


    江念惺忪地睜開眼,咕噥道:“大王說來。”


    “你先起身,把衣裳穿好,到露台來。”唿延吉說著,立起身,往寢殿外走去。


    江念兩腿夾著被子在榻上左翻一圈,右翻一圈,最後趴伏著,挨蹭了一會兒,喚秋月進來伺候她更衣,簡單理裝一番,出了寢屋,步到露台。


    內殿同外殿相接處,便是無頂露台,露台靠左的一片,有一處微微凹陷的池子,池底有一泉眼,池下鑿有暗渠,是以,這清冽的泉水永遠幹涸不了,也永遠積滿不出,晝夜不停地汩汩流動著。


    露台周邊又栽種著各類花植,綠盈盈的很有生氣,中間鋪著光潔的磚石。


    唿延吉坐在台磯上,身側是一方檀木台,台上擺著幾碟果盤,還有一個碧色的琉璃壺,壺身附著水汽,裏麵是淡紫色的果飲。


    台磯下鋪著一整張虎皮。


    江念午睡後喜坐在露台的遮蔭處打發時間,但地磚寒涼,又有泉水的緣故,濕氣重,唿延吉用虎皮製成毯,鋪於地麵,方便她坐臥,本該有兩張的。


    江念走了過去,跪坐於虎皮之上,從檀木台上的果盤揀了一粒葡萄,送往嘴裏。


    “大王有什麽話,非得把妾身叫起來才說?”


    唿延吉笑著從衣襟取出一物,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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