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哪懂這些,隻是覺得腦子有問題的人才去花錢遭罪,後來逼著他考公,也就再沒機會紋身。」


    晏山說:「那您兒子呢?」


    「醫院躺著呢,治療癌症治得像竹竿一樣,別說紋身,皮膚上被紙劃出小口都要恢複很久,哎,日子不久了。他朋友說他有個特喜歡的紋身師在湛城,」大爺扭頭看著隋辛馳,「我去湛城沒找到你,說你在離市要待一段時間,我又馬上趕了過來。」


    唐獅是他兒子想紋的,大爺也有所顧慮,才沒拿自己的微信號預約。隋辛馳想怪不得跟這人溝通特費勁,消息半天才迴,還錯字百出,那些錯字也不同音,原來是手寫輸入導致,約圖案、交定金這些事都要解釋,一般他遇上這類客人會直接不接單,耗費雙方時間都不值,約他紋身的人還排著隊,但這人可執著,纏他半天,他可算沒拒絕,也幸好接下,不然總感覺會損傷功德。


    晏山看了一眼隋辛馳,他正埋著頭,小小的薄汗聚在眼角,他是沒什麽特別的表情變化的,有觸動也不會太外露,但晏山看出他嘴角繃緊了一些,神色多出嚴肅和認真,其實隋辛馳是一個容易被情感打動的人,至少人類間純粹的細膩情感會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不像許多人,讓情感如同廢水般排泄。


    晏山心中很不是滋味,多數是唏噓,人到即將要永遠分離時才懊悔,到了病痛帶來生跨越到死,才可以什麽都不糾結、不計較,一切都能妥協和原諒,卻並不十分有用。大爺隻能將刺青紋在自己身上,這是退而求其次,始終非常遲了。


    這會是一片大量消耗隋辛馳情感和精力的紋身。溫小妮為剛才生硬和不客氣的語氣產生一絲愧疚,但她在被學生背叛的事件中明白心軟不是件好事,於是旋即恢複冷酷,開始清理她的工作檯。


    第一次紋身,大爺堅持了將近兩個小時,他說忍痛的能力會逐次遞增,爭取下一次他能趴更久的時間,病痛不等人,必須趕在兒子閉眼之前完成這個滿背。


    大爺走後,隋辛馳關掉空調,摘下了頭巾,他很熱,兩邊的臉頰悶得有些發紅,晏山打開了朝向後院的窗戶透氣。


    溫小妮說:「這次又要做沒完沒了的尾活。」


    隋辛馳說:「沒辦法,總不能讓老年人一次性待幾個小時。」


    溫小妮說:「上次給一哥們紋手臂,每次紋了二十分鍾就喊受不了,我真想扇他巴掌,還不如老大爺。」


    客戶能選擇紋身師,紋身師多數時候沒法選擇客戶,遇上奇葩也隻能認命。隋辛馳說剛做學徒時隻要有人約他都無條件接,有人找上來說要在私處紋身,老天,智力有缺陷的人才會尋找這種刺激。遇上改稿十幾次的人,隋辛馳耐心地給改了,最後來一句我還是覺得初稿最好看,饒是隋辛馳情緒再穩定,也想罵街,永久將此人刪除拉黑。


    溫小妮翻了一個白眼,說:「我遇上過還有保鮮膜都沒給他蓋,就穿上衣服跑走的人,還有紋完了這不滿意那兒不滿意拖著不給錢,明明紋之前反覆讓他確認過圖案對不對。紋身的確不便宜,但我們也沒鼓吹紋身,給不起錢能不能別來紋,買個一次性的紋身貼過過癮得了。」


    「特煩遇上不愛幹淨的人,夏天一熱室內全是他身上的惡臭,一用力還能給他皮膚搓出泥,我差點以為我是搓澡師傅。」當時噁心,隋辛馳現在迴想隻是感到荒謬和可笑。


    晏山雙手交叉抱住胸口,皺眉說:「我要吐了,你們別說了。」


    溫小妮說:「雖說紋身是混混幹的事是刻板印象,但目前來紋身的人混混多也是事實,所以能碰上好多沒素質的人。許多人覺得紋身師一天就是花天酒地,私生活混亂,拜託,我除了紮人就是在畫稿,別人休假我還是在紮人,能有多少時間玩樂,所以談戀愛都找同行。隋辛馳,你是不是就沒時間陪應淮?」


    晏山的眼皮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喉嚨緊縮,讓他不自覺發出咳嗽聲,聽見應淮的名字成為了應激的反應,他又為自己無法克製的聲音感到羞恥。


    隋辛馳的朋友都知道應淮,提起他是那麽輕巧,隋辛馳的男朋友應淮,這像是警示。他沒有再看隋辛馳,而隋辛馳也沒有迴答溫小妮,他隻看表說該迴去吃飯,溫小妮說你要不要留在店裏吃飯,他迴答說不了。走出門才發現手裏還拿著店裏的水杯,也不再想進去歸還了。


    第34章 瘋狂點


    老餘喝醉酒,一剪刀把頭發剪成老鼠啃過的樣式。他在一地黑色長發中酣然入睡,晏山第一個下樓,還沒開燈,差點以為又進入命案現場,淒涼地叫了一聲,把老餘嚇醒,慌張地四顧,造型像一個被炮轟過的人,一截截長發如同黑色的爬蟲,被風推著蠕動。


    老餘哭喪著臉,手臂盲目地向外刨伸,把頭發攏到心口,珍視地凝望脫離宿主後、好像失去光澤的斷發,並懊悔地憎恨那把剪刀,顯然它並不鋒利,因為老餘的發尾現在像一把鋸齒。


    晏山說你幸好隻是剪掉自己的頭發,而不是去剪自己的耳朵,或者別人的耳朵,那樣會血流如注,請和酒精保持較為健康的關係,否則下次你醒來的地方會是看守所。


    於是老餘決定把庫存的酒賣完,就讓飛島歇業。其實飛島那地方本身就沒怎麽盈利,又不是為了賣酒,還得添音樂設備進去,飛島存在的意義是搖滾樂的一個中轉站,通常是不知名樂隊在這裏唱幾首歌,就要流浪到下個城市去。飛島,老餘的搖滾烏托邦。反正老餘是一個實打實的富二代,富得能讓他的兒子變成準富三代,他有一個在北京讀國際小學的兒子,前妻正預備帶他移民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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