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晏山想,他並沒有希望應淮能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會讓他真的成為隋辛馳心裏抹不去的身影,死去的人會比活著的人更深刻。這樣想太陰暗、太自私,晏山沒有更多的勇氣想下去。


    隋辛馳看著晏山,沉下了臉,他說你愛過你的前男友嗎?你現在,此時此刻還是忘不掉他嗎?晏山說是的,我愛過他,我曾經真心愛過他,我不會忘記他,隻是不再想念他。隋辛馳沉默了半晌,說如果你愛過他,你怎麽可以這麽快地......他沒有再說下去,他有一種擔憂的心情。


    「你想說這麽快地喜歡上你嗎?因為我不愛他了,我在很久之前就不再愛他,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喜歡你讓我清楚地認識到我不再愛他,因為這兩者是無法兼得的。可能某一天我會愛上你,隋辛馳,我不怕愛上你,即使我沒有能力讓你愛上我。」


    晏山走到隋辛馳的麵前,他說我有些累,你幫我吹吹頭發吧,我還能睡一到兩個小時,今天會很忙,拍攝任務有些重。


    他們走到浴室,隋辛馳將吹風機握在手心裏,手指穿過晏山的頭發,不斷理著,變角度吹著。


    他想他真的沒有愛過任何人嗎?在他二十九年的生命中他竟然沒有愛過任何人,他如此地接受這個事實就更加地感到有些遺憾。


    隋辛馳沒有穿上衣,腹肌的紋理在晏山眼前晃,晏山抱住了隋辛馳的腰,臉頰貼在了他的肚臍上,頭發正在慢慢變幹變熱,他說隋辛馳天亮了,我聽見了鳥叫的聲音,鳥叫代表新一天的開始。


    晏山躺在床上,隋辛馳坐在他右邊的單人沙發裏,晏山打了個哈欠,打得眼淚婆娑,隋辛馳多出了好幾道重影,他說好睏。於是隋辛馳說你睡吧,一個小時以後我叫你。晏山說你不睡嗎?隋辛馳說我不困我看著你睡。晏山說好吧,你記得一定要準時叫我。


    看晏山睡覺就把他的每一部分都看得好清楚,隋辛馳想不到此時還能做些什麽,他興致勃勃做著無聊的事情。


    八點鍾隋辛馳準時把晏山叫醒,他們一起走到酒店樓下去退房,前台小姐已容光煥發,麵掛禮貌得體微笑,晏山仍舊沒睡醒,精神不振,隋辛馳說你不如你再迴去睡一會兒,中午再退房,晏山說不了,上午跟童米蘭約好要拍攝。


    他們走出酒店,站在清晨的陽光中,鳥叫消失了,隻剩汽車行駛的聲音和不知從哪裏冒出的音樂聲,晏山要迴家拿設備,於是兩人分開打車。


    晏山的車先到,他跟隋辛馳揮手告別,隋辛馳在原地看著汽車遠去。


    某一天,他也會愛上誰。他想。


    第47章 王子


    雨季,整整八天都下雨,地麵幹了又濕濕了又幹,悶燥空氣像狗血倫理劇漫長。城市排水備受考驗,勉強堅挺,可氣的是鬆動的地磚,髒汙納垢,走路像開盲盒,黑水飆於腿根,一路想像惡臭味並走下去。


    晏山站在老張家門口,敲門,一身膠水似的熱汗,出門前澡是白洗了,他明顯感到頭皮緊貼著薄汗,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張時,那汗更加瘋狂地滲出,像好多密小的蟲子翻動身體。老張緊縮地躺著,眼鼻嘴皺成幹癟的一團,皮膚像玉米麵做的花卷,一層一層壘起來。


    老張的兒子坐在床邊的矮凳上,麵前一個藍白相交的大瓷盆,表麵鐵鏽斑駁,他正在往盆裏投擲紙錢,火舌爭先將色彩鮮艷的紙錢卷得焦黑,成為一捏就碎的灰,飄散在老張愁苦的麵容旁。


    這氣氛悚然到極點,晏山走近老張,確定他還在微弱地唿吸,便問老張的兒子為什麽人還沒走就要燒紙錢,太莫名其妙。他迴答說是老張交代的,老張想下地府時馬上就能收到紙錢。說話時語氣淡淡,不驚不怪,父親讓他燒他就燒,何必跟一個半隻腳踏進地府的人爭辯。


    晏山手心一涼,聞見雨水的潮濕醃著灰燼的氣味,沒有開風扇,火的溫度熏得晏山直淌汗,似乎有唿吸被阻斷的感覺,他硬熬著,坐到與床平行的木椅上,發現老張沒有出汗,一張紅花刺繡毛巾被從肩到腳遮住他,他的皮膚卻幹燥如沙地。忽然間他的鼻翼快速翕動,嚼食般蠕動兩瓣嘴唇,睜開盲眼一抓,準確抓住了晏山的胳膊。


    老張的手是冰的,他大叫著:「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聲音高昂且震顫,仿佛受了極大的壓迫而終於衝出束縛,五片指甲牢牢撓在晏山的肉上,晏山的汗珠掉在地上,炸開成刺撓的小球,他目視著老張一滴汗也沒有的塌陷的鼻樑,可以說這整張臉都扁平得過分,晏山從恐懼到平靜,這是一張將死之人的臉。而後聞到一股淺淡的尿騷味,從老張的下體傳來。


    中風後老張再沒有下過床,他嚐試說話,即便表達能力如同三歲稚兒,舌頭被沸水燙過似的舒展不開,一字一字黏糊地擠出來卻不能拚湊成句,他看不見,隻能聽,兒子從舊貨市場淘來老舊收音機,給他放音樂,紅色革命歌曲,他隻能聽懂這類簡單直白的曲調,歌頌誰、紀念誰。每天遵醫囑吃止痛藥,哼唧聲才漸漸平息,要定時給他翻身按摩,處理排泄物,吃健康食物,通常他隻吃幾口就堅決抵製,兒子兒媳輪番照顧,談不上悉心,總也馬馬虎虎地做著。


    他冷寂的手掌漸漸失掉力氣,恐怕是最後的力氣,此後他的胸脯在抬升後重重地落下,再也起不來。晏山在他渙散的眼裏看到火焰纏鬥,他叫了幾聲「張叔」,老張迴應了,他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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