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 荷官先生。”貴婦坐在輪椅上,懶洋洋地說,“您每次都姍姍來遲。”


    比起豪斯維爾街18號, 黎明啟示會這兒的聚會氛圍就顯得冷淡平靜得多。或許是因為他們並不了解彼此的真實身份。


    ……呃,其實荷官了解其中的四分之三,但是這不影響他在聚會的時候保持沉默。


    他說:“總得等上一件事情解決了,才能來做下一件事情。”


    “你可真是忙碌。”報童聲音清脆地說,“大好的周末, 還有這事兒那事兒的。”


    荷官:“……”


    好的,他知道報童隻是隨口一說, 他在這時候保持沉默就行了。


    但是他也忍不住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騎士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來, 隔了一會兒, 他說:“不過最近,不管是曆史學會還是拉米法城, 都有著各種事情發生。”


    說到這個,貴婦也不禁說:“的確如此。你們關注擂台賽了嗎?我每場比賽都在看。”


    報童驚訝地說:“你這麽關注這場比賽幹什麽?”


    “看他們在擂台上戰鬥就已經相當有意思了。”貴婦慢條斯理地說,“況且, 說不定能從中發現一些厲害的啟示者, 然後雇傭他們為我的商隊保駕護航。最近無燼之地亂得很呢。”


    “無燼之地怎麽又混亂了起來?”


    荷官同樣對這個話題相當感興趣。近來他一直待在拉米法城,沒怎麽關注過無燼之地那邊的事情。


    “就是出了一些亂子唄。”貴婦聳了聳肩, “枯萎荒原開發計劃……這是從去年就開始的事情, 現在自然也慢慢展現出影響力。


    “無燼之地到處都在新修鐵路、重新整理貨物運輸和商隊的路線, 人人都想從中分一杯羹, 這自然能搞出一點事情來。對了, 還有來自北方的怪事;總之, 這世界到處都不太平。”


    “來自北方的怪事?”騎士有點意外地聽聞這種說法, “為什麽會這麽形容?”


    “因為……似乎那些怪事的源頭都和北麵的什麽東西有關吧。”貴婦聳了聳肩, “但是人們對此也不清不楚。流言蜚語總是如此。所以到最後,人們隻知道那是來自北方的怪事。”


    “但是無燼之地北麵也沒什麽。”報童沉思了一會兒,“福利甌海?”


    荷官不由得瞧了報童一眼。


    能夠直接說出“福利甌海”這個名詞的康斯特人可不算多。通常來說,人們提及那地方的時候隻會說“北麵的海”,畢竟這個名詞來自米德爾頓的語言,說起來有點饒舌。


    這讓荷官想到,曾經報童似乎也就“無燼之地的地圖”的事情發表過一些想法。


    他的思緒在這上麵繞了繞,但沒仔細想。畢竟他們現在是隱藏身份在這兒聊天,沒必要對他人透露出的一些現實生活的細節追根究底。


    “海洋……”貴婦想了想,“或許吧。那離我們太遠了,消息也沒法及時傳過來。”


    他們都讚同這種說法。


    報童便說:“那就來說說拉米法城的事情吧。最近城內可熱鬧得很。”


    “的確如此。”貴婦點了點頭,“曆史學會的比賽就不用說了,紙牌大賽那邊也是。嗬,那個主辦比賽的商人,看比賽熱度高就打算提升廣告費,真是見財起意。”


    騎士便問:“所以你花這錢了嗎?”


    貴婦一哽,然後悻悻說:“當然。也不能錯過這機會。”


    他們便紛紛笑了起來。


    隨後,報童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說:“不過,確實有不少人都參與進了這個紙牌比賽裏。擂台賽是啟示者這邊的,而紙牌比賽卻是許多普通的拉米法城居民都參與進去了。


    “畢竟,人人都覺得自己能得到最後的獎金。即便沒得到,學著打打牌放鬆一下心情也挺不錯的。那紙牌最近的銷路可相當不錯。”


