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1927年索爾維會議是神仙打架,嚴格講應該是群架。


    因為稍小一點的神仙打架這時候經常發生。


    李諭目前聲望已經很高,他的出席以及鮮明的態度,外加新穎的物理學理論出現,讓這次在英國伯明翰召開的科學促進會議頓時雲集了一大波頂級物理學家。


    隻列舉拿過諾獎的,英國這邊就有湯姆遜、盧瑟福、拉姆齊、瑞利。


    歐洲大陸則過來了玻爾、洛倫茲、勞厄以及愛因斯坦。


    再加上李諭,一共九個諾獎獲得者,這種密集程度,後世的科學會議很難想象。


    其中德國的勞厄與愛因斯坦是代表柏林科學院以及哥廷根而來。


    作為目前歐洲科技中心,德國的態度非常關鍵,畢竟量子力學就是德國最先搞出來的。


    而德國是什麽態度,與會者看得其實很明白:勞厄與愛因斯坦屬於德國科學界的年輕一輩,而非領軍人;其次,勞厄與愛因斯坦對於能級理論的態度並不統一,說明德國科學界對能級理論也沒有達成一致觀點,所以才派了一個支持者、一個反對者。


    作為玻爾的導師,盧瑟福主持了會議,一番簡短發言後,他有意讓李諭再上台陳述觀點。


    李諭明白他是典型的護犢子做法,——因為自己是堅定的量子論支持者。


    如果讓湯姆遜上台,恐怕會把量子理論一頓狠批,讓玻爾下不來台。


    實話說,盧瑟福本人對能級理論也持有懷疑態度。畢竟他是個實驗物理學家,更相信實驗驗證,而非理論物理學家們的方程、公式和數學推導。


    但總體上看,盧瑟福是讚成玻爾的,他針對的隻是能級理論中不完善的部分。


    而一些科學家與盧瑟福不同,是從根本上否定和反對能級理論。


    麵對如此一幫在教科書上赫赫有名的大佬,李諭以前還挺緊張。但後來想想自己估計也要上教科書吧,於是乎漸漸把心態穩住了。


    ——不過感覺還是很激動的。


    李諭上台說道:“尊敬的各位教授、院士,大家一定都已看過玻爾先生的論文。必須承認,這是一篇非常重要的論文、一個了不起的進展。玻爾取得了真正的成功,當玻爾說普朗克常數h將是了解原子的關鍵時,我相信,大家一定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玻爾博士對光譜規律做出了巧妙而卓越的解釋,甚至可以加上‘令人信服’幾個字。對於他的成果,我們不能看作是偶然的成功,而是現代物理學的風向標。”


    本來對玻爾理論持懷疑和反對的人挺多,態度也非常堅硬。因為玻爾的能級理論嚴重“違背”了經典物理學規律,受到懷疑和反對是必然的事情。


    李諭與盧瑟福的發言算是給玻爾壯了一大波聲威。


    但還是有幾個大佬提出了疑問。


    首先是洛倫茲,他向玻爾發問道:“你的原子結構從力學上應該如何解釋?”


    洛倫茲這種物理學界泰鬥級人物,數學和物理功底都極深,他的問題非常尖銳,也很難迴答。


    他的話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經典力學對原子結構無法做出正確解釋;但新的量子力學還沒建立起來,玻爾的研究又剛剛開始,根本無法迴答洛倫茲的問題。


    玻爾思考良久,感覺爭論反而會露出更多馬腳,隻好說:“我們接受量子理論之後,才能再研究這個問題;而且這是必然能做到的事情。”


    玻爾的示弱很明智,洛倫茲見他如此誠懇,便沒有繼續詰難。


    湯姆遜的發言苛刻多了:“玻爾博士,你的理論如何解釋氫的同位素問題?”


    他的問題雖然相比洛倫茲的稍微簡單一丟丟,不過目前的量子理論依舊無法解釋,必須等量子理論再發展十來年才能迴答。


    “湯姆遜主任,很抱歉,您的問題我也無法迴答,”玻爾坦誠說,“不過我不能迴答,不代表能級理論是錯誤的。”


    湯姆遜說:“物理學的任何理論都需要實驗論證,如果你不動手做試驗,那麽能夠做出實驗理論方麵的假設嗎?”


