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 在骰子提示屬性增加的時候,在這一刻,西列斯居然忍不住笑了一聲。


    靈性的增長在西列斯的意料之中。但是知識……加了五點。前所未有的情況。真夠不可思議的。


    西列斯摘下眼鏡, 起身去了盥洗室, 望向鏡中的自己。隔了片刻,他說:“判定西列斯·諾埃爾的意誌屬性。”


    【守密人, 西列斯·諾埃爾(大學教授)正在進行一次意誌判定。】


    【意誌:93/……】


    展開在西列斯麵前的選項仍舊顯得十分稀少, 但是西列斯瞧見了一個合適的數字, 於是他選中了。


    【意誌:93/90,成功。】


    【發現了世界的秘密,不是嗎?請相信你自己的意誌, 你完全可以不進行這一次判定, 畢竟, 這個秘密也並非直白地揭示在你的麵前。當然, 謹慎是優秀的品質。】


    骰子的說明又像是在嘲諷西列斯,但是西列斯這一次稍微鬆了一口氣。


    他走到書桌旁, 將那份抄本疊起來, 鎖進抽屜裏, 這才徹底放鬆了下來。他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然後心想,小孩、小羊、畫板、漁夫、魚幹、星星。


    小孩吃小羊。漁夫吃魚幹。小孩和漁夫進行了交易。


    ……對了, 還有泥土。泥土也吃了小羊。


    小羊和魚幹究竟象征著什麽?


    這顯然不是一個童話故事, 又或者寫給孩子們看的睡前故事。西列斯知道這一點。


    ……神明?這些都象征著神明嗎?還是,其中有些象征著神明,另外一些則不是?


    外麵有人吃小羊?小孩畫上新小羊?


    西列斯的心中產生了無數的困惑。


    他還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這些意象可能指代舊神, 而巴特在抄寫過程中頻繁受到汙染, 也驗證了這一點。


    但是, 如果這樣的汙染真的涉及舊神,並且涉及這麽多位,那麽巴特真能憑借那粗糙的複現自我的儀式,成功擺脫汙染?


    又或者說,以這種“隱喻”形式寫出來的、涉及舊神的文本,雖然同樣攜帶龐大的信息,但是卻沒有那麽嚴重的汙染?


    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也無法論證自己的想法。


    最後,他搖了搖頭,堅決地製止自己不要想那麽多了——想也沒什麽用。明天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別想了。


    他去盥洗室洗漱,然後躺上了床,很快便陷入了沉眠之中。


    夢中,他好像朦朦朧朧地夢到了什麽,似乎與星星、泥土和海水有關,但是第二天清晨,當他醒來的時候,他就將夢中的一切都遺忘了。


    臨出門的時候,不知道基於怎樣的心態,他帶上了他現在手頭所有的時軌,以及一瓶10%純淨度的魔藥——謹慎,他想。


    即便骰子嘲笑他的謹慎,他也仍舊保留著這個習慣。


    七點整,西列斯在食堂吃了頓早餐,然後在校外馬車行寄出了寫給商人蘭米爾的信,隨後就前往了西城。


    他首先去了歐內斯廷酒館附近,在之前見麵的那個荒廢小屋子裏,又一次見到了吉米。


    吉米注意到西列斯,看起來有些驚喜。他主動與西列斯打招唿:“上午好,先生。”


    “上午好。” 西列斯簡單地說,“這一次找你們,是因為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們去做。”


    其他的男孩們都瞧了過來。有了西列斯的資助,他們的精神和身體狀態看起來都好了不少。


    西列斯補充說:“也可以讓你們其他的同伴,比如那些女孩們,一起加入這個工作。因為這件事情往後可能還需要你們。”


    吉米看起來有些驚訝,他問:“先生,是什麽事情?”


    “我有意在西城開一家店鋪,現在需要你們幫忙想想,有什麽可以在西城售賣。”西列斯這麽說,“而這家店鋪往後的經營,我想要交給你們。”


    吉米瞪大了眼睛,周圍男孩們的驚唿聲此起彼伏。


    吉米結結巴巴、不可思議地說:“什、什麽……先生,您的意思是……”


    西列斯微笑了一下:“我可以長期雇傭你們,讓你們得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吉米看起來像是覺得自己活在美夢之中,欣喜之餘,甚至覺得有些不真實。


    西列斯說:“真正開店恐怕得等到明年。但是,今年就可以將一切都慢慢準備起來。希望你們能在冬假過後給我推薦一個合適的選擇,怎麽樣?”


