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誕日慶典即將到來, 格羅夫納也無暇每日在教堂的中殿擦拭安緹納姆的雕像底座。


    因此,當西列斯來到中央大教堂,他在中殿遇到的是班揚騎士長。


    “諾埃爾教授, 上午好。”班揚與他打招唿,“您今天來有什麽事嗎?”


    “上午好,班揚。”西列斯說,“我來找多米尼克, 他在嗎?”


    “在,他仍舊在之前那間辦公室。”班揚說,之後,他又說, “對了, 您還記得那個叛教者偷盜的東西嗎?我們已經決定好將什麽作為報酬,我正想著什麽時候聯係您呢。”


    西列斯微怔。名單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挺久, 班揚騎士長現在提到報酬的事情, 讓西列斯略微恍然。


    班揚說:“當時與您同行的是一位商人, 我們便打算請他參與到一部分星之塵的生意中。而您,因為您是啟示者,所以我們為您準備了兩個時軌和相應的儀式。”


    星之塵的生意和兩個時軌?西列斯不禁想,往日教會果真出手大方,並且足夠貼心。


    說到星之塵,西列斯不禁問:“班揚騎士長,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曾經聽說過星之塵的一些事情, 星之塵的開采總是在無燼之地嗎?”


    “有一部分在。”班揚想了想, 如此迴答, “不過也並非所有都在。您要是好奇的話, 可以問問多米尼克, 他知道這事兒。”


    多米尼克?西列斯略微驚訝地聽到這條信息。


    “我明白了。”西列斯點了點頭。


    班揚便說:“那您去找多米尼克吧。我去拿將要交給您的時軌。我會在中殿這兒等您,不必著急。”


    “好的,謝謝。”西列斯向他道謝。


    班揚笑了起來,眼睛微彎,他說:“不,該是我們向您道謝才是。”


    西列斯多少感到受之有愧,便搖了搖頭,然後穿過了側門,去到後麵的辦公室尋找多米尼克。


    一如既往地,多米尼克仍舊埋首於厚重的資料與文檔。當西列斯進門的時候,他恍如隔世地抬起頭,怔怔地盯著西列斯瞧了一會兒,這才大聲說:“啊,諾埃爾教授!”


    西列斯說:“上午好。你看起來十分忙碌?”


    “不需要用疑問句。”多米尼克搖頭晃腦地說,“神誕日即將到來,整個拉米法城好像都充滿了那群該死的舊神追隨者。”


    “都有誰?”西列斯問。


    “哦,其實您也知道。”多米尼克突然想到什麽,於是這麽說,“還記得酷刑研習會嗎?”


    西列斯點了點頭。


    多米尼克便說:“您還記得就好。這個該死組織的成員,最近在拉米法城的郊外到處惹事,惹得許多人朝我們舉報這些家夥。


    “要麽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自我懲罰的舉動,要麽是在城外……‘修行’,按照他們的說法,就是禁食、冥想、苦行之類的事情,但是……


    “您知道南郊的美食小鎮嗎?”


    西列斯微怔,隨後聲音低沉地說:“我知道。他們與美食小鎮扯上了關係?”


    “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關係。”多米尼克搖了搖頭,“那群瘋子坐在美食小鎮的外麵,聞著食物的香味,卻寧願自己餓得直咽口水……


    “他們說那是一種自我懲罰、自我約束的行為,遲早有一天能感到他們的神明,讓布朗卡尼蘇醒。要我說,即便布朗卡尼真的注意到了他們的行為,並且蘇醒過來,那也是被他們氣的。”


    多米尼克的話毫不留情,西列斯也感到這群舊神追隨者的行為十分古怪。


    西列斯便說:“起碼他們並沒有做出有傷風化的事情。”


    “沒有?”多米尼克冷笑了一聲,“那可不是沒有。其中一個人,我都不知道怎麽說好……總之,在聞到那些食物香味之後,他沒有忍住,衝進了美食小鎮,瘋狂地進食,差點將自己撐死。”


    西列斯:“……”


    他想了半天,最後不知道怎麽評價這種行為,隻能保持了沉默。


    多米尼克搖頭歎氣:“現在想來,曾經的我居然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恐怕人們都將那時候的我看作是個瘋子吧。總之,我們已經在和德懷特家族談話了,希望他們能約束一下……”


    “德懷特?”西列斯突然打斷了多米尼克的話。


    多米尼克愣了一下,說:“是啊。德懷特家族是酷刑研習會的幕後資助人。傳聞中,埃斯蒙德,也就是酷刑研習會最近這些年逐漸變得瘋狂的罪魁禍首,正是德懷特家族的成員。”


    西列斯微微皺了皺眉。


    多米尼克問:“怎麽了?”


