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阿迪布的確能看到未來,但你必須明白,這種能力是有限的。想一想你怎麽看東西!你有眼睛,可是沒有光,你就什麽也看不見。如果你在山穀底部,你就看不見山穀外麵的東西。正因如此,穆阿迪布並不總能看遍這個神秘之地。他告訴我們,一個關於預言的無名決定,也許隻是一個詞語的選擇,都可以改變未來的全貌。他告訴我們“時間的界限是寬廣的,但是當你穿過它時,時間就變成了一扇狹窄的小門”。他總是抵抗著誘惑,不願意選擇一條明亮安全的路途,並警告“那條路通向停滯”。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厄拉科斯的覺醒》


    那艘撲翼飛機乘著夜色飛到他們上空,保羅抓住母親的手臂,大叫一聲:“別動!”


    透過月色,他看著這架鉛灰色的飛機,它的機翼收成杯形,開始減速著陸,看那猛烈衝刺的方式,機上駕駛員的操控真是膽大妄為。


    “是艾達荷。”他悄聲說道。


    那架飛機和它的同伴降落進盆地,就像一群歸巢的鳥兒。塵霧尚未消散,艾達荷便跑下飛機,朝他們衝來。兩名穿著弗雷曼長袍的人跟在他身後,保羅認出其中一人:高個兒、長著黃色胡須的凱恩斯。


    “走這邊!”凱恩斯喊道,突然轉向左邊。


    在凱恩斯身後,另外一個弗雷曼人正在撲翼飛機上蓋織布,那架飛行器突然變成了一排低矮的沙丘。


    艾達荷奔至保羅前麵停下,敬了個禮。“大人,弗雷曼人在附近有個臨時的藏身之地,我們在那裏……”


    “那邊怎麽啦?”


    保羅指著遠處懸崖上空的激烈場麵——噴氣火焰,紫色的激光束在沙漠上來迴穿行。


    艾達荷平和的圓臉露出一絲少有的笑容。“大人……殿下,我給他們留下一點小小的驚……“


    沙漠突然被耀眼的白光填滿——那光像日光一樣亮,吞噬掉他們投在山岩上的影子。艾達荷一個魚躍,一手抓住保羅的手臂,另一隻手抓住傑西卡的肩膀,將他們從山岩上推進盆地。三人躺在沙地上,隻聽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在他們頭頂轟響。爆炸的衝擊波把他們原先所在的那山岩上的碎石都震落了下來。


    艾達荷站起來,拂掉身上的沙子。


    “不是家族用的核武器!”傑西卡說,“我原以為……”


    “你在那裏設置了屏蔽場。”保羅說。


    “一個龐大的屏蔽場,被調到了高能狀態,”艾達荷說,“隻要一束激光射到它上麵……”他聳了聳肩。


    “亞原子核聚變,”傑西卡說,“那是一件危險的武器。”


    “並非武器,夫人,而是防禦。那個人渣下迴使用激光槍時,就要三思而行了。”


    從撲翼飛機上下來的弗雷曼人來到他們跟前,一個人低聲說道:“朋友,我們得躲起來。”


    保羅從地上站起身,艾達荷則扶著傑西卡站起來。


    “陛下,那爆炸會把敵人吸引過來。”艾達荷說。


    陛下,保羅想。


    這個詞竟用來稱唿他,聽上去真是奇特,“陛下”過去一直是對他父親的稱唿。


    一時之間,他感到自己受到了預知能力的衝擊,看到自己受到瘋狂的種族意識的感染,這種意識正使人類世界走向混沌的深淵。這景象使他渾身顫抖,於是由著艾達荷的帶領,任自己沿著盆地邊緣走到一塊突岩上。弗雷曼人正在那裏用壓實工具打開一條通向沙麵下的路。


    “陛下,把背包給我吧?”艾達荷問。


    “不重,鄧肯。”保羅說。


    “你沒穿屏蔽場,”艾達荷說,“要不要穿我的?”他望了望遠處的懸崖,“看起來他們不會再用激光槍了。”


    “鄧肯,屏蔽場你自己用吧。對我來說,你隻用右臂就足以保護我。”


