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特首先與幽靈先生和他的人偶分享了自己調查到的信息。


    “我對貝休恩沒有那麽了解, 幽靈,所以我隻能從那些老水手那裏了解一些信息。”加勒特先是這麽說,“他們也隻能告訴我一些常人不怎麽了解, 也不知道是否有用的信息。”


    人偶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


    加勒特有點狐疑地瞧了瞧它,那意思大概是有一點對於這種行為的懷疑。不過他似乎也懶得計較這麽多。


    隨後他說:“總之,那些老水手說自己對這種陶瓷有印象,一開始那些商人燒製出來的陶瓷質量很差,所以賣給他們這些水手都沒有人想買。


    “那些水手們聽說製作這些陶瓷的泥土來自海上的那些孤島, 更是直接將一些自己購買的陶瓷摔碎了。那是發生在好多年前的事情。


    “因為有個老水手就購買過那種便宜的陶瓷,所以他對這事兒一直都有印象。他注意到我在打聽這個事情, 甚至還露出憤怒的表情, 對著那些商人。


    “……因為他知道那玩意兒有問題。”


    說到這裏, 加勒特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人偶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


    不過沒等人偶說話,加勒特就自己解釋說:“不是因為他知道那些陶瓷具體有什麽問題, 而是說, 他聽說那玩意兒來自福利甌海上的孤島, 所以就確信這一定會有問題。”


    幽靈先生和他的人偶不約而同地點著頭。他認為這很好理解。


    這些常年與大海打交道的水手,反而是最了解福利甌海的危險之處的,尤其是那些大海上的孤島。


    加勒特曾經說,水手們將在孤島上遇到住民看作是晦氣的事情。這種信念就足以證明,在過往這麽多年裏,一定發生了許許多多可怕的慘劇, 因此才會讓水手擁有這種想法。


    加勒特又說:“總之,我就是從這位老水手那裏打聽到了不少消息。他說, 那種陶瓷這麽多年裏可能送人都沒人要, 但是十幾年前開始卻突然流行了起來。


    “似乎是有人改進了工藝。好像還是個外國人, 他是這麽說的。他說, 十幾年前,有個來自南麵一點的國家的大人物來到了米德爾頓,然後和那些商人接觸……好像還不隻是那些商人。


    “關於這一點,那名水手說的有些含糊。他好像是親曆了那一幕,但是也說不出個名堂來。反正,他說是那個外國人幫忙改進了陶瓷的工藝,隨後在這十幾年裏,這種陶瓷餐盤才突然流行起來。


    “……商人們甚至會請知名的藝術家、畫家之類的,為這些陶瓷設計圖案和花紋等等,而那些陶瓷成了大人物的心頭好之後,這些設計師自然也會成名。


    “這生意就成了一樁熱門事兒。原本連水手都瞧不起的陶瓷盤子,現在就成了許多米德爾頓大人物吃飯時候的必備品,真夠不可思議的。”


    加勒特露出一個十分輕蔑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天生有著一種鄙視與排斥的感覺。


    而幽靈先生與他的人偶則陷入了沉思之中。


    隔了一會兒,人偶說:“十幾年前的大人物……吉爾古德先生,你知道具體是十幾年前嗎?”


    加勒特費解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十三十四年前?”他頓了頓,然後說,“我這麽推測,是因為那個老水手正帶著他的兒子到港口來學著當一名水手。


    “他兒子看起來差不多就是十三四歲,而那名老水手也說,他之前購買陶瓷的時候,他的兒子正要出生。他害怕那東西對他的妻子孩子造成什麽影響,所以才會那麽憤怒。


    “……因此,結合來說,大概就是十四年前,這種陶瓷製品的口碑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吧。”


    加勒特顯然不太明白,人偶問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什麽。


    而幽靈先生卻眯了眯眼睛。


    十四年前,來自米德爾頓南麵國度的大人物,幫忙改進了陶瓷的製作工藝,同時,很有可能與一群舊神追隨者混在一起。


    ……埃比尼澤·康斯特,康斯特公國當代大公的兄長。


    十四年前的拉米法城發生了許多事情,其中一件,或者說,其中許多事情的源頭,就來自於這位曾經的大公繼承人。


    他與來自異國的舊神追隨者產生了不明的關聯,因此被前代大公剝奪了繼承權,並且流亡國外。


    現在看來,他這個所謂的“流亡國外”,會不會就是來到了米德爾頓?那麽,與他產生關聯的舊神追隨者,會不會就是“陰影”的信徒?