    西列斯說:“我有一個學生,就是德懷特家族的成員。”


    他沒有說的是,曆史學會的高層,恐怕也有一位年長的德懷特。


    “哦,那真夠巧的。”多米尼克說,但看起來並沒有因為這件事情感到驚訝,或者希望西列斯對那名學生保持警惕,他說,“不過,您也不必擔心。


    “就我們對德懷特家族的了解來說,年輕人和年長者的觀念差距很大。此外,對於酷刑研習會的資助隻是他們家族產業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是很小一部分。”


    西列斯慢慢點了點頭。


    年輕人和年長者的觀念差距很大?從霍雷肖·德懷特的日常表現來看,西列斯不怎麽讚同多米尼克的這句話,雖然霍雷肖的行為也並非出格。


    由於霍雷肖建立了苦難記事這個社團,西列斯對於德懷特家族資助酷刑研習會的事情,也沒有那麽驚訝。他隻是感到一種微妙的……不安?


    他想,或許還是因為神誕日即將到來,而似乎所有人都在說,神誕日當天會有人想要做出一些事情……於是,他也就神經敏感了起來。


    多米尼克略微有些無奈地說:“總之……希望他們之後能收斂一些。”他低聲嘀咕著,“如果再這樣下去,那我可真不想理會這群瘋子了。”


    西列斯便說:“希望您能得償所願。”


    “希望如此。”多米尼克伸了個懶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了,教授,我還沒問您,您這一次來是為了什麽事?”


    西列斯說:“為了卡貝爾教授的事情。”


    多米尼克略微詫異地望著他。


    西列斯停了停,便將自己之前一段時間調查的內容,比如卡貝爾教授七年之前曾經在調查阿方索發現的那個部落遺跡,以及那支鋼筆的可能來曆。此外,他也提及了“安全屋”這個可能。


    說著,多米尼克的表情就逐漸變得目瞪口呆起來。


    等到西列斯停下敘述,這個膚色黝黑的男人斟酌了一下,真情實感地感歎了一聲:“諾埃爾教授,您可是一位比我還要稱職的調查員。”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後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畢竟他頂替了卡貝爾教授的職務,此外,辦公室裏那條天平項鏈,可還靜靜地躺在書架上呢。


    多米尼克搖了搖頭,也沒在這件事情上多說什麽。他看出來這位諾埃爾教授是十分冷靜自持的性格,這種直白的誇讚可能不太適合他。


    多米尼克便說:“安全屋……我們也這麽猜測過,但是沒能找到例證。不過……您說他與民俗學會有些關係,這是我們沒能找到的一個方向。


    “往這個方向調查一下,或許能找到卡貝爾隱藏著的人脈與關係網……民俗學……”


    他低聲喃喃,聲音逐漸低沉下去,似乎是在思考,他們在過往調查中有什麽忽略的地方。


    突然地,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說:“卡貝爾的姐姐!”


    “什麽?”西列斯微微一怔。


    多米尼克說:“我曾經看到過卡貝爾姐姐的資料,她曾經也是拉米法大學的學生,當時的專業就是民俗學。但是,在她畢業之後,她並沒有從事這方麵的工作,而是去經營家中的商鋪。


    “盡管如此,這恐怕也是卡貝爾能接觸到的,與民俗學有關的,最方便的渠道了!”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想,卡貝爾教授的姐姐很有可能了解一些事情,但是並不知道這與卡貝爾教授的失蹤有關……又或者,她是在故意隱瞞?


    這麽想著,西列斯不由得問:“那麽,卡貝爾教授的哥哥呢?”


    “他的哥哥?”多米尼克仔細想了想,“那似乎是個,依靠店鋪分紅過日子的懶漢,整天無所事事。”


    西列斯想了想,便說:“他住在哪兒?”


    “西城,我記得。”多米尼克說,“道……道森街?”


    西列斯輕輕吸了一口氣,他感到些許微妙的情緒。他不禁問:“多米尼克,卡貝爾家的店鋪,究竟是賣什麽的?”