    “沒問題!”吉米大聲地說。


    西列斯莞爾,說:“我期待著你們給出的答案。到時候,通過安東尼那邊跟我聯絡就好。”


    吉米立刻點了點頭,他突然想起來什麽,就對西列斯說:“對了,先生,您聽說格雷森公司的事情了嗎?我不知道您是否需要這條消息……”


    西列斯一怔,問:“什麽?”


    吉米說:“他們的店鋪過兩天要打折呢,是為了慶祝安緹納姆的誕生。聽人說,那折扣十分瘋狂。似乎到時候還會在東城那兒免費發放食物,許多人都心動了……”


    說著,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西列斯微微皺眉,想說什麽,但是又想到這群孩子惡劣的生存狀況……最後,他隻能說:“盡量別吃格雷森的東西。”


    吉米像是陡然迴神,他連忙說:“我們會的。最近我們都是拿錢去東城買東西吃。”


    西列斯點了點頭。


    隨後,西列斯便與他們告別,離開了這裏,在附近找到一輛出租馬車,前往了西郊的火車站。


    巨大的玻璃天頂讓火車站不像是應該出現在西城附近的景致。在很多年裏,隨著人們對於拉米法東城的開發,越來越多的唿聲希望大公將火車站遷移至東城,或者靠近東城的地方。


    那些貴族老爺們不樂意踏足舊城。


    不過,基於種種原因,火車站最終還是沒有搬遷。


    此前西列斯曾經聽安吉拉講過,大公這一次的枯萎荒原開發計劃,不僅僅對外,也是對內。一整套的商業計劃,當然需要配套設施跟進。


    因此,在冬假過後,很有可能會有一些拉米法城內的改動方案出現。


    在西列斯的猜測中,那很有可能就是……地鐵。


    火車鐵路是個方便的東西,可以讓人們在短時間內抵達遙遠的異鄉。對於費希爾世界的人們來說,他們可能想象不到地球高鐵時代那般的快速,但是此時的火車,已經滿足了他們許多的幻想。


    因此,自然而然地,人們也希望自己身邊的交通工具能變得更加方便一些。


    這個世界的能源普及沒有那麽快,商業貿易的發展也沒那麽激進,整體處在一個緩慢發展、接近停滯的過程。這也是為什麽拉米法城的空氣,沒有如同地球的類似時代一樣,汙濁不堪。


    西列斯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問題出在哪兒。這個世界有煤炭資源,恐怕也有石油資源。可是,真正出現在西列斯耳邊的,卻是莫名其妙的“星之塵”。


    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能源?西列斯對此感到十分好奇。


    然而除卻費恩家有一輛用星之塵驅動的車輛之外,他沒見過其他星之塵的運用,仿佛這玩意兒就隻能用來製作魔藥一般。


    或許在其他國家,情況並非如此?


    西列斯如此想著,但是也得不出一個答案。或許等他到了無燼之地,他就能知道更多的信息了。


    他走進了西郊火車站的售票處。那是一個側立在主體建築一旁的矮小建築。一走進去,其中渾濁的空氣和沉悶的氣氛,就讓西列斯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走到其中一條隊伍後麵,排著隊。過了大概十來分鍾,終於輪到了他。鐵質的圍欄後麵,售票員是一位年輕的女士。


    她說:“先生,上午好。您需要買什麽票?”


    “一張10月21日前往馬爾茨的單程車票。”西列斯言簡意賅地說。他暫時還不確定什麽時候迴拉米法城,所以就隻買單程的車票。


    女士翻閱著一本厚重的、手寫的冊子,隔了片刻,她說:“好的。我們這兒可以提供臥鋪車廂、一等和二等的座椅車廂,以及三等的站立車廂。您想要哪一種?”


    西列斯問:“去往馬爾茨需要多久?”


    “一天一夜的時間,先生。”


    西列斯便說:“那就一張臥鋪車票。”


    “臥鋪有普通車廂和豪華車廂,普通車廂六人一間,豪華車廂兩人一間,您想要哪一種?”


    西列斯毫不猶豫地說:“豪華車廂。”


    “好的,先生。”售票員女士輕快地說,“您的火車出發時間是10月21日中午12點30分,抵達時間是10月22日下午2點。


    “如果您想要退票的話,那需要在出發時間的一天之前,來到櫃台這兒退票。這張車票的價格是5枚公爵幣。”


    西列斯遞過去5枚公爵幣。


    “好的。請問您的姓名?”