    而埃比尼澤幫忙改進陶瓷製作工藝,幫助這些舊神追隨者傳播汙染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至少從科技發展水平來說,康斯特是比米德爾頓更為先進一點的。


    ……所以這位大人物真的有可能是埃比尼澤?幽靈先生不禁感到了命運的巧合。


    不,應該說,恰逢其會。


    他曾經掌握的信息,又一次派上了用場,並且讓他意識到更多的巧合。這命運如同蛛網一般,密密麻麻的纏繞著整個世界與世界上的人類。


    ……蛛網。幽靈先生的思緒在這個比喻上轉了轉,不得不想到了關於“蜘蛛”的說法。但是,“陰影”與“蜘蛛”的關聯,他仍舊沒能想通。


    究竟什麽是“陰影”,什麽是“蜘蛛”?


    幽靈先生的沉默引來了加勒特的不耐煩,後者說:“你想到了什麽?”


    幽靈先生迴過神,斟酌片刻。隨後,人偶說:“隻是意識到了,那個大人物可能的身份。”它歪了歪頭,“你還有什麽信息可以提供嗎?”


    加勒特被噎了一下,悻悻然嘟囔著什麽,然後說:“沒了。我說了,我對貝休恩不是很了解。這陶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人偶點了點頭,並不感到意外。它轉而問:“但是,作為一名水手,作為一名船長,關於福利甌海上的孤島,你恐怕不隻是了解這麽多吧?”


    加勒特怔了一下,然後明顯地露出了陰沉的表情。他說:“你知道的真夠多的!是的,沒錯。我當然了解福利甌海上的孤島,那是我們出海航行的時候都得了解的東西。


    “畢竟,你不可能在對那些地方毫無了解的情況下,就決定出海。那不可能發生。”


    所以,當這些水手、船員、船長出海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對福利甌海上那些星星點點的孤島有所了解,知道其中哪些是安全的、哪些是危險的,哪些又是徹徹底底的禁地。


    他們必定掌握著一張十分詳盡、複雜的海圖。而那海圖將為他們的海上航行提供必不可少的幫助。


    ……等等,“星星點點”?


    幽靈先生突兀地因為這比喻的詞語而產生了些微的靈感。但是那隻是靈光乍現,甚至還沒被他捕捉到,就已經消失在他的腦海中。


    他不禁一怔,心想,就仿佛遭遇了一次靈性或者知識判定的大失敗。


    ……算了,這也沒法強求。


    總之,他思索片刻之後,就讓人偶說:“所以,當你的父親出事之後,你就沒有想過,去探索你父親曾經去過的那座孤島?”


    加勒特愣了一下,然後臉色陰沉地說:“我當然想過!但是,那根本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


    人偶說:“你已經找了這麽久,都沒能找到嗎?”


    加勒特沒有否認這個說法,他隻是強調說:“我還是個人,我需要生存,我得首先讓自己活下去,賺到足夠生活的費用,然後才能去調查這些該死的真相!”


    關於這一點,幽靈先生倒是十分讚同。


    於是人偶說:“不如我來雇傭你。”


    加勒特不由得一怔。


    人偶歪了歪頭,然後掰著手指,像是在算數一樣,說:“我可以為你提供足夠在米德爾頓生活的金錢,然後讓你好好探索福利甌海。


    “我認為,讓你來調查這件事情,或許是更好的選擇,關於,三十多年前的真相,以及,三十多年之後的如今,這事情的最新進展。


    “……你我都心知肚明,那群人仍舊在活動中,並且,他們正企圖做一些什麽。而我也想做一些什麽來阻止他們,但是我不會一直停留在米德爾頓,所以,我就需要你來充當這個調查員。”


    加勒特愣了許久。隔了許久,他笑了起來,他說:“我不知道你是誰。我隻覺得你是個爛好人。”


    幽靈先生與他的人偶保持著沉默。


    “你以為米德爾頓人會感激你嗎?你以為這世界會感激你嗎?”加勒特質問著他,“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會得到這樣的感激嗎?”


