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日, 周五。


    淩晨四點,西列斯與琴多從夢境中醒來。


    今天西列斯依舊沒有在夢境中迎來什麽進展, 他期待的那幾個人——加勒特·吉爾古德、赫德·德萊森, 以及埃米爾·哈裏森——都沒有出現在夢境之中。


    這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僵持局麵,仿佛這三個人非得一同出現、一同擁有進展一樣。


    相比之下,西列斯更加擔憂埃米爾的情況。他考慮著是否有必要給那名老畫家, 也就是埃米爾的外公, 奧爾登·布裏奇斯寫一封信。


    理由可以是現成的。


    西列斯與這位老畫家還是保持著一些聯係,偶爾他會給奧爾登寫信, 詢問一些相關的學術知識, 或者分享一些藝術領域的信息。


    正好幾天之後就是來自堪薩斯的學術團隊訪問的時間,他或許可以拿這個理由去給奧爾登寫封信。他實在有些擔憂那邊的情況。


    於是,等他們起床之後,西列斯就首先去書房裏書寫了給奧爾登的信件。


    他在信中提及了堪薩斯的學術團隊的問題, 以及拉米法大學將要建立美術學院的事情(這事兒如今幾乎人盡皆知),又在信件的末尾狀似不經意間詢問了最近埃米爾的學業情況。


    ……有那麽一瞬間, 他啼笑皆非地心想,他們或許各自都了解陰影信徒的存在,但是現在卻不得不這麽閃爍其詞地對話。


    不知道陰影信徒那邊是否會知曉這封信的存在和內容, 不過距離神誕日不遠了, 他現在也沒必要繼續藏拙。這已經是圖窮匕見的時刻。


    倒不如說,陰影信徒說不定反而會因為他如此“遲鈍”地意識到布裏奇斯家族的問題, 而暗地裏感到輕蔑吧。西列斯希望他們能將這樣的輕蔑保持到最後。


    他正想著,琴多來到三樓敲了敲書房的門。


    “怎麽了?”西列斯迴過神, 便問。


    “郵差先生來送信。”琴多聳了聳肩, 便說, “您可以將您的信交給他, 讓他順路帶去馬車行。”


    “好的。”西列斯說,他將信紙裝進信封,然後和琴多一起下了樓。


    琴多始終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表情,直到西列斯將那封信交到郵差先生的手中,他的表情也未曾變化。


    這讓西列斯有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呃……好吧,我得承認,在聽說了您的樂園之後,我看這些紙張怎麽都覺得奇怪。”琴多攤了攤手,“我控製不住這種想法。”


    西列斯不由得失笑,他說:“現在那還不是我的樂園,我還沒成為神明。所以這些紙張就隻是普通的紙張。”


    “那也差不多。”琴多親昵地過來吻了吻西列斯。他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像是這種親吻,以及西列斯唇上的溫度,終於讓他感到了平靜與……“一切如常”。


    “……我成為神明會令你感到不安嗎?”西列斯有點困惑。


    一直以來,琴多似乎就是將他奉若神明。他習慣了琴多的這種態度,現在倒是頗有些新奇了。


    “並不是不安,我當然相信您。”琴多低聲說,“但那的確會有點不一樣。同時,我感到些許的激動。我會目睹您成為神明,跟隨您去往那個新紀元……一切好像都會改變。”


    “但也不會改變那麽多。”西列斯說,“比如我們。”


    琴多怔了一下,他那雙翠綠色的眼睛逐漸流露出熠熠生輝的笑意。他說:“是的……您說得對。‘我們’永遠不會改變。”


    西列斯吻了吻他的唇瓣,然後說:“那讓我們來看看郵差先生送過來的那封信?”


    琴多的目光中表現出一絲震驚,像是因為西列斯在這個時候,竟然不選擇將這個吻深入下去,而選擇去查看那封信。


    不過他也隻能小聲地嘟噥抱怨了一句:“好吧、好吧……那封信。”


    那是來自普拉亞家族的信件。


    信封上其實沒有凱利街99號這個地址,說明是郵差先生順路送過來的。


    琴多將信封拆了,展開信紙閱讀起來。西列斯則去了廚房把他們兩個的早餐拿出來。


    等他端著兩個餐盤走出廚房的時候,琴多已經將那封信的內容讀完了。他饒有興致地說:“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您想先知道哪個?”