    “西列斯·諾埃爾。”


    “好的,先生。希望您旅途愉快。”說著,售票員將一張名片大小的車票遞了過來。車票上寫著西列斯的名字。


    在康斯特公國的火車站中購買車票的時候,乘客需要提供姓名。當然,假名也可以,畢竟這世界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實名製。


    西列斯接過車票,禮貌地衝著售票員道了聲謝,然後離開了。


    購買車票是他一早就想過的。雖然有可能會與其他人同行,但是他也不能將車票的事情拖著,畢竟這個時代的車票沒有地球的網絡時代那般方便。


    因此,西列斯寧願自己早點買好。


    他離開了火車站的售票處,然後在附近找了一輛出租馬車。他與車夫談了價格,請他先繞路去米爾福德街13號,然後等西列斯將樓上的書搬下來,再送西列斯去海沃德街6號。


    這是筆大生意,起碼能賺三四枚公爵幣,於是車夫立馬答應下來。


    一個多小時之後,西列斯成功帶著阿方索和伊曼紐爾留給他的書籍,迴到了海沃德街6號。車夫熱情地幫他把書籍搬到了三樓,然後才離開。


    西列斯不得不在書房裏整理收拾了一段時間。他的書籍、資料、手稿、筆記已經堆放得越來越多,讓他懷疑這個小小的書房可能無法容納更多。


    ……或許他可以考慮在拉米法城買房的事情?不知道這邊的房價如何。西列斯這樣想。


    上午這一通奔波過後,時間已經來到了將近十一點。西列斯在房間裏坐了片刻,確認沒什麽遺漏的東西,然後才又一次出門。


    他去食堂吃了頓午餐,然後沿著海沃德街一路前進,不久之後,就抵達了小說家們聚會的貝恩書店。


    他剛一推門進去,就聽見裏麵熱熱鬧鬧的聲音。


    推理小說作家梅納德·戴夫斯一瞧見西列斯,便大聲說:“啊,諾埃爾教授,您來的正好!我們正說要一起陪同偵探前往調查呢!”


    西列斯不禁一怔,目光望向了房間內的一個陌生人。


    大腦中,骰子輕輕轉動了一聲。


    此時正在房間裏的,除卻梅納德·戴夫斯和安東尼婭·卡明這兩位推理小說作家之外,還有一名目光炯炯、麵貌英俊,手中拿著一張信紙的年輕男人。


    他注意到西列斯的目光,於是慢條斯理地自我介紹為喬恩·曼斯菲爾德,是一名偵探。


    ……偵探喬恩。西列斯想。又一張角色卡出現了。


    他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喬恩,不由得有些意外。梅納德在一旁十分熱切地解釋了這一切。


    今天上午梅納德前往偵探俱樂部,正好碰見了喬恩。喬恩正苦惱於手頭的一個案子,於是與梅納德聊了聊。


    隨後,梅納德便帶著那種天性中的莽撞與直率,想著小說家俱樂部這邊不知道是否會有人擁有線索,便帶著喬恩來到了貝恩書店。


    但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一位專門信使送信到偵探俱樂部,內容就與喬恩調查的案子有關。因為這位信使是專人雇傭的,所以在偵探俱樂部那兒沒找到人之後,他一路打聽,最後將信送到了貝恩書店。


    也正是喬恩手中拿著的那封信。


    信中的內容則是雇主家迴心轉意,願意讓喬恩過去調查,並且信中還十分奇怪地寫道,歡迎喬恩多帶些同伴,共同了解研究那個謎團與命案。


    這話讓喬恩與卡明女士都皺起了眉,但是梅納德卻興致勃勃,立刻便要跟隨喬恩一同前往。他甚至邀請了卡明女士。


    而西列斯恰巧在此刻到來,自然也被梅納德邀請。


    西列斯這才明白從頭到尾都發生了什麽,不由得看了看偵探喬恩。


    偵探喬恩是個二十來歲,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男人。但是他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穩而老練的氣質,那雙眼睛在望向他人的時候,總能帶來一種奇怪的壓迫感,仿佛被看透了一般。


    西列斯對於這張角色卡的印象是,偵探喬恩擁有較高的意誌和偵查屬性,此外,他的心理學技能也是所有角色卡中最高的,高達86,整整比班揚騎士長高了16點。


    ……這相當符合偵探的形象。


    現在,喬恩微微笑著,說:“諾埃爾教授?當然可以,您願意陪我們一起過去嗎?”