    人偶說:“我不需要這些感激。”


    加勒特的聲音戛然而止。


    人偶說:“我隻是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而你也一樣,吉爾古德先生。”


    加勒特站在那兒,隔了片刻,他突然轉身望向那破破爛爛的小房子。他夢中的母親居住的地方。


    幽靈先生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是加勒特卻說:“你的說法真惡心。”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但是,我答應了。”


    “謝謝你的幫助,吉爾古德先生。”人偶真誠地說。


    “……你真是個怪人。”加勒特轉過身,這麽說,“是我接受你的雇傭,我反而要感謝你給我提供金錢援助,但是,你反而向我道謝。”


    幽靈先生感到這說法意外的眼熟。他想到拉米法西城的那些孩子們,以及曾經安東尼·費恩的說法,他不禁莞爾,覺得加勒特這個大男人似乎也與安東尼那個年輕男孩有了共通之處。


    人偶說:“我喜歡一碼歸一碼。我對你的謝意和你對我的謝意,那不是能抵消的事情。”


    “……行了行了,幽靈先生,快說說正事吧,而不是說這種廢話。”加勒特說,“你需要我去尋找那個孤島?”


    “不僅僅是這樣,吉爾古德先生。那個孤島,以及其他一些可能存在的孤島,都是他們的老巢,我們不能冒這種風險。”人偶說。


    “所以你的想法是?”


    人偶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索。隨後,人偶說:“我認為,我們可以來製作一張地圖——海圖,確切地說。”


    加勒特瞠目結舌地望著它。


    隔了一會兒,加勒特說:“什麽?你的意思是,我們為了對付那群瘋子,首先還得畫一張地圖?”


    這說法讓幽靈先生感覺有些好笑。


    “不,不是這樣。我的意思是,我們該製作一張,確切的、用以標記那些孤島切實情況的海圖。”人偶說,“這讓我們有理由去調查與這些孤島相關的事情。”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個調查的名頭?”


    “是的,而那恰恰也是一件好事,如果這種標準版的海圖能夠推廣的話。”人偶說。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兒。”加勒特翻了個白眼,“我不想承擔這種商業領域的複雜工作,但是,海圖,沒問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需要我去和那群老水手打交道,是吧?


    “真該死,我恐怕又得借用一下我父親的名義了……”


    人偶有些困惑地問:“為什麽?”


    “你以為我父親為什麽這麽窮!”加勒特沒好氣地說,“對,他做的那行當不能說有多賺錢,但不至於讓他連個孩子都養不起。


    “他就是因為他那群‘水手兄弟’,他把掙到的錢要麽借給他們,要麽直接送給他們……總之,就為了幫助他那群朋友,我和我母親才會這麽不好過。


    “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在三十多年前冒險出海。就因為這樣,當初他瘋瘋癲癲的時候,那群水手也還是護著我們一家。


    “等他消失,也是因為這群老水手保護我和我母親,我們才能活下去,不然老早就被那些絡繹不絕上門來討債的人逼瘋了。


    “那群水手和我父親年紀差不多,他們的兒子或者孫子,也差不多都成了水手或者船員。總之,我可以從他們那兒打聽一些情況,不過那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總之,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們聲稱是安全的孤島,我們也得上去瞧一瞧,實地確認一下。”


    人偶點著自己的小腦袋。


    幽靈先生則想,這麽看來,加勒特·吉爾古德在水手中也有著相當不錯的人脈。一些水手即便不喜歡他本人,也會因為他父親的麵子而耐著性子與加勒特交談。


    這個任務交給加勒特的確是個好選擇。


    此外,幽靈先生記得,普拉亞家族在米德爾頓也擁有一定的資產。他懷疑那很有可能是港口或者船隻一類的,畢竟那與出行有關,就相當符合李加迪亞的力量概念。


    他等會兒可以跟琴多確認一下,這樣也可以讓普拉亞家族參與到這件事情裏。


    最關鍵的是,繪製海圖這件事情,必定是十分符合李加迪亞的力量的,因此,他需要讓琴多參與進這件事情裏麵,這樣也就能讓琴多進一步掌握神明的力量。


    ……想法是這樣,但是目標是否能夠達成,還需要進一步構想與思考。


    無論如何,他們的第一目標是尋找到那群人的老巢,得知此事的真相。幽靈先生心想。


    他與加勒特協商一致之後,加勒特便問:“所以,你打算怎麽把錢給我?”