    “似乎是一些昂貴的手工藝品。在東城。”多米尼克有些困惑,不知道西列斯為什麽問這些問題,但他還是坦誠地給出了答案,“很受一些貴族的喜歡。”


    西列斯便說:“就我所知,西城的道森街有一家地下黑市,販賣一些不太……”他斟酌了一下語氣,“不太合法的東西。很有可能來自於無燼之地。”


    多米尼克睜大了眼睛,驚訝地反問:“什麽?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他喃喃說,“這麽說來,卡貝爾的兄長和姐姐,都顯得十分可疑啊。”


    西列斯默默地點了點頭。


    現在想來,卡貝爾教授離開的時候,留信說會在半個月到二十天的時間內迴來。但是他的兄長和姐姐,卻是在他行蹤不明將近一個月之後,才選擇報警。


    多米尼克低頭在紙上寫了點東西,然後對西列斯說:“我這就讓其他人去調查這件事情。如果有了消息,我會通知您的。”


    說著,他就起身,快步打算離開房間,顯然已經因為這一次得到的信息而激動了起來。


    “等等,多米尼克!”西列斯叫住他,“我還想問你一件事情。”


    “什麽?”多米尼克說。


    西列斯問:“我想請教一下往日教會星之塵的生意。你知道,在格拉斯通黑爾斯之家附近,是否有已經廢棄的星之塵礦脈?”


    “黑爾斯之家?”多米尼克略微古怪地望了西列斯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是的,的確有。就在黑爾斯之家的西麵一些。


    “那似乎是城內一名商人開發的礦脈,其中一部分供給到我們這邊,另外一部分他似乎賣向了其他領域,那部分的情況我也不是非常了解。


    “不過具體什麽位置……”


    “不,您沒必要告訴我太詳細的地點。”西列斯真心實意地說,“我隻需要得知這一條消息就足夠了。”


    多米尼克看起來十分困惑,但是他滿心都被卡貝爾教授的事情占據了,於是他沒有多問西列斯為什麽要詢問這個問題,他隻是匆忙地說:“能幫到您就好。”


    說著,他就直接離開了房間。


    西列斯獨自留在房間裏,一時間陷入了思索之中。


    黑爾斯之家西麵,已經廢棄的星之塵礦坑。


    他想,恐怕真的是琴多·普拉亞那個版本的地圖上,那個類似鑽石的標誌所對應的地方。那多半就是商人蘭米爾曾經與弗雷德曼相遇的地方。


    ……果然是在黑爾斯之家附近!


    現在西列斯對於黑爾斯之家已經有了極高的警惕,總覺得這個驛站背後隱藏著某些蹊蹺之處。或許與驛站沒什麽問題,可是驛站的人……


    他沉思了片刻,然後起身往外走,並且將思緒轉向了卡貝爾教授的案子上。卡貝爾教授究竟發現了什麽,才會如此突兀地失蹤?他的“安全屋”裏是否隱藏著足夠有力的證據和線索?


    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十分期待,往日教會這邊能調查出什麽新的消息。


    他或許能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比往日教會更為方便地調查到卡貝爾教授曾經的事跡,但是,往日教會顯然有更大的能力,用以挖掘這些故事背後隱藏的秘密。


    西列斯期待著他們的調查結果。


    他同樣起身,離開了辦公室,去了教堂的中殿。在那兒,班揚騎士長已經在等待他了。


    班揚騎士長望見西列斯走過來,便將手中的兩樣東西遞過來,分別是一雙嶄新的皮靴,以及一副金邊的夾鼻眼鏡框。


    後者並沒有裝上眼鏡片。


    班揚解釋說:“您可以按照自己的近視程度,更換相應度數的眼鏡片。”


    西列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他又問:“儀式是什麽?”


    班揚說:“這雙靴子的儀式,名為【自然之靴】,得自高山與河流之神翠斯利曾經庇佑的力量途徑。那批庇佑者被稱為‘自然行者’。


    “他們可以在野外隱藏自己的氣息、融入自然環境,並且穿著這雙靴子行進途中,不會感到疲憊。效果是恆定的,隻要將皮靴穿上就好。


    “如果需要加強隱匿的效果,那可以原地蹲下——您見過野獸匍匐、準備狩獵的模樣嗎?模仿動物的姿勢就可以了。


    “我估算了您的尺碼,等會兒您可以去一旁的房間裏試一下。如果合腳就再好不過了。”