    玻爾又沉思許久,隻好提出自己的不成熟設想:“它們可能是三倍於氫原子核重量的氫原子。至於實驗,我想可以用氫和氚的混合物通過金屬鈀的熱擴散實驗來檢驗。”


    玻爾說的有點小專業,但各位隻要知道一件事就夠了:目前物理學界還沒有中子的概念,所以不管什麽假設,基本都是錯誤的。


    果不其然,湯姆遜與拉姆齊一起搖了搖頭,他們很難接受玻爾的觀點。


    湯姆遜側頭與拉姆賽小聲商量了一下,然後說:“我們認為,你的實驗建議沒什麽價值。”


    湯姆遜的態度多少有點輕率,因為他是真的不相信玻爾的理論。


    就在這場會議的幾天前,湯姆遜剛剛宣讀了自己的一篇《論原子結構》論文。


    在這篇論文中,他也提出了一個原子結構模型。通過這個模型,不必利用任何經典物理學以外的原理,就可以解釋諸如光電效應、能量按量子化吸收等許多現象。


    聽著似乎很厲害,但稍微想想就知道:怎麽可能不用經典物理學以外的原理,就能夠解釋光電效應?


    總之湯姆遜提出的原子模型與玻爾的完全不同,二者之間存在水火不相容的矛盾。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座的物理學家,就算不認可玻爾的理論,也會去熱議,卻根本沒人再討論湯姆遜的原子模型……


    此後多年,湯姆遜仍然不接受玻爾的原子結構理論。在1914和1923年,湯姆遜出版的兩本論原子結構的書中,甚至也沒有提到玻爾的量子理論。


    一直到晚年,湯姆遜80歲時,才在一本迴憶錄中提到玻爾1913年的論文。


    他在書中寫道:“這些論文使光譜學的某些部分從混亂走向了有序。我想,這是量子理論對物理學最有價值的貢獻。”


    但這已是1936年的事了,量子力學早被世人公認,而湯姆遜的評價卻隻有這麽一點。


    可能湯姆遜確實對量子力學確實存在一定偏見。


    誠如普朗克所說,新理論必然要等老學者都死光了,才會被徹底認可……


    主持人盧瑟福再次看向瑞利:“爵爺,您怎麽看待能級理論?”


    瑞利和盧瑟福一樣,都是情商比較高的人,他抽了口煙鬥,慢慢說:“我在年輕的時候堅決地持有許多看法,其中一個看法是,一位過了60歲的人不應該對新穎的見解表示自己的看法。盡管我承認,我今天並不怎麽篤信這一觀點,多少不服老,但它還是足以使我超然於這場討論之外。”


    瑞利的意思很明顯,既沒有表示讚成,也沒有表示反對。


    接下來是德國學者們的表態。


    勞厄上台說:“首先,我要傳達一下慕尼黑大學索末菲教授的看法,他對玻爾先生的理論模型非常感興趣,也認為這是重大的進展,論文中有許多可圈可點的地方,比如對普朗克常數更多的應用。”


    玻爾迫不及待地問道:“索末菲教授認可我的理論?”


    勞厄說:“事實上,索末菲教授的最後一句話是,‘他對一般的原子模型頗有懷疑’。”


    玻爾有些失望,但也太好表現出來。


    勞厄繼續說:“除了索末菲教授,玻恩先生同樣不相信你的論文是客觀、正確的。玻恩先生認為你的那些假設過於大膽和異想天開。如果光譜的問題可以得到解決,確實會有轟動性的效果。但你的理論更像通過信手拈來的一些數字湊出一個符合的結果。”


    德國已經是對量子理論研究最深入的地方了,索末菲與玻恩此後都是量力力學方麵的絕對大佬,此時連他們都如此表態,玻爾更加感覺失望。


    玻爾並不氣餒:“如果我可以當麵向索末菲教授甚至普朗克教授解釋,他們一定會接納。”


    勞厄卻說:“這樣毫無意義。”


    愛因斯坦輕輕咳嗽了一下:“輪到我發言了嗎?”