    他的話相當直白,不過也很符合他的性格。幽靈先生幾乎立刻就想到了在遠海號輪船上,加勒特那種“過時不候”的報恩態度。


    幽靈先生斟酌了一下。


    今天就是他們在貝休恩待著的倒數第二天。明天他們就將離開貝休恩,踏上漫長的返迴拉米法城的旅途。


    今天下午的時候,貝拉教授與貝休恩大學的教授進行了漫長的談話,似乎之後兩校還會有更多的交流與互動,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


    總之,貝拉教授看起來相當滿意,但也雷厲風行地通知他們,他們將會在明天上午十點踏上返迴金斯萊的輪船。船票已經買好了。


    這個時間相當早,但是為了趕行程,他們也不得不如此。


    他想要將錢交給加勒特的話,首先就得將康斯特的錢幣換成米德爾頓的——不然很容易被懷疑身份——也就是說,他得跑一趟銀行,還得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銀行大概是早上八點開門。他在心中計算著時間。


    “明天上午九點。”人偶說,“在貝休恩的客運港口,人偶會來給你送錢。”


    “客運港口?”加勒特敏銳地說,“你打算離開貝休恩?”


    “不,是因為我知道你在那兒。”人偶稚嫩的聲音帶著十分平靜的意味。


    加勒特立刻就眯了眯眼睛。他嘟囔了一句什麽,隨後就不再說話了。


    而人偶的話也並沒有錯。幽靈先生去農場帶人偶過來的時候,順便去湖裏看了看每株植物的位置是否發生改變。他隔段時間就會看一看,免得發生什麽意外。


    他發現了加勒特的位置,正在十分靠近海邊的地方。他能認出那正是貝休恩的客運港口,因為客運港口與出海港口的位置差得挺遠。


    之前,約翰尼曾經對他說,他看見加勒特被一些水手趕下船,當時他們是在出海港口。


    恐怕是加勒特想要免費蹭一下這些水手們出海的船隻,進而返迴金斯萊,這樣會更快一些,同時也不花錢,但是沒人想被他占便宜。


    在這之後,加勒特恐怕也不會繼續待在出海港口,而是打算去客運港口,正常買船票返迴金斯萊了。但是他沒錢。他被救上來的時候,恐怕全部身家都葬送在海裏了。


    他隻能徘徊在客運港口附近伺機而動。不管是偷是搶,能迴到金斯萊的話,加勒特恐怕什麽都樂意做。


    是幽靈先生的事情讓他暫時停下了腳步,並且耐著性子在貝休恩多呆兩天。但是他的耐心估計也所剩無幾了。好在幽靈先生正要給他一筆錢。


    康斯特錢幣兌換米德爾頓錢幣的匯率大概是一比四。人偶便說:“明天我會先給你一千米德盾。這是定金,讓你能返迴金斯萊,並且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米德盾是米德爾頓的通用貨幣,1000枚米德盾大概等值於250枚公爵幣。


    ……應該慶幸,在出發之前,他剛剛收到一筆最新到賬的稿費。不然的話,這一次的旅程說不定會讓他囊中羞澀也說不定。


    幽靈先生這麽想著,不過人偶的話並沒有停。人偶繼續說:“在你迴到金斯萊安頓下來之後,我們可以繼續通過夢境聯係。”


    加勒特點了點頭,同時開了個玩笑:“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錢就逃走嗎?”