    西列斯謝過了班揚的好意。這雙靴子的確十分符合他的需求,畢竟他即將前往無燼之地,而他平日裏可沒有什麽健身運動的時間。


    不說隱匿氣息的效果,光是穿著這雙鞋走路不會腳酸,那就是十分的強大實用的功能了。


    班揚騎士長又介紹起那副眼鏡的儀式。


    他說:“這副眼鏡則是來自夢境與虛幻之神阿卡瑪拉的力量,儀式名稱為【阿卡瑪拉的眼鏡架】。


    “傳聞中,阿卡瑪拉的目光可以看破真實與虛幻的分別,因此,這副眼鏡的能力就是看透迷霧,看到更遠處的風景。


    “這兩種效果都是恆定的,就如同那雙靴子一樣,隻要戴上就會生效。當然,如果您想要看到更遠的地方,則需要凝神往那個方向瞧。


    “對了,鏡片並不會影響這副眼鏡的效果。不過如果您的眼睛近視很嚴重的話,”他指了指西列斯掛在胸前的眼鏡,“您可以考慮就將其當做裝飾物一樣佩戴,而非鑲嵌上鏡片。”


    “我明白了,不過我的近視還沒有那麽嚴重。”西列斯說,他有些好奇另外一件事情,“班揚,‘看透迷霧’指的是……?”


    班揚騎士長莞爾,隨後說:“這世界上隻有一種迷霧。”


    無燼之地的迷霧?西列斯不由得微怔。


    他略微驚歎地說:“這副眼鏡必定價值不菲吧。”


    這副得自阿卡瑪拉的力量的眼鏡,擁有兩重效果。第一類似於“望遠鏡”,可以讓使用者看到更遠處一些的東西。


    第二則是可以在無燼之地的迷霧中如履平地,將其中隱藏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迷霧之所以惹人煩,就是因為那灰黑色的霧氣會遮擋人們的視野,讓人們成為睜眼瞎,並且會在無形之中影響人們的意誌力,讓其逐漸瘋癲、癡妄,在霧中永遠地迷失方向。


    “看透迷霧”,不僅僅是能夠清楚明白地看到迷霧隱藏著的東西,並且還能消弭那種無形之中對於人類意誌的影響。


    西列斯不禁想,【阿卡瑪拉的眼鏡架】,難道真的曾經屬於阿卡瑪拉嗎?在得到這副眼鏡架之後,當他再一次進入深海夢境,那地方會不會產生什麽奇異的改變?


    班揚微微笑了一下,說:“諾埃爾教授,可比起您對我們的幫助而言,這副眼鏡簡直一文不值了。不管怎麽說,一個物品必須經人使用,才可以成為‘時軌’。”


    西列斯再一次因為往日教會過於友好的態度,而感到些許的坐立難安。


    他再一次向著班揚道謝,並且心想,如果不是他知道,往日教會並不清楚他即將前往無燼之地,那麽他都要以為,往日教會就是因為他將來一段時間的行程,才特地將這兩樣時軌作為酬勞贈送給他。


    這兩樣東西都可以幫助他更安全、更輕鬆地在無燼之地行動。


    班揚搖了搖頭,示意不用謝,然後又說:“對了,皮靴生效需要起碼5%純淨度的魔藥,而眼鏡則是10%。”


    說著,他從一旁拎起一個木質的小手提箱,將其打開,讓西列斯瞧見裏頭大概五十瓶上下的棕褐色魔藥瓶。其中一半是5%純淨度的,一半是10%純淨度的。


    隨後班揚騎士長將其關上,並且遞給西列斯,笑著說:“附贈品。”


    西列斯接了過來,但不禁說:“我甚至感到不安——接受如此龐大、珍貴的饋贈。”


    說起來也是十分好笑,自從他成為一名啟示者,他還沒有親自買過魔藥。畢竟來自格倫菲爾老師的魔藥就已經足夠用了,現在更是得到了來自往日教會的饋贈。


    班揚笑了一聲:“教會內部也有可以調配魔藥的學者,這並不是什麽太過於珍貴的東西。諾埃爾教授,不管怎麽說,能夠幫到您就好了。”


    西列斯說:“我感到你們已經幫了我許多。”


    他說這話是十分真誠的。不管是《卡拉卡克的日記》,還是此前的現金獎勵,又或者班揚騎士長提供的盾牌碎片,以及現在的兩個時軌,這些東西都給了他極大的幫助。


    “我們不必在這兒客氣。”班揚騎士長爽朗地說,“請您拿著,好好使用。一切都歸於吾神之饋贈,而非我輩。”


