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多剛剛結束與普拉亞家族的人的談話, 正百無聊賴地等待著自己的午餐。


    他正在無燼之地的比德爾城。這座位於高爾斯沃荒漠之中的城市,始終有著屬於無燼之地的那種勃勃生機,那是一種混亂而蓬勃的生命力, 隻有可能出現在這樣貧瘠的沙漠之中。


    許多探險者將這地方看作是一種中轉站, 是他們從繁華的城市腹地,前往無燼之地危險地帶(或者正相反)的必經之地。很多時候他們都會在這裏歇歇腳, 休息一陣, 然後再繼續出發。


    零星分布在無燼之地的驛站也會充當這樣的功能,但比德爾城這樣的城市畢竟更加繁華、更加安全。探險者們在這裏也會更加守規矩。


    這種規矩的製約針對他們所有人, 因此他們所有人也會相應地放鬆一點。


    他們會在這裏更熱衷於享受酒精、美食與一些生理性的刺激。在這種情況下, 理所當然地,他們也更容易談及一些他們本應該保密的事情, 也更容易因此而產生一些衝突。


    ……近來比德爾城發生了一些離奇的死亡事件。


    不能說這是謀殺,因為人們都覺得那可能隻是貪婪的探險者們自尋死路,接觸了一些危險的物品, 或者正因為接觸到一些危險的物品, 所以他們產生了內鬥,進而造成了這些死亡。


    總之, 在九月的頭一兩個星期裏, 比德爾城就死了十好幾個探險者。他們的身份、年紀、性情各不一樣, 有的是在比德爾城待了挺長一段時間, 有的是剛剛才來到比德爾城。


    他們的死亡也沒有什麽共性,有的像是被活活嚇死的, 有的像是被人一刀砍死的,有的像是在夢境中平靜離世, 有的像是突然惡病發作而死。


    自然了, 人們不可能這麽簡單地就將他們的死亡聯係在一起。是因為在短時間內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 所以比德爾城的居民才感到一絲驚奇。


    甚至不能說是人心惶惶,畢竟比德爾城的居民見慣了死亡。


    普拉亞家族注意到了這些死亡,盡管很難說這些死亡與死者之間是否有什麽關聯,但他們還是謹慎地將這件事情匯報給了琴多。


    琴多從那份死亡名單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那是赫德·德萊森曾經的同伴。


    更準確一點說,在今年五月份的事情結束,同時七月底赫德擺脫了陰影信徒的追殺之後,赫德就與他的同伴們到處探險,然後在九月初的時候來到了比德爾城,打算休息一陣。


    ……隨後,赫德的一名同伴莫名死亡。


    他的死亡是突發疾病。這名探險者年紀有些大了,據說年輕時候就受過重傷,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他的心髒有些毛病,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在幾天前的一個夜晚突然離世。


    調查者們沒找到這名探險者可能是被人謀殺、或者受到舊神汙染的證據。況且,這名探險者十分嫻熟地掌握著“複現自我”的儀式,他們一行人甚至一同進入過迷霧。


    因此,他的死亡最終還是被歸結為意外的疾病突發。


    但是,考慮到赫德·德萊森的存在,琴多認為這件事情可能沒有那麽簡單。


    琴多是今天淩晨時分來到比德爾城。他來得匆忙,還未曾見到赫德。據說這個年輕人在同伴死去之後頗受打擊,略顯消沉,近來行蹤不定。


    服務生送來了午餐。琴多此刻在老約翰旅館的房間裏。等服務生走後,他碰了碰擺放在桌麵上的人偶,慢慢將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告知西列斯。


    死者有十幾人之多,兇手卻不為人知。要琴多說的話,這些受害者的確像是受到了舊神的汙染,因而徹底瘋狂了。


    “……您覺得這會是‘陰影’做的嗎?”最後,琴多這麽問。


    舊神已經隕落了。在比德爾城這樣相對安全的地方、在已經知曉“複現自我”的儀式之後,人們沒有那麽容易受到汙染,更何況是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如此密集的死亡。