    地球和費希爾世界怎麽都流行這種問句?西列斯不禁在心中想。


    他便說:“壞消息。”


    “那麽就是……”琴多隨手將信紙放到了桌上,說,“菲爾莫爾家族給一家帽子廠下了一筆數量龐大的訂單,他們預計在神誕日之後交付商品。”


    “……帽子廠?”西列斯的確有些意外了。


    “是的。”琴多點了點頭,“因為您關於帽子的那個猜測,所以普拉亞家族最近一直在關注城內的帽子銷量,不過整體而言並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但是昨天他們注意到那家帽子廠的員工表現得十分興奮——有位郵差先生恰巧去那邊送信——打聽之後才知道,他們剛剛得到了一筆巨額訂單,當然十分激動。


    “訂單來自於菲爾莫爾家族,因為郵差先生送了一封來自菲爾莫爾家族的信件,而那個信封來自銀行,恐怕是為了交付定金。


    “……同時也是因為,工廠內部有消息傳了出來,菲爾莫爾家族似乎並沒有要求他們保密。


    “總之,這家工廠正全力進行著生產,在神誕日之後這批帽子就會到菲爾莫爾家族的手裏……並不能確定他們訂購帽子究竟是為了什麽,但也或許……”


    “或許是為了他們的計劃,不是嗎?”西列斯聲音低沉地說,“他們一早就準備好了。”


    根據西列斯的推測,帽子很有可能指向了翠斯利的汙染。


    翠斯利的汙染會讓人想象自己的身體出現了變異,往植物或者(很有可能也包括)動物的方向變異。這種想象最初可能隻是停留在大腦之中,但是或許最終將會變成事實意義上的變異。


    許多因迷霧而產生的變異生物顯然就是這麽來的。


    在這種汙染仍舊停留在想象階段的時候,人類在這個時候還能保有一定的理智,但是那種控製不住的幻覺會讓他們本能地想要戴上帽子,仿佛這樣就能遮掩住、製止住身體的變異。


    理論上講,“複現自我”的儀式是可以對抗這種汙染的。


    但尷尬的是,坎拉河的汙染可能在過去十四年前徹底汙染了拉米法城的居民,那種汙染可能是潛移默化的,可能是這些人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


    這種頑固的、難以祛除、甚至沒有人意識到的汙染,也會在他們使用“複現自我”的儀式的時候如影隨形地貼附過來。


    換言之,啟示者們複現出來的那個“自我”,可能就已經攜帶了翠斯利的汙染而不自知。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真要複現自我,那麽說不定適得其反,甚至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西列斯認為,這就是陰影信徒明知道“複現自我”儀式的存在,卻仍舊不慌不忙的原因。因為即便是“複現自我”儀式,也不可能抹殺時光的影響。


    此外,西列斯倒是的確可以利用判定的力量,讓拉米法城居民受到的汙染徹底清除。


    但是一方麵,這種做法顯然會暴露他擁有“命運”的力量的真實情況,至少會讓“陰影”懷疑這一點。


    西列斯希望“陰影”以為他擁有虛幻的力量,或者繼承了安緹納姆的力量,或者隨便其他什麽力量。他並不希望自己在這個時刻,暴露出與“命運”相關的力量。


    另外一方麵,這個數量級的判定他此前也沒有嚐試過,或許反而會讓他自己受到同等的汙染——這種對等性他曾經在球球那兒聽聞過,關於改變過去的時光也必定會被時光長河反噬的事情。


    他不相信命運的力量這邊不存在相應的說法,“改變命運”難道就不會被命運反噬嗎?隻不過他過去並沒有給太多人進行過判定,所以這種反噬的力量十分微弱。


    ……但是他仍舊記得,骰子曾經跟他提及過“靈魂上的灰塵”。


    當時他以為那可能是因為他去了一趟黑暗之海,所以才有可能沾染上所謂的“灰塵”。但是在那之後,他數次前往黑暗之海、神明宇宙,也沒見骰子說到什麽灰塵。


    所以,西列斯暗自懷疑,這所謂的“靈魂上的灰塵”,很有可能就是因為他判定了他人的命運,而受到的命運力量的微弱反噬。


    他畢竟還不是命運的神明,盡管是通過骰子來使用命運的力量,盡管他的意誌已經挺高了,但是使用力量也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在這個問題上,琴多反而要好一些。李加迪亞的力量始終流淌在普拉亞家族的血脈之中,那是他們生來就擁有的,就是其自身的力量。


