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曾跟我說過,尊重真理差不多是所有道德準則的基礎。“這世上沒有無中生有的事。”他說。如果你了解“真理”是多麽的無常,就會明白這是一個極其深邃的思想。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與穆阿迪布的談話》


    “我總能看透事情的真相,這事讓我自豪,”杜菲·哈瓦特說,“但這也是身為一名門泰特的詛咒。你每時每刻都在分析數據。”


    眼下還未破曉,那張皮革似的老臉在昏暗中顯得鎮定自若,被紗芙染成紅色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一條條細紋從嘴邊輻射出去。


    一位長袍客靜靜蹲在哈瓦特對麵的沙地上,明顯沒有為他的話所動。


    兩人蹲伏在一塊山岩下,從那兒可以俯瞰一條又寬又淺的溝壑。曙光已經灑向了盆地四周支離破碎的山崖,將一切都染上了粉色。但山岩下還是很冷,是夜幕留下的幹燥刺骨的冰寒。曙光到來前,曾經吹過一陣暖風,但現在又冷了下去。在哈瓦特身後是所剩無幾的幾名士兵,他能聽見他們牙齒打戰的聲音。


    蹲在哈瓦特對麵的長袍客是個弗雷曼人。他在曙光初現時穿過溝壑,在沙地上疾行,整個人和沙丘融為一體,幾乎難以看清他移動的身影。


    那弗雷曼人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們之間的沙地上畫了一個圖形,看起來像一個碗,外麵有一支箭。“哈克南人有許多巡邏隊。”他舉起手指,指指上方的山岩,哈瓦特和他的士兵就是從那兒下來的。


    哈瓦特點點頭。


    許多巡邏隊,是的。


    但他仍然不知道這個弗雷曼人想幹什麽,這讓他感到痛苦。門泰特人的訓練應該給予他看穿別人動機的能力。


    這一夜是哈瓦特一生中最糟的一夜。當他收到攻擊報告的時候,他還在一個名叫青波的衛戍村莊中,這是前首府迦太格的一個前哨基地。一開始他心裏想:這是一次突襲,是哈克南人的刺探。


    但是報告一個接著一個——來得越來越快。


    兩個軍團在迦太格著陸。


    五個軍團——足足五十個旅!——向公爵在厄拉奇恩的主基地發起了攻擊。


    一個軍團進攻阿桑特。


    兩個戰鬥群進攻裂岩。


    接下來的報告更加詳細——進攻者中還有帝國的薩多卡軍——可能有兩個軍團。看情形,這些侵略者對一切了如指掌,知道該把重要的軍隊派往哪裏。了如指掌!情報機構真是強大。


    哈瓦特怒火中燒,直至狂暴之火威脅到了他那門泰特能力的運用。此次進攻的龐大規模仿佛給他的精神來了一次沉重的打擊。


    現在,他躲藏在一塊小小的沙漠岩石下,自顧自地點點頭,拉了拉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裹緊身子,像是要抵禦四周的陰寒。


    此次進攻的龐大規模。


    他早就預料敵人會從公會那裏租用駁船進行刺探攻擊。在家族之間的交戰中,這是十分普遍的策略。這類艦船定期在厄拉科斯起降,為厄崔迪家族運送香料。哈瓦特已經采取過預防措施,防止偽裝的香料駁船展開突襲。至於全麵進攻,他們的預計是不會超過十個旅。


    但是經最後統計,在厄拉科斯降落的飛機竟有兩千多架——不僅有駁船,還有護航機、偵察機、監視機、攻擊機、運兵機、投擲箱……


    一百多個旅——整整十個軍團!