    因此,如果真的是受到精神汙染而死,那很有可能就是“陰影”做的。


    當然這種“犯案”並不一定就是“陰影”故意為之。祂可能隻是在某一刻無意中靠近了費希爾世界,因此就對這個世界遙遙地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這相當令人驚訝,但是“陰影”畢竟也算是文明的對立麵、災難的代名詞。在費希爾世界的曆史中消匿無聲的陰影紀,就足以證明“陰影”的可怕之處。


    如果比德爾城這麽多人的死亡真的是“陰影”造成的,西列斯也不會感到驚訝。


    但是,這也與他們之前遇到的那些事件,有了本質的不同。


    “陰影”大概是在八月初脫困的,祂的行蹤隨後從福利甌海的東北麵,一路去往了無燼之地的西麵——那些突然出現的詭異的陰影,與被困其中的人們,都證明了“陰影”的出現。


    這些詭異的事件幫助他們定位了“陰影”的動向,但是在八月中下旬,類似的事件突然消失了。


    因此,西列斯認為“陰影”可能是暫時離開了費希爾世界。


    骰子就曾經說過,“陰影”並不習慣停留在現實世界,祂更經常出現在神明宇宙。所以,此時“陰影”恐怕也就在神明宇宙,在費希爾世界的附近徘徊不定。


    或許某一刻,“陰影”距離費希爾世界太近了,就像是一顆星球對另外一顆星球造成的“潮汐”一般的影響一樣,“陰影”的靠近也對費希爾世界的人們造成了影響。


    一些靈性較高的人或許會在此刻察覺到那種可怕的、莫名的、來自頭頂的威脅與無聲唿喚。那寥寥星空給予他們一絲瘋狂的靈感。


    ……隨後,他們在這瘋狂之中,終結了自己的性命。


    這的確有可能。


    但是,之前八月份的那些事件中,並未出現如此頻繁的死亡。


    的確,“陰影”造成了陰影,將人類困在其中,沒人能夠脫困,特別是在福利甌海上,不少水手和船隻都莫名其妙困在了海洋的陰影之中。


    但這就像是從“陰影”的身上掉下的一粒灰塵。這灰塵隻是不小心困住了如螻蟻一般的人類。


    ……所以,為什麽比德爾城受到影響的人們,他們卻死了?


    “或許另外一種可能性是,”西列斯通過李加迪亞的幽靈與琴多進行著對話,“是陰影信徒殺死了這些人。”


    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說:“我傾向於那些新的陰影信徒。”


    他們已經明裏暗裏與這些陰影信徒打過許多交道。西列斯認為這群陰影信徒的數量可能在幾百到幾千人左右,很有可能大多數都已經去往了拉米法城。


    因此,如果真的是陰影信徒在比德爾城殺人的話,那麽大概率就是那些,在“陰影”脫困之後,成為其信徒的人。


    這部分人一定是存在的。或許他們正因為剛剛成為“陰影”的信徒,所以想要證明一下自己信仰的虔誠程度;而死亡(他人的死亡)就是最好的證明。這樣的狂信徒總是如此。


    ……不過,考慮到原本的那些陰影信徒很有可能存在於“陰影”或者“博物館”之中,他們說不定也能快速往返於不同的地點。


    因此,也不能完全排除“拉米法城的陰影信徒來到比德爾城犯案”這種可能性。


    說到底,最關鍵的問題還是,這些死亡事件為什麽會發生?就隻是新的陰影信徒對於自己信仰的神明的投名狀嗎?


    “都有可能。”琴多嘟囔了一句,“我看看能不能先找到赫德,了解一下那名死者的情況……然後,我們今天晚上夢境裏見?”


    “當然。”西列斯說,“說不定能在塔烏墓場中找到受害者的靈魂與夢境。”


    死者都是探險者,顯然大概率是死在異鄉。他們的靈魂必定會被引導至塔烏墓場,成為渾渾噩噩的幽靈。他們的夢境或許將訴說他們死前最後的遭遇。


    當然,琴多還是首先得進行一下調查。這些死者必定存在某種共性……他尤其要與赫德聊聊。


    在他的同伴死亡之後,赫德並未前往夢境與幽靈先生見麵,並未將此事告知幽靈先生……這個年輕人是不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他是打算先自己調查,還是徹底地消沉絕望了?