    隻不過,李加迪亞的血裔永遠不可能跨越人類與神明的界限,隻能“使用”而非“擁有”這份力量。


    總而言之,陰影信徒大概率是打算在神誕日,通過某種辦法激發、加深這種可怕的汙染,以拉米法城內這幅可怕的末日圖景,來迎接“陰影”的到來。


    而西列斯這邊自然是打算阻止他們——從源頭上阻止,讓他們別去進行這樣的行動。


    西列斯並不希望這樣的汙染真的發生,讓人們真的以為自己會往動物或者植物的方向變異。


    琴多歎了一口氣,他露出了一個費解的表情,並且說:“‘腦袋開花’……老實講,我最無法理解的一點就是,陰影信徒難道認為這十分時髦嗎?我實在無法苟同他們的審美。”


    西列斯笑了一聲,為琴多這冷酷戲謔的譏嘲。


    不過他實際上也相當清楚,陰影信徒的大腦與觀念,已經很難用人類普遍意義上的觀念來形容。他們完全成為了“陰影”的奴隸,成為了文明的對立麵。


    這種想法實際上是令西列斯感到沉重,而非放鬆。


    他便轉而問:“那麽,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關於堪薩斯的那個學術訪問團隊。”琴多說,“他們的身份都相當清白、簡單,恐怕與陰影信徒無關,的確隻是進行正常的學術訪問。”


    西列斯點了點頭,又問:“關於他們的行程拖延?”


    “恐怕是因為近來堪薩斯那邊的糟糕天氣。據說堪薩斯在過去這個十月的上半月裏,一直在下著暴雨。”琴多說。


    “這可有些稀奇了。”西列斯不禁說。


    堪薩斯的氣候實際上比康斯特這邊好得多。不過……話又說迴來了,隨著無燼之地和福利甌海迷霧的消散,周邊國家的氣候條件總歸是會發生一些改變。


    尤其是在如今這種迷霧變動頻繁的日子裏,這種天氣的變化當然也會同樣頻繁。


    不管怎麽說,學術團隊的清白無辜讓西列斯鬆了一口氣。他實在是不想在這個關頭迎接什麽特殊的變化。


    當然,學術團隊在堪薩斯的時候完全沒問題,但他們來到拉米法城之後的境遇,又將是另外一迴事。西列斯還是希望盡可能讓這群學者置身事外。


    吃過早餐,這封信相關的話題也告一段落。他們一起去了拉米法大學,處理一些大學那邊的事情——時間臨近期末了,琴多助教先生又開始暴躁地麵對學生們的可怕作業了。


    更加可怕的是,麵對學生作業的時候,他的暴躁可能比麵對“陰影”的時候還要更加強烈一些……


    中午他們依舊是在拉米法大學解決了午餐。而下午則是一貫的俱樂部活動時間。


    這也是這個學期的最後一次俱樂部活動。


    如果迴顧一下這個學期的話,那麽西列斯會認為這個學期的時間過得出人意料地快。他認為最關鍵的原因就在於,他或多或少地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可避免地將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解決“陰影”與陰影信徒的事情上。一開始是為了調查拉米法城內的許多事情,後來也是為了解決“陰影”脫困之後在費希爾世界鬧出來的許多亂子。


    好在拉米法大學這邊,他的學術壓力沒有之前那個學年那麽高。


    而行政事務又有琴多和幽靈——是的,幽靈;李加迪亞的幽靈與阿卡瑪拉的人偶配合起來,可太適合處理這種行政事務了——在幫忙分擔。


    他的忙碌程度並不減輕,時間自然一晃而過。


    學生們不可避免地在這一次俱樂部活動上,提及了許多關於畢業的話題。他們在這個學期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討論過了,在經過了一個學期的課業之後,他們也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壓力自然不可避免,但他們也對未來有了更多的把握。


    他們自然提及了與十月集市有關的話題,以及這一次十月集市的獨特性——無論是【智能風扇】,還是配送服務,還是那本奇特的、每日更新的小冊子,都讓他們感到十分驚奇與意外。


    他們甚至都提及了蘭米爾這個姓氏,好似蘭米爾趁著這一次的集市,為自己在拉米法城居民那兒攫取了不小的名聲。


    他們同時也提及了一部戲劇,也就是加蘭小姐的故事。


    一名學生轉過頭來對著西列斯說:“教授,我之前都不怎麽清楚這部改編的戲劇已經快要上映了。沒想到會在那本冊子上看到相關的消息。”


    “還有不少類似的消息呢。”安吉拉忍不住說,“那冊子快成了人們最近必看的‘報紙’了!”