    西列斯心中微動,問:“原諒我的冒昧……您即將去往的,是奧斯汀侯爵家嗎?”


    喬恩驚訝地望了望他,不知道西列斯是怎麽知道的。不過他沒注意到旁邊梅納德震驚的表情,以為是梅納德告訴西列斯的,便說:“是的,的確如此。”


    西列斯便微微皺了皺眉,再一次問:“這封信也是奧斯汀侯爵寫給您的嗎?”


    喬恩說:“落款的確是。”


    西列斯眉頭皺得更緊,片刻之後,他說:“奧斯汀小姐是我的學生,所以我對此事有所了解。不介意的話,路上說?”


    梅納德立刻興奮地說:“原來您也知道這事兒!我們快走吧!”


    喬恩斟酌了一下語氣,然後說:“梅納德,我認為你可以呆在這兒,等待著我們的消息。畢竟,這事兒似乎有些蹊蹺,或許會產生一些危險。”


    梅納德被打擊了一下,望了望西列斯,注意到西列斯同樣不讚成的表情,便一下子沮喪地坐了下來。


    卡明女士在一旁微笑著說:“好了,梅納德,我們隻是推理小說作家,而非真正的偵探。”她衝著喬恩點了點頭,“我期待著你們的好消息。”


    於是,反倒是剛剛抵達的西列斯,陪同著偵探喬恩一同搭乘馬車——信使的馬車——前往北郊的奧斯汀侯爵莊園。


    信使就是車夫,他是一個沉默的中年男人,注意到西列斯的出現也並不感到意外,隻是伸手撩起了厚重的車簾,讓西列斯和喬恩走進車廂。


    隨後,他低沉地說:“路途大約一個小時。請兩位耐心等待。”


    馬車很快出發。


    在輕微的顛簸之中,西列斯望向喬恩,問:“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在此之前,奧斯汀侯爵的態度始終是抗拒任何人來調查的,怎麽現在反而歡迎了?而且還希望喬恩帶上同伴?


    僅僅一天過去,奧斯汀侯爵的態度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喬恩聲音低沉,他說:“是的……我認為這十分可疑。”他望了望西列斯,便說,“您可能不知道,我此前好幾次試圖上門調查,卻都被拒之門外。那位侯爵的態度……真夠粗魯的。”


    他的語氣中帶上了些許的不忿,看起來更符合他現在這個年輕的外表。


    西列斯側頭望了望他,隨後說:“的確如此。那幅畫像,讓他的狀態十分不正常。”


    喬恩也不驚奇於西列斯居然知道畫像,他讚同地點點頭,隨後說:“我想,那幅畫恐怕就是……”他試探性地說,“失控的……”


    “時軌。”西列斯聲音低沉。


    喬恩鬆了一口氣,說:“您既然知道那就太好了。這事情真夠令人厭煩了,沒想到我退出了曆史學會之後,即便當了偵探,也逃不開這些事情。”


    西列斯略微詫異地問:“您也曾經是曆史學會的一員嗎?”


    這又是他所不了解的,屬於這些角色卡紙麵屬性和劇本設定之外的,真實世界的遭遇。


    現在西列斯已經十分習慣這種事情的發生了。這個世界似乎人人都有著秘密。


    喬恩點了點頭,說:“在……我更年輕一些的時候。”他這麽形容著,“我當時還加入了第二走廊。不過沒多久我就離開了。”


    他微笑起來。


    他說:“因為我不太習慣曆史學會內部的……許多規則束縛。那令我感到厭煩。於是最後,我就退出了曆史學會。”


    西列斯點了點頭:“原來啟示者可以選擇退出曆史學會。”


    “當然可以。”喬恩說,“不然您以為,那些對於啟示者一知半解的人們,是從哪兒出現的?曆史學會的規矩是不能向普通人告知啟示者的事情,可要是退出了曆史學會,那就沒這條束縛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說:“那隻是對於曆史學會的啟示者的束縛。”


    “當然。”喬恩看起來十分不喜歡這條規矩。


    隨後他們的話題轉迴了奧斯汀侯爵的事情上。


    “我已經接到這個委托將近一個月了,唯一的進展就是我去看過那兩具屍體——兩個仆人,您恐怕知道。”喬恩說,“他們的屍體上都有……被刀子割肉的痕跡。”


    “有肉塊失蹤了?”