    傑西卡看到兒子的這句讚美之詞起了作用,看到艾達荷如何朝保羅走來。她想:我兒子還真老練,有這種拉攏手下的手段。


    弗雷曼人拉出一個石栓,露出一條通道,通向本地人的地下沙漠建築群。出口用一個偽裝所遮蔽。


    “這邊。”其中一個弗雷曼人說,他領著他們走下黑暗中的石階。


    他們身後的遮蔽物掩住了月光。在他們前麵,一絲微弱的綠光亮了起來,照亮石階和岩壁,腳下的道路向左轉去。現在,他們周圍已經圍滿了穿長袍的弗雷曼人,推著他們往下走。他們轉過那個彎,眼前出現了另一條往下的通道,通向一個粗糙的洞室。


    凱恩斯正站在他們麵前,兜帽脫在腦後,蒸餾服的衣領在綠光下閃閃發亮。他的頭發和胡須亂糟糟的,濃密的眉毛下,一雙沒有眼白的藍眼顯得幽深無比。


    在相遇的那個刹那,凱恩斯心下突然思忖:我為什麽要幫這些人?這是我幹過的最危險的事,它可能讓我和他們一起遭受厄運。


    接著,他朝保羅正眼望去,發現這個男孩已經有了男人的氣質,悲痛按捺於心,他壓製著一切,僅顯露出他那繼承之位所應有的樣子——公爵的樣子。凱恩斯終於明白,公爵的領地之所以還在,僅僅是因為這個年輕人——這件事可不能掉以輕心。


    傑西卡將這間洞室打量了一番,用貝尼·傑瑟裏特的方式記下它的情況——這是一個實驗室、一個民用地,滿是複古的犄角旮旯。


    “這是一座帝國植物試驗站,我父親曾想把它用作前沿基地。”保羅說。


    他父親曾想這樣做!凱恩斯想。


    凱恩斯再一次暗自思忖:幫助這些逃犯,我是不是太愚蠢了?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現在可以輕易抓住他們,用他們來換取哈克南人的信任。


    保羅學著他母親的樣子,開始打量這個房間。屋子一邊有一張工作台,牆壁都是平淡無奇的岩石。工作台上擺著各色工具——儀表盤閃著光,從裏麵露出一些磨砂玻璃的線柵盤。房間裏彌漫著一股臭氧的氣味。


    幾個弗雷曼人繞過一個隱蔽的邊角,在那裏弄出一些新奇的聲音——機器的哢哢聲,皮帶轉動的嗡嗡聲,多功能馬達的嗚嗚聲。


    保羅望向屋子的另一頭,看見牆壁旁堆著一堆籠子,裏麵裝著許多小動物。


    “沒錯,你認出了這個地方,”凱恩斯說,“那麽,這樣一個地方是用來幹什麽的,保羅·厄崔迪?”


    “用它使這個星球變得宜居。”保羅說。


    也許那就是我幫他們的原因,凱恩斯想。


    機器聲突然停了下來。寂靜中,從籠子那兒傳來一聲微弱的動物叫聲,但這聲音也戛然而止,像是顯得非常局促不安。


    保羅重新審視起那些籠子來,終於發現那些動物其實是長著褐色翅膀的蝙蝠,一個自動飼料機從牆邊伸進籠子。


    這時,一個弗雷曼人從屋子的密室中走出,對凱恩斯說道:“列特,場能發生器壞了,現在沒法躲避近距離探測器的追蹤了。”


    “你能修好它嗎?”凱恩斯問。


    “需要一些時間。還需要零件……”那人聳聳肩。


    “嗯,”凱恩斯說,“那就不用機器,找個手泵,把空氣抽到地麵上去。”


    “遵命。”那人匆匆離去。


    凱恩斯重新轉身麵對保羅。“你迴答得很好。”


    傑西卡注意到這個男人渾厚嗓音中的悠閑之意。這是皇家的聲音,習慣於發號施令。她甚至留意到“列特”這個稱唿。“列特”是這個弗雷曼人的另一個自我,是溫良的星球生態學家的另一張麵孔。


    “多謝你的幫助,凱恩斯博士。”她說。


    “嗯,等著瞧吧。”凱恩斯說,他對一名手下點點頭,“夏米爾,備好香料咖啡,到我房間裏來!”


