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東瑗又道,聲音依舊柔和,“咱們說說話兒,你哭成這樣,我怎麽說呢?”


    語氣卻是強硬的。


    薛江晚頓時不敢再哭,道:“我失態了,姐姐見諒。”


    東瑗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放了茶盞才道:“薛姨娘,你知道世子爺有克妻的名聲嗎?”


    薛江晚好似心裏某處的隱秘被人窺視,身子微顫。東瑗倏然這句話,好似一瓢冷水澆下來,薛江晚的心涼透了大半。


    “我…….”她想辯解幾句。


    “你定是知道的吧?這件事眾人皆知的……”東瑗打斷了她的話,繼續柔聲道,“你知道世子爺有克妻名聲,我難道不知嗎?難道侯爺和夫人不知嗎?”


    薛江晚的手倏然一緊,隻差折斷了修長的指甲。那絲帕捏在她掌心,都皺在一起。


    她咬了咬唇,半晌才抬眸,一雙水靈清湛的眼睛望著東瑗,很無辜的模樣:“姐姐這話何意,我不懂”


    東瑗笑了起來,眉梢微挑:“不過是想起了這樁子事兒而已。”然後頓了頓,又道,“我很清楚世子爺有克妻名聲,侯爺和夫人也知道。所以你們知曉這件事,我們心裏也有數。薛姨娘,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了好東西,惦記的不止你一個人。”


    薛江晚臉色煞白,複又給東瑗跪下:“姐姐,我不曾起過謀害姐姐之心,也不想取而代之……”


    她的聲音雖堅定,眼神卻在抖動閃爍。


    “你起來”東瑗聲音微微一提,“我何時說過你會害我?”


    薛江晚這樣,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真的很好試探啊


    薛江晚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失了態,忙起來半坐在錦杌上,緊緊攥住了手裏絲帕,眼中已經有淚,很柔弱無辜。


    這副樣子…….


    東瑗又不是男人,她這樣無辜的嬌態,東瑗真消受不起。


    可是話還是要說到。她繼續道:“薛姨娘,我知道你不曾對我有個謀害之心,也不曾傷害過誠哥兒,我心裏都有數。薛姨娘,你是我的滕妾,雖是貴妾,卻無子嗣傍身,我倘若失了恩寵,甚至死了,你會有什麽好下場?


    不說你沒有世子爺的憐惜,就說你後來居上,夫人和侯爺,甚至世子爺,誰會青睞你?你若是有了害我之心,不也是在害自己嗎?我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我就算是懷疑天下人,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啊。”


    句句都是反話。


    她隻是希望薛江晚明白,她是依靠東瑗在府裏生存。而東瑗自己的生存,依仗孩子。


    這個孩子不僅僅是東瑗保命立足的,更加是薛江晚保命立足的。


    點到了此處,假如她還有歪念,她這個人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先禮後兵,防患未然,東瑗能做的暫時隻有這些。


    “你回去歇了吧。”東瑗端了茶,“我的話,你記在心上,別多想了……”


    好似她這番話不是告誡薛江晚,而是怕她因為誠哥兒的事多想而憂心一般。


    薛江晚起來,渾身有種無力感。


    為何她覺得自己的心思和念頭,在薛東瑗麵前,毫無遮掩?為什麽她覺得薛東瑗能看到她內心最可怕的欲望?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第158節請辭


    第158節請辭


    從靜攝院回去的時候,薛江晚走的很慢,鶯兒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後。


    她好似腳上無力,慢慢走著。


    回到了院子,看見範姨娘和她的丫鬟芸香在院中藤架下做針線,石椅上鋪了錦袱,範姨娘年輕又活潑,說笑的時候眉眼飛揚。


    範姨娘不知說了什麽,芸香就伸手捏她的臉。


    範姨娘不以為忤,反而咯咯笑起來,兩個人好的像親姊妹一般。


    薛江晚頭一次沒有和範姨娘鬥嘴的欲望,懨懨回了自己的屋子。


    範姨娘則好奇看著似秋霜打過的茄子一般的薛江晚,問芸香:“她怎麽了?半死不活的……”