    “就為了一千米德盾?”人偶困惑地歪了歪頭,然後說,“你可以試試。”


    加勒特搖了搖頭:“你真不會開玩笑。”


    幽靈先生與他的人偶保持了沉默。


    “那麽,人偶先生,明天見。”加勒特說,“我可是快要餓死了,就等著你這一筆錢救急了。”


    對此,幽靈先生倒是不由得怔了一下。


    不過也不用急於這一時。他便說:“明天見。”


    隨後,他離開了加勒特的夢境。


    與加勒特的交談讓他收獲到了新的信息,特別是關於埃比尼澤·康斯特的相關可能性。


    他想,如果埃比尼澤真的是和“陰影”的信徒混在一起,那麽也難怪十四年前的事情會如此隱秘,同時也這般的牽連甚廣。


    他不禁有些好奇十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要說親曆者,他知道的人裏麵,似乎也就隻有黎明啟示會的建立者夏先生……但是,他還真不確定夏先生算不算是“人”。


    總之,十四年前的事情也算是向他掀開了帷幕的一角。他希望自己能夠盡快找到真相。


    他這麽想著,然後慣例地搜索了一下赫爾曼·格羅夫、鄧洛普教授的夢境,依舊毫無所獲。


    接著,他按照自己的猜測,首先搜索“西列斯·諾埃爾”的夢境,前往那個可以看到自己的夢境泡泡與神秘農場通過炊煙相連的黑暗空間。


    在這兒,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嚐試搜索了“伊諾克·吉爾古德”的夢境。


    毫無所獲。


    隨後,他接連嚐試了一係列亡者的名字,包括卡拉卡克、奧爾德思·格什文、雅各布·法利,甚至包括卡爾弗利教授等等,同樣毫無所獲。


    他不禁困惑地皺皺眉,心想,自己的猜測錯了嗎?


    他一時半會找不到原因,隻能懷疑是自己猜錯了。他不由得遺憾地歎了一口氣,然後便去了琴多的夢境。


    琴多依舊在普拉亞家族的古老宅邸中等待著幽靈先生的到來。


    他首先與幽靈先生擁抱,然後輕柔地蹭了蹭他的臉頰。他與他心愛的神明分別愈久,就愈是想用這種親昵的動作表達思念之情。


    同時他也想到,他心愛的神明就將要從米德爾頓迴來了。這難熬的等待也將要結束了。而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品嚐到這難熬的等待醞釀出來的美味果實了。


    琴多不禁感到愈發急迫與焦慮,仿佛被熾烈的火苗不停地燒著,燒得他心中咕嘟咕嘟地冒泡泡。那泡泡翻湧在他的心湖之上,時不時炸裂一個,就能讓他渾身顫抖一下。


    ……他真是等待了太久了。


    他親親熱熱地從幽靈先生那兒討來一個吻,這才勉強讓自己乖起來,說到塔烏墓場的事情。


    “我現在恐怕隻擁有最基礎的能力。”琴多說,“如同您想的那樣,我的確能與那些死去的靈魂交談,但是,我無法尋找特定的靈魂……就如同您一開始來到深海夢境的時候一樣。”


    幽靈先生恍然點了點頭。他感到不出意料。應該說,塔烏墓場與深海夢境似乎有著一定的相似之處,起碼在力量的表現形式上來說,是這樣的。


    他思索著,便將自己雇傭加勒特去做的事情說了出來。他隻是提及關於“海圖”的構思,琴多便立刻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這或許能讓你更快掌握李加迪亞的力量。”幽靈先生低聲說,“此外,這或許也需要普拉亞家族提供一些幫助。”


    琴多驚歎於幽靈先生的這個想法,他說:“您的想法真是令人驚豔。我怎麽都想不到這種辦法。”他想了一會兒, “既然這樣,關於整個費希爾世界的地圖,是不是也可以說是一種掌握力量的辦法?”