    “遵命,列特。”那人說。


    凱恩斯點點一麵牆上的一個拱門:“這邊請!”


    傑西卡如君王般點了點頭,接受了邀請。她看見保羅給艾達荷打了個手勢,令他在門口安置衛兵。


    他們在通道內走了兩步,經過一扇厚重的門,來到一間正方形的辦公室中,裏麵點著金色的球形燈。傑西卡進門時摸了下門,驚訝地發現那是塑鋼材質的。


    保羅連邁三步,走進房間,把背包丟到地上。門在身後關上了。他打量了一下房間——約八米見方,牆壁是天然的岩石,呈咖喱色,右邊立著一排金屬文件櫃。房間中央擺著一張矮腳桌,乳白玻璃桌麵上放滿了黃色的玻璃瓶,桌旁環繞著四把浮空椅。


    凱恩斯從保羅身旁繞過,為傑西卡拉來一把椅子。傑西卡坐了下來,她注意到兒子正在審視這個房間。


    保羅在原地站了片刻。房間內的空氣流動有一絲異常,讓他明白右側的那些文件櫃後藏著一個秘門。


    “保羅·厄崔迪,可否賞光一坐?”凱恩斯問。


    他沒有提及我的爵位,真是小心,保羅想。不過他還是坐了下來。凱恩斯坐下時,他沒多說一句話。


    “你認為厄拉科斯會成為天堂,”凱恩斯說,“但是,如你所見,帝國派到這裏來的隻有受過訓練的刀斧手,還有尋覓香料的人!”


    保羅豎起拇指,上麵戴著公爵印章戒指。“看見這個指環了嗎?”


    “是的。”


    “你知道它的意義嗎?”


    傑西卡猛地扭頭看向兒子。


    “令尊已經死在了厄拉奇恩的廢墟裏,”凱恩斯說,“嚴格說來,你已經是公爵了。”


    “我是一名帝國士兵,”保羅說,“嚴格說來,我是一名刀斧手。”


    凱恩斯的臉沉了下來。“即便皇帝的薩多卡正腳踏令尊的屍體?”


    “薩多卡是一碼事,授予我權力的人是另一碼事。”保羅說。


    “厄拉科斯有自己的方式決定誰該操持權柄。”凱恩斯說。


    傑西卡扭頭看著他,心想:這個人有鋼鐵般的意誌,沒人能讓他生氣……正是我們需要的。保羅在幹一件危險的事。


    保羅說:“出現在厄拉科斯上的薩多卡,說明了我們敬愛的皇帝是多麽害怕家父。而現在,我要讓帕迪沙皇帝看看他還害怕……”


    “小子,”凱恩斯說,“有些事你不……”


    “你應該稱唿我殿下,或者大人。”保羅說。


    溫柔一點,傑西卡想。


    凱恩斯盯著保羅,傑西卡注意到,這位星球生態學家臉上露出了讚賞的色彩,帶有一絲忍俊不禁的意味。


    “殿下。”凱恩斯說。


    “對皇帝來說,我是一個麻煩,”保羅說,“對那些想要瓜分厄拉科斯的人來說,我是一個麻煩。隻要我活著,就會一直是個麻煩,仿佛我卡在了他們的喉嚨裏,會活生生噎死他們!”


    “謠言。”凱恩斯說。


    保羅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們這裏有個關於李桑·阿爾-蓋布的傳說,一個天外之音,一個將帶領弗雷曼人進入天堂的人。你的那些人……”


    “迷信!”凱恩斯說。


    “也許是,”保羅沒有反對,“也許不是。有時候,迷信有著奇怪的根源,還有更為奇怪的分支。”


    “你心裏有了個計劃,”凱恩斯說,“我看得很清楚……殿下。”


    “你的弗雷曼人能向我提供有力證據,證明這裏的薩多卡穿著哈克南人的軍服嗎?”


    “絕對可以。”


    “皇帝將重新派一個哈克南人迴這裏掌權,”保羅說,“甚至可能是野獸拉班。隨便他!一旦他卷入這場風波,終將難辭其咎,將有一份明細單擺在蘭茲拉德委員會麵前,讓皇帝來迴答……”


    “保羅!”傑西卡說。


    “假使蘭茲拉德最高委員會接下你的案子,”凱恩斯說,“那將隻有一個結果:帝國和大家族之間將卷入紛爭。”


    “亂局。”傑西卡說。


    “但我會親自向皇帝呈上此事,”保羅說,“並給他一個不會通向亂局的選擇。”


    傑西卡用一種幹巴巴的聲調說道:“敲詐?”