    琴多一邊與西列斯聊天,一邊慢慢吃著午餐。不久,他吃完了飯,偏頭望了望窗外這座沉睡於沙漠之中的古老城市,便露出了一個略顯張揚的笑容。


    “來吧,讓我們看看那些藏匿的線索。”他喃喃說。在來到無燼之地之後,那種張狂的、探險者的作風,又一次迴到了琴多的身上。


    他甚至懶得聯係普拉亞家族的人——其實也就是在西列斯出現之後,他才更多與普拉亞家族的人打交道;更多時候他都是獨來獨往——就直接利用血裔抄本上的字眼兒,來尋找赫德·德萊森。


    他應該很快就將得到一個成果。


    西列斯稍微關注了一下琴多這邊的進展,然後就將注意力迴歸本體。拉米法城這邊,也有一大堆事情等待著他。


    他已經來到了豪斯維爾街18號。


    富勒夫人與安吉拉是比他早到一些,隨後是達雷爾和埃裏克。他們首先談及的話題就是大公打算調查城內藝術品市場的事情。


    “真的有那麽多的走私物品嗎?”達雷爾顯然對這事兒有點好奇。


    “這是個……老問題。”富勒夫人斟酌著說,然後無奈地笑了笑,“沉屙難愈。”


    達雷爾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霧中紀早期,人們並沒有走私這個概念。”富勒夫人解釋說,“很多人覺得,他們隻是將一些無燼之地的東西賣到拉米法城,或者相反,這怎麽能算是不合法的走私呢?”


    無燼之地是一個尷尬的、無人管理的地方。那裏混亂而無法規。但是,各個國家卻並非如此。即便有的地區或者國家的法律相當簡陋潦草,但那畢竟還是有法律存在的。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就是,無燼之地與這些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需要交稅嗎?


    在霧中紀早期,在那個混亂而被迷霧掩蓋著的年代,連商人都不會有這個意識。國家的權威在那個時候還未曾建立起來,甚至可以說那還算不上是一個國家,隻是人們的避難所而已。


    就拿康斯特公國來說,這塊土地最早是薩丁帝國的皇帝給康斯特家族的封地,但這裏曾經被迷霧覆蓋,少有人煙。


    是因為薩丁帝國的首都陶赫蒂亞被突然爆發的迷霧掩蓋,所以才會有更多人逃來這裏。再之後,由於安緹納姆的誕生、夏先生的出現、往日教會的建立,慢慢地,這塊土地變得穩定起來。


    在霧中紀早期的那場戰爭結束之後,隨著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成長,人們才逐漸有了自己就是康斯特人的覺悟。


    但時至今日,康斯特公國境內也仍舊有一些區域覆蓋著迷霧。那迷霧難以消散,始終存在,割裂著這個國家的領土。


    自然地,一些不合法的東西也始終在暗中滋長,難以磨滅。


    比如那些從無燼之地走私過來的藝術品、古董等等,就顯然是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有不少貴族都成為這些走私物品的買家,康斯特公國高層也就更加難以管理了。


    富勒夫人大致解釋了一下這種情況,然後歎息著說:“恐怕,隻有當無燼之地不再是無燼之地,而是正常國家的一部分,這種經濟貿易才有可能真正合法合規吧。”


    “……那反而意味著,一場戰爭。”埃裏克低聲說,他顯然比年輕人更能意識到其中的血腥味。


    如今康斯特公國的確牽頭組織起了枯萎荒原開發計劃,但這是偏向經濟的。當這樣的經濟貿易能夠帶來足夠利潤的時候,恐怕周圍的許多國家都會坐不住。


    枯萎荒原開發計劃更多地涉及到無燼之地的東部地帶,也就是與康斯特、堪薩斯接壤的這部分區域。更遠的地方,比如無燼之地的中部與西部,康斯特公國的力量就難以延伸過去了。


    ……但局麵不可能始終這麽安穩下去。


    隨著迷霧的消散、隨著“複現自我”儀式的運用、隨著人們對於無燼之地的進一步探索……終有一日,這塊龐大的土地將成為新的逐鹿之地。


    國家與國家將瓜分這塊嶄新的領土。


    “會有一場戰爭嗎?”安吉拉吃了一驚,她有點磕磕巴巴地說,“是……與其他的國家打仗,為了爭奪無燼之地的利益?”