    西列斯因為他最後那句話而怔了一下,不過他沒有和這個世界的虔誠信徒爭論的意思。


    之後,班揚騎士長將最後一樣東西遞給西列斯,那是一封請柬。他說:“我代表往日教會,邀請您在10月20日,來到教堂觀看神誕日的慶典活動。那會是非常熱鬧與別致的一天。”


    西列斯沒有謝絕這事兒,他本來就是打算神誕日之後前往無燼之地的。他欣然接受了。


    這件事情過後,西列斯便打算與班揚告別,離開教堂,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班揚的那封信,說往日教會正在調查切斯特·菲茨羅伊醫生的過去。


    於是西列斯便問起他們的調查進度。


    提及此事,班揚卻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他說:“調查進度十分緩慢。那畢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並且也並非發生在康斯特公國。”


    “那是發生在無燼之地的事情?”西列斯不動聲色地試探著。


    班揚猶豫了一下,最後說:“不,其實不是。”他說,“我們懷疑這位菲茨羅伊醫生,與米德爾頓……一個遙遠的國家,產生了聯係。”


    西列斯驚訝地聽到這個說法。


    他以為往日教會在調查七年之前,切斯特醫生跟隨考古隊去往無燼之地,尋找阿方索發現的那個遺跡的事情……結果並不是?


    所以切斯特醫生還有別的秘密?


    “恐怕這位醫生自己都不清楚吧。”班揚輕輕歎了一口氣,“他的母親是來自遙遠異國的旅者,並且在異鄉誕下了這個血脈傳承的後代。”


    西列斯:“……”


    他突然開始懷疑,他真的了解這個跑團劇本中的幾個角色嗎?


    商人蘭米爾莫名其妙參與了星之塵和格雷森的生意;切斯特醫生的身世與過去突然籠罩上無數謎團;小醜所在的馬戲團詭異地踏上了不正當的謀生途徑……


    赫爾曼·格羅夫呢?班揚騎士長呢?流浪漢伯恩呢?還有那兩個他迄今為止都沒有接觸到的角色,這些人,是否也隱藏著各自的秘密呢?


    西列斯深深地望了望麵前容貌俊朗的班揚騎士長,最後說:“或許秘密總有一天會被發現。”


    他想,這個世界遠遠不隻是跑團劇本那麽簡單。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擁有無數劇本之外的謎團與秘密。


    班揚恐怕並不知道西列斯究竟是什麽意思,他隻是微微笑了一下。


    西列斯去班揚所說的房間裏試了試靴子,確認合腳,這才與班揚道謝,然後離開了往日教會。


    走出往日教會的時候,西列斯注意到天空再一次落下了密集的雨點。陰沉沉的天色讓西列斯的心上也蒙了一層薄薄的陰影。


    他撐起傘,打開懷表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十點多了。他便幹脆沿著林蔭道一路前進,穿過阿瑟頓中央廣場,一路走到了豪斯維爾街18號,上了三樓,點了自己一貫喜愛的那個套餐作為午餐。


    豪斯維爾街18號的三樓一如既往地安靜。窗外的雨聲始終不停,西列斯偶爾會望向阿瑟頓廣場上的人們。


    這個時候,他想到曾經在阿瑟頓廣場邊緣作畫的那名畫家。


    為什麽會想到他?或許是因為,此刻天色陰沉,風雨欲來,就如同那名畫家畫稿之上,那陰沉灰暗、烏雲密布的天空。


    世界正處於風暴之中。風暴從未停歇。


    吃過飯,西列斯便去了52號房間。


    他靜靜地坐在那兒,思索著未來一段時間的計劃。


    周日小說家聚會、周一拜訪卡爾弗利教授,周二沒什麽事,但是周三就是神誕日慶典。這麽算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麽他周四就可以離開拉米法城了。


    正好這一次的聚會上和同伴們說一聲。


    他得抽空收拾行李……對了,米爾福德街13號,阿方索的房間裏還有著一疊書,他得抽個時間搬過來。或許明天上午?