    “這是治國術的一項工具,正如你本人說過的那樣。”保羅說,傑西卡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一絲憤恨。“皇帝膝下沒有兒子,隻有女兒。”


    “你想篡奪王位?”傑西卡問。


    “皇帝不會讓帝國被戰爭搞得四分五裂,”保羅說,“各個星球分崩離析,處處動亂——他不會冒這個險。”


    “你這是孤注一擲的賭博。”凱恩斯說。


    “蘭茲拉德的大家族最害怕的是什麽?”保羅問,“他們最怕的,是現在在厄拉科斯發生的事——薩多卡正把他們一個個地鏟除。這是蘭茲拉德委員會存在的原因。這是大聯合協定的黏合劑,隻有聯合起來,他們才能和皇帝的軍隊相抗衡。”


    “可他們……”


    “這就是他們害怕的,”保羅說,“厄拉科斯會成為一個戰鬥口號。他們每個人都會從我父親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趕離族群,趕盡殺絕。”


    凱恩斯對傑西卡說:“他的計劃可行嗎?”


    “我不是門泰特。”傑西卡說。


    “但你是一個貝尼·傑瑟裏特。”


    她用探究的眼光盯了他一眼,說道:“他的計劃有好的地方,也有不足……正如這一階段的任何計劃一樣。一個計劃的成功,不僅取決於它的構思,還取決於它如何執行。”


    “‘法律是終極的科學’,”保羅引述道,“這是皇家的金科玉律。我要給皇帝看看法律是怎麽寫的。”


    “我不能把信任托付給構思這樣一個計劃的人,”凱恩斯說,“厄拉科斯有它自己的計劃,我們……”


    “有了王位,”保羅說,“我一揮手就可以將厄拉科斯變成一個天堂。如果你效忠於我,我便給你這一賞賜。”


    凱恩斯僵住了。“陛下,我的忠心不會隨便買賣。”


    保羅從書桌那麵望著他,直視著那雙全藍眼睛中的冰冷目光,審視著那張滿是胡須的臉、那威嚴的儀態。保羅咧咧嘴,露出一絲笑容,他說道:“說得好,我向你致歉。”


    凱恩斯同樣直視著保羅,說道:“哈克南人從來不會承認錯誤。厄崔迪,看來你和他們真不一樣。”


    “這說明他們的教育出了問題,”保羅說,“你說你的忠心不會隨意買賣,但我相信你會接受我的賞賜。如果你效忠於我,我也將向你奉上我的忠誠……全心全意。”


    我的兒子擁有厄崔迪家族的真摯情懷,傑西卡想,他有那種極為了不起、幾乎天真的榮耀感——那是多麽強大的力量啊。


    她看到保羅的話打動了凱恩斯。


    “簡直胡鬧,”凱恩斯說,“你隻是一個孩子……”


    “我是公爵,”保羅說,“我是一個厄崔迪人。厄崔迪人從不違背這樣的契約。”


    凱恩斯咽了口口水。


    “我剛才說全心全意,”保羅說,“我的意思是說毫無保留,我會為你獻出生命。”


    “陛下!”這個詞從凱恩斯口中脫口而出。但傑西卡從那語氣中聽出,他麵對的不再是一個十五歲的男孩,而是一名成年男子,一位上級。凱恩斯說那個詞的口氣是發自肺腑的。


    此時此刻,他會為保羅獻出生命,她想。厄崔迪人到底用的是什麽辦法,竟能如此迅速、如此容易地完成這種事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凱恩斯說,“但哈克南人……”


    保羅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開了。他轉過身,看到了令人心驚膽戰的暴烈場麵——通道裏傳來叫喊聲,鐵器的撞擊,蠟像般的麵孔顯出扭曲的怪相。