    年長者們都點了點頭,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意味。


    安吉拉與達雷爾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那還是相當遙遠的事情。”富勒夫人溫和地說,“其實我們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思考這事兒。”


    “我隻是想到了……康斯坦丁家族……我們的軍隊。”安吉拉低聲說。


    達雷爾眨了眨眼睛,想了一會兒,突然說:“我記得你好像提到過……豪斯頓·康斯坦丁。當時教授被學會上頭的一些人針對,我們還列了個懷疑名單。你當時提到了三個人。”


    安吉拉點了點頭。


    她當時的確提到過三個可疑對象:喬納森·布萊恩特、豪斯頓·康斯坦丁,以及尤金妮亞·比爾德。


    如今那位曾經風光無限的財政大臣喬納森·布萊恩特,已經因為他膽大包天的陰謀而為眾人唾棄;而尤金妮亞·比爾德,作為安吉拉的繼母,似乎也慢慢融入到克萊頓家族之中。


    唯獨那位豪斯頓·康斯坦丁,他們並未有其他什麽深入的接觸。


    康斯坦丁家族是康斯特公國的貴族之一,最早的那位康斯坦丁爵士是初代康斯特大公的近衛,在康斯特公國的建立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


    如今這個家族是軍方的重要支柱之一,甚至可以說,完全代表了軍方的派係。


    事實上,康斯特公國的居民很難在日常生活中察覺到軍隊的存在。


    一方麵,這些年費希爾世界的國家很少與彼此產生衝突,大多都趁著現在這個時機努力發展經濟。另外一方麵,這個軍隊的存在的確在很大程度上,與啟示者的力量有關。


    受到早期那場戰爭的影響,曆代的康斯特大公始終對啟示者力量抱有著既依賴又警惕的態度。康斯坦丁家族似乎是完全支持這種態度的。


    據說康斯特公國的士兵全部都是啟示者,並且掌握了一些僅在軍隊內部傳授的獨特儀式。


    這些士兵大概有幾萬人之眾,不過並非始終待在一塊訓練,而是化整為零守衛著這個國家的不同區域。在拉米法城的四周,以及其他一些重要城市的周圍,人們偶爾能瞧見這些士兵。


    安吉拉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懷疑……僅僅隻是懷疑!”她強調了一下,然後又用那種略帶猶疑的態度說,“我懷疑,大公之所以做出徹查藝術品市場的決定,就是因為豪斯頓·康斯坦丁。”


    其餘人都不由得驚訝了起來,望著安吉拉,等待著她解釋整件事情的過程。


    “你們知道的,拍賣會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但還沒能調查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安吉拉這麽說著,還特地瞧了瞧埃裏克。


    埃裏克也點了點頭,看起來曆史學會第二走廊那邊的確沒什麽發現。


    “……大公恐怕十分憤怒。”安吉拉接著說,“雖然他不會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但是爸爸說,他最近頻繁與那位康斯坦丁爵士見麵……說不定就是想要采取一些強硬的手段。


    “豪斯頓·康斯坦丁同樣也是曆史學會的長老。我和他打過一些交道,也聽聞過一些傳聞……他對於啟示者、對於舊神追隨者的態度,頗為曖昧。


    “當然他肯定是反對舊神追隨者,我確定這一點,但是……對於力量本身,或許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說著,安吉拉聳了聳肩。


    “十四年前,這位康斯坦丁爵士支持那個‘複現神明力量’的實驗嗎?”西列斯突然問。


    安吉拉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不太確定地說:“我認為,或許是的。之前那位神秘的夏先生出現在曆史學會之後,長老會內部似乎也發生過一些爭吵或者交流。


    “似乎有人認為,他們應該在更早之前,或者十四年前,就將夏先生留下的東西徹底清除,尤其是沙龍。康斯坦丁爵士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達雷爾嘟囔著說了一句:“我還挺喜歡沙龍的……結果現在卻關掉了。”