    幽靈先生點了點頭,不過同時也補充說:“但是,那也很有可能帶來一些危險。可以先從特定的某些區域地圖做起,比如福利甌海的海圖。”


    琴多認真地點了點頭。他說:“我會去做的。”他頓了頓,“您啟發了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我對您的愛像是成倍增長了——不,我該找個數學家來形容這種增長方式。”


    幽靈先生不禁莞爾。他說:“你麵前站著一位小說家。”


    “小說家可以描繪我的愛的本質。”琴多喃喃說,“而數學家才能形容我的愛的厚度與分量。”


    幽靈先生不由得一怔,他望著琴多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心想,剛見麵的時候,他可不知道,這位看起來傲慢又強大的探險者,有著這樣說情話的能力。


    ……得文理雙全,才能解釋琴多的愛。真是一個難題。他想。


    但他可以用更簡單地辦法來完成這一切——親吻。


    在親吻過後,琴多輕輕喘著氣,卻十分堅定地說:“請您相信我。我能成為您的助手,能成為您手中最鋒銳的那把利器。”


    他感激他心愛的神明對他的培養與寬容,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表達這樣的感激。那是一種更深邃的,當他麵對一個無論如何都比他更好的存在的無能為力與俯首稱臣。


    他隻能這樣承諾。他承諾他能給他心愛的神明派上些用場,而那也已經是他最希望做到的事情了。


    “你能。”而他心愛的神明如此低柔地迴應他。


    他感到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愛得更深了。琴多想。他對他的情愫已經超越了愛情本身,或許還得帶上那些屬於神明與信徒範疇的,他的虔誠。


    他虔誠地愛著他。


    想了片刻,琴多便小心翼翼地收攏這些想法。他說:“您剛才所說的海圖的事情,普拉亞家族在米德爾頓的一些人員可以派上用場。


    “他們有些在港口,有些在造船公司……我記得那個加勒特·吉爾古德的船毀在大海裏了?或許普拉亞家族這邊可以免費租給他一艘新船。


    “……沒法送,走賬有些麻煩。如果是您當然無所謂,但那隻是您雇傭的一個船長,沒必要直接將船隻送給他,免得讓他以為能從您這兒占到大便宜。”


    琴多嘀嘀咕咕地說著,看起來不忍心讓他心愛的神明受一丁點兒委屈。


    幽靈先生哭笑不得地聽著。


    他想,他之前以為普拉亞家族在米德爾頓的力量是關於港口,或者關於船隻——結果是“都有”?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意識到,這種依附於舊神的力量而存在的家族,果真有著十分龐大的暗中力量。應該慶幸的是,至少普拉亞家族站在他們這一邊。


    “所以我要怎麽做到這件事情?”


    “我給您的那個護身符項鏈。”琴多說,“您可以去貝休恩的客運港口,找一個名為‘克格索爾’的男人。


    “他會說康斯特語言,所以您不必擔心交流問題。他以前就是負責康斯特區域的一些生意,後來被調到了米德爾頓。


    “當他看見這個護身符的時候,他就知道您是代表著我過去的。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他會給您提供一切的幫助,包括免費租船的事情。


    “如果單憑那個護身符的話,這種租賃隻能是短時間的。之後這個事情會傳遞到我這兒,等我同意之後,那家夥就能長時間使用那艘船了,當然,船隻的持有人還是普拉亞家族。”


    幽靈先生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他說:“既然這樣,那麽以後就可以讓加勒特和普拉亞家族這邊溝通,也能讓你參與到這件事情裏麵。


    “等到海圖繪製完成,也可以通過普拉亞家族這邊進行出版和銷售。”


    琴多認真地點著頭,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這似乎需要一定的時間,但是我得盡快……”


    “別著急,琴多。”幽靈先生聲音低沉地說,“那是神明的力量。我認為,或許沒法通過太急功近利的態度來掌握。”


    琴多點了點頭,但同時也哀歎著說:“我想盡快幫上您的忙……我是說,您身邊這麽多的謎題等待著您。”


    幽靈先生因為這種說法而莞爾。他說:“不過,琴多,說到這個,我正想在你的夢境中進行一次嚐試。”


    琴多不由得一怔,問:“什麽嚐試?”


    “亡者的夢境。”


    琴多驚訝地望著他,隨後又望了望窗外的塔烏墓場。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有一些緊張。他說:“您是說,李加迪亞的力量加上阿卡瑪拉的力量?”