    “有。”喬恩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和腿,“大概就是這兩個部位。都失去了那麽……起碼一兩斤的肉。”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隨後說:“您覺得……”


    “會不會是那個奧斯汀侯爵殺了人,然後吃他們的肉?”喬恩格外直白地說,“我也不知道。不管怎麽說,這事兒沒法得到論證,也或許他隻是拿人肉去喂養動物呢?”


    西列斯微微皺眉。


    “……請原諒,我太直白了。”喬恩立刻說,“這個案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能理解。”西列斯說,“不過,恐怕蘊藏著許多的危險。”


    “的確。”喬恩低聲歎息,“真夠詭異的。死去的仆人、瘋狂的侯爵、恐懼的侯爵夫人和小姐、不明來源的畫像、包藏禍心的商人……令人驚歎的推理小說元素,是不是?”


    西列斯說:“更像是恐怖小說。”


    喬恩笑了起來,不由得說:“您真是個幽默的人。”


    西列斯心想,這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評價他。他突然想,偵探喬恩的心理學技能,不愧有那麽高的數值。


    一個小時之後,他們抵達了北郊的奧斯汀侯爵宅邸。


    令人驚訝的是,宅邸的門口停了好幾輛馬車。


    奧斯汀侯爵莊園,同樣坐落於北郊,但是比起西列斯曾經去過的卡爾弗利教授的宅邸來說,更為豪華、大氣,並且顯得十分……昂貴。


    鑲金的屋簷在陰沉天氣的映照下,仿佛枯萎的向日葵。


    他們在仆人的指引下走進了一樓的會客廳。會客廳裏坐著好幾個人,西列斯一眼望過去,便瞧見了自己的學生。


    安吉拉和米莉森特正坐在一起,而多蘿西婭和一名較為年長的女士坐在一起。前者都在安慰後者。那名女士恐怕就是米莉森特的母親了。


    這四位女士身周的籠罩著恐懼、不安的氣場,與房間另外一邊,那熱烈的談話氛圍截然不同。


    另外一邊,沙發上,坐著三人。


    一人是大腹便便的商人,也正是西列斯曾經在美食小鎮和十月集市見到過的,那位比爾·博蒙特。他是格雷森食品公司的管理者。此刻,他臉上堆滿了笑容。


    一人是一名形容枯槁、身材幹瘦、但目光灼灼的中年男人。他看起來有一種精神枯竭卻有勉力燃燒自己的感覺。他穿著厚重、華麗的睡袍,時不時露出一種尖利陰森的笑。他的牙縫很黃。


    最後一人則是一名頭發胡子都花白、麵上皺紋橫生的老者。他麵色嚴肅,目光凝視著奧斯汀侯爵,像是感到困惑,又或者凝重。


    西列斯和喬恩的到來打破了僵局。


    “教授!”安吉拉驚唿了一聲,扶著米莉森特走了過來。多蘿西婭同樣扶著那位女士走了過來。


    那位年長的女士看了看沙發那邊的男人們,然後又看了看西列斯,最後輕聲說:“安德魯,那麽,我先去起居室那邊招待客人。”


    安德魯·奧斯汀侯爵不怎麽在意地點點頭。


    西列斯與喬恩對視了一眼,便確立了分工——西列斯負責女士這邊的線索,而喬恩則負責男士那邊。


    西列斯便跟著學生們和那位年長的女士,離開了會客廳。


    他們穿過一個走廊,然後來到了一間較為小巧、但同樣精致繁複的起居室。一名仆人端來了茶水與糕點,但沒人在這個時候有心思吃東西。


    奧斯汀侯爵夫人與西列斯打了個招唿,然後就聲音虛弱地說:“抱歉,米莉。媽媽先去樓上了。我實在……”


    米莉森特麵色蒼白,她搖了搖頭,輕聲說:“您去休息吧,媽媽。”


    奧斯汀侯爵夫人點了點頭,然後就離開了。


    房間裏轉瞬隻剩下西列斯與他的三個學生。而氛圍仍舊凝重。西列斯瞧了瞧多蘿西婭,發現即便是這個性格最為積極進取的學生,都露出了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


    他便問:“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這話,簡直讓房間內的氛圍一鬆。米莉森特低聲哭了起來,安吉拉抱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著她。西列斯便與多蘿西婭走到了窗邊,低聲聊了起來。


