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記得,怎麽了。”沈潘垂著眼,緊前兩步,也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吃飯喝水的大方桌,他們三個人各居一麵,倒是和諧。


    “可否拿給範某看看?”範送眉頭一皺,稍微向著沈潘傾了傾身子。


    “可有什麽玄機?”沈潘心頭一跳,從懷裏將那帕子掏了出來。


    “有。”範送接過帕子,若有所思點點頭。


    微微展開,不甚清晰的紅色戳印在白色的細葛上。


    “公子的帕子從哪裏來的?”範送古怪地看著沈潘。


    “家裏長輩給的。”沈潘沉下臉來,盯著範送。


    “長輩?”範送臉色變了變。低下頭來,仔細看了看這戳印。


    “若這方帕子代表靖國公府的態度。那公子,還請反複思量的好。”範送深吸口氣,將那細葛帕子還給沈潘。


    “怎麽說?”


    沈潘心裏一動。下意識地就覺得他三叔莫不是有什麽問題?


    “我若是沒看錯,這該是三皇子的印戳。”


    “三皇子?”沈潘挑挑眉。怎麽又是三皇子?


    “那是枚私印。”範送頓了頓。“上邊印著崇明。下邊的兩個圖案鬼畫符般卻是草書的雲首二字。公子可知崇明代表了什麽?”


    “三皇子?”


    “是,崇明本就是三皇子的字。”


    “你怎麽知道的?”


    “三皇子的人來找過我。”範送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


    “找你?找你作甚?因為那個戳印?”沈潘嚇了一跳。


    這迴不是猜了,他三叔定然是與三皇子有關係的,且關係匪淺。


    “借了別人的道,便是上了人家的船。公子不知?”範送幽幽道。“還是你靖國公府私下裏站了三皇子的隊卻把您蒙在了鼓裏?”


    看沈潘那一頭霧水的樣子,大概還真是不知道的。


    “公子還是小心為好。莫要被人賣了,還要給人數銀子。”範送歎了口氣。


    這話就長了。


    深夜裏,星子遍灑天際。沈清正悠哉悠哉地睡在房裏。身下是冰蠶絲織的毯子,手邊是洗得粒粒晶瑩的紫色葡萄。


    由內而外的涼意,沁人心脾的爽快。饒是平日裏傲嬌炸毛的三爺也被伺候得舒舒服服,脾氣好了不少。


    可惜,這副天清夜靜,和風淡月的靜謐畫麵沒維持多久。


    “你怎麽又來了?”看著悄無聲息摸進自己房裏的沈潘,沈清尖聲道。


    莫說知武了,連著沈清這幾天看著沈潘看得都要吐了。日日來給他找事,本來就熱的天氣讓他心裏鬧得更是難捱。


    “那是貢品吧。”沈潘不理會沈清常態的炸毛,一雙銳利的眼睛立刻鎖定了床榻上閃著白光的毯子。


    “你哪兒來的?”沈潘抬頭挑眉。乖乖的,不曾想,他家三叔還真是深藏不露。


    “你管我哪裏來的?”沈清麵不改色。許是對著自家臉皮比城牆厚的侄子死了心。悠悠躺了迴去,沒了正形。


    “三皇子?”沈潘咽了口唾沫。目光從沈清的身下挪到了沈清的身上。


    實不相瞞,他三叔確實長得好。該是繼承了老靖國公夫人的相貌多一點,麵色如玉,漆眉如墨,清淩淩的眼,高挺挺的懸膽鼻,水汪汪的口唇。端的是挺拔秀雅,一派風流。卻偏偏那老是微微翹起來的嘴角,那挺直若青竹的腰身讓他有一種驕矜的貴氣來。


    沈潘也說不出他三叔到底哪裏好看,卻就是讓人看著,舒服。


    都說他三叔是玉麵郎君,倒是所言不虛。


    那模樣。可比曾經看過的城北徐公漂亮多了。


    “你知道什麽?”沈清乍聽到三皇子的那刻就繃緊了身子。那雙明亮的眼睛刹那間半眯著,在燈影下隱隱綽綽。危險而又魅惑。


    這時候打死沈潘,沈潘都不相信他倆沒關係。


    “不知道什麽。”沈潘悶悶道。看著要炸毛的他三叔兩眼發沉。“你什麽時候跑他船上去的?”