    厄拉科斯五十年的香料收入可能剛夠進行這樣一次冒險。


    可能。


    我低估了男爵的軍費開支,哈瓦特想,我辜負了公爵。


    然後,還有那個叛徒。


    我必須活下去,直到親眼看到她被絞死為止!他想,我早該伺機殺死那個貝尼·傑瑟裏特巫婆。是誰出賣了他們,他對此確信無疑——傑西卡夫人。事實一清二楚。


    “哥尼·哈萊克和他的部分軍隊,現在在我們的走私者朋友那兒,很安全。”那弗雷曼人說。


    “很好。”


    這麽說,哥尼會離開這個鬼星球,我們不會全軍覆沒。


    哈瓦特迴頭看了看他那些擠在一起的手下。今夜開始時,他還有三百多名精銳士兵,如今僅剩二十餘人,而且半數受了傷。現在,他們都睡著了,或是站著,或是靠在岩石上,或是倒臥在山岩下的沙地上。原來還剩一艘撲翼飛機,被當作地行車,用以搬運傷員,它在天亮前也報廢了。他們用激光槍把它切成塊,並把碎塊藏了起來,然後一路來到盆地邊緣的這個藏身之地。


    對於他們現在的位置,哈瓦特僅有一個模糊的概念——約在厄拉奇恩東南二百多公裏外。屏蔽場城牆各部落之間的大道就在南麵的某個地方。


    哈瓦特對麵的弗雷曼人脫掉兜帽和蒸餾服的帽子,露出沙黃色的頭發和胡須。他的頭發從高高窄窄的額頭梳向腦後,長著一雙難以捉摸、因嗜好香料而成的藍色眼睛,一邊嘴角的胡須染上了顏色,由於被鼻塞的貯水管壓著,頭發亂蓬蓬的。


    那人取掉鼻塞,重新調整了一下,接著揉了揉鼻子旁的一塊疤。


    “如果你們今晚想從溝壑過去,”那弗雷曼人說,“你們一定不能用屏蔽場。城牆上有一個突破口……”他踮起腳轉了個身,指著南方,“……就在那裏,往前到沙海,就是廣闊的沙漠。屏蔽場會引來……”他頓了頓,“……蟲子。它們不常來這裏,但屏蔽場每次都會引一條過來。”


    他用了“蟲子”這個詞,哈瓦特想,他還打算說其他東西,是什麽呢?他想從我們這兒得到什麽呢?


    哈瓦特歎了口氣。


    他記不起從前是否有過這麽疲憊的經曆。他的肌肉已經筋疲力盡,連能量藥片也不起作用。


    那些可惡的薩多卡!


    他心中泛起自責的苦痛,同時想起士兵的狂熱,還有帝國的背叛。他的門泰特分析法告訴他,想要在蘭茲拉德最高委員會前控訴這種背叛,讓正義得到伸張,機會是多麽渺茫!


    “你想去找走私者?”弗雷曼人問。


    “可能嗎?”


    “要走很長一段路。”


    “弗雷曼人不喜歡說不。”艾達荷曾經告訴過他。


    哈瓦特說:“你還沒告訴我,你的人能不能幫助我的傷員。”


    “他們受了傷。”


    每次都是這個破迴答!


    “我們知道他們受了傷!”哈瓦特怒喝,“那不是……”


    “安靜,朋友!”弗雷曼人勸誡道,“你的傷員怎麽說?他們中有人了解你的部落對水的需要嗎?”


    “我們沒有談水的問題,”哈瓦特說,“我們……”


    “我理解你不願談這個問題,”弗雷曼人說,“他們是你的朋友,你們部落裏的人。你有水嗎?”


    “不多。”


    弗雷曼人用手指指哈瓦特的短上衣,指指下麵露出的皮膚。“如果不穿裝束,你們就會在營地被當場抓獲。你必須作出有關水的決定,朋友。”


    “我們可以請你們幫忙嗎?”


    弗雷曼人聳聳肩。“你沒有水。”他看了看哈瓦特身後的那群人,“你願意花費多少傷員?”