    既然要去西城,那麽或許可以去歐內斯廷酒館附近找找吉米。他是西城的孩子,理應比西列斯更加了解,在地下黑市開什麽店鋪更為合適。


    西列斯從包裏抽出紙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之後幾天的安排,這才鬆了一口氣。


    ……如果周四要離開的話,那他恐怕這兩天就得去購買火車票了。


    拉米法城是沒有直接抵達無燼之地的火車的,他得去康斯特公國邊緣的城市換乘,或許朱爾斯的家鄉,邊境城市馬爾茨會是一個好的選擇。


    拉米法城的火車站就在西郊,明天上午他前往西城,可以順便去一趟火車站購買車票。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些瑣事需要處理——更換眼鏡片、購買送給母親的禮物、抽個時間寫信給格倫菲爾,告知冬假去往無燼之地的計劃。


    他還得指望神誕日慶典的時候不要出什麽事,免得自己計劃推遲。


    西列斯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


    過了十二點,他的朋友們就陸續到來了。


    最後到的是安吉拉,一進門,安吉拉就說:“中午好!我正想和你們分享一件事情。”


    她的表情說不出是憤怒還是不安,顯得十分複雜。


    西列斯想到昨天俱樂部活動上米莉森特的事情,便抬眸望向了安吉拉。安吉拉坐到了沙發上,然後望向埃裏克:“埃裏克,你是一位父親。”


    埃裏克有些茫然地點頭。


    “一位有女兒的父親。”安吉拉說。


    埃裏克又一次茫然地點頭。


    於是安吉拉說:“您覺得,一位有女兒的父親,會因為女兒做了什麽不順從他意思的事情,就打她巴掌嗎?!這事兒可把我氣壞了!”


    “什麽?”埃裏克愕然地說,“什麽樣的父親會做這種事!”


    “我也不明白!”安吉拉氣憤地說,那氣憤中帶著一種驚懼的意思,“我真搞不明白,一個人怎麽會在短時間內變化如此之大……”


    西列斯已經從她的說法中聽出了端倪,便問:“是奧斯汀小姐的事情?”


    “是的。”安吉拉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然後深唿吸,組織著語言。


    富勒夫人和達雷爾也好奇地聽著。


    安吉拉大致迴顧了一下米莉森特家的事情,也就是一名商人贈送了一幅來自無燼之地的畫像,然後米莉森特的父親就開始變得暴躁貪食,並且不讓任何人來處理此事。


    “昨天教授您跟我說了那個主意之後,我就立刻帶著米莉和西婭來到了曆史學會,向一位靠得住的長老求助。”安吉拉說,“那位長老也十分在意此事,當晚便拜訪了米莉家。


    “我和西婭一同跟了過去。一開始談話還十分順利,米莉的父親也挺樂意和我們分享他與那幅畫像的事情。我們這才知道,他已經很長時間整夜整夜坐在那幅畫像前,靜靜地凝視著人像的眼睛……”


    聽到這裏,埃裏克忍不住說:“這是非常危險的舉動。”


    在第二走廊學習、曆練了一段時間之後,埃裏克深知“失控的時軌”的危險性,尤其是這種擁有人類形象的時軌,以及人類的眼睛。


    曾經因為無意中與那座女人的頭部雕像的眼睛對視上的西列斯,在一旁也不禁點了點頭。


    這類時軌的眼睛總是給人一種近乎詭異的誘惑力。


    “我也知道,我們都感到這種舉動十分危險。”安吉拉帶著一種憤憤不平的語氣,“可是,‘精神失活’的人自己卻意識到不到這個問題。”


    埃裏克也不禁歎了一口氣,說:“是啊。”他說,“第二走廊總能碰上這種事情。人們瘋而不自知。”


    場麵稍微凝滯了片刻。


    隨後安吉拉繼續說,但是語氣已經冷靜了不少,她說:“那名長老說想要去看看那幅畫,但是米莉的父親卻立刻警惕起來,拒絕了這件事情。


    “長老還在堅持。在那之後,米莉的父親就徹底被激怒了,他辱罵著我們,並且打了米莉一巴掌,然後就將自己鎖進了書房裏麵。


    “米莉和她的母親都在哭,我和西婭隻能安慰她們。長老也不知道怎麽是好,在書房外麵和米莉的父親交談了許久,最後還是不敢動粗,隻能離開了。


    “昨天晚上我就住在了米莉家。直到今天上午離開的時候,米莉的父親都沒有離開書房。我感到……十分不安。”


    她的聲音漸弱,最後停下了。


    其餘人都皺起了眉,感到這事兒十分棘手。


    富勒夫人帶著一點斟酌的語氣:“奧斯汀……是奧斯汀侯爵?”