    學生們自然就這個話題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年輕人是最容易接受這些新鮮事物的。


    據西列斯所知,他熟悉的一些朋友們,尤其是那些年長者,對於蘭米爾發明出的那個小冊子——集新聞、商品清單、訂購列表等等於一體——表現出一種微妙的審視態度。


    他們當然也會使用,甚至於興致勃勃地翻閱上一陣,但是他們也產生了一種微妙的生疏感,因為那東西實在是與他們過去的生活相差甚遠,讓他們感到十分陌生。


    而年輕人就截然不同了,年輕人興高采烈、興致勃勃,幾乎新奇又激動地翻閱著這東西,然後……這也想買、那也想買。


    這種情況是相當常見的。西列斯每一次見到不同人表現出來的不同態度,就感到這世界的未來恐怕也在不知不覺地到來。


    不過此刻,他想到了加蘭小姐的故事。


    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裏,他以各種辦法,拜托不同的人,進行了宣傳。


    首先,自然就是商人蘭米爾那兒。十月集市的小冊子是天然的宣傳渠道。此外,蘭米爾也十分樂意為自己的兒子提供一些小小的幫助。


    其次,出版商本頓在聽聞了相關的消息之後,也拜托自己相熟的報社和出版社等等,在報紙或者雜誌上進行了宣傳。


    另外,像富勒夫人、安吉拉、多蘿西婭這樣的貴族,還有伯特倫、貴婦這樣的商人,以及安奈林、朱爾斯、洛倫佐這樣的年輕人,也都在各自的圈子裏提及了這部劇目的事情。


    尤其像安奈林這樣的,他或許會在聯係一些相熟的啟示者的時候,也就順便提一提加蘭小姐的事情。


    最後,在歐內斯廷酒館和瑰夏雜貨鋪那邊,他們自然也安排了相關的宣傳事宜。甚至於那些送貨人員前往配送貨品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與客人提上一句。


    這是西列斯這邊的渠道。此外,在卡洛斯·蘭米爾那兒,自然也通過劇院區的相關告示等等進行了宣傳。


    總而言之,他們盡可能保證這部劇目的上演會被城內的居民知曉,這才能達到西列斯心目中想要的目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劇最終還是會在蘭斯洛特劇院上演。這一點之前可把卡洛斯氣壞了。


    在他得知蘭斯洛特劇院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的時候,他便不由得感到一種被欺騙、被愚弄的感覺。因此他十分想要在其他的舞台上演這個他費盡心血的故事。


    在蘭斯洛特劇院上演的話,這總會讓卡洛斯想到三十四年前的那場意外,讓他感到十分晦氣和不安……生怕曾經的慘劇會重演。


    但是遺憾的是,他最終未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舞台。


    一方麵,隨著八月初劇院區兇殺案的相關輿論逐漸平息,劇院區又開始重新對外營業。或許人們也已經憋壞了,隨著天氣逐漸涼快下來,人們也樂意遊走在不同的劇院,觀賞不同的劇目。


    這火爆的生意自然令劇院的老板們十分開懷,他們將舞台的劇目上演時間排得滿滿當當,哪兒來的時間理會卡洛斯的請求?


    另外一方麵,加蘭小姐的故事上演的時間是在神誕日當天,那一天又是周六,是人們的休息日。


    劇院們一早就將那一天安排好了。即便沒有做出決定的,也不樂意在這麽好的時間裏安排這麽一場全新的劇目,那可是相當有風險的。


    於是最終,加蘭小姐的故事還是會在蘭斯洛特劇院上演。這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卡洛斯·蘭米爾沮喪了一陣就又恢複了精神,主要原因是他預感到這個故事將會受到歡迎,尤其是對於那些年輕的孩子而言。


    對年輕的孩子們來說,那些拿腔拿調的“大人劇目”可不是他們喜歡的事情。而拉米法城的劇院區呢,因為種種原因,又始終保持著這種“大人”的作風。


    但加蘭小姐的故事,從誕生起就不是完全麵向大人的。盡管西列斯的確在其中加入了許多的隱喻,但是這個故事的主角終究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