    哈瓦特沉默不語,盯著眼前這個人。作為一名門泰特,他知道他們的交流並不同步。在這裏以通常的方式談話,每個詞都能聽懂,但連起來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叫杜菲·哈瓦特,”他說,“我可以代表我的公爵講話,如果你們施以援手,我會作出應有的承諾。我希望得到的幫助是有限度的,隻需在足夠長的時間內保存我的部隊,殺死那名自認不會受到報複的叛徒。”


    “你希望我們介入一樁血仇?”


    “我會親自處理這樁血仇。我希望能免去自己對傷員所負的責任,以便手刃這個奸賊。”


    弗雷曼人沉下臉。“你怎麽會對傷員負責呢?他們自己為自己負責。水是首要問題,杜菲·哈瓦特,你願意讓我為你作出那個決定嗎?”


    他把手伸進長袍,抓住裏麵藏著的武器。


    哈瓦特緊張起來,心想:有人背叛?


    “你在害怕什麽?”弗雷曼人問。


    這些人天性直爽,真是讓人為難!哈瓦特謹慎地說道:“有人懸賞要我的腦袋。”


    “啊——”弗雷曼人的手放開武器,“你以為我們也是一群腐敗之人。但你不了解我們,哈克南人的水連我們的小毛孩都買通不了。”


    但是他們還是買通了公會,讓兩千多架飛機獲準通過,哈瓦特想。這巨額費用仍舊讓他不寒而栗。


    “咱們都和哈克南人作戰,”哈瓦特說,“難道就不能分享一下作戰中麵臨的問題和方法?”


    “我們在分享,”弗雷曼人說,“我見過你們和哈克南人打仗,你們都是好樣的。有好幾次,我都希望能有你們在我身邊助我一臂之力。”


    “說說,我可以在哪方麵幫助你?”哈瓦特說。


    “誰知道?”弗雷曼人說,“到處都有哈克南人的軍隊。但你還沒做出水的決定,要不讓你的傷員自己來決定吧。”


    我必須謹慎,哈瓦特暗自思忖,還有一件事沒弄明白。


    他說:“你能否展示一下你們的方法,厄拉奇恩的方法?”


    “奇怪的想法。”弗雷曼人說,他的語氣中含有譏笑。他指著懸崖頂部對麵的西北方,“我們昨晚看著你們穿過沙漠,”他放下手臂,“你和你的隊伍走在沙丘的滑落麵上。這不對。你們沒穿蒸餾服,也沒有水,你們撐不了多久。”


    “在厄拉科斯生存的方法沒那麽容易找到。”哈瓦特說。


    “確實。但我們殺哈克南人。”


    “你們怎麽處理傷員?”哈瓦特問。


    “一個人值不值得救,難道他自己不知道嗎?”弗雷曼人問,“你的傷員知道你沒有水。”他歪著頭,側望著哈瓦特,“顯然,這次該做出水的決定了。不管是受傷的,還是沒受傷的,都必須思考部落的未來。”


    部落的未來,哈瓦特想,厄崔迪的部落。說得不無道理。他迫使自己思考這個他一直在迴避的問題。


    “你有公爵或他兒子的消息嗎?”


    弗雷曼人抬起頭,那雙難以捉摸的藍眼睛和哈瓦特直視。“消息?”


    “他們的命運!”哈瓦特厲聲叫道。


    “每個人的命運都一樣,”弗雷曼人說,“據說,你的公爵的運數已盡。至於李桑·阿爾-蓋布,他兒子,他的命運在列特手裏。列特還沒說過。”


    這個問題都不用問,哈瓦特想。


    他迴頭看了看他的士兵。他們都醒了,都聽見了他倆的談話。他們望著對麵的沙漠,從表情看已經有所領悟:他們迴不到卡拉丹了,現在連厄拉科斯也丟了。


    哈瓦特轉迴身,看著弗雷曼人:“有鄧肯·艾達荷的消息嗎?”