    他們都有些驚訝地聽聞這一點。畢竟他們都沒參與都那個比賽中,並不知道如今那比賽在普通居民中的熱度有多高。


    荷官平常看報紙,倒是注意到報紙上時常會提及這比賽的進展,甚至實時播報賽況。他覺得這就已經相當令人驚訝了。


    貴婦說:“我也覺得那牌挺好玩的。”她想了想,又說,“不過,最好隻在普通人那裏流行流行,如果傳到啟示者這邊,真不知道一些舊神追隨者會不會氣瘋。”


    報童頗為諷刺地說:“說不定他們會瘋狂地以自己信仰的神明為主牌,然後攻擊其他的舊神主牌。”


    貴婦一怔,然後大笑了起來,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整個人都前仰後合。她說:“以某張特定的舊神主牌搭建自己的打牌體係,然後在牌桌上一較高下嗎?那聽起來可是相當荒謬。”


    報童聳了聳肩。


    騎士也在一旁笑了起來,他說:“所以,在明麵上的紙牌大賽之外,暗地裏,舊神追隨者們說不定也會組織一場牌局,然後鬥得……‘你死我活’?”


    貴婦笑得更誇張了。


    荷官:“……”


    這荒謬的世界總需要一點荒謬的笑料。


    隔了會兒,貴婦慢慢平靜下來,她說:“我看好這種辦法,說真的。總比他們真的在現實中搏鬥來得好。當然,我知道這不現實。”


    “沒人能徹底擺脫舊神的陰影。”報童說,帶著一點冷笑與譏諷的意味,“看看曆史學會內部都因為舊神的事情鬧成什麽樣。霧中紀已經過去了四百年,但我看有些人還待在帝國紀400年。”


    他們都因為這個說法而笑了一聲。


    荷官心中一動,想到自己想要詢問“福雷斯特”相關的事情,便說:“最近鬧得最兇的一次,應該就是十四年前?我聽聞如此,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沒加入曆史學會。”


    提及十四年前,在場三位年長的啟示者都露出了複雜一點的表情。


    報童首先說:“我和騎士,我們都是在那之後加入曆史學會的。我們的確感受到了那件事情留下的一些餘波。”她露出了頗為微妙的表情,又說,“那時候人人都心有餘悸。”


    荷官一怔,沒想到報童與騎士加入曆史學會的時間比他想象得要晚一點。


    不過……的確,十四年前。那其實已經是一個漫長的、足夠跨越人的青年時期的長度。


    於是,他們都將目光望向了貴婦。從貴婦的表現來看,她似乎更為年長一些。


    貴婦接受到他們的目光,沒好氣地說:“這個時候不再嘲笑我是在場最老的人了?”


    報童驚訝地說:“所以你還真的親曆了十四年前的事情?但是之前從未聽你講過啊。”


    貴婦撩了撩頭發,然後說:“我的確是很早的時候就加入了曆史學會,但我可沒什麽閑工夫花費在這地方。我得忙著我的生意。要不然我怎麽會這麽晚才加入黎明啟示會?”


    不等他們催促,貴婦就轉而說:“不過,我對那事兒了解得也不多,那時候我又不經常來曆史學會。我隻是大概知道,曆史學會內部……我是說,與黎明啟示會無關的那部分。


    “其漩渦的中心,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想要直接借用舊神的力量。我不是說借用舊神的庇佑者的力量,而是舊神本身。”


    騎士若有所悟地說:“當時他真的做了相關的實驗?”


    “或許是這樣,也或許沒有。起碼我不知道。”貴婦說,“據說有一名長老相當支持他,但是很快,那名年輕人就消失不見,而那名長老似乎也不知所蹤了。”


    報童說:“所以,整件事情就隻牽涉到……這名年輕人,和這名長老?”她的語氣中帶著輕微的懷疑。


    “那是站隊的問題。”貴婦輕微地冷笑了一聲,“借用神的力量,意味著消磨舊神的威嚴,意味著人類可以掌握神明的力量。


    “所以,舊神這一邊,或者舊神的對立麵。每個人都得在那個時候表態,並且確定自己立場。這種矛盾相當尖銳。”


    “但是,既然這名年輕人光明正大地出現了,就意味著人們更支持他,不是嗎?”報童仍舊懷疑地問,“這與如今曆史學會的風氣可不太一樣。


    “現在人們隻敢更努力地研究有用的庇佑者儀式,不敢涉及那些舊神相關的事情……哦,那位研究出‘複現自我’儀式的啟示者不算。”


    荷官聲音低沉地說:“或許正是十四年前的事情,才改變了曆史學會內部的風氣。”


    他們都不禁點了點頭,同意這個說法。


    報童思索了一會兒,仍舊有些不死心地問:“所以,那個實驗課題真的沒得到什麽結果嗎?”