    成年人會本能地排斥這種故事。但是,他們又得捏著鼻子同意自己孩子的請求。


    ……事實上,在西列斯看來,所有的宣傳中,得到最出人意料結果的,可能是瑰夏雜貨鋪的宣傳。因為那兒恰好也是麵向孩子們的。


    年輕的孩子們會關注這場劇目,就好像地球的孩子們總是守著電視機或者手機,期待著自己喜歡的影視作品。孩子們的期盼總會十分熱忱。


    當然,對於西列斯來說,他最關注的,是知道這場劇目上演,甚至於了解加蘭小姐相關故事的人們的數量。


    他需要盡可能多的人與之扯上關係——與這個發生在夢境之中的冒險,產生“概念相關”。


    他需要在那個時刻,讓盡可能多的人進入夢境。甚至可以說,他希望拉米法城的所有人都在那個時候進入夢境,哪怕是陰影信徒。


    那才能清場。那才給了他一個與“陰影”麵對麵,而又不必擔心傷及無辜的機會。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琴多始終對此有些擔憂。當然,他擔憂的主要是西列斯的……作戰能力。


    不過西列斯覺得琴多不必擔心這一點,因為“陰影”似乎也不是很能打的樣子,考慮到這位神明硬生生被阿莫伊斯的亡魂束縛了至少幾百年之久……


    ……呃,雖然聽起來很玩笑,但西列斯的確是這麽認為的。


    此外,如果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那麽無論神誕日那一天發生什麽,虛幻的力量也都給了他們一次挽迴的機會,隻要人們真的將那個共同的夢境當做真實。


    這也正是西列斯需要琴多也前往那個巨大夢境的原因。


    不過……


    俱樂部的活動很快結束,幾個知曉神誕日可能發生什麽事情的學生,默契地留了下來,大概是想要趁這個機會和西列斯聊聊。


    他們顯然很憂慮、很緊張,可能連期末考試和期末周都沒什麽心情準備。


    西列斯的確應該說點什麽讓他們冷靜下來,但是此刻他正陷入一種微妙的……熟悉感之中。


    他沉思了許久,然後喃喃說:“神誕日當天。”


    琴多與其他幾名學生麵麵相覷。


    ……琴多感到,他心愛的神明最近的思緒真是越來越跳躍了。


    “‘神誕日當天’。”西列斯的目光望向了安吉拉與多蘿西婭,“這個概念不會使你們感到熟悉嗎?”


    安吉拉與多蘿西婭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茫然。


    西列斯提醒說:“想想去年?”


    安吉拉猛地瞪圓了眼睛,她甚至驚唿了一聲。她說:“神誕日前夜!”


    她的小腿上,甚至現在還留著那一天晚上,在皇宮後廚裏不小心被小刀劃傷而形成的細小傷疤。


    在去年這個時候,在格雷森食品公司蠱惑了城內幾乎大部分居民的時候,他們始終以為,如果舊神追隨者打算做點什麽的話,那他們一定會選擇神誕日當天。


    但事實上,舊神追隨者卻是在神誕日前夜突然發難的。


    現如今,他們同樣關注著“神誕日當天”,以為陰影信徒也會在那個時候決心做點什麽。但是,如果並非那麽精確的神誕日當天呢?


    如果又是一個“神誕日前夜”呢?


    西列斯沒法確認這一點,但是他的確得考慮到這個可能性,仿佛去年的事情再一次重演。不然的話,他們可能就錯過了力挽狂瀾的機會。


    他不認為陰影信徒會將事情拖到神誕日之後,那就不符合他們針對安緹納姆的目的了。


    但是,如果在神誕日前夜做點什麽,然後讓那一天的黎明迎來前所未有的黑暗與陰影……那聽起來也相當符合陰影信徒的作風,不是嗎?


    西列斯暗自歎了一口氣,提醒自己得從那個周五——下個周五——開始緊張起來。


    隨著他們的對話,其他學生們的表情也嚴肅起來。他們立刻明白了西列斯的顧慮與想法,並且開始憂心忡忡。


    而西列斯迴過神,看了看他們的模樣,思考了一下,便用一種照舊十分平靜的語氣說:“不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在下個周五似乎首先得迎接一場考試?”


    學生們:“……”


    他們的表情不約而同地僵住了。


    琴多控製不住地笑出了聲。


    雖然他批作業、批卷子的時候十分暴躁,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在這個時候嘲笑這群學生,對吧?