    “屏蔽場瓦解時,他在房子裏,”弗雷曼人說,“我隻知道這個……別的就不知道了。”


    她關閉了屏蔽場,放進了哈克南人,他想,我就是那個背朝門坐的人。她怎麽能那樣做?因為這意味著她站在了兒子的對立麵。但是……誰知道一個貝尼·傑瑟裏特女巫是怎麽想的呢……如果那也叫思想的話。


    哈瓦特的喉嚨冒火,他不由得幹咽了一下。“你什麽時候可以打聽到那個孩子的消息?”


    “我們對厄拉奇恩發生的事知之甚少,”弗雷曼人聳聳肩說,“誰知道呢?”


    “你有辦法打聽到嗎?”


    “也許,”弗雷曼人揉揉鼻子旁的疤,“杜菲·哈瓦特,告訴我,你知不知道哈克南人使用的那些重型武器?”


    大炮,哈瓦特痛苦地思索著,在這個使用屏蔽場的年代,誰能猜到他們會使用大炮。


    “你說的是大炮,他們用它來捕捉我們那些躲在山洞裏的人,”他說,“對於這些爆炸性武器,我……隻有一些理論知識。”


    “誰要是逃進隻有一個出口的山洞中,那隻有死的份了。”弗雷曼人說。


    “你為什麽要問這些武器?”


    “列特想知道。”


    這是不是他想從我們這裏得到的東西?哈瓦特暗自思忖。他說:“你們來這裏,是想搜尋有關大炮的信息?”


    “列特想親自看看這種武器。”


    “那你們繳獲一門不就得了。”哈瓦特譏諷道。


    “是的,”弗雷曼人說,“我們繳獲了一門,把它藏了起來。斯第爾格正在替列特作研究,如果列特想看,他可以親自去看看。但我覺得他不太可能會去,那門大炮不是很好,如果想在厄拉科斯上用,它的樣式太差。”


    “你們……繳獲了一門?”哈瓦特問。


    “那是漂亮的一仗,”弗雷曼人說,“我們僅損失了兩個人,而他們失去了一百多份生命之水。”


    每門大炮都有薩多卡守衛,哈瓦特想,這個沙漠狂人就這麽漫不經心地說起這場和薩多卡的戰鬥,僅損失兩個人!


    “要不是哈克南人身邊的那些人,我們根本不會損失那兩個人,”弗雷曼人說,“那些人是優秀的戰士。”


    哈瓦特的一名手下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弗雷曼人。“你說的是薩多卡?”


    “他說的是薩多卡。”哈瓦特說。


    “薩多卡!”弗雷曼人說,聲音中滿是歡喜,“啊……原來他們就是那個樣子!這真是美妙的一夜。薩多卡。哪個軍團?你知道嗎?”


    “我們……不知道。”哈瓦特說。


    “薩多卡,”弗雷曼人說,“但他們穿著的是哈克南軍服,難道不奇怪嗎?”


    “皇帝不想讓人知道他在與一個大家族對著幹。”哈瓦特說。


    “但你知道他們是薩多卡。”


    “我是誰?”哈瓦特痛苦地說道。


    “你是杜菲·哈瓦特,”弗雷曼人實事求是道,“嗯,你不說我們也會知道。我們俘虜了三個人,列特的手下會審問他們。”


    哈瓦特的副官帶著不相信的口吻,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們……俘虜了……薩多卡?”


    “隻有三個人,”弗雷曼人說,“這一仗他們打得漂亮。”


    如果當初有時間與弗雷曼人聯係上就好了,哈瓦特想,心中感到悲痛。如果我們能訓練他們、武裝他們就好了。聖母啊,我們本來可以擁有多麽強力的軍隊啊!


    “你們把時間耽擱了,是不是因為擔心李桑·阿爾-蓋布,”弗雷曼人說,“如果他真是李桑·阿爾-蓋布,他就不會受到傷害。不要花精力去考慮一件還沒有證實的事。”


    “我為……李桑·阿爾-蓋布服務,”哈瓦特說,“我發過誓,要保證他的安全。”


    “你誓死保衛他的水?”