    “至少我不知道。”貴婦說,“哦,也有一些小道消息,說那個年輕人已經死了,或者瘋了,包括那名支持他的長老,死了或者瘋了——人們也是這麽說的。


    “不過老實講,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年輕人,也沒見過那名長老。這種小道消息也無法證實。”


    報童懷疑地說:“既然沒見過真人,那你怎麽知道這兩個人就真的存在?”


    貴婦一怔,然後翻了個白眼:“你怎麽總在懷疑這懷疑那。那你想個辦法來證實一下十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想了想,又說,“再說了,人人都這樣說,那肯定有一些相關的事情發生了。”


    報童想了想,也不得不同意這種說法。


    無論如何,他們並非十四年前的事情的當事人,所以,他們也隻是在這兒揣測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而已。


    這話題顯得有些沒意思,因為他們隻能根據一些現有的含糊的信息去猜測,這種對著空氣說話的感覺並不妙,所以他們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貴婦突然望向了荷官,並且打量著他:“對了,荷官先生……”


    荷官抬眸望向她,問:“什麽?”


    貴婦摸著下巴,露出一個微妙的不懷好意的笑:“既然您是‘荷官’,那麽,您有意去紙牌比賽那兒充當荷官嗎?”


    荷官:“……”


    顯然,貴婦在刻意笑話他的代號,用以緩解此刻沉悶的氣氛。


    其餘人都笑了起來。然而荷官卻在心中想,在命運紙牌的新玩法剛剛現世的時候,他的確是那第一場牌局中的荷官。


    ……盡管如此,在其餘人的笑聲中,荷官還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貴婦和報童依舊走得比較早。等她們離開之後,騎士便自然地摘下自己的盔甲,並且說:“教授,你提及十四年前的事情,是因為找到了一些相關的線索嗎?”


    西列斯斟酌片刻,然後說:“可以這麽說。不過,這件事情仍舊在調查之中。”他隨後便提及了自己真正想問的事情,“你知道福雷斯特嗎?”


    卡羅爾迴憶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西列斯就又補充了一些信息,他說:“福雷斯特是十四年前成為長老,同年又被除名的一位啟示者。他大概五十多歲,身材幹瘦、表情總是陰沉。


    “他深居簡出,不怎麽和其他人交流,目前應該是第三走廊的負責人之一。不久之前,他曾經在擂台賽的時候叫住我,與我隨意交談了幾句。我懷疑他是否有什麽其他的目的。”


    卡羅爾專注地聽著,並且因為西列斯的說法而露出了異樣的表情。


    他說:“十四年前被除名的長老?”


    “是的。”西列斯點了點頭,“我懷疑他可能就是那位支持那個研究課題的長老。”


    卡羅爾摸了摸下巴:“被除名的長老……我似乎的確聽說過。再過一陣,我就要擁有長老的頭銜了,所以聽人說起過一些……注意事項?”