    很快,學生們三三兩兩地離開。他們看起來仍舊十分憂慮,但很難說這種憂慮是因為那群蠢蠢欲動的舊神追隨者,還是更加迫在眉睫的、他們的考試。


    西列斯與琴多沒有急著離開,他慢慢地翻閱了八瓣玫瑰紙,看看是否會有新的消息。


    他較為期待的是偵探喬恩那邊的消息。


    昨天下午他們與喬恩會麵之後,喬恩自然是帶著他們對於“戴維可能參與了格雷森事件”這個猜測,再一次去試探戴維對於傑瑞米·福布斯死亡的了解。


    現在一天已經過去了,西列斯相當好奇喬恩那邊是否有什麽調查進展。


    他們在教室裏消磨了一點時間,避開外頭的一陣細雨。等到他們打算離開的時候,八瓣玫瑰紙上還真的出現了新的字跡。【無形之筆】帶來了喬恩那邊最新的進展。


    “……


    “好吧,教授,請原諒我因為興奮而變得有些潦草的字跡。另外,這會是一封長信,請確保紙上有足夠的墨水。


    “總之,我昨天下午去打聽了一下戴維·巴比特這位商人的日程,然後今天中午成功在一家俱樂部截住了這家夥。


    “一開始他不願意承認,甚至說要報警,為了我這些天對他的騷擾……嗬。


    “但他果真沒有想到我們已經猜到了他與格雷森事件的聯係。我突然提及格雷森事件讓他大驚失色,暴露了自己的破綻。


    “理所當然地,他完全不希望自己被翻舊賬。對於他來說,那已經是十分遙遠的事情了,他幾乎都快忘了這事兒,尤其是在格雷森事件結束一年之久之後。


    “所以最後,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了一陣。他的確想隱瞞自己與傑瑞米·福布斯之間的聯係,我甚至能瞧出來,他其實已經完全不想與菲爾莫爾家族有任何關聯了。


    “……當然,對於他的這種期盼,我得說那可能完全落空了。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他已經受到了相當深刻的汙染。而我可是沒那份好心,提醒他去了解一下‘複現自我’的儀式的。


    “接下來就該進入正題了。


    “他最終承認的事情主要有這三件:的確是他將那幅畫像交給博林·埃爾加、的確是他告訴埃爾加可以去聯係無燼之地的馬戲團,以及,在8月14日那個周三,他的確在商會與傑瑞米見了一麵。


    “格雷森事件相關的事情可以放到一塊來說。


    “在戴維的描述中,他幾乎將自己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他指出自己當時其實完全不知道那幅畫、那個馬戲團代表著什麽。是在東窗事發之後,他才意識到這一點,並且嚇得半死。


    “他說他隻是給傑瑞米·福布斯幫個忙。傑瑞米要求他去和博林·埃爾加打交道,要求他假稱自己得到了一幅畫,然後再將這幅畫轉賣給埃爾加。


    “戴維說傑瑞米之前給他提供了大筆的訂單,那筆錢讓他在城裏過上了富裕的生活,所以他決定給傑瑞米幫這個忙。整個過程中,他其實隻是一個中間人的身份,傑瑞米說什麽,他就去做什麽。


    “戴維的確不知道那幅畫是從哪兒來的。


    “他說他隻是從傑瑞米·福布斯那邊得到了那幅畫,甚至他本人都沒有真的見到過那幅畫的真容,隻是拿到了一個保險櫃,再將這個保險櫃送到埃爾加那邊。


    “在這一點上,我認為他並沒有說謊。如果他真的見到過那幅畫的話,那他現在可不會如此理智。想想博林·埃爾加和克拉倫斯·德懷特彼時的表現吧,那兩人都已經徹底瘋癲了。


    “而關於馬戲團,戴維倒是提供了頗為有意思的信息。


    “他說他也不明白傑瑞米·福布斯為什麽要給出這樣的提示。實際上,馬戲團相關的事情,要比那幅畫更晚一點出現,當時戴維甚至都要忘了自己還與埃爾加打過交道。


    “可能也就是因為這樣,當傑瑞米將這事兒交給他,讓他去提示埃爾加,可以讓馬戲團來到拉米法城,為他們的事業添磚加瓦的時候,戴維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戴維說,傑瑞米的迴答令他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懼。所以在那之後,他才想到要慢慢與菲爾莫爾家族脫離關係。