    主持人盧瑟福立刻說:“當然可以。”


    愛因斯坦上台後表達了與勞厄截然不同的觀點:“我相信玻爾的理論隻是剛開始,他後麵一定大有文章。我絕不相信他隻靠運氣就完美解決了氫原子光譜問題。”


    愛因斯坦很有道理去支持玻爾,——當初自己的狹義相對論也很長時間不受待見。


    今天的玻爾就像過去的自己,愛因斯坦心中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誰能想到十幾年後,兩人又站在對立麵開始了神仙對決。


    至於勞厄,實際上隻是觀點有點不同,他與愛因斯坦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李諭接上愛因斯坦的話:“如果一個公式如果能夠完美符合實驗結果,我們就不能簡單地去否決它。證明一個公式與否決一個公式都需要實驗,現在二者都沒有,便不能妄下定論。普朗克先生的黑體輻射公式雖然也有湊的嫌疑,可誰又能說它毫無意義哪。”


    李諭的話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支持。


    幾經商量,大家同意幾年後,有了實驗結果再對玻爾的能級理論下定論。


    會議結束,愛因斯坦、玻爾、李諭、勞厄幾個年輕的學者一同來到了一家餐廳吃飯。


    “很高興你們兩位能夠對我的理論表達支持,”玻爾對李諭和愛因斯坦感激道,然後對勞厄說,“也感謝你的懷疑。”


    李諭笑道:“理論的支持隻能停留在口頭上,將來有了實驗論證,所有人都會支持你。”


    “哦!又是實驗!”愛因斯坦想想就頭大,“至少你的理論相對容易驗證。”


    玻爾非常讚同:“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某個實驗室去驗證一下能級理論。”


    愛因斯坦此刻已經有了廣義相對論的思想基礎,不過眾所周知,廣義相對論的實驗驗證相當困難。


    雖然廣義相對論描述的是高速的宏觀世界,不過實驗精度高到令人發指,畢竟宇宙太太太大了,大到難以想象。引力波這種釋放幾個甚至幾十個恆星所有能量的巨大天文現象,探測精度的要求都超過了研究微觀領域的量子力學的許多實驗。


    而且廣義相對論甚至更難理解一些,諸如“引力是空間的彎曲”之類的核心觀點,放到二十一世紀也有一大票人無法接受。而量子力學則已經有了數不勝數的實驗結果。


    好在玻爾目前不會等太久。


    對玻爾理論的驗證有兩個比較重要的實驗:皮克林譜線實驗,以及弗蘭克—赫茲實驗。


    皮克林就是此前李諭去哈佛大學天文台時遇到的那位有一大票女研究員的天文台台長。


    他手裏的實驗數據之詳實不用多說。


    弗蘭克—赫茲實驗名氣似乎很多人沒聽過,但其實弗蘭克與赫茲(發現電磁波的赫茲的侄子)就是憑借這個驗證了玻爾能級理論的實驗,拿了1925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


    有意思的是,一開始他們兩人也不認可玻爾能級理論,但實驗做出來後,卻恰恰完美論證了玻爾理論。


    緣,妙不可言。


    密立根也是想要扳倒愛因斯坦的光電效應解釋,結果意外幫了愛因斯坦大忙。


    但這兩個實驗要做好幾年,得等上一等。


    尤其是七八個月之後,歐洲就會爆發一戰,很多科學研究被迫放緩乃至停滯。


    搞理論研究的可能受影響還不算大,但歐洲的實驗物理學家基本啥也幹不成了,許多人甚至被強製征兵去了前線。


    一戰時,前線不缺大科學家。好在這些人基本在後勤部門,搞通信研究、密碼研究或者彈道研究之類。


    劍橋就派了許多數學家去前線炮兵部隊。


    許多本來可以為人類科學做出更多貢獻的科學家不幸戰死前線,最可惜的或許就是英國的莫斯萊。在英軍發動的頗有荒唐之感的加裏波利登陸戰中,莫斯萊被一名狙擊手命中頭部,當場死亡。


    包括其老師盧瑟福在內的很多人都勸阻過他去戰場,不過莫斯萊沒有采納。如果他活著,基本坐穩一塊諾獎。


    當然了,英國的損失總體上還是比較小的,真正慘的是法國,博士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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