    西列斯驚訝地得知這一點,他不由得真誠地說:“恭喜你,卡羅爾。”


    卡羅爾聳了聳肩:“長老會的老頭子們也逐漸知道他們該退位讓賢了,畢竟時代的確發生了改變,他們也心知肚明,特別是在喬納森·布萊恩特出事之後。


    “要我說,之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長老會,說不定那時候這個職位都不會被稱為‘長老’了。等到那時候,我就是裏頭最老的。”


    他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


    西列斯也因為這樣的說法而微微笑了一下。


    卡羅爾就打量了一下西列斯,並且說:“教授,我看你也挺有希望,至少有相當一部分的長老挺看好你。當然,或許得看看你新的研究課題的成果。”


    西列斯怔了怔,不由得默然片刻。


    他得承認,當他聽聞這個可能性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長老這個職務聽起來就相當忙碌。


    他不禁慚愧地反省了一下。


    他便說:“我才剛加入曆史學會不到一年,長老會的事情距離我太過於遙遠了。”


    卡羅爾聳了聳肩,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轉而說:“我會試著幫你調查一下福雷斯特的事情。我對他唯一的了解,就是有人曾經告誡過,不要將自己的主張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


    “……或許,曾經福雷斯特就是太過於高調了?”


    卡羅爾不太確定地說。


    西列斯微微皺了皺眉。


    他想,這種說法似乎與福雷斯特近年來的低調作風不怎麽相符。況且,如果曾經福雷斯特相當張揚地展現出自己的想法,那麽為什麽現在沒什麽人知道曾經發生了什麽?


    他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氣,感到這些事情如同一團纏繞在一起的毛線球。無比龐大,讓人感到無從下手,同時還很危險。


    ……是的,帶電的毛線球。


    他便向卡羅爾道謝,並且斟酌著將自己這邊的一些信息分享了出來。當然,主要是和布魯爾·達羅相關的那些。同時,他也沒有透露偵探喬恩相關的信息。


    卡羅爾驚訝地聽著,他不禁說:“你們在這事兒上相當用心。”他想了想,轉而說,“第二走廊有五年的檔案是缺失的?”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問:“您能從格雷斯先生那邊問出什麽嗎?”


    卡羅爾想了一會兒,便說:“我可以試試。看在我和格雷斯的私交的份上,希望他能告訴我,至少暗示一些可能的信息。”


    “那就太好了。”西列斯真誠地說。


    卡羅爾搖了搖頭,他自嘲地說:“在這件事情上,我遠沒有你們積極。”


    自從觸及到一些曆史學會更加深層次的東西之後,卡羅爾向來開朗的性格中也多了些許無奈的成分。


    “您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西列斯客觀地評價著,他也的確是這麽認為的,“那些事情或許可以阻止更多的‘布魯爾’的死。”


    卡羅爾驚訝地望著他,隨後不禁莞爾說:“教授,這樣的話讓我受寵若驚。或許我該在這事兒上多耗費些努力。”


    西列斯也笑了一下,他說:“期待著您的好消息。”


    他們便與彼此告別。


    西列斯走出曆史學會,然後去往了費恩家。每周六他都是去那兒吃晚餐的。


    吃過飯,趁父母都去廚房收拾的功夫,安東尼特地跟西列斯說:“教授,吉米他們的確在調查您之前說的事情,他們有發現一些什麽,但是還在繼續調查,所以這段時間就沒聯係您。”


    西列斯怔了怔,便說:“這沒什麽關係,你可以讓他們不用著急。”


    不過這個問題也讓他想到了西城那邊的一些事情。西城的流浪漢……


    說起來,流浪漢伯恩也已經很久沒有露麵了。西列斯因此而感到些許的困擾。


    一段時間之後,西列斯與費恩一家告別,然後在夜幕中慢慢走迴凱利街99號。這一天的天氣陰沉,因此夜幕時分的溫度也有些低。


    在昏沉的光線下,西列斯的思緒不自覺分析起他最近調查的事情。


    布魯爾·達羅。他默念著這個名字。


    從某種角度來說,與卡貝爾教授相似,西列斯同樣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從布魯爾這邊聽聞過“陰影”這個說法,隻是當時他不可能知道,所謂的“陰影”是真實存在的一位神明。


    而以他如今了解到的知識再來審視當初發生的這個事件,他就感到一種鮮明的,曾經的認知被刷新的感覺。


    他開始從頭迴憶布魯爾的死亡與達羅家族覆滅,以及相關的一些事情。


    四月下旬,可以說夏天就將要到來。樹葉飄飄蕩蕩,緩緩落在地上。拉米法東城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不會知道這個安靜地走過他們身邊的男人,正思索著一樁舊日的疑案。