    芸香噓了一聲,示意範姨娘別說了。


    範姨娘就笑笑,不再多言,安靜繡著一方絲帕。


    薛江晚沒有脫了身上的褙子,懶懶的躺在炕上。鶯兒、燕兒和雀兒都怕她,遠遠站著也不敢勸。她的乳娘李媽媽見她這樣,拿了個薄裘蓋在她身上。


    薛江晚拉住了李媽媽,把丫鬟們遣了出去後,問李媽媽:“我臉色是不是不好?”


    李媽媽忙說沒有,又擔心問:“姨娘,大奶還生你的氣嗎?”


    薛江晚眼眸就黯了下去。


    她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隻是路過楨園時,想著去看看誠哥兒,跟誠哥兒的乳娘和管事的夏媽媽打打交道。


    她想過取代東瑗,成為這個院子的嫡母,可盛家世子爺對她冷落了一年,她原先的壯誌漸漸被無情的事實磨滅。


    沒有世子爺的疼愛,沒有孩子,她拿什麽跟東瑗爭?


    不,她甚至連陶氏都爭不過。


    她的出身還不如陶氏,陶氏卻樣樣比她占盡優勢:陶氏生了兒子,從前很得夫人喜歡;世子爺回來後,雖沒有按照定製到姨娘們屋裏,卻也是先到陶氏那裏,可見眾姨娘裏,世子爺是最看重陶氏的。


    東瑗說得對,她為何現在比陶氏尊貴?


    因為她是東瑗的滕妾。


    倘若東瑗失勢了,她就會什麽都沒有


    現在,世子爺雖然不來,可她衣食無憂,幾個姨娘在她下麵,比起從前在南邊寄宿的日子,不是好了很多嗎?


    這一切,不是世子爺給她的,而是薛東瑗給她的。


    突然想通了這一點,薛江晚無力依附在大引枕上,淚如雨下。


    她想要鬥倒的敵人,她一直努力的方向,居然就是自己賴以生存的那顆大樹。她好似藤蔓,看似爬得很高,現在才明白,是那棵樹給了她勢力和高度。倘若那棵樹倒了,她會跟著一起倒下去。


    她居然是依靠東瑗才能生存下去。


    而東瑗,又是她前進一步的唯一阻力。


    她不想一輩子居於人下,就需要把東瑗鬥倒。可是東瑗倒了,她也活不了。她的人生,居然陷入了這樣的困境


    李媽媽看到她哭,忙勸:“姨娘,您別哭,姨娘…….”


    見勸不住,李媽媽自己也跟著抹淚。


    薛江晚覺得自己很可悲,身邊一個體己的人都沒有。


    範姨娘和芸香情同姊妹,邵紫檀和陶氏都有孩子,隻有她,孤苦無依。唯一和她做伴的,是她的乳娘李媽媽。


    她哭著哭著,就把頭埋在大引枕上,半晌都不動了。


    李媽媽擔憂陪在一旁。


    好半天,她才抬起眸子,眼睛亮晶晶看著李媽媽:“媽媽,如果我也能生下兒子……”


    她說著,眼眸就異常明亮。


    李媽媽卻被她這樣忽而垂首喪氣哭啼,忽而又神采奕奕嚇住了,半晌不知道說什麽好。


    薛江晚走後,羅媽媽等人方才進來服侍東瑗。


    東瑗起身,喊了薔薇,往內室說話去了。


    “你年紀也大了,模樣又好,早些聘了人,你心裏也踏實,我也放心。”東瑗拉著薔薇坐在自己身邊,推心置腹跟她說著話兒,“你別害羞,我和你說正經的。”


    薔薇臉刷的通紅,卻也不再忸怩,喃喃道:“奶奶您說…….”