    幽靈先生點了點頭。他驚訝於琴多的敏銳,不管他說什麽,琴多都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這可不僅僅是默契的問題,更是領悟力的問題。


    不過這也讓他感到熨帖。


    他便說:“我在黑暗空間裏進行的嚐試失敗了。但是我不確定是否能在你的夢境中進行。”


    “那麽,您來試試吧。”琴多說。


    幽靈先生也點了點頭,他思索了一下,選擇了一個最可能出現在塔烏墓場中的異鄉人的靈魂——奧爾德思·格什文。


    他輕聲說:“尋找奧爾德思·格什文的夢境。”


    他與琴多都安靜而緊張地等待著。


    下一秒,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一道五彩斑斕的光閃過他們的麵前,然後驟然躍到前方那灰撲撲的塔烏墓場之中。再下一秒,那五彩斑斕的霧氣硬生生拽著一個灰撲撲的夢境泡泡出現在他們麵前。


    五彩的霧氣——炊煙,像是炫耀一樣,圍著那灰撲撲的泡泡轉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安靜地消失了。


    幽靈先生與琴多對視了一眼。


    隨後,幽靈先生望向了那泡泡。奇怪的是,灰撲撲的泡泡裏麵仿佛什麽都沒有,又仿佛,有一層奇怪的東西蓋住了裏麵的畫麵。


    而琴多則望向了塔烏墓場。隔了一會兒,他語氣有點古怪地嘟囔說:“我好像……我好像發現什麽奇怪的東西……剛剛,那道霧氣出現的時候,似乎驚動了什麽東西。”


    幽靈先生有些驚訝地得知這一點。


    他思索了片刻,然後說:“看來我的確可以在你的夢境中……準確來說,塔烏墓場中,搜索到亡者的夢境。但是我現在還沒法看到亡者夢境中的畫麵。


    “……這麽說來,恐怕需要你這邊掌握更多李加迪亞的力量,才能夠讓我看到,甚至進入那些亡者的夢境。那被驚動的東西,可能就是需要你去探索的了。”


    “我明白了。”琴多說,“或許我很快就能得到一些成果?”


    “或許是的。”幽靈先生低聲說,“你是李加迪亞的血裔,理應更快掌握祂的力量。或許,你隻是沒找到合適的引導者。”


    就如同人偶之於神秘農場,在塔烏墓場,也一定有著一個相應的引導者。李加迪亞踏上旅程之前,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祂不可能忽略自己的樂園。


    琴多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他說:“那麽,我現在就去看看。”


    “好的。”幽靈先生說,“我就先離開了。期待著你的好消息,琴多。”


    琴多笑了一下,他們擁抱了一下,然後與彼此告別。


    淩晨四點,西列斯醒了過來。他因為夢境中的事情而毫無睡意。


    琴多去探索塔烏墓場的秘密,而西列斯則不得不想到了李加迪亞與阿卡瑪拉的關係。


    ……居然真的能夠搜索到亡者的夢境!


    這顯得相當不可思議,甚至於是越想越不可思議的事情。亡者的夢境為什麽能夠保存下來?又為什麽會保存下來?這個問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拋開這個現在階段很難得出答案的問題不談,另外一個問題也十分令西列斯在意。


    為什麽在黑暗空間中能夠尋找到阿卡瑪拉的夢境,卻找不到其他亡者的夢境?亡者的夢境隻能在塔烏墓場中尋找?


    西列斯不禁想,是因為阿卡瑪拉的夢境等於神秘農場,等於神的樂園,所以無法保存在塔烏墓場中?但是,塔烏墓場明明就保存在阿卡瑪拉的樂園中啊?


    這等同於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讓西列斯一陣頭痛,覺得那邏輯如同打了結的線團,怎麽也解不開。


    他轉而想,他應該換一個角度。


    為什麽阿卡瑪拉的夢境出現在黑暗空間,而其他亡者的夢境出現在塔烏墓場?


    ……為什麽它們會保存在不同的位置?