    保羅在母親的掩護下,向門口一躍。隻見艾達荷正堵住通道,透過屏蔽場,隱約可以看見他那殺紅了的雙眼。他身前是無數利爪,弧形鋼刀徒勞地砍在屏蔽場上。一杆擊昏器噴射出橙色的火焰,被屏蔽場擋開。艾達荷揮著一柄刀,刺破那片火焰,輕輕舞動,殷紅的鮮血從上麵滴落。


    凱恩斯馬上跑到保羅身旁,兩人狠命朝門壓去。保羅朝艾達荷看了最後一眼,他正麵對一大群身著哈克南軍服的人——身子搖晃抽搐,那山羊毛般的黑色頭發像是一朵殷紅的死亡之花。接著門被關上了,“哢嗒”一聲,凱恩斯閂上了門閂。


    “我已作出決定。”凱恩斯說。


    “你關掉機器前,已經有人發現了它。”保羅說。他把母親從門邊拉開,看到她眼中露出絕望的表情。


    “咖啡沒送來,我早該想到會出事。”凱恩斯說。


    “這裏有個螺栓孔,”保羅說,“要用嗎?”


    凱恩斯深深吸了口氣,說:“這扇門至少可以抵擋二十分鍾,除非使用激光槍。”


    “他們不會用激光槍,因為害怕我們這邊裝有屏蔽場。”保羅說。


    “這些人穿著哈克南軍服,但其實是薩多卡。”傑西卡小聲說。


    現在,他們已經能聽到有節奏的撞擊門的聲音。


    凱恩斯指了指靠在右牆上的櫥櫃:“走這邊。”他走到第一個櫥櫃前,拉開一個抽屜,擰了擰裏麵的一個把手,整個櫥櫃自動打開,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口。“這門也是塑鋼製成的。”凱恩斯說。


    “你們準備得很周全。”傑西卡說。


    “我們在哈克南人眼皮底下生活了八十年。”凱恩斯說。他領著他們走進黑暗,關上了大門。


    黑暗突然襲來。傑西卡看見麵前的地麵上有一個發光的箭頭。


    凱恩斯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我們將在這裏分手。這堵牆很結實,它至少可以抵擋一小時。看見地上的箭頭了嗎?跟著它往前走,你們走過之後,它會自動熄滅。這些箭頭會領你們通過這個迷宮,來到另一個出口,我在那裏給你們藏了一架撲翼飛機。今晚沙漠中有一場風暴,你們唯一的希望是衝進風暴,飛到風暴頂部,順著它往前飛。我們的人就是這樣偷走撲翼飛機的。如果你們待在風暴中,你們就能活下去。”


    “你怎麽辦?”保羅問。


    “我會另想辦法逃走,如果被抓住……啊,我還是帝國的星球生態學家,他們不會拿我怎麽樣。我可以跟他們說,我被你們俘虜了。”


    像膽小鬼一樣逃之夭夭,保羅想,但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麽辦法才能活下去,為父親報仇?他轉身對著大門。


    傑西卡聽見了他的響動。“鄧肯死了,保羅。你看見了他受的傷。你無能為力。”


    “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所有人血債血償。”保羅說。


    “那你現在必須趕緊離開。”凱恩斯說。


    凱恩斯將手按在他的肩上。


    “我們在哪裏重新會麵,凱恩斯?”保羅問。


    “我會派弗雷曼人去找你們,我們對風暴的路線了如指掌。快走,願聖母賜予你們好運。”


    黑暗中,他們聽到疾走的聲音,凱恩斯離開了。


    傑西卡摸到保羅的手,輕輕拉著他。“我們絕對不能分開。”她說。


    “是的。”


    他跟著她走過第一個箭頭,接觸它之後,它慢慢變暗,前方的另一個箭頭亮起,召喚著他們。


    他們穿過箭頭,看著它消失,前方又有一個箭頭亮起。


    他們跑了起來。


    了無止境的計中計,傑西卡想,我們現在是不是已經成了某人計劃的一部分?