    哈瓦特朝自己的副官瞥了一眼,後者仍死死盯著弗雷曼人。接著他將注意力重新轉迴蹲著的人身上。“是的,誓死保衛他的水。”


    “你想迴厄拉奇恩,誓死捍衛他的水源?”


    “是的,誓死捍衛他的水源。”


    “那你一開始為什麽不說這是水的問題呢?”弗雷曼人站起身,塞緊鼻塞。


    哈瓦特把頭一歪,示意副官迴其他人中間去。副官疲乏地聳聳肩,依令行事。哈瓦特聽見他們開始了小聲的嘀咕。


    弗雷曼人說:“總有辦法找到水。”


    哈瓦特身後有人咒罵了一聲,接著他的副官喊道:“杜菲,阿奇剛剛死了。”


    弗雷曼人舉起拳頭,對著耳朵。“水之契約!這是一個信號!”他看著哈瓦特,“我們在附近有個地方可以接受水,可以叫我的人來嗎?”


    副官重新走到哈瓦特身旁。“杜菲,有幾個人的妻子留在了厄拉奇恩。他們……好吧,你知道在這種時刻會是怎麽一迴事。”


    弗雷曼人仍舉著拳頭。“杜菲·哈瓦特,你確定要簽訂水之契約嗎?”他問。


    哈瓦特的大腦迅速轉著,他現在終於領會了弗雷曼人話中的意圖。但懸崖下他的這群疲憊的手下還不明白,他害怕他們一旦領悟會有什麽反應。


    “水之契約。”哈瓦特說。


    “讓我們的部落聯合起來。”弗雷曼人說,接著他放下了拳頭。


    像是個信號一般,立即有四人從他們上方的岩石滑下,飛速躥到凸岩下,用一件寬鬆的袍子將死人裹了起來,接著抬起它沿著右邊的岩壁跑去,一團團灰塵從他們腳下揚起。


    哈瓦特的人還沒明白是怎麽一迴事,這一切就結束了。那群人抬著裹在袍子裏、像沙袋一樣的屍體,在懸崖上拐了個彎,接著就不見了。


    哈瓦特的一名手下叫了起來:“他們把阿奇帶哪兒去了?他……”


    “他們把他帶去……埋葬。”哈瓦特說。


    “弗雷曼人不埋死人!”那人吼叫道,“你在跟我們玩什麽鬼把戲,杜菲?我們知道他們要幹什麽,阿奇是……”


    “為李桑·阿爾-蓋布而戰死沙場的人,會去天堂,”弗雷曼人說,“如果你們的確是為李桑·阿爾-蓋布效忠,為什麽要如此痛哭?對一個以這種方式死去的人來說,隻要你們活著,就會一直記著他。”


    但哈瓦特的手下還在向前,臉上怒氣衝衝,有人抓住了一杆激光槍,準備扣動扳機。


    “別動!”哈瓦特大聲嗬斥,他竭力控製全身肌肉的疲意,“這些人尊敬我們的死者,習慣不同,但意義是一樣的。”


    “他們會把阿奇體內的水都熬出來。”手拿激光槍的人咆哮道。


    “你的人是不是想參加葬禮?”弗雷曼人問。


    他還沒明白現在的問題,哈瓦特想,弗雷曼人的天真質樸讓他感到害怕。


    “他們在關心一位可敬的同誌。”哈瓦特說。


    “我們會像對待自己的同誌,以同樣的敬意對待你們的同誌,”弗雷曼人說,“這是水之契約。我們知道儀式。一個人的肉體是他自己的,但他的水屬於部落。”


    手持激光槍的人又向前邁了一步,哈瓦特迅速說道:“你現在願意幫助我們的傷員嗎?”