    突然地,西列斯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時間過去得太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記憶也時常會遺忘一些曾經認為相當重要的信息。因此他才會有記錄筆記的習慣。


    而現在,他就想到了一個他忽略許久的線索。這線索還是因為他無意中望見那樹葉,想到自己正在進行的實驗課題,然後自然而然地想到之前的那個課題,進而觸及的一個關鍵詞。


    “容器”。


    當初他與卡羅爾一起前往發現布魯爾屍體的東郊,隨後卡羅爾使用了儀式【死者的話】,讓他們得以與布魯爾最後的意誌進行交談。


    布魯爾說,那些人需要一個複蘇舊神的容器,因此才會對達羅家族痛下殺手。而布魯爾不願意,因此他就讓他的未婚妻殺了他。


    ……從這個角度來說,布魯爾的未婚妻瑪麗娜·凱蘭,似乎與那些幕後黑手的觀念有些許的不一樣。至少她真的殺死了布魯爾。


    也或許,他們已經達成了目標,所以最終決定將達羅家族徹底解決。


    西列斯在進行上一個關於精神汙染的課題的時候,曾經想到過這個“容器”的問題。當時他認為,那或許就是通過精神汙染,讓某樣“東西”在一個人的身上複活。


    這“東西”可能是舊神,也可能是某個人。


    後者也正是此前喬納森·布萊恩特的做法。這位康斯特公國曾經的財政大臣,甚至相當貪心地希望自己在年輕健康的孩子們的身體上複活。


    但是,當這個可能性涉及舊神,西列斯就不得不感到些許的懷疑,因為這情況似乎複雜得多。


    況且,人類的身體真的可以容納神明的力量嗎?


    想到這裏,西列斯反而一怔。因為他想到自己與琴多。


    他們的確掌握著神明的力量,但是他們也的確使用著人類的軀體。


    ……他轉而意識到,神明力量需要的很有可能是足夠高的靈性和意誌,換言之,足夠強大的靈魂。軀體在這個問題上似乎充當著一種沒那麽重要的因素。


    或許現實世界有現實世界的規則。他想。


    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逐漸走向了世界的秘密,便不由得搖了搖頭。總歸如此,一旦想不出什麽名堂來,就想著利用這個世界的秘密來破局。這難道是守密人的天性?


    西列斯沒有繼續想下去。他思索著過去一段時間的一些事項,以及未來的日程安排。


    明天是周日,不過他並不打算出門,而是想要在家中呆上一天。這是難得的他給自己放假的日期。他打算閱讀一本書。


    ……應該說,也不能完全算是放假。


    之前他意識到,他從未注意過阿卡瑪拉的神國多爾梅因的位置問題。因此,他就找了個時間去圖書館借閱了一本講解這些帝國紀神明的國度的相關曆史典籍。


    他自己也對這事兒感興趣,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也可以算是一樁正事。


    ……讓工作成為興趣,還是讓興趣成為工作?他相當認真地反問自己,然後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意識到自己的思緒、想法都不可避免地纏繞在這個世界的過去與曆史之中,難以擺脫。


    他就幹脆不想這麽多了。


    當他迴到凱利街99號的時候,琴多已經到家了。他與西列斯提及歐內斯廷交易會的相關安排,他們已經將大部分工作安排就緒。


    “地址選擇哪兒?”西列斯對此有些好奇。


    東城這邊,十月集市有一個專門的拱廊街區;而西城那邊,他不確定是否有類似的商業區可供使用。畢竟,西城不太可能有這種平常時候空置的地方。


    “仍舊是地下通道。”琴多說,“有一部分地下通道……不太適合改造成地下鐵路,康斯特公國那邊也在煩惱怎麽處理,是否要填埋等等。


    “而現在提出了這個集市的想法,也算是將那些通道利用起來。”


    西列斯這才恍然。他想了想,便說:“那也算是一個辦法。不過,價格恐怕終究會貴一些吧?”


