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潘不理鳳連。鳳連便又坐了下來,知道此刻幫不上忙,索性坐在院子裏的石桌上拿手輕一下重一下地敲著。


    沈潘昨日對他說,“山不就來,我就去。你若是想迴去,與其等著你被赦,還不如自己給自己創造機會。”


    沈潘說的有理,可他若是真能翻雲覆雨一番,也不用在此委曲求全了。


    可,他轉眼看了看在一旁利落地為青竹包紮的沈潘。他利索地用白布將青竹身上的傷口纏好,周圍墊上柔軟的布。那人明明隻比他長了兩歲。那刀削斧刻的臉上,卻是一派的老氣橫秋。鳳連不知該不該相信沈潘。


    他照拂了他六年。像一脈溫柔的水,溫脈得他差點就要忘了,眼前的人,是六年前突如其來冒出來的。


    沈潘今年十七歲。將命放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人身上。


    “好了。”沈潘站起了身子。哼哧一聲,鼻子裏出了口氣,走了過來。


    “藥拿著,待他醒來,我過兩日再過來。”沈潘將手裏的瓷瓶給他。那是上好的金瘡藥,他方才已然為青竹換了一次藥。


    “你為何要救我們?”鳳連沉著臉,一雙狹長的鳳眸深深望著沈潘的臉,一字一句道。


    好人也要有理由的。沈潘前六年為了情麵幫他,他能理解。而今,他的舉動,若是被人發現了,不啻於引火燒身。


    他不懂,為何。沈潘會為他做到如此。


    此刻的沈潘的心裏波濤洶湧有如被千軍萬馬奔騰。看著一本正經,滿臉疑惑的鳳連。已然被範送質疑過一次的沈潘內心裏毫無波動,甚至有些想笑。


    現在倒是能理解他們的心思了。任誰走在大街上被陌生人送一塊沉甸甸的金子也會心裏不安。


    沈潘有些無奈,偏還要繃著臉。他總不能說,“多謝前世裏他用他,信他,許他戎馬生涯,讓他手刃仇家?”


    不管是那個原因,沈潘都不能與他說。那前世的酸澀困楚,他不能與他說。明明今世裏他下定決心幫他創出一個昌平盛世的。


    沈潘心神一蕩,倒是片刻間想了個好說辭。


    “我不妨與你說。”沈潘歎了口氣。默默低下了頭。看似難以啟齒,厚重的還沒開講就讓人莫名感動。實則,一向耿直真誠的沈潘正在心裏挖空心思想著怎麽隨便掰個好理由。


    “我不妨與你說。”沈潘摸摸鼻子,一屁股坐在鳳連旁邊,千迴百轉間,開始表演。


    “你可知我是靖國公府長房嫡子?”沈潘歎一口氣。“我爹,就是文清二十六年,戰死的懷遠將軍。”


    “平遠坡?”鳳連眼神一凝。據他所知,文清二十六年,平遠坡莫名一戰,正是寧國和烈國的交惡的開始。


    “是。”沈潘有些怏怏,看似提到了傷心事而愁苦,心裏卻是在慢慢忖度,這話到底該說幾分好


    “幫你是為了報仇。”沈潘幽幽一歎,沉悶的話裏欲言又止。


    “你若是不願,我找別人便是。明著報不了仇,我暗著來總可以!”這一句就豐富多了,賣了些關子,一句話裏包著隱忍的慍怒,求而不得的憤慨,配上那被拍得震響的石桌實在是生動極了。


    人的潛能果然是無窮的。往日裏多麽老實耿直的沈潘啊?竟然被人逼著撒了個如此動情動理,動人心弦,還讓人恨不得聲淚俱下的謊。


    鳳連在腦補了一出蕩氣迴腸,欲說還休,英雄含淚身枉死,壯士流血魂不歸的悲情情節後才堪堪地斷了心裏的思緒。


    倒是鬆了一口氣。


    不怕沈潘有所求,隻怕他無所求。便是不知那背後的隱情是何,但凡知道有隱情,鳳連也想試一試。


    鳳連發覺,自己比自己心裏想象的更想答應沈潘。


    這是個好機會。這個囚籠囚了他六年,合該夠了。鳳連垂下眼眸,任由初晨的陽光晃在他蒼白的臉上,眼瞼一開一合,淡淡的唇一勾,微微一笑。“你照拂了我六年,便是報恩,我也合該幫你。隻是你可想好了?這是殺頭的罪。你的想法太過大膽,沾上了我,可就不得超生了。”