    “沒有人會質疑契約,”弗雷曼人說,“我們會為你們做任何事,就像對待自己家人一般。首先,你們所有人需要穿上蒸餾服,還要弄到必需品。”


    手持激光槍的人猶豫著。


    哈瓦特的副官說:“我們用阿奇的……水……收買援助嗎?”


    “不是買,”哈瓦特說,“我們已經成為他們的一員。”


    “習慣不同。”一個人喃喃道。


    哈瓦特終於放鬆了。


    “他們會帶我們去厄拉奇恩?”


    “我們會殺哈克南人,”弗雷曼人說,他咧嘴一笑,“還有薩多卡。”他往後退了一步,掬起手放在耳朵上,歪起腦袋,側耳傾聽。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說道:“來了一架飛行器。大家藏到山岩下,別動。”


    哈瓦特打了個手勢,他的手下依令行事。


    弗雷曼人抓住哈瓦特的手臂,把他推到眾人中間,說道:“開戰之時,我們會加入戰鬥。”他把手伸進袍子中,掏出一個小籠子,從籠子裏取出一個小生物。


    哈瓦特認出那是一隻極小的蝙蝠。它正轉動著腦袋,哈瓦特看到了它那全藍的眼睛。


    弗雷曼人撫摸著蝙蝠,安慰著它,對它輕聲唱著歌。他低頭湊向蝙蝠的腦袋,從嘴中吐出一滴唾液,滴進蝙蝠向上張開的口中。蝙蝠張開翅膀,但仍停在弗雷曼人張開的手掌中。他拿出一根小管,係在蝙蝠的腦袋上,接著對著管子說了幾句話,然後他高高舉起蝙蝠,把它拋入天空。


    蝙蝠在懸崖邊“嗖”的一下飛了下去,在那兒消失了。


    弗雷曼人折起籠子,塞進袍子中。他又一次側著腦袋傾聽起來。“他們占據了高地,”他說,“不知道他們在那裏找什麽。”


    “誰都知道我們是從這個方向撤退的。”哈瓦特說。


    “不要妄自揣測獵人隻有一個目標,”弗雷曼人說,“看看盆地的那一邊,你會看到別的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哈瓦特的幾個手下騷動起來,開始了竊竊私語。


    “保持安靜,學學受驚的動物。”弗雷曼人噓聲說。


    哈瓦特察覺對麵的懸崖旁有什麽動靜——飛速掠過的黑影。


    “我的小朋友把消息帶去了,”弗雷曼人說,“它是個優秀的信使——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如果失去它,我會非常傷心。”


    溝壑對麵的動靜漸漸消失,在那方圓四五公裏的沙地上,再也沒有什麽東西,隻有白日的滾滾熱浪——上升氣流形成的模糊柱影。


    “都保持安靜。”弗雷曼人小聲說。


    從對麵懸崖的裂縫中鑽出一列緩慢行走的人,徑直朝溝壑走來。在哈瓦特看來,他們像是弗雷曼人,但著裝相當古怪。他數了數,有六個人,他們在沙丘上邁著沉重的腳步。


    在哈瓦特這群人右後方的高處,傳來撲翼飛機機翼發出的“嗖嗖”的響聲。那飛行器飛到了他們頭頂的懸崖上空——是一架厄崔迪撲翼飛機,機身刷著哈克南人的作戰顏色。它飛速向溝壑中的那群人衝去。


    那隊人在一座沙丘頂部停下腳步,揮起手來。


    撲翼飛機在他們頭頂盤旋了一圈,接著降落在那些弗雷曼人前麵,卷起一團灰塵。從撲翼飛機上擁下來五個人。哈瓦特看見他們穿著屏蔽場,那身屏蔽場排斥著灰塵,正閃閃發光,從他們的動作看,正是一群難對付的薩多卡。


    “啊,他們穿著愚蠢的屏蔽場。”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小聲說,他向溝壑開闊的南壁望去。


    “他們是薩多卡人。”哈瓦特小聲說。


    “妙極!”