    這些大人物的立場、所思所想,總是十分複雜。西列斯心想。但是,其身份卻是十分明顯的。


    康斯坦丁家族站在康斯特家族那一邊,站在公國那一邊,站在“世俗”那一邊。啟示者的力量,乃至與舊神的力量,可以為他們所用,但是不可以成為公國與世俗社會的掌控者。


    ——這恐怕就是他們的態度。


    往日教會的現狀就是康斯特公國真正態度的體現。往日教會的確不強迫人們信仰安緹納姆,但是安緹納姆的信眾也的確少得可憐。


    安緹納姆就誕生在康斯特公國,但卻不能說康斯特公國就是祂的神國。這種情況顯然有著這個國家統治者的一些顧慮在內。


    ……不過,從這個角度來說,十四年前埃比尼澤·康斯特的信仰問題曝光的時候,康斯坦丁家族又是怎麽想的?


    西列斯感到一陣頭疼。


    這些亂七八糟的、數量龐大的家族,在過去每一樁曆史事件上的立場,似乎都暗示了他們如今的立場。


    不過,考慮到康斯坦丁家族從未與舊神追隨者或者陰影信徒扯上關聯,西列斯還是謹慎地暫時將其放到了中立這一欄之中。


    就如同大公背後的康斯特家族一樣。


    當然,一個家族與家族內部的成員,其態度也並非完全一致。埃比尼澤·康斯特已經離開了這個國家十四年,但他的影響依舊若有若無地存在著。


    拋開這些不談,西列斯真正關注的,是康斯坦丁家族與十四年前發生在坎拉河附近的那場實驗之間的關係。


    如今陰影信徒可能會將著力點放在佩索納裏、翠斯利相關的畫作上。


    而十四年前的那場實驗,就是複現了翠斯利的力量。


    西列斯曾經在塔烏墓場中查看了參加那場實驗的年輕人的夢境。


    那個年輕人早已經死去,但他的亡魂的夢境中,卻透露出了一些微妙的信息:似乎正是埃比尼澤·康斯特,讓這個年輕人去參加了這場實驗。


    當時埃比尼澤的真實信仰還未曾曝光,因此,恐怕有人會讚同或者暗中幫助這場實驗的進行……比如,豪斯頓·康斯坦丁?


    西列斯暗自在心中思索著。


    關於這場實驗,他十分好奇的一件事情就是,那場實驗究竟為什麽會選擇翠斯利?


    翠斯利與人類的關係是相當疏離的,這位象征自然的神明也很少與人類打交道。祂的存在感總是相當低。


    應該說,西列斯懷疑,正是埃比尼澤·康斯特在其中作祟,所以他們才會決定複現翠斯利的力量。


    在沉默紀的第14個年頭,佩索納裏吞食了翠斯利。但是,就在那之前幾百年的陰影紀,佩索納裏才剛剛阻止了“陰影”的誕生,並且因此與撒迪厄斯徹底決裂。


    究竟是什麽導致佩索納裏的態度發生了一個徹底的轉變?僅僅隻是來自“陰影”的汙染嗎?


    當時的“陰影”……


    想到這裏,西列斯突然怔了一下。


    當時的“陰影”?


    他突然詫異地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一個微妙的問題。


    那是沉默紀14年。“陰影”沒能以“死亡與星星的孩子”的身份誕生於世,因此,當時的“陰影”還仍舊使用著“胡德多卡”這個身份。


    沉默紀早期的神明隕落順序,是埃爾科奧、翠斯利、胡德多卡(實際上是“陰影”拋棄胡德多卡的身份,轉而使用梅納瓦卡的身份)。


    貼米亞法吞食了埃爾科奧、佩索納裏吞食了翠斯利……


    接著,是梅納瓦卡找到了胡德多卡。


    這位商業的神明,敏銳地發現了胡德多卡的問題。


    ……在詹·考爾德的著作中,他提及梅納瓦卡暗戀翠斯利。無論這種“暗戀”本質上指向什麽,那都意味著,梅納瓦卡十分關注翠斯利。


    所以,梅納瓦卡在調查翠斯利的死亡?然後祂發現這一切指向胡德多卡,便找了個辦法麵見胡德多卡……結果自己反而被“陰影”吞食了?


    那麽,當時冒用了胡德多卡身份的“陰影”,究竟做了什麽?