    聽聽,鳳連就是鳳連。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端莊大氣,進退有度。從善如流地讓沈潘一愣。


    “這有何?人生在世能幾時?總如鹹魚般不得翻身又有什麽意思?”沈潘憨厚笑笑。眼裏沁著最真誠的愉悅。


    鳳連是鷹,好吧雛鷹。合該在廣闊無垠的天地裏抒發意氣,揮斥方遒。重要的是,鳳連給了他最起碼的信任。


    這信任來之不易,是他絞盡腦汁撒了個謊換來的。


    …………


    幾日裏稍縱即逝,沈潘這幾日迴到靖國公府後日日去叨擾他家三叔。


    靜安院裏本該是寧靜雅致的。卻在沈潘無聲的撩撥下變得躁動又喧囂。


    “立秋時節雲首書院就能招天下學子了。你作甚非要暗地裏塞進去?”沈清被沈潘鬧得煩躁極了。這幾日裏本就熱。他恨不得日日貼在冰塊上,誰知道他這侄子不知抽了什麽筋,一個勁兒地來給他找事情。


    “考不進去。”沈潘昧心地耍不要臉。紮著馬步蹲在他三叔的房裏。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沈潘喘著粗氣,綠著眼睛盯著他三叔旁邊的冰盆。


    天真的太熱了。


    “那也不行。”沈清難耐地在貴妃榻上翻了個身子,懶得看自家侄子的強樣。


    怎麽就長歪了呢?不說長成親爹那樣的英明神武,少說也要耳濡目染出自己的優雅俊美吧。為什麽是這麽個紅著臉漲著脖子的糙樣兒呢?


    不是說沈潘不俊美,不是說沈潘不風光昳麗。有美如斯,溫潤如玉;有君如斯,高山仰止;有士如斯,矯矯莊莊。不讓他風光霽月吧,怎麽就能整日裏穿著灰撲撲的短打呢?知武都知道每日裏換個顏色。


    沈清為著沈潘那張有如銅鑄鋼打的清冷俊美麵孔感到那麽一絲的無奈和可惜。偏生的清冷公子,非要打扮成一副不拘小節的武夫樣子。


    “怎就不行?蓋一個戳的事兒。”沈潘甕聲甕氣道。絲毫不為自己上不得台麵的請求而感到羞於啟齒。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八字真言,沈潘算是學到了精髓。


    “呸。”沈清氣到沒話說。想到上次那帕子上的戳臉色一變。對著沈潘咬牙道。“說了沒有。若是不想考,就別進去。”


    “知武,把少爺請出去。”沈清裝死般躺在貴妃榻上一動不動。


    聽著沈潘一動不動,隻得閉上眼睛,張了張嘴。“少爺不走就扔出去。”


    “得嘞。”外邊一陣歡唿雀躍的笑聲。“爺您怎麽不早說。”


    …………


    得,三叔生氣了。還是走吧。省得一會兒不體麵。


    沈潘看了自家三叔一眼,不得不歎了口氣。出門的時候狠狠地瞪著坐在樹上悠哉悠哉吃葡萄的知武。


    “少爺?請吧?”知武朝他笑笑。那葡萄皮一吐,在天上亂飛。


    “知武以後別再落在老子手裏。”


    說完施施然走了出去。


    留下在書上摸鼻子的知武。


    他就說,少爺變得小氣了。


    知武的腹誹沈潘自然是不會理的。沈潘沉著臉迴到了靜清院裏,打了桶井水洗個澡先。


    灰撲撲的短打被利索扒下,沈潘大門一關,光著身子就站在井邊遛鳥。


    完美細致的古銅色肌膚就那麽□□在青天白日,烈日洋洋下。那魁梧的身子上完美的人魚線,順著側邊,蜿蜒下去,緊致的肌肉在陽光下泛起飽滿的亮光。


    沈潘將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一遍,對著自己年輕富有美感的身體滿意極了。


    放鬆著身體,彎下腰來,打滿一桶水,穩穩當當地提上來。


    “老大老大。”嘹亮的聲音比夏蟬還要聒噪。


    沈潘還來不及將那桶水淋上去就聽到孫子銳扯著嗓子叫他。


    水桶還僵在半空中,沈潘呆滯著臉,尋著聲音看那圍牆陰涼處現出兩個人來。


    孫子銳一臉的喜意,洋溢著對他老大無限的熱情。另一個範送,含著笑,低眉順眼,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的下身。