    “我不知道你心裏是如何打算的。”東瑗道,“我和羅媽媽看了四個,若說前程和沉穩踏實,我和羅媽媽都覺得屬世子爺身邊的來福。將來世子爺成了爵,他大約就是外院總管事,像林久福那樣。他雖然長得不俊俏,可人看著不油滑,你嫁了他,自然是頭一分的好了。”


    薔薇的頭更低了,心卻似被什麽擊中了般,鼓鼓的跳著。


    她努力壓抑著自己,卻依舊羞紅了整張臉。


    “……可是你要知道,你如果嫁了來福,就要出去的。我身邊的總管事媽媽,將來就像康媽媽那樣,管著整個內宅。如果來福再管理整個外院,這樣是不合規矩的。”東瑗道。


    就像後世的企業,高管不可能是夫妻二人。


    倘若高管是夫妻,容易架空總裁的權勢。


    東瑗和盛修頤是主人,他們身邊各自最信任的人,就是盛家內、外院的高管。這個年代,也沒有讓夫妻二人同時做內外院最高管事的。


    薔薇聽著這話,微微一愣,那顆心倏然就掉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垂首不語。


    東瑗是要她做出選擇:願意嫁一個體麵的男人,將來妻憑夫貴,在盛家仆婦裏麵憑借男人的地位也光彩;還是願意嫁一個在外院管事裏不算出挑的男人,自己做內院的總管事媽媽,做東瑗的助手。


    是願意做闊太太還是願意做女強人,東瑗需要她自己選擇。


    沒等薔薇回答,東瑗繼續道:“…….另外看的三個,一個叫張酉鴻,是賬房裏的小管事,白淨俊朗,說話斯文靦腆;一個黃文榮,是門房裏的小管事,機靈會說話,大約是個體貼的;還有一個吳宗楠,是廚房裏程媽兒子,也是門房上的,管著爺們出門,模樣極其好看,性格也好。我看得這些人,除了世子爺身邊的來福不好說,剩下幾個都是會體貼人的…….”


    薔薇依舊垂首不語。


    東瑗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想兩三天,不急著回答我。”然後又道,“你到我身邊時間不長,卻是幹事最得力的,薔薇,我是把你和橘紅、橘香、羅媽媽看成一樣的。我真心希望你好。”


    薔薇忙點頭,她當然知道。倘若不是真心為她,隨便給她指個人,她能說什麽?


    這樣來問她的意思,就是給了她莫大的尊貴。


    “奶奶,我明日再告訴您。我先出去做事了。”薔薇起身,依舊垂著頭,跟東瑗行禮,退了出去。


    薔薇出去後,東瑗也出了東次間。


    把東次間服侍的尋芳、碧秋和夭桃都派了差事遣下去後,隻留下羅媽媽和橘紅在跟前,東瑗問:“薔薇是不是看上了來福?”


    橘紅微驚,道:“她怎麽會看上了來福?我瞧著來福長得不好看,那麽黑。”


    羅媽媽則問東瑗:“她跟你說什麽了?”


    東瑗搖頭,道:“我先說了來福,她雖然羞得厲害,卻神情還好;而後我說了如果是來福,至少不能留在我身邊做管事的,她就不太高興的樣子;我後麵又說了三個,我感覺她都心不在焉…….”


    羅媽媽和橘紅都微微沉思不說話。


    外院,跟著盛修頤出門的來福,在回來的馬車上,也找了機會問盛修頤,奶奶怎麽說這件事。


    盛修頤就把東瑗想留薔薇的事告訴了來福:“…….大奶身邊,隻有薔薇用的最順手。她將來要做內院的管事媽,自然不能配我身邊的人。”


    來福便知道此事不成了。


    他沉默了半晌,倏然對盛修頤道:“爺,我出去吧”


    盛修頤的臉一下子就落了下來:“胡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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