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老餘說,就算前妻帶兒子移民到火星也可以,反正那小子現在叫一個藍眼珠的男人「daddy」,聽起來比「爸爸」親密太多。聽說那人是個律師,發際線都後移到頭頂上了。不過這是老餘憤恨後的誇張說辭。


    好吧,老餘隻能騎上他的電驢,在古城轉悠,找到一家理發店,將他的頭發賣了幾百塊錢,迴來請大家吃烤肉。


    飯後他為他的頭發舉行一場小型葬禮,要求每個人低頭默哀十秒鍾,晏山想掀翻桌子,但覺得烤盤太重,最後還是禮貌而同情地說:「老餘,我感覺你的精神不正常,需要去醫院。」


    飛島即將短暫歇業,要清酒,反倒成為痛快喝酒的藉口,人也比平時多,他們隻在二樓的角落找到位置。


    自從老餘被最摯愛的姑娘遺棄後,他就開始留長發,姑娘當時迷戀長發男人。當然那個姑娘就是他的前妻,曾經是一個樂隊的主唱,有一副奇特的嗓子,唱腔獨一無二,像用一根尖針在心上輕輕刺撓,初次聽讓人不禁起雞皮疙瘩,第二次聽覺得可以忍受,再聽那就著魔了,老餘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老餘和曾經心愛的姑娘做過最瘋狂的事是私奔,他們跑到了漠河,花錢買了一張漠河舞廳的門票,相擁跳了幾個小時的舞,那是一個具有時代特徵的懷舊地方,頭頂彩色的燈球使對方的臉碎成彩塊。他們決心捨棄各自的家庭,完全的赤裸,完全的初生,睡在破舊旅館發黴的床上談未來,暢想如何偷渡到俄羅斯,冰天雪地裏與熊搏鬥,說到最後瘋狂傻笑。第七天,在鈔票花完的邊緣,他們決定返迴北京,父母同意了他們的愛情,同時也篤定結局不會完美。


    「即使我不想承認,但為什麽很多時候父母對愛情的判斷會成真?這是不是他們有詛咒的技能。」


    此時的老餘接近於光頭,他用電動剃鬚刀將剩餘的頭發全部剷除,早該連根拔起了。太平洋畢竟太寬廣了,酒後剪掉頭發不過是預兆。


    晏山說:「所以你才這麽寶貝你的頭發,老餘,你是一個癡情的人。」


    「它代表了我曾經付出的真心。」


    「真心用說的會稍顯廉價,最好的辦法是自我消化。」


    老餘問:「你沒有為愛情做過瘋狂的事情嗎?看起來你像是一個隨心所欲、幹過不少瘋狂事情的人。」


    晏山陷入思索。老餘說的沒錯,他幹過許多瘋狂的事。坐三十多個小時的硬座,因為鄰座將漆黑惡臭的腳放上他的腿並美美入睡,晏山選擇直接下車,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遊蕩,此前他從未聽說過此地,他連本地人的方言都聽不懂。再隨便買張汽車票,搭客車去不知名的地方,司機走神,車差點開到懸崖底下去,被一棵樹截住了,他跳下車,罵了司機一句「傻逼」。說來怪,那時沒覺得害怕,坐在懸崖邊上抽了一支煙,將菸頭扔下懸崖,本來他可能也要變成這支煙。繼續靠一雙腳走到目的地,發現這是個沒人的小鎮,死氣纏繞,他無事可幹,又覺得讓他險些喪失生命的地方不能白來,就花了二十塊錢買了一張電影票,在隻有一個影廳的電影院包場看了一部極其糟糕的電影。


    但為了愛情?似乎沒有過。晏山竟然在愛情中變成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好像恪盡職守的企業老員工,不期望任何錯誤產生,以免被時代淘汰。


    他搖頭,老餘震驚地來與他碰杯,說:「不是吧,我記得你快三十了。」


    「這是說我老了?」


    「狗屁,男人三十還是一支花,你還有許多年可以年輕放肆,」老餘的手搭在晏山肩上,「要為愛情做點瘋狂的事。」


    晏山不以為然:「四十歲就沒有瘋狂的權利了?」


    「就算七十歲也有,隻是很難找到陪你一起瘋的人,況且心境總該發生變化了。」


    老餘的話中暗含一種深層的啟示,並非他存心,是晏山自我的轉化,把單純的話附上另一層含義。他像睡醒了那般挺直了背,在最後一口酒液在胃裏緩緩發熱時,他忍不住問:「你和你前妻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喜歡過別人?」


    老餘不猶豫地迴答:「沒有,我個人是沒辦法同時愛上兩個人的,愛一個人已經是很耗費精力的事情。雖然我太多朋友遊走於幾個人之間,他們把一切發生過性關係的都稱為愛情,苦惱究竟愛這個多些,還是愛那個多些,這些人普遍道德底線很低,遵從的生活原則不過是快樂。」


    「隻愛一個人聽來是件俗氣的事,用現在的眼光看,幾乎不可思議。」


    老餘神秘地挑眼,笑道:「你出軌了?」


    這個詞語是一擊重錘,敲在晏山耳邊,有一陣長久的迴音。


    「沒有。」


    「那就是快了。」老餘的語氣是玩笑的,似乎他認為出軌不是很大的事,難道如此稀鬆平常嗎?因為身邊越來越多的人出軌,這就可以被諒解?人心浮動又那麽不受控,專一才是強人所難,是違背人的天性的。


    可理智畢竟是強大的,控製住想去吻一個人、擁抱他、說不道德的話。但沒法讓心不向著他靠攏,眼睛不去看他,誠實的眼隻會看想看的,隻有那一刻才會亮起來,生命美滿地流動。


    晏山慌張起來,簡直不該問老餘這些問題,問出來不就是想要得到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他的臉應該淺紅了,羞恥的、慚愧的,他甚至開始斥責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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