    “……教授?”


    西列斯猛地迴過神,抬眸說:“抱歉,我走神了。怎麽了?”


    “沒什麽。”富勒夫人溫和地說,“隻是,埃裏克正好打算提及第二走廊對於拍賣會事件的調查。我們知道您很看重這事兒。”


    西列斯恍然,便望向了埃裏克,專注地聽起來。


    埃裏克朝著西列斯點了點頭,然後才說:“第二走廊的調查集中那名主持人,以及那座雕像身上。他們的確調查到了一些線索,但是很難說這些線索是否有用。


    “總之,那座雕像並非是格雷福斯家族的資產,似乎是中途混進來的。關於這座雕像的真實來曆還在調查之中,不過據說是來自無燼之地的一位商人將其販賣至拉米法城。


    “但是,這名商人說他也不知道買家的具體身份,他提供了一些特征與相貌信息,但是第二走廊還沒能找到人。他們懷疑那是一個假身份。


    “正因為這座雕像是混進來的,所以第二走廊將更多的調查精力放在了拍賣會內部員工的身上。他們認為,如果沒有裏應外合的話,這座雕像不可能被放進拍賣物品清單。


    “這也就意味著,那場拍賣會的主辦方,甚至於格雷福斯家族相關事件的調查人員之中,可能混入了舊神追隨者。”


    其餘人都專心地聽著。


    安吉拉忍不住問:“那他們找到這個叛徒了嗎?”


    埃裏克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還沒有。事實上,第二走廊的調查也受到了一些抗拒。拍賣會,或者說,那家位於厄斯金街1號的私人俱樂部,似乎不太樂意接受這些調查。


    “因此,第二走廊隻能先關注起那名主持人。畢竟他好像是在那座雕像的汙染下,做出了十分不明智的行為……那是所有人都共同擁有的幻覺。”


    “共同幻覺?”對整件事情不是特別了解的達雷爾頓時有些疑惑,“他們產生了共同的幻覺?”


    “是的。”埃裏克說,“他們都看見那個主持人將那座雕像的石灰外殼敲碎,然後露出了裏麵的屍體……那幻覺惟妙惟肖,每個當事人複述出來的內容都是一樣的。


    “但是,那名主持人卻好像並沒有相關的記憶……或者說,他並沒有接收到相關的幻覺,也可能是他遺忘了。總之,這名主持人的表現相當奇怪,也因此受到了調查人員的關注。”


    達雷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便問:“那他們對這名主持人調查出什麽了嗎?”


    “這名主持人的名字是馬庫斯·吉辛。”埃裏克說,“他的身份看起來很正常,從未離開過拉米法城。不過他似乎是通過非曆史學會、非往日教會的其他渠道,學習了啟示者的相關知識。


    “第二走廊的調查者們認為,他可能隻是因為距離那座雕像最近,所以率先被汙染了。”


    “但這沒法解釋他為什麽會失去記憶。”安吉拉有點困惑地思考著,“……不,那不是記憶,隻是幻覺……為什麽會這樣?”


    西列斯在一旁沉默地聽著,不過他在心中迴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在夢境泡泡破碎的時候,他特地消除了這位主持人的記憶——目的就是讓調查人員注意到這個主持人的怪異之處。


    不過,西列斯現在關注的問題卻並不在這裏。


    他問:“這個馬庫斯·吉辛,家裏是否擁有兄弟?”


    埃裏克愣了一下,不知道西列斯為什麽會這麽問,他想了片刻,便說:“我記得是有的……艾德·吉辛?好像是這個名字。似乎是個老實本分的小商販。他有什麽問題嗎?”


    埃裏克顯然意識到,既然西列斯會這麽問,那麽就意味著西列斯那邊掌握了一些相關的信息。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便說:“八月初的時候,拉米法城的地圖突然出現了大規模的買賣情況。我寫信給了阿爾瓦,他家中的印刷廠就印刷著拉米法城地圖。


    “阿爾瓦的迴信中提及,有一名拉米法東城的地圖經銷商,名叫艾德·吉辛,他原本主要是做無燼之地地圖生意的,但那段時間卻采購了大批量的拉米法城地圖。”


    富勒夫人略微驚訝地說:“您的意思是……他在為那些新來的舊神追隨者提供地圖嗎?”