    琴多解釋說:“康斯特那邊提供了一些免稅政策,主要是因為這同樣也涉及到枯萎荒原開發計劃和拉米法城內改造的相關規劃。


    “另外,有普拉亞家族在,到時候也一定會有來自國外的商人參與進來。這同樣也可以申請稅收減免。會貴一點,但不會貴太多。”


    西列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他說:“仍舊是八月初進行?”


    “是的。”琴多說,“也沒幾個月了。”


    西列斯心想,的確如此……那也意味著,他來到這個世界也快要一年了。


    ……居然還不到一年。他突然啼笑皆非地想。


    他迴過神,看了一眼時間,便低聲說:“或許今天正事相關的話題可以到此為止了。我該去洗個澡。”


    “我陪您一起?”琴多露出一個微妙而蠢蠢欲動的表情。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後有點委婉地說:“你不覺得那有點擠嗎?”


    而琴多的表情就仿佛是在說,“就是得擠一點”。


    西列斯:“……”


    他想了想,便輕輕笑了一下,聲音低沉地說:“好吧,那我們來嚐試點新鮮的。”


    “……我相當期待。”琴多控製不住地咽了咽口水,這才能控製自己幹澀的喉嚨。他跟上了西列斯的腳步。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打算按照自己的計劃閱讀書籍,不過郵差卻送來了一封他意料之外的信件。來自往日教會。


    西列斯向郵差先生道謝,接過信封,思索了一陣,才想起來這封信可能的意圖。


    不久之前,他意識到偵探喬恩遇見的那批人口中的“時間”,說不定有可能是過去某場連綿至今的連環殺人案發生的時間。


    因此他發現,自己在翻閱往日教會那三個案子的檔案的時候,忽略了其中的時間問題。


    那之後他給凱瑟琳·金西女士專門寫了一封信,拜托她幫忙查閱一下這三次事件具體發生的日期。


    而現在,凱瑟琳就寫信將查閱的結果告知西列斯。


    西列斯迴到書房,有點期待地拆開了信封。


    “教授,展信佳。


    “我已經按照您的想法查閱了相關的資料。令人驚訝的是,您的想法是正確的,那三件案子的確發生在差不多的時間。


    “前兩具屍體,也就是五十年前和三十年前的屍體,由於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腐爛,所以無法確定過於準確的案發時間。


    “不過,當時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在六月底和七月初。所以倒過來推測,屍體可能是在五月底或者六月初被拋屍在那兒的。


    “第三具屍體被發現在五月底,具體的日期是5月27日。當時發現屍體的人們認為那人已經死了一兩天。根據這個時間,我認為前兩起案子或許也發生在五月底。


    “這是一個令人意外的巧合。或許,是因為發現屍體的時間差得有點多,所以此前的調查員們也忽略了這個問題。


    “以上就是您需要的相關信息。


    “另外,當我寫這封信的時候,多米尼克那邊似乎也有一些新的發現,所以他也寫了一封簡信讓我一同寄給您。您可以參閱其中的信息。


    “凱瑟琳·金西。”


    讀到這兒,西列斯不禁怔了一下。


    五月底。他因為這個日期而眯了眯眼睛。


    這麽說來,達雷爾參與的那個藝術家學部,就顯得更加令人在意了。


    他們居然也提到了五月中下旬這個說法,同時還提及那個日期會引發靈感的誕生……這種說法,仿佛就預示著那個時候會發生什麽大事。


    ……所以這個學部中就很有可能混著幕後黑手,或者,至少是與幕後黑手相關的人士?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想到,或許應該讓達雷爾更加注意安全,同時,也更加仔細地觀察其中的情況。


    他正要閱讀那另外一張信紙,也就是多米尼克寫來的信,門口卻傳來了一聲敲門聲。


    “早上好。我要出門了。”琴多站在那兒,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希望我能早點迴來,能在家裏陪著您。”


    西列斯抬眸望向他,不禁笑了一下。他說:“去歐內斯廷?”