    他在這個問題上思索了片刻,產生了一些想法,但是感到很難驗證。他想,或許之後問問骰子是個更好的選擇。


    關於那黑暗的空間,關於神的樂園,關於亡者的夢境。


    不過現在,他首先得去處理加勒特的事情。


    天蒙蒙亮的時候,西列斯獨自出了門。銀行盡管還沒開門,但是港口那邊已經在工作了。


    西列斯找到一位對康斯特語言半懂不懂的向導,在他的幫助下說出了“克格索爾”這個名字,然後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找到了這個男人。


    克格索爾看起來是個堪薩斯人,他麵對西列斯的來訪顯得十分驚訝。在其他人離開之後,西列斯拿出了護身符項鏈。


    克格索爾看起來十分驚訝,那更像是某種對他的人生觀的衝擊。他不禁問:“能冒昧地問一句,您是琴多·普拉亞先生的……?”


    “戀人。”西列斯十分坦誠。


    “哦……”克格索爾的表情比起震驚,更像是一種……意料之中但仍舊驚訝和不知所措的感覺。


    西列斯突然感到,在這條護身符項鏈上,琴多似乎還有一些事情瞞著他。


    ……這不會是隻有家族族長的伴侶才可以得到的東西吧?


    不知道為什麽,考慮到曾經流浪詩人奧爾德思·格什文絮絮叨叨跟酒友說著“自己的愛”的事情,西列斯竟然覺得,這種做法發生在普拉亞家族也並不顯得奇怪。


    很快,克格索爾也收斂了自己的表情。他公事公辦地詢問西列斯的來意,於是西列斯用康斯特的錢幣跟他換了米德盾,並且提及了之後加勒特的事情。


    加勒特應該首先需要迴到金斯萊,處理一下他離開和突然失蹤之後的事情,比如告知他的母親,他並沒有死在海上之類的。等到將這些瑣事處理完,他才能真的安心踏上尋找真相的旅途。


    所以西列斯也沒有著急。今天人偶隻是給加勒特送錢,之後他會在夢境中和加勒特說到船隻的問題。


    克格索爾認真聽著,將事情一一記住,然後點頭說:“我明白了,諾埃爾先生。”


    “謝謝您。”西列斯說。


    克格索爾看起來甚至有點受寵若驚,他連連擺手,然後說:“這隻是小事,這沒什麽。”


    西列斯注意著時間,就與克格索爾道別。不過臨走之前,他注意到克格索爾的辦公室門口放著一本看起來像是康斯特文字的書籍,便不由得有些感興趣地打量了一下。


    “哦,您對那本書感興趣嗎?”克格索爾說,“那是一名康斯特人在來到米德爾頓之後寫的一本書,是挺風趣幽默的自傳。


    “如果您感興趣的話,那這本書就送給您吧,我平常沒什麽看書的習慣,隻是放在這兒當擺設而已。”


    西列斯猶豫了一下,最後就欣然接受了克格索爾的好意。他想,這樣一來,他這一趟米德爾頓之行,最終也隻是收獲了兩本書。


    ……可喜可賀,至少沒有拖著一行李箱的書籍迴到拉米法城。


    他返迴了旅館,其餘同伴也都醒了,正在餐廳吃早餐。他帶著自己的行李混入其中,並不顯眼,也沒人意識到他清晨的時候就已經出了趟門。


    或許除了切斯特醫生。不過醫生隻是望過來一眼,然後就非常了然地轉開視線——曾經與西列斯共同出行的經曆已經讓他明白了,西列斯·諾埃爾教授要麽在做正事,要麽在做正事的路上。


    他的腳步永不停歇。


    吃過早餐,他們便一同去了港口,等待開船。貝休恩大學那邊也來送行,西列斯又一次見到了福斯特·朗希。


    這個年輕人有點羞赧地說:“教授,您即將離開米德爾頓了,我也給您準備了一份禮物。”


    他將手中的一個小禮盒遞給西列斯。


    他緊張地解釋說:“我之前聽到您問起那個陶瓷餐盤。我感覺那個餐盤的花紋有點眼熟,迴去問了問父親,發現果然是家中經銷的一款產品,所以就挑了一個方便攜帶的送給您,希望您能喜歡。”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有些驚訝地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而與此同時,更遠處,正無所事事地等待著人偶的出現的加勒特·吉爾古德,突然將目光定格在這群人——準確來說,定格在福斯特·朗希的麵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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