    那眼神太過意味深長,意味深長到沈潘身上無風自動,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第14章 緣由


    “有事?”沈潘麵不改色,一手拿過衣架上的衣服,迎著風,抖著一身的雞皮疙瘩把衣服披上。


    “有。”孫子銳一蹦三尺高,爪子直接湊過來。勾住沈潘脖子。


    倒是擋住了範送那耐人尋味的視線。


    沈潘冷哼一聲,忍住沒把巴掌唿他腦門上的衝動。“有話說。”


    “有話說。”孫子銳側過臉,對著一旁的範送挑了挑眉。


    “咳。沒那麽急。”範送眨眨眼睛。衝著沈潘笑了笑。


    沈潘抽了抽嘴角,將衣服穿好。


    靜清院永遠是靖國公府最破的地方,沒有之一。


    該著他三叔說了。便是給他用好的,沒幾天碎了,壞了,多心疼?


    孫子銳一如既往坐在缺了條腿的椅子上沒了正形,三條腿的椅子,也能搖搖晃晃的做得不亦樂乎。


    無聊之餘還能看著範送規規矩矩坐在那兒,等著沈潘收拾妥當。


    許是這幾日過得不錯,孫子銳覺得這人倒是沒以前那麽黃了。幹淨的臉上顯出絲清秀來。那人嘴角總是噙著笑。


    跟著自己沒心沒肺的笑還不一樣。那是一種見人三分笑的拘謹和場麵。


    孫子銳看著那笑看得有些發毛。抖了個激靈,猛然拐了個眼神,開始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心裏裝著亂七八糟,五道六道小九九。


    “你怎麽了?”範送對著無時無刻不在瞎動的孫子銳皺了皺眉。這人實在是太好動了些。


    “沒。沒什麽。”孫子銳訕笑一聲。


    哪能告訴他,自己覺得他這笑,笑得特別假。特別虛,特別不是人?


    老大說要溫柔,和藹,要友好,要團結,要不遺餘力地去討好這位。說不準人家日後就飛黃騰達了。


    孫子銳覺得他老大這話,可信。就衝著皮裏陽秋的樣子,像極了他家城府比皇宮還要深的老子。


    細思極恐,越想越戰戰兢兢的孫子銳開始分外地想念他家老大了。


    或許是孫子銳的祈盼奏了效,收拾妥當的沈潘到底是千唿萬喚始出來了。


    “幹嘛又逃學?”穿戴好的沈潘木著臉,看著在自己屋裏一動一靜的兩位。


    不是有句話叫什麽來著?“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合著兔子和處子也是能詭異地處在一起的。


    “他他他,老大。”孫子銳一聽這話就炸了。一隻手指伸出來指著範送。痛心疾首道。“都是他,他非要讓出來見你。我說要寒窗苦讀吧,要好好讀書,為著老大,也要多讀一籮筐的書。。。。。。”


    孫子銳一言不合就唱起了大戲。指著範送,跳起來邊說邊轉圈圈。


    “閉嘴。”沈潘扶著額角即將崩裂的青筋,一手抵住了孫子銳的腦袋。將他按在凳子上。


    “哎呦,輕點輕點。老大這凳子是壞的。”孫子銳上身動彈不得,下身倒是靈活。下去的時候,雙腳用力穩穩地紮在地上。倒是沒一屁股因著三條腿的椅子坐在地上。


    “你說。”沈潘頗為意外地看著風雨不動安如山,坐在椅子上靜靜看孫子銳倒騰的範送。


    “你可還記得那日送我迴雲首書院時拿出來的印記?”範送喝了口桌子上的白水,對著沈潘玩味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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