    安吉拉點了點頭。


    富勒夫人搖了搖頭:“那位可是……”


    她沒繼續說,但是能從她的語氣中聽出,這件事情把富勒夫人也難倒了。那似乎是一位實權派的貴族大人物。


    這個時候,西列斯突然想到了什麽,不禁問:“這位侯爵,是啟示者?”


    他們都因為這個問題而怔了怔。


    通常而言,普通人是很難受到失控的時軌的侵襲的,因為他們的“靈性”還不夠高。當然了,也並非所有靈性夠高的普通人,都能成為啟示者。


    比如卡貝爾教授。這個瘋瘋癲癲的怪老頭,並非啟示者,起碼西列斯沒瞧見什麽跡象證明他是。但是,他的確接觸了不少失控的時軌,並且精神狀態也因此逐漸變差。


    但是,這位奧斯汀侯爵……


    安吉拉皺起眉,不太確定地說:“應該……不是。就我所知,他並不是。”她頓了頓,“貴族中的確有不少啟示者,他們大部分都不是曆史學會或者往日教會這樣的出身,而是家族傳承。


    “他們從他們家族的曆史與榮耀中借助力量,家族血裔才是他們最重要的力量源泉。有些家族的先輩,甚至會特地為後代留下一些力量的指引。


    “而奧斯汀侯爵……富勒夫人,您應該知道這個家族的。他們是在霧中紀的這幾百年裏,憑借商業手段和政治聯姻,才成功獲得了爵位。他們並沒有什麽家族傳承。


    “而其他的官方組織的話……往日教會不可能。貴族和他們向來不對付。而曆史學會這一邊,我也沒在長老會這邊聽聞什麽消息。昨天晚上那名長老也沒表現出什麽異常。


    “所以,我認為奧斯汀侯爵不可能是啟示者。”


    他們都點了點頭,認可了安吉拉的猜測。


    埃裏克帶著點複雜的情緒,說:“或許這位侯爵先生擁有啟示者的資質,卻不自知……”


    這同樣是一種危險。


    西列斯在心中琢磨著這個說法,心想,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商人?


    如果這位奧斯汀侯爵的家族的商人起家的,那怎麽可能不知道有些來自無燼之地的商品是非常危險的?伯特倫·費恩就非常清楚這件事情。


    即便伯特倫是一個普通人,但是他也知道那些危險而瘋狂的舊神追隨者的存在。一個商人理應了解這種不穩定因素,更何況這位奧斯汀侯爵還是康斯特公國的貴族。


    在這種情況下,他為什麽會欣然接受這幅畫像?難道不會感到任何的警惕嗎?


    又或者說……


    他本人,就已經是貪食與暴欲之神的信徒。而那幅畫像,就像是一種……


    西列斯想,就像是一張正式加入秘密組織的憑證。


    那些貼在格雷森甜品店後廚天花板上的奇怪廚師畫像,不正是如此嗎?


    西列斯便問:“安吉拉,你知道那幅畫像是什麽樣子嗎?”


    安吉拉搖了搖頭:“一直被放在米莉父親的書房裏。當初那個商人送過來的時候,米莉瞧了一眼,但也沒看得很清楚,隻知道是一幅人像畫。”


    西列斯點頭,感到些許的遺憾。如果能知道那幅畫像的具體內容,那恐怕就能掌握更多的信息了。


    不過,他又轉念一想,沒什麽人看到也好。那起碼是少一個人受害。


    富勒夫人說:“如果那位奧斯汀侯爵始終待在書房裏不出來……那麽情況很有可能在短短幾天內發生改變。並且,很有可能是不太好的改變。”


    她的話較為委婉,但是誰都能聽出來那種略顯悲觀的態度。


    安吉拉也歎了一口氣。


    隔了片刻,她說:“算了,別說這麽掃興的事兒了。你們這周有什麽新鮮事兒嗎?”


    西列斯便說:“我打算在冬假的時候前往無燼之地。”


    “無燼之地?”


    “現在嗎?”