    “隻是如此懷疑。”西列斯並未否認這個猜想,“我不能確定他們究竟是怎麽與舊神追隨者扯上關係的。”


    普普通通的地圖經銷商,與陰影信徒。很難想象這兩者之間會有什麽關聯。


    西列斯其實差點就忘了艾德·吉辛這個人。


    阿爾瓦的那封信中提及的第二條消息,也就是戴維·巴比特將凱蘭介紹給吉力尼家族,讓凱蘭繪製命運紙牌的牌麵這件事情,給他留下了更為深刻的印象。


    因此,他幾乎沒怎麽關注前頭那條信息的存在。但是現在,吉辛這兄弟兩個,似乎成了一個微妙的突破口。


    這個時候,沉默了片刻的埃裏克開口說:“我又想起一個細節。”


    其餘人便望向他。


    埃裏克解釋說:“我並沒有親自參與到整件事情的調查之中,隻是聽其他啟示者聊到了一些內容。總之,第二走廊的啟示者們似乎也十分好奇這個問題。


    “也就是,如果馬庫斯·吉辛從未離開拉米法城,那麽他是怎麽接觸到舊神追隨者的?他又是怎麽學習到啟示者的相關知識的?


    “其中一名啟示者似乎隨口提及了一個想法……‘或許是從他長兄那兒’?類似這樣的話。這位長兄說不定就是教授口中的艾德·吉辛?”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便說:“艾德·吉辛的地圖商店中販賣無燼之地的地圖,他本人說不定就曾經去過無燼之地……甚至成為一名探險者?


    “馬庫斯或許就是從他那兒學會啟示者的相關知識……也或許就是這樣,他們才會成為舊神追隨者。”


    在拉米法城,即便舊神追隨者的確存在,但其行動基本上也都是被壓製的。普通居民已經離舊神、舊神追隨者之類的概念相當遙遠。


    但是,在無燼之地,這些事情仍舊是擺在台麵上的。如果前往一些偏僻的、遠離人煙的驛站,那麽驛站的主人說不定就是舊神追隨者,並且相當光明正大地展示著自己的身份。


    艾德·吉辛或許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成為了舊神追隨者……他甚至未必是陰影信徒。


    那座雕像的存在顯然與胡德多卡有關。或許,艾德·吉辛和馬庫斯·吉辛這兩兄弟都是胡德多卡的信徒,他們還以為自己是在傳揚胡德多卡的威名?


    或許他們就是黑爾斯之家的漏網之魚,尤其是艾德。馬庫斯未曾前往過無燼之地,許多事情可能都是從艾德那裏聽說的。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在夢境泡泡中,馬庫斯會夢見自己將雕塑敲碎,展現出雕塑中的屍體。


    如果是真正的、虔誠的胡德多卡信徒,那麽他恐怕不會這麽做。馬庫斯可能是基於某種獵奇的、好奇的心態,從兄長那兒打聽到了一些事情,但是他未必真的了解實情。


    說到底,他隻是主持人,而非拍賣會的主辦者。


    西列斯便提及了自己的想法,當然主要是關於胡德多卡的這部分。麵前這幾人都知道他去年冬假在無燼之地的經曆,自然也恍然大悟。


    “這樣的話,如果能調查到那家地圖商店是什麽時候開始營業的,不就能確認艾德·吉辛與黑爾斯之家的事情之間的關聯?”安吉拉很快便反應過來。


    達雷爾也說:“或許艾德就是在去年冬假之後才迴到拉米法城的!”


    “的確有這種可能。”西列斯點了點頭,“我會去打聽一下。”


    他想,報童說不定會知道這事兒。


    “……艾德·吉辛?”