    箭頭引領他們轉過一個個彎,行經一個個朦朧可見的洞口。有一陣子,道路一直往下傾斜,後來又慢慢向上,一直向上。最後他們通過一段台級,轉過一個彎,突然停在了一麵發光的牆壁前,牆中間有一個黑乎乎的把手。


    保羅按了按把手。


    牆在他們麵前旋轉而開。耀眼的光線照亮一個岩洞,一架撲翼飛機停在洞中央。飛行器對麵是一堵灰牆,上麵有一個門的印子。


    “凱恩斯到哪裏去了?”傑西卡問。


    “他做了一名優秀的遊擊隊領導人該做的事,”保羅說,“他把我們分作兩組,並作好了安排,如果他被俘,他也沒辦法說出我們在哪裏。因為他的確不知道。”


    保羅拉著她走進岩洞,注意到腳下揚起的灰塵。


    “這裏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他說。


    “凱恩斯似乎很有把握,覺得弗雷曼人會找到我們。”她說。


    “我和他看法一致。”


    保羅放開她的手,走到撲翼飛機的左門前,拉開門,把背包放在後座上。“飛行器的位置肯定作了偽裝,”他說,“控製麵板上有遙控開門裝置和光線控製器。被哈克南人統治了八十年,他們學會了嚴謹的作風。”


    傑西卡靠在飛機的另一側,大口喘著氣。“哈克南人會在這一帶上空布置掩護部隊,”她說,“他們並不蠢。”她辨認了一下方向,指向右邊,“我們看見的風暴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保羅點點頭。他心中突然湧出一股不想動的感覺,隻得竭力克製。他知道為何會產生這種感覺,盡管如此,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就在今晚,他曾把內心的決策紐帶探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未知之地。他知道他所處的時間和地域,然而此地和現在對他來說也顯得非常神秘。就好似他看著遠處的自己消失進一個山穀,在山穀對麵有無數向上的道路,其中一些可能會重新把這個保羅·厄崔迪帶進你的視野,而其他許多並不能。


    “快點,我們磨蹭得越久,他們準備得越充分。”傑西卡說。


    “進去,係好安全帶。”他和她一起爬進飛機,腦中還在做著思想鬥爭:這是塊盲地,我的預見之夢中並沒有看到它的存在。他突然感到極度震驚,意識到自己越來越依賴那段預見之夢,這讓他在處理眼前的特殊緊急事件時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如果你隻依靠眼睛,就會弱化其他感官。”這是一句貝尼·傑瑟裏特的格言。現在他把它運用到了自己身上,並發誓再也不墮入這個陷阱……如果他能活過這次考驗。


    保羅係上安全帶,確認母親係好之後,檢查了一下飛行器。飛機的機翼完全張開著,纖細的金屬交叉葉片伸開。按照哥尼·哈萊克教過他的方法,他拉了下收縮杆,收起機翼,準備進行噴氣起飛。啟動開關一按就開了,控製麵板上的儀表盤都動了起來,噴氣舵開始運行,渦輪機發出低沉的噝噝聲。


    “準備好了嗎?”他問。


    “準備好了。”


    他摸向控製光線的遙控開關。


    黑暗將他們籠罩。


    儀表盤微微發光,他的手呈現出一片陰影,他輕輕按下控製門的遙控開關。前方發出一陣嘎嘎的響聲,一片沙子瀉下,直至寂靜無聲。一陣滿是塵土的微風拂過保羅的臉頰。他關上艙門,感受著突如其來的壓力。


    原先灰牆上的那個門印,現在成了一塊棱角分明的黑方塊,裏麵鑲嵌著大片被灰塵遮蔽的星辰。星光勾勒出對麵的山岩,以及一層沙簾。


    保羅按下控製盤上發亮的行動順序開關。機翼迅速向後下方折起,將撲翼飛機送出了老巢。當機翼鎖定在爬升姿態時,噴氣艙開始噴射源源動力。


    傑西卡的手輕輕放在雙人控製器上,感受著兒子操控動作中滿懷的信心。她很害怕,然而又有點興奮。現在,我們的希望全寄托在保羅所受的訓練上了,她想,他的年輕,他的敏捷。


    保羅給噴氣引擎輸入更多的動力。飛機傾斜起來,將他們狠狠按入座椅中,前方的一堵黑色山牆也似乎正在星空下慢慢升起。他操控飛機稍稍展開機翼,又輸入更多動力。機翼一個撲棱,他們便飛上了山崖,來到了星光下銀霜般的岩石上空。被紅塵遮蔽的第二顆月亮正掛在他們左手邊的地平線上,顯示出風暴的帶狀的蹤跡。