    “老早了。”許是因為對麵的是自家人。沈清倒是迴過了神來。輕笑一聲。彎彎眉毛,放鬆了下來。


    “怎麽?管到你三叔頭上了?”沈清笑笑。白皙修長的手拈起手邊的一粒紫色葡萄,隨意地放進了水淋淋的嘴裏。慵懶地在床榻上伸了個懶腰。


    “不是管。”沈潘摸了摸鼻子,心虛道。“靖國公府現如今就站隊?”


    沈潘好像找到了靖國公府前世裏大禍臨頭的緣由。


    雖然詫異,倒是不驚惶。上一世三皇子雖然死得淒慘。可這一世,二皇子在明,他在暗。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不管靖國公府暗中支持誰,他都要把二皇子明玦給扳下來。


    不過他三叔看上去不像個蠢笨之人啊。沈潘倒是有些好奇,為何他三叔會那麽義無反顧地幫著三皇子明琛。


    連範送都看得出來三皇子明琛他日必將隕落,他不信連著最後一刻都沒死的三叔看不出來。


    今日下午裏範送與他一一說透,沈潘才如夢方醒。


    寧國烈國分立天下。彼此之間不分伯仲幾百年,烈國又怎麽會忽然突然被寧國打得還不了手?


    倒是和烈國皇上鳳英荀有關。


    這世道,世家橫行。連著明家,鳳家,幾百年前都是根基深厚的世家。


    從幾百年前的亂象四起,到如今的形式穩定。唯有一點不變的就是,那世家族在肆無忌憚地壯大,延伸,最終成為炙手可熱的龐然大物。


    如今門閥士族橫行無忌,倒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一顆毒瘤,雖說有害,卻滲透了五髒六腑,哪會是說襏除就襏除的?傷筋動骨還是輕的,弄得天下大亂,才是弄巧成拙。


    鳳英荀錯就錯在操之過急,甫一上位就廢了一係列的舊政,迫不及待地實行新政。


    。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這是個新坑,雖然前期更新不太穩定,但素,葉子已經洗心革麵了。昂,葉子真的是一個日更的好寶寶。麽麽噠。請放心跳坑吧。嗷嗚。