    那群薩多卡以一個扇形包圍圈向等在那裏的弗雷曼人靠近。日光照在他們手中持著的刀刃上,閃著光芒。弗雷曼人聚在一起,十分淡定的樣子。


    兀然之間,從兩隊人四周的沙中冒出許多弗雷曼人,他們撲向撲翼飛機,鑽了進去。兩隊人馬在沙丘峰頂上狹路相逢,一時之間沙塵四起,將整個戰場罩在了其中。


    過了一會兒,沙塵平息了下來。隻有弗雷曼人還站在那裏。


    “薩多卡在撲翼飛機上隻留了三個人,”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說,“運氣真好。看來可以完好無損地繳獲這架飛機了。”


    哈瓦特身後有個人低語道:“那是薩多卡人啊!”


    “你有沒有注意他們的戰鬥技巧有多麽高超?”弗雷曼人問。


    哈瓦特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有一股燃塵的氣味,他感覺到炙熱和幹燥。他用同樣沙啞的聲音說道:“是的,的確非常高超。”


    那架被繳獲的撲翼飛機揮了揮翅翼,忽地起飛了,它縮起翅翼,朝上轉了個角度,陡然升向南方的高空。


    這麽說,弗雷曼人還會開撲翼飛機,哈瓦特想。


    在遠處的沙丘上,一個弗雷曼人揮動著一塊綠色方巾:一次……兩次……


    “又來了!”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叫道,“準備好。我本希望在方便之時帶大家離開。”


    方便之時!哈瓦特想。


    他看見又有兩架撲翼飛機從西方高空猛撲而下,降落到一片沙地上。那些弗雷曼人早已不見蹤影,戰場中隻剩八個藍點——穿著哈克南人製服的薩多卡人的屍體。


    又一架撲翼飛機飛到哈瓦特上方的懸崖上空。哈瓦特定睛一望,便猛地吸了口大氣——那是一架大型運兵機,因滿載而緩慢地張翅滑行著——就像一隻歸巢的巨鳥。


    遠處,一架俯衝的撲翼飛機射出紫色的激光光束,光束劃過沙地,激起一條沙塵。


    “膽小鬼!”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尖聲叫道。


    運兵機朝那些藍點飛去,機翼已經完全展開,準備做出急停的杯吸動作。


    哈瓦特的注意力被南方突然閃現的金屬光芒吸引,一架撲翼飛機正在急速俯衝,折疊的機翼貼於兩側,發動機噴射出金色的火焰,襯托著銀灰色的天空。它像一支離弦之箭般朝運兵機衝去,由於四周激光光束的存在,運兵機已經卸下了屏蔽場。隻見那架撲翼飛機直衝衝地撞在了運兵機的身上。


    兀然間,整個盆地山搖地動,火光四射,爆發出如雷的吼聲。懸崖上的岩石四處下落。橘紅色的火光由沙地射向天空,運兵機和撲翼飛機,以及那裏的一切都吞沒在大火之中。


    是那架繳獲的撲翼飛機,駕駛員是一名弗雷曼人,哈瓦特想,他犧牲了自己,毀掉了那架運兵機。聖母在上!這些弗雷曼人是何等樣人?


    “合理的交換,”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說,“那架運兵機肯定載有三百人,現在我們得料理料理他們的水,然後計劃一下,再去繳獲一架飛機。”他邁步走出岩石下的蔭蔽處。


    一隊穿藍色軍服的人開著緩降器,從懸崖上如雨點般落到他麵前。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哈瓦特認出他們是薩多卡人,一張張兇狠的臉上帶著戰鬥的狂熱,他們都沒穿屏蔽場,每人一手持刀,一手拿著擊昏器。


    一把刀嗖的一下飛來,刺入哈瓦特那位弗雷曼同伴的咽喉,後者臉龐扭曲地俯身倒下。哈瓦特剛拔出自己的刀子,一把擊昏器的射彈就擊中了他,他頓時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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