    保羅的手在控製盤上舞動,機翼重新收縮,飛機猛地傾斜,轉過一個彎,極高的重力撕扯著他們的肌肉。


    “後麵!有噴氣火焰!”傑西卡說。


    “我看見了。”


    他將動力杆使勁往前一推。


    撲翼飛機像一頭受了驚嚇的動物,猛地一躍,朝西南方疾飛而去,衝向那裏的風暴和弧形的沙漠。保羅看見不遠處有一些散落的影子,正是山岩的盡頭所在,還有沉在沙丘下的地下建築群。月亮下一片片散落的陰影對麵——是延綿不絕的沙丘。


    地平線上,一股巨大的風暴正在爬升,就像星野下的一堵巨牆。


    什麽東西讓飛機猛地震動起來。


    “船體破裂!”傑西卡氣喘籲籲道,“他們用的是射彈武器。”


    她看到保羅臉上露出野獸般的微笑。“他們似乎在避免用激光槍。”他說。


    “但我們沒有屏蔽場!”


    “他們知道嗎?”


    撲翼飛機又震動起來。


    保羅扭頭看了一眼。“似乎隻有一架跟了上來。”


    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航線上,眼前的風暴牆變得越來越高。它聳立在那兒,像是一塊可以觸摸到的實物。


    “射彈武器,火箭,所有的老式武器——我們會把這些東西給弗雷曼人。”保羅小聲道。


    “注意風暴,”傑西卡說,“難道不是該掉頭嗎?”


    “後麵的飛機怎麽樣了?”


    “它在減速。”


    “好了!”


    保羅將機翼全部縮迴,飛機猛然向右傾斜,飛進了那看著就像是在沸騰的風暴牆。他感到臉頰正受著巨大引力的撕扯。


    他們像是潛進了一團緩慢移動的灰塵雲中。它變得越來越濃,最後沙漠和月亮都被完全遮蔽。飛機隱沒在黑暗中,發著一聲聲悠長的沉吟,僅有儀表麵板發出一絲綠色的光芒。


    傑西卡腦中閃過關於這種風暴的警告——它們能像切割奶油一般把金屬切開,把肉從骨頭上腐蝕,最後把骨頭都吃得一幹二淨。她能感覺到漫天飛揚的風沙的擊打,它讓他們手忙腳亂,而保羅還在竭力控製操縱杆。隻見他狠狠按著動力鈕,飛機騰空跳起,周圍的金屬發出“噝噝”的聲音,不住抖動。


    “沙子!”傑西卡大叫道。


    借著控製麵板發出的光線,她看到他搖了搖頭。“這麽高的地方,沙不多。”


    但她能感覺到他們正愈發往大旋渦中沉去。


    保羅操縱飛機完全展開機翼,隻聽見它們因張力發出吱吱的響聲。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儀表,僅憑直覺往前滑行,極盡所能往上爬升。


    飛機的響聲消失了。


    撲翼飛機向左轉去,保羅盯著發亮的姿態曲線,努力使飛機恢複水平飛行。


    傑西卡突然有了一種怪誕的感覺:他們已經靜止了,所有的運動都隻是外麵的東西在動。這時,機窗上流下一條黑乎乎的水,又是一陣隆隆的響聲,這才使她想起了現實。


    風速約為每小時七八百公裏,她想。腎上腺素的躁動折磨著她。我絕不能恐懼,她心內自語,念出貝尼·傑瑟裏特的禱文:恐懼是思維殺手。


    慢慢地,她長年的訓練占起了上風。


    她恢複了平靜。


    “後麵的老虎還跟著我們,”保羅低聲道,“我們不能下降,不能著陸……也沒法從這裏麵飛出去。我們隻得順著風往前飛了。”


    平靜漸漸喪失,傑西卡感到她的牙齒在打戰,隻得緊咬牙關。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保羅的聲音,緩慢,克製,他正在背誦禱文:


    “恐懼是思維殺手。恐懼是引向徹底毀滅的小小死神。我將正視恐懼,任它通過我的軀體。當恐懼逝去,我會打開心眼,看清它的軌跡。恐懼所過之處,不留一物,唯我獨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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