    他們都紛紛驚訝地望了過來。


    西列斯點了點頭,說:“我在曆史學會的課題已經交給其他人了,因此這個冬假也沒什麽事情需要做,便想要到無燼之地去遊曆一番,也算增長見識。”


    他給出了一個完美無瑕的說法。


    達雷爾忍不住說:“教授,你的那個課題交給其他人……這件事情曆史學會好多人都知道了,並且為你憤憤不平。曆史學會高層某些人真夠倒胃口的。”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說:“這個課題的研究已經有了進展,交給別人也無大礙。並且,我信得過阿斯頓女士。”


    “雖然是這樣,但這種情況可不太一樣。”達雷爾嘟囔著。


    主動交出和被迫轉讓,這可絕對不一樣。


    “不用擔心。”西列斯慢條斯理地說,“起碼我知道是誰主張了這件事情。”


    “誰?”他們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克拉倫斯·德懷特。”西列斯說。


    安吉拉首先驚唿起來:“哦,那個古板的怪老頭!”


    西列斯心想,這個世界被稱為“怪老頭”的人可真不算少。


    富勒夫人若有所思地低聲說:“德懷特家族?”


    隔了片刻,富勒夫人為他們解惑:“德懷特家族也是貴族後代,但是現在已經沒有爵位了。這個家族與我夫家曾經有過緊密的商業往來。


    “但是最近幾十年裏,德懷特家族的族長……似乎始終與一些不夠體麵的人往來,導致名聲敗壞,許多家族都斷絕了與其的往來。不過總的來說,這個家族仍舊基業豐厚。”


    安吉拉在一旁補充說:“我在長老會中見過這個人。他有些……”她皺了皺眉,“我該怎麽形容,古板刻薄、守舊並且……


    “曾經有一次開會的時候,有一名長老遲到了一兩分鍾,然後這個怪老頭就和那名長老吵了起來……真夠不可思議的,起碼我這麽覺得。”


    西列斯點了點頭。這些描述都與“克拉倫斯·德懷特是苦行與靜默之神的信徒”這個猜測相符合。


    這個時候,富勒夫人突然說:“我想起來了。克拉倫斯·德懷特……是的,他曾經向第一走廊要過一份新加入曆史學會的啟示者名單。


    “當時我們為了整理那些名單和準確的加入時間,頗為費了一番功夫,但是將名單上交之後,卻什麽反饋都沒有得到,讓不少資曆深厚的啟示者都抱怨了起來。


    “當時便有人駁斥這種心思,說那是‘克拉倫斯大人的要求’,沒什麽好抱怨的。”


    他們都不禁怔了怔。


    “一名長老,過問新加入的啟示者?”埃裏克困惑地說,“有這個必要嗎?”


    富勒夫人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不清楚這事兒。


    安吉拉說:“我也沒聽說過這事兒……起碼沒在長老會的會議上見到過這份名單。”


    達雷爾像是明白過來了,不太確定地說:“所以……他是為了私人動機,才要的這份名單?”


    安吉拉看了看達雷爾,嘟囔了一句“私人動機”,然後說:“他能有什麽私人動機?”


    富勒夫人像是突然想了起來:“那個時候……”她望向了西列斯,“教授,那個時候你加入了黎明啟示會。”


    五人麵麵相覷。


    安吉拉驚唿:“是這樣!這個怪老頭是為了調查出誰加入了黎明啟示會,所以才故意要了這份名單?那他查到教授身上了嗎?”


    西列斯心想,看起來是查到了。


    按照卡羅爾的說法,每一位啟示者進入沙龍,都會得到一個嶄新的身份。荷官正是第一次出現在沙龍中。而那一段時間裏,加入曆史學會的啟示者也不會那麽多。


    再加上西列斯過往的行動也沒有那麽隱蔽,畢竟去往沙龍和黎明啟示會,是需要經過曆史學會的。


    所以,克拉倫斯·德懷特在經過了幾周的觀察之後,很有可能根據西列斯的動向,以及荷官出現在沙龍的時間,看出這兩者之間的聯係,進而確定西列斯就是荷官。


    這位長老顯然是保守頑固、迷信神明力量的派係,他與黎明啟示會的很有可能就存在某種理念爭端,再加上西列斯還提出了那個“人的意誌可以對抗神的意誌”的理論……


    這恐怕才是他的課題被凍結的真正原因吧。


    一個剛剛加入曆史學會、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啟示者提出的,膽大妄為的猜測?


    不,一個黎明啟示會成員時隔十四年之久,突然跳出來,再一次妄圖引起曆史學會內部爭端。


    西列斯心中驟然啼笑皆非。


    原來這位長老已經在費勁心思對付他了,而他居然還後知後覺,此刻才明白對方的意圖。他可絲毫沒有作為黎明啟示會一員的自知之明。


    他們完全像是在雞同鴨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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