    “傑瑞米的迴答是,‘因為馬戲團掌握著一種未知的力量,我們要近距離觀察一下。’而埃爾加他們做的事情,正是一個恰到好處的機會,讓他們可以研究一下這種怪異的力量。


    “那種饒有興致的、帶著一種微妙玩味語氣的說法,令戴維感到,麵前這個男人仿佛已經不再是‘人類’了,又或者,他不將馬戲團看做是‘人類’了。


    “……我得承認,教授,雖然戴維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他至少還是個人。他的確因為這事兒而感到不安與緊張,並且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他才會最終選擇在我麵前坦誠。


    “這事兒在他心中憋得太久了。或許他原本想要讓死亡來埋葬這件事情,但是我們卻剛巧出現了,於是他最終選擇了誠實。


    “我因此意識到了戴維的色厲內荏。我想,即便我沒有拿他與格雷森事件的關聯來威脅他,他在輾轉反側之下,說不定也會主動聯係我,說明他為菲爾莫爾家族做的那些事情。


    “這或許就是他的悔罪。


    “總之,馬戲團與‘享樂’‘玩樂’‘宴會’等等概念的關聯,隻是一個幌子。陰影信徒那邊真正的目的,隻是為了馬戲團掌握的那種奇妙力量……話說迴來,那究竟是一種什麽力量?


    “戴維當然對這個問題一無所知。我們之後就聊到了他與傑瑞米·福布斯的最後那一次見麵。


    “正如您猜測的那樣,戴維是為了交易會的那場謀殺未遂才會去找到傑瑞米的。但是他其實並不是為了請罪。他甚至有點質疑傑瑞米究竟想做什麽。


    “因為戴維並不知道那會是一場謀殺。


    “此前傑瑞米隻是讓他隨便提供一個搬運工人,或者其他與戴維合作的人員的名字,尤其是那些可能會出現在歐內斯廷交易會裏的。傑瑞米的說法是可能要這人幫忙做點事情。


    “戴維可能以為那隻是……傳遞什麽消息,之類的。他其實對陰影信徒的陰謀一無所知——他最多最多也就隻是知道傑瑞米可能代表了一群不為人知的舊神追隨者。


    “當然了,這也不能掩飾他助紂為虐的行為。盡管心中懷有疑問,他還是幫了那個忙,說出了一個名字。


    “但是當那場謀殺正在進行,以及被阻止之後,戴維整個人都被嚇傻了。他在事件發生之後的驚恐並不是偽裝出來的。


    “所以他在家裏惶恐、驚懼了好幾天之後,終於主動聯係了傑瑞米,想要與傑瑞米見上一麵。傑瑞米最終給出的見麵地點就是商會。


    “按照戴維的說法,傑瑞米那一天去往商會其實是有別的事情,所以他們也隻是匆匆忙忙地談了幾分鍾時間。


    “麵對戴維的疑問和恐懼,傑瑞米避而不談。他很不耐煩地讓戴維做好自己的事情,別去管那麽多——‘別管那些和你無關的事情’。


    “但是,戴維以他那種……小人物獨有的敏銳,注意到傑瑞米的語氣中實際上也帶著一絲恐懼。


    “就在那一刻,戴維好似突然意識到——甚至是洋洋得意地意識到——麵前這位他總是得小心翼翼地討好的大人物,實際上也不過是個會恐懼、會逃避的年輕人。


    “於是他進一步逼問,甚至拿之前他在格雷森事件中的行為作為籌碼的一部分。最終,傑瑞米稍微吐露了一些真相。


    “不過,傑瑞米也隻是說,‘這是計劃的一部分”。他依舊要戴維閉上嘴,不要管那麽多。


    “而戴維,以他那種天生的商人嗅覺,說,‘但是,您就心甘情願嗎?’