    不過還沒說上兩句,多蘿西婭就忍不住疲倦地歎了一口氣。


    “教授,一切都要從昨天晚上說起。”多蘿西婭低聲說,“昨天晚上,那名商人突然來拜訪。當時我和安吉拉都在,本來想拒絕他進門,但是……


    “之前那名曆史學會的長老來過之後,米莉的父親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我們生怕出了什麽事,而這名商人似乎了解一些內情。


    “於是,我們最後還是將其放了進來。他站在書房門口,沒說兩句話,門內的奧斯汀侯爵就把他放了進去。他們聊了一整晚。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到底聊了什麽。”


    多蘿西婭這句話似乎別有寓意。她仿佛在暗示,作為一名啟示者,她實際上是有儀式可以偷聽他們的談話,但是不知怎麽的,她什麽都沒有聽見。


    西列斯點了點頭,說:“等到今天早上,你們就發現奧斯汀侯爵的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是的。”多蘿西婭說,“真不可思議。我們怎麽也不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


    西列斯心想,他反而有一個猜測。


    在他還不知道那位比利來過之前,他還以為是奧斯汀侯爵又在發瘋。


    可是,既然這位比利來了,並且是在他與奧斯汀侯爵談話過後,後者的態度才發生了改變,那麽情況就很明顯了——是他勸阻了奧斯汀侯爵。


    換言之,他阻止了事情鬧大。


    安吉拉為了幫助米莉森特,在西列斯的建議下,直接去了曆史學會的長老會求助。這顯然動用了安吉拉的家族勢力。


    而那名長老,從他的表情來說,他也不見得不在乎此事,他並不認為這事兒隻是年輕人的大驚小怪。他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奧斯汀侯爵的古怪。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奧斯汀侯爵繼續維持這種狀態,那他很有可能會引來更多大人物的關注——進而,比利以及其管理的格雷森食品公司的謀算,就有可能被發現。


    阻止奧斯汀侯爵繼續發瘋,這是很必要的事情。畢竟,他們可不想讓美食小鎮當初那種瘋狂的場景重演,不是嗎?


    這個過程中,唯一令西列斯感到奇怪的,是比利為什麽會知道安吉拉求助了曆史學會的長老會。


    有什麽地方可能泄密嗎?曆史學會?奧斯汀侯爵?


    西列斯想不到什麽能直接聯係到比利,這事兒就有些奇怪了。


    除非是那名長老在自己的社交圈內大肆宣揚奧斯汀侯爵的事情,引起了格雷森食品公司幕後大人物的警覺……但是這也太快了一點。


    前天那名長老才剛剛過來,昨天晚上,比利就立刻跑過來勸阻奧斯汀侯爵?


    以這個時代的通訊條件來說,這簡直不可思議。


    西列斯陷入到沉思之中,而多蘿西婭也沒有打擾他的思考,隻是略微憂慮地望了望米莉森特。


    那位年輕的姑娘已經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打擊到精神萎靡,此刻正哭著,卻也不發出什麽聲音,目光空洞地注視著前方。


    就在這個時候,房間外麵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


    西列斯迴過神,囑咐多蘿西婭在這兒陪著安吉拉和米莉森特,一邊輕聲走到門旁,打開門凝神聽著。


    “……什麽?!這可不行!”


    “……您之前……不是這樣……答應過了……”


    “不不不……求您了……”


    “沒得商量……必須……毀掉……可怕的東西……”


    西列斯聽了片刻,便明白過來。那個蒼老的聲音——恐怕就是曆史學會的長老——要求毀掉那幅畫像,而一個聲音正在阻止。


    他沒聽見喬恩的聲音,但是聽見了比利的聲音。


    隔了片刻,淩亂的腳步聲逐漸往樓上去了。


    西列斯想了想,迴頭讓三名學生待在房間裏,打算自己跟上去瞧瞧。多蘿西婭本來想和他一起去,但是瞧了瞧兩名友人,最後隻能無奈地放棄了。


    米莉森特現在已經完全六神無主,而安吉拉的實力……所以,必須要有一人陪在這兒,以防出現什麽意外。


    西列斯心中還想到了樓上的侯爵夫人,但是這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總覺得要出事。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反手關上門。