    “當然。仍舊是交易會的事情。”琴多沮喪地歎了一口氣,“希望能在這幾天將這事兒處理完。有許許多多的商人都想要參與這事兒……比我想象得要多。”


    “原本歐內斯廷交易會是地下進行的,但現在卻通過了官方那邊的審查,同時還有免稅政策,自然會有更多商人想要參與。”西列斯客觀地評價著。


    “的確如此。”琴多低聲說,他走到西列斯身邊,俯身討了個吻。他將頭埋在西列斯的肩窩,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深吸了一口氣,“好了,您忠實的戀人兼信徒兼助教,該出門了。”


    西列斯摸了摸他的頭發,隨後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對了,記得和埃裏克說一件事情。”他將凱瑟琳的信中內容告知琴多,“所以,隻需要尋找五月下旬,或者六月初的資料就行。”


    琴多不禁恍然,他有點困惑地說:“這個時間有什麽含義嗎?”他想了想,“春夏之交?”


    “或許。也或許是我們還不知道的某種可能。”西列斯說,“不管怎麽說,這算是一樁進展了。”


    琴多含糊地應了一聲,然後戀戀不舍地與他告別。他離開書房,帶上自己需要的物品,然後離開了凱利街99號。


    西列斯默然坐了片刻,然後起身,走到書房的窗戶旁,望向阿瑟頓廣場的那條林蔭道。他望見琴多的背影,隱匿在那已經鬱鬱蔥蔥的樹木枝葉中。


    他想到更早以前的事情。曾經琴多還住在洛厄爾街32號的時候,西列斯與費恩一家在外麵吃飯,吃完的時候正好路過洛厄爾街32號。


    當時那房屋的窗戶還是一片漆黑。他以為琴多還沒有到家;可是,在他注視了片刻之後,那窗戶卻突然亮起了暖黃色的燈光。


    他想,琴多不會知道那時候的感覺。那相當令人心動。


    而現在,他同樣望著琴多。


    ……琴多像是若有所覺,警惕地停下腳步,迴頭望了望。他沒瞧見什麽可疑的人,但是仍舊狐疑地左顧右盼。直到他望見屬於凱利街99號三樓書房的那扇窗。


    在這一刻,他們對視著。而西列斯確信,如果不是琴多需要去做一些正事,那麽琴多必定會立刻迴來,迴到凱利街99號,迴到西列斯的身邊。


    僅僅隻是因為這一瞬間的動容。


    最後,琴多抬手朝西列斯那邊揮了揮,這才繼續去做他需要做的事情。


    西列斯怔了片刻,感到些許柔軟的情緒。毛茸茸……他想到他總是用這種形容詞來描述他此刻的情緒。但是,現在這種毛茸茸的情緒是更加馴服的、溫暖的。


    這令人感到些許的沉迷。不過西列斯也不介意花費五分鍾十分鍾的時間,沉浸在這種情緒中。那讓他感到,在這條通往真相的、漫長而危險的旅途之中,他終於不再是孤獨的。


    最初,他就是因為這種感覺而開始在意琴多。孤獨旅途上的陪伴,這是相當令人心動的事情。


    而最終,他們也的確走到了一起,並且如願成為這人生長路的旅伴。


    旅伴變成伴侶,西列斯心想。


    他靜默地凝望著窗外的街景。從海沃德街6號搬到凱利街99號之後,書房的窗景也變得不太一樣。


    海沃德街終究隻是拉米法城東北麵的一條普通街道,而如今阿瑟頓廣場附近的林蔭道遠比海沃德街熱鬧得多。那不算嘈雜,但的確更多了些人來人往的意味。


    有時候,西列斯會站在這兒,望著遠處街道上走來走去的人們,望著他們走動的身影與模糊的表情,想見他們可能的生活與命運。那總能帶給他一種奇妙的感覺。


    世界在運轉,生活在繼續。一切都在蓬勃發展與變化的過程之中。他也同樣如此。


    隔了片刻,西列斯迴過神,轉身去書桌上拿起了那封來自多米尼克的信,也不坐下,就這麽站在那兒靠著窗框,一邊閱讀信件,一邊偶爾抬眸望一眼窗外。


    “諾埃爾教授,原諒我讓凱瑟琳幫忙將這封信一起寄給您,而非單獨寫信給您。因為我認為我想說的事情,同樣也包括在您拜托凱瑟琳調查的那事情裏麵。


    “上一次與您見麵的時候,我跟您說過,十一年前,我曾經在酷刑研習會中見到過身著女騎士盔甲的男人。我以為那隻是異裝癖,不過也的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總之,在那之後,我就迴去仔細迴憶了一下當初的事情。現在,我有一定的把握,認為當初那個人很有可能是與十一年前的那名死者有關的人士。我不能說他可能就是死者,但至少有關。