    第15章 詢問


    鳳英荀明目張膽地要削了世家族的權。


    首當其衝地就是廢舊政,行新政。連著世家門閥抓的死死的官員九品中正考核製也變為了科舉製。


    考核製讓門閥世家們直接捏住了烈國的大權。各地的世家們將自家的子弟們一代一代地選拔到官位上,甚至將官位變為他們發展的交換籌碼。


    一年年,一代代下去。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這本身就是病態的,且病入骨髓。


    鳳英荀效仿前人刮骨療傷,無奈他太過小看根深蒂固的世家了,更小看了世家們對科舉製的抵觸。


    想也是。考核製將門閥的子弟送到了天邊,若是科舉製,便是前期門閥士族仕人多,也頂不住以後貧寒人家寒窗苦讀的讀書人越來越多。


    這是赤,裸,裸地對著世家們挑釁了。


    可惜世家橫行已經是沉屙痼疾,鳳英荀操之過急了,不僅沒能實行新政,還讓那些貴族們起了野心。


    有了世家的鯨吞蠶食是可怕的,可一時間沒了世家,便像是被抽了筋骨,更是可怕的。鳳英荀想動一動那筋骨,自然遭了自上而下的反噬,到底是耗了國力。


    偏生這時候寧國趁火打劫,鬧得邊疆不穩。文清二十六年開始的戰亂生生讓烈國喘不過氣來。幾年後,烈國太子為質,算是勉強有了暫時的停歇。


    沈潘本以為,烈國如此,還沒被滅了,確實是上天眷顧了。


    他自然知道世家的威力的。當年他輔佐鳳連,不知道因著那些鼻孔朝天的權貴世家們吃了多少苦頭。


    若是範送不說,沈潘還真不知道,烈國如此苟延殘喘,風雨飄搖,竟然盡皆為世家所累。


    “烈國收世家所累,寧國又何嚐不是?”範送下午慢聲細語,一一為他解釋。“烈國三大世家做大,才讓鳳皇一時難以招架。公子,寧國,雖無三大四家。和九郡,十八城,哪個地方沒有世家各自為政?”


    “那與我靖國公府有何幹係?”沈潘沉聲看他。“天子腳下。空有爵位而已,翻不出浪花來。”


    “翻不出浪花來,靖國公府是如何出了五位位列三公的祖宗的?”範送哼笑一聲。“爵位就是您靖國公府屹立不倒的根本。”


    “那與三皇子有何關係?”


    “公子不知?”範送挑挑眉。


    “知道什麽?”沈潘不假思索。寧國的鳥事,他沒心思知道。


    “那就是真的不知。”範送歎口氣。輕輕摩挲手邊的粗瓷杯子。白水已然被他飲盡了。


    “寧國的問題隻多不少,如今聖上不說昏聵,也算不上清明。倒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兩位可堪大任。可惜,三皇子心在天邊,二皇子心思又太過狹隘了。不得善終,不得善終啊。”範送搖搖頭。


    “說得跟真的似的。”沈潘隨意敲敲桌子。可前世反而是三皇子敗給了心思狹隘的二皇子。


    兩個倒是真的都沒有善終。


    想到這裏,沈潘倒是多看了範送兩眼。


    這人是一語成讖還是真的有那份明察秋毫,預知天下事的本事?


    “公子好歹在雲首書院讀了好些年,難道不知道那雲首書院於別處的不同?”範送苦笑一聲。他家的公子,看似心細,卻也心大。


    有種一覽眾山小的心胸,可有俯瞰眾生萬物的睿智?


    “也沒甚不同。”沈潘哼哧一聲。同樣散發著文人之乎者也的酸腐味。


    “哪裏沒不同?”孫子銳倒是睜大了本就不小的大眼睛。


    “老大能在別的書院裏遇上他?”孫子銳嘟囔道。


    “雲首書院束脩便宜啊,飯食便宜啊,像範送這樣的泥腿子,也多呀。”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孫子銳倒是瞥了眼範送。


    看著那人麵不改色,連著眼皮都沒抬,鬆了口氣。繼續跟他老大叨叨。“老大,莫要小看了雲首書院,多少像範送這樣的,額,寒窗文士,借著雲首書院一步登天?平步青雲?莫說被那些權貴看上的。那些表現優秀的,不管門第,個個幾年以後不都花團錦簇的?我爹都說了,這雲首書院不得了,若是他當年年輕的時候有這地方,指不定我家就貴氣了。。。。。”


    “這雲首書院誰開的?”沈潘挑挑眉。


    那背後的人不簡單,給了天下寒士一條平步青雲的路不說,這是在變相削弱世家的勢力。


    “不知。”範送放了杯子,攤攤手。修長粗糙的手指現出來,卻又被他快速地收了迴去。“我隻知道,跟著三皇子可關係匪淺。”


    “公子,打個賭如何?”範送忽然道。“若是雲首書院那背後真是三皇子,我猜,他近日要倒黴了。”


    “為何?”沈潘聽到三皇子就心頭一跳。


    總覺得似有若無的,他靖國公府與三皇子太有緣分了些。一個前腳死得淒慘,一個後腳跟著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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