    他站在陰森漫長的走廊盡頭。他在心中感謝自己一貫以來的謹慎,讓他在包裏放上了足夠保險的物品。他首先喝下了10%純淨度的魔藥,隨後佩戴上了胸針,複現【沉靜的心】。


    隨後,他將【戰士的黑傘】握在手中,將班揚騎士長贈送的盾牌碎片放在了口袋,右手伸在口袋裏,然後他靜悄悄地走上了樓梯——他今天已經穿上了此前班揚騎士長給他的那雙皮靴。


    這隻是他本能的謹慎,但是【自然之靴】卻給此刻的他帶來極大的方便。


    他自己都沒聽見他上樓的腳步聲。


    在這個過程中,他聽見樓上的爭吵謾罵聲越來越響,到最後,他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中氣十足地怒吼:“無論如何,這該死的東西必須毀掉!”


    隨後,這是一人猛地倒在地板上的聲音。


    西列斯心中一緊,趕忙加快了腳步上樓。在三樓,他瞧見一個大開的房門,以及一個人倒在地上的身影。他凝神一看,發現果真是那名長老。


    他倒在地上,花白的頭發上沾滿了血,生死不明。


    西列斯大步走過去,走進門,發現門內的三人正在對峙——偵探喬恩、奧斯汀侯爵,以及那名商人比利。


    比利沉默地站在奧斯汀侯爵的身邊,一言不發,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喬恩目光中湧動著怒火,而奧斯汀侯爵的目光中簡直爆裂出憤怒的火星。


    西列斯的出現暫時打破了僵局。他走過去,站在喬恩的身旁,然後聲音低沉地說:“談崩了?”


    喬恩冷笑了一聲:“那幅畫像。”


    奧斯汀侯爵和比利正站在那副畫像的前方。背對著。那幅畫像被奧斯汀侯爵放在了書房書櫃的中央位置,一個帶著白色廚師帽的奇怪男人。


    西列斯隻是瞥了一眼,隨後就將目光放在了對麵兩人身上,同時撐開了手中的黑傘。


    比利警惕地望了望西列斯手中的黑傘,在這個時候說:“先生,我沒想到您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但是,您大可不必參與此事……”


    他正說著,突然抬起了手。


    “小心!”喬恩大叫著,“剛剛就是……”


    西列斯一言不發,一直放在口袋裏右手則突然抽了出來,將盾牌碎片擋在了自己的正前方。兩層藍色光輝疊加,下一刻,無形的子彈撞在了藍色光輝形成的圓形盾牌上,噗地一聲消失了。


    子彈的衝擊力甚至沒能讓西列斯挪動腳步。


    “您怎麽會……”比利看起來有些困惑。


    西列斯心想,那名長老當然是強大的啟示者,能有什麽儀式逃過他的法眼呢?隻有——槍。這種屬於世俗世界的武器,才會讓他失去警惕心。


    槍的儀式……那究竟算是物理意義上的攻擊,還是超凡力量的攻擊?西列斯在電光火石之間,選擇將他目前擁有的兩種防禦儀式疊加起來。


    那兩層藍色光輝果真匯合在一起,形成一層圓形的保護膜,那上麵還隱約浮現出盾牌裝飾物上的花紋,看起來十分漂亮。


    而那也十分實用,的確幫助西列斯抵擋了那無形子彈的攻擊。


    不過,西列斯也沒有想到,比利手中居然有一把可以發射無形子彈的槍……那是什麽儀式?


    “該死!”奧斯汀侯爵突然狂吼著說,“你們都在幹些什麽!你們怎麽能在神明麵前做出這種事情!毆打、謾罵!可這是神明的晚宴!”


    西列斯心中猛地一驚——晚宴!


    他望向比利,發現這名商人的額頭也滲出了些許的汗液,像是十分緊張。偵探喬恩在一旁低聲咕噥著“晚宴”這兩個字。


    奧斯汀的眼睛充血,目光如同嗜血的惡狼一般,狠狠地凝視著的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比利。


    就在這個時候,西列斯突然聽見了奇怪的,布料破裂的聲音。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了奧斯汀侯爵的聲音。然後他大為吃驚地說:“他怎麽……!”


    喬恩和比利也望了過去,然後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奧斯汀原本幹瘦的身體突然膨脹了起來,他好像一口吃成了一個胖子,肥肉堆積在他的下巴、臉頰和腰肢,讓他整個人的身體都顯得肥碩,像是一隻喝飽了血的蚊子。


    因為他的軀體如此肥大,所以他的睡衣已經無法容納,在掙紮之中撕裂了。他的軀體就這樣暴露在每個人的目光之中,但是——那還能被稱為人的身體嗎?