    “因為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當時我自己的心理狀態也相當混亂,所以接下來的描述可能會較為混亂不堪。希望您別介意。


    “那時候我因為一些事情而對自己相當厭惡,甚至會感到自己是全世界最垃圾、最廢物的人。這心態對現在的我來說可以付之一笑,可對當時的我來說,那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跨越的鴻溝。


    “所以我才會選擇加入酷刑研習會,因為我感到自己需要那些……酷刑,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又或者,我隻是想不出來自己應該做什麽,所以才會走上一些不太好的道路。


    “這當然不是什麽好事,但是當時的我已經完全被這種想法,以及酷刑研習會的理念給蠱惑了。


    “您可能難以想象——其實我也有點難以想象。那種往自己身上施加刑罰的做法,究竟怎麽能讓這麽多人投身其中,甚至如此狂熱。


    “後來我才意識到,或許,是因為這樣做能讓自己顯得有些價值。畢竟,如果自我懲罰,就能讓區區一個人類得以喚醒神明的話,那麽這就給了人們一種虛幻的希望。


    “懲罰本身是虛無的,喚醒神明也同樣是虛無的。但正是從虛無到虛無的這個過程,人們才得到了一些現實存在的心理安慰。


    “……我似乎有些偏題了,讓我們再迴到那個異裝癖的事情身上。


    “我加入酷刑研習會的時候——按照現在我們對博林·埃爾加和克拉倫斯·德懷特這兩名格雷森食品公司事件的罪魁禍首的調查,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走入歧途了。


    “所以,當時酷刑研習會內部的氛圍顯得十分古怪。熱烈而又詭異,每個人仿佛都埋頭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好像手上出現一道傷口就能拯救世界似的。


    “酷刑研習會的人們其實將那事兒當做一種享受……是的,享受。我不能說這種心態本身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但他們硬要自欺欺人,那麽就顯得不正常了。


    “那時候組織裏的異裝癖也不在少數。有人喜歡披著黑袍,有人選擇赤身裸體,有人在自己的臉上塗抹油彩,有人甚至喜歡穿那種墳墓裏挖出來的陪葬品。


    “所以,實話實說,女騎士盔甲也沒什麽。況且,女騎士盔甲和男性騎士的盔甲的差別,也沒有那麽明顯。所以那人實際上也沒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這是我後來才想起來的事情。與您說話的時候,我隻是被‘女騎士盔甲’這個關鍵詞勾起了昔日迴憶。


    “……所以接下來才是重點了。


    “我之所以對這名穿著女騎士盔甲的異裝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在那段時間反複宣稱,自己就將要死去了——他非常明確地說,他就將要在五月底的時候死去了。


    “……是的。就是這樣。當我從記憶的犄角旮遝裏找到這條信息的時候,我甚至都感到了驚訝。我似乎不是從那人的口中聽聞的,而是聽他人以一種輕蔑而諷刺的語氣轉述的。


    “不過,我的確對此事印象深刻。因為似乎在那年夏天之後,我真的再沒聽聞過這人的任何消息。不過,那年夏天過去不久,我自己也離開了酷刑研習會。


    “無論如何,這就是我需要告知您的信息。希望您別因為我這嘮嘮叨叨的信而感到惱火,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開始迴憶甚至懷念過去。


    “當然,我並不懷念酷刑研習會的那段日子。


    “多米尼克·米爾納。


    “順帶一提,教授,如果您調查出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那能給我寫信嗎?我實在很想知道,當初那被我忽略甚至輕視的一條信息,到底帶來了怎樣的結果。”


    西列斯讀完了這封信,一時間陷入了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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