    一個小時之後,在黎明啟示會四名成員聚會的地點,報童略微有些困惑地複述著這個名字,隨後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們如今正在貴婦名下的一家私人俱樂部聚會。


    在夏先生徹底關閉沙龍之後,他們自然也不得不換個地方見麵。在初次見識到彼此真麵目的時候,四人還頗有種不習慣的感覺,不過褪下麵具的時間長了之後,也就無所謂了。


    當然,他們還是習慣以代號來稱唿彼此,隻是偶爾——在調侃彼此的時候——才會稱唿真實姓名。


    荷官向他們解釋了自己為什麽要詢問艾德·吉辛這個名字。


    貴婦恍然大悟,她饒有興致地說:“您可能不知道,拍賣會那事兒可是在貴族階層裏鬧得很大。一些人甚至請求大公,再把格雷福斯家族的事情翻出來調查一遍。”


    “人們肯定會覺得恐慌。”騎士無奈地說,“那奇怪的幻覺甚至可以針對普通人……那實在是令人感到不安。”


    荷官沉默著,感到自己似乎無形之中讓舊神追隨者背了一口大鍋。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報童突然說:“我好像想起來了。東城的那家地圖商店?曾經有探險者跟我提到過。他說那家店有一些地圖完全不知真假,或許會害了一些探險者。”


    說著,她不禁聳了聳肩。


    隨後她說:“讓我想想……應該是在去年底。是的,那家地圖商店應該是在去年底開始營業的。”


    “那不就對上了!”貴婦驚唿了一聲,“他果然是黑爾斯之家那件事情的漏網之魚嗎?”


    “他也未必真的參與了黑爾斯之家的事情?”騎士猜測著,“或許隻是單純因為這事兒,而決定返迴拉米法城。”


    “那怎麽解釋他大批量采購拉米法城地圖的事兒?”報童說,“他根本沒必要做這事兒。他的生意原本是麵向那些打算前往無燼之地的人的。”


    騎士啞口無言,隔了片刻,他說:“也可以解釋為他隻是想拓展生意了……但是,這就太巧合了。”


    迴到拉米法城販賣地圖是個巧合,現在又改行收購從前未曾涉及過的地圖,難道又是一個巧合?接連的巧合就不太能讓他們相信,這個人是完全無辜的。


    況且,馬庫斯·吉辛這位拍賣會主持人的存在,也十分令人感到疑惑。


    想了片刻,貴婦就搖了搖頭,她說:“這可真夠複雜的。”她望著荷官,頗為真誠地說,“我感到您仿佛是在拚一幅過於複雜的拚圖。”


    “這個比喻十分形象。”報童笑了起來,“對了,我不久前才去您的店鋪買了幾幅拚圖。在店裏的時候玩玩,挺能打發時間。”


    “我倒更喜歡折紙和魔方。”貴婦這麽說,她又對荷官說,“您真該多開發一點新玩具,這可是個巨大的商機。”


    荷官一時無言,他無奈地說:“並沒有太多的時間。”


    “這倒的確。”貴婦歎了一口氣,“您實在是非常忙碌……總得調查這調查那的。”


    騎士十分體貼地轉移了話題,他提及了最近曆史學會內部的一些事情。


    “現在你成了曆史學會的大人物了,騎士。”報童笑著說,“人人都在期待你那個‘新學部計劃’。”


    騎士便順勢提及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並且與他們探討著其中的合理性。


    荷官也聽著,偶爾會給出自己的一些意見,不過他仍舊在思考吉辛這兄弟兩個的事情。


    或許他們隻是小人物,甚至還不了解“陰影”的存在。但是,他們就像是一個複雜龐大的機器上兩顆小小的螺絲。


    他並不願意忽略這兩顆螺絲的作用。或許,順藤摸瓜,他就能發現陰影信徒們忽略的一些關鍵節點。


    比如……為什麽是胡德多卡?


    就在這個時候,一號人偶那邊傳來了輕微的動靜。琴多輕輕戳了戳人偶小小的木頭腦袋。


    這意味著他那邊有所突破。


    “怎麽?”西列斯的聲音在琴多的耳邊細微地響起。


    “找到赫德了。”琴多說,“您有什麽想問他的嗎?”


    西列斯原本沒什麽想法——琴多本來就要針對發生在比德爾城的死亡事件詢問赫德,這也正是他想要了解的信息——但是,聯想到自己剛剛正在思考與討論的事情,他突發奇想。


    通過幽靈,他對琴多說:“問問赫德,他是否聽聞過艾德·吉辛、戴維·巴比特這兩個名字。我們說不定能有什麽意外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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