    那似乎隻是肉。


    那肉山的上方,一道口子裂開來。他吃吃地笑著,慢吞吞地挪動著,目光癡迷地望著那幅畫像。


    比利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兩步,臉色看起來陰晴不定。


    “……失控。”喬恩低聲說,“精神失活的最後一步……失控。”


    西列斯心想,這樣的失控……似乎不僅僅是精神的失控,同樣也是身體上的失控與變異。


    如果對照上體質、靈性、意誌三要素來說的話,那就是意誌的崩壞徹底突破了靈性的束縛,直接影響到了體質,最後造成了人類身體上的變異與失控。


    西列斯想到了探險者弗雷德曼遊記上的內容——身上長有羽毛的人。


    奧斯汀侯爵還是他第一個看到的,失控的人。


    從失控的時軌到失控的人,情況總是越來越惡劣、越來越嚴重,直到……死亡。


    他崩潰的身體正被肉和血填滿,他失落的靈魂正被貪婪和食欲充斥。他的眼珠子惡狠狠地盯著那幅畫像,偶爾露出癡態,偶爾閃現殘忍。


    “……他會怎麽樣?”西列斯問。


    喬恩說:“該問問這位……商人。”他望向了比利,“是你將這幅畫像送過來的。”


    比利看起來十分不安與緊張,他時而看向那個正在不停膨脹的肉塊,時而舔舔嘴唇,望向喬恩和西列斯。書房內仿佛彌漫起一陣肉香。


    比利低聲說:“我不知道……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這幅畫像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


    他的話聽起來十分真誠。


    西列斯聲音冰冷地說:“正如你根本不知道,美食小鎮的食客會如此瘋狂?”


    比利猛地抬起頭,用一種暗藏兇狠的目光,彷徨而不安地望了望西列斯。最後,他輕聲說:“這……我怎麽知道,事實上……我們都不知道……”


    “失控。”西列斯低聲說。


    比利將一切都怪罪到失控上。美食小鎮的事情是情況失控了,奧斯汀侯爵的事情同樣是他的精神狀態失控了。


    可這些失控,不終究來自於他所做的事情嗎?


    喬恩同樣冷冰冰地說:“你剛剛可是直接選擇開槍了。”說著,他控製不住地咽了咽口水。房間內的肉香越來越明顯了,還夾雜了別的氣味——奶油的甜香、麵包的芬芳……


    這兒仿佛晚宴的現場。


    西列斯皺起了眉,說:“我們先離開……”


    與此同時,他在心中默念著:“判定安德魯·奧斯汀的……”


    他試圖挽救這一切,盡管他十分清楚,從剛剛奧斯汀公爵的瘋狂與失控開始,一切就已經沒什麽挽救的餘地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耳邊清晰地響起一聲皮肉撕裂的聲音。他們下意識看向奧斯汀侯爵——他已經從一個人,膨脹成一個鮮紅的肉塊,現在,他的皮實在包不住他那無限繁殖的肉。


    於是,肉塊裂開了。


    西列斯幾乎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感到一陣惡心和反胃。那堆脂肪和肉散落到地上,可他們鼻端的食物香氣仍舊沒有消散,甚至越來越濃烈。


    西列斯清晰地聽見,有人咽了咽口水。


    ……會是誰?


    他睜開了眼睛,剛才那一切仿佛都是幻覺。地上紅豔豔的肉和白花花的脂肪消失了,隻剩下一堆骨頭。鼻端的氣味也消失了。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西列斯靜默地望向了那幅畫像,清晰地——又或者隻是他的幻覺——注意到,那個頭戴廚師帽的奇怪男人,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酒酣飯足的滿意。


    但是下一秒,那幅畫像上的男人卻仍舊隻像是一個死物。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說:“這是你故意的,比利。”


    比利看起來嚇了一跳,但是他隨即便搖了搖頭,說:“可別誤會。”他慢吞吞挪動著身體,走了過去,將那幅畫像折疊起來,然後點燃了一旁的蠟燭,用蠟燭的火燒掉了那幅畫像。


    他微笑著說:“現在,一切都解決了。”


    門口傳來一聲痛唿,那名來自曆史學會的長老蘇醒了過來,他困惑地問:“怎麽迴事……一切都解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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