    “……老實講,我覺得他這話說的可真是恰到好處。傑瑞米·福布斯的確並不甘願,他給自己準備著後路,甚至提前讓情人遠離了這場漩渦。


    “所以,盡管戴維沒有明確說傑瑞米是怎麽迴應這個問題的,但是從這位商人的語氣與表情中可以看出來,傑瑞米一定對這問題表達出了強烈的迴應。


    “……戴維說,在這之後,傑瑞米卻好似全然冷靜了下來。他用一種十分冰冷的目光望著戴維,並且說,他早已經做好了準備。


    “戴維懇求他將話說的明白些。傑瑞米說他並不能這麽做,因為那是他留給他自己的後路,那與戴維無關。


    “不過傑瑞米仍舊帶著一種——該怎麽說呢,或許戴維沒有意識到,但是我的確察覺到了——微妙的憐憫,他對戴維說,那是‘不存在’的東西。


    “‘所以,當那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我奉勸你早點找個避難所,就像我一樣。’戴維複述了傑瑞米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在這之後,傑瑞米就離開了。


    “戴維當時滿心混亂,所以也不知道傑瑞米究竟去了哪裏。第二天,傑瑞米的死訊傳遍全城,更是把戴維嚇了一跳。


    “當時戴維的想法是,傑瑞米給自己準備的那所謂的‘避難所’,一定是被發現了,所以幕後黑手才會選擇殺了傑瑞米。


    “不過,戴維也沒法解釋,為什麽傑瑞米是在自己的臥室裏死去的。他知道傑瑞米是個相當謹慎的年輕人,而這個死亡現場明明如同密室一般。


    “……簡而言之,根據戴維的說法,傑瑞米恐怕的確是擁有一個特殊的、秘密的場所。那是‘不存在’的地點,對於普通人來說。


    “這個地方究竟在哪兒,會是一個相當奇妙的問題……不過,這的確讓我想到了,您似乎一直在調查陰影信徒的藏身之地?這會不會有所關聯?


    “以上就是我與戴維對話的全部內容,希望這能給您帶來一些幫助。


    “偵探。


    “……”


    正如偵探先生說的那樣,這是一封長信,但是,也的確解決了西列斯心中的一些迷惑之處。


    過去陰影信徒選擇馬戲團,隻是為了更近距離觀察馬戲團成員們掌握的那種奇妙力量。西列斯的確知道這種力量的存在,他甚至因此感到了些許的憂慮——如果陰影信徒果真發現了什麽?


    而如今傑瑞米·福布斯將某些東西藏了起來,就藏在他為未來的某一天準備好的“避難所”。


    ……從傑瑞米那種微妙的態度來說,這個年輕人——的確還勉強可以用“年輕”來形容——似乎並不打算跟隨著陰影信徒一條路走到底。


    的確,他始終在幫陰影信徒做事,但是另外一方麵,那似乎就隻像是他的……“工作”?


    當然,如今傑瑞米已經死了,他們沒法再更清楚地了解這個男人的真實想法。


    ……他那“不存在的避難所”,會是某個神明的樂園嗎?


    他很有可能能接觸到相關的線索,至少有所了解。陰影信徒的手中似乎掌握了不同神明的樂園的相關信息,而傑瑞米可能就擁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入口。


    他希望,在最終的時刻來臨的時候,躲到自己的“避難所”。


    ……當然,他可能不是那麽清楚舊神樂園的概念。當“陰影”真的達成目的的時候,那些舊神的樂園也將不複存在,所以傑瑞米在秘密空間中為自己選定的避難所,也將隨之消失。


    盡管他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就已經死了,但是,即便他真的活到那一天,也不可能這麽簡單地置身事外。


    他這個所謂的“避難所”計劃,從一開始就會是失敗的。


    西列斯暗自歎了一口氣,然後放下了八瓣玫瑰紙。


    如今他們已經迴到了凱利街99號。畢竟喬恩的寫字速度沒那麽快,這樣一封長信,他們也不可能一直在拉米法大學等待著喬恩寫完,所以就在這個過程中迴了家。


    現在他們甚至吃完了晚餐,然後才來閱讀了這些信息。


    琴多若有所思地說:“傑瑞米的確死在一間密室裏,所以……”


    “他的臥室。”西列斯說,“恐怕就隱藏著一個秘密的舊神樂園的入口。”


    琴多不由得眯了眯眼睛,隨後他說:“我記得偵探先生就曾經去過現場?”


    “是的。希望他還記得當時的調查情況。”西列斯一邊迴答,一邊在八瓣玫瑰紙上給喬恩寫去了迴複,詢問案發現場的相關物品擺件。


    他覺得以這位偵探先生的細致程度,喬恩一定仍舊記得相關陳設。


    ……最有可能的,自然就是一幅畫,西列斯心想。這年頭人們在臥室中擺放一幅畫作,也完全不會引人懷疑。


    在等待喬恩迴複的間隙中,西列斯隨手翻閱著八瓣玫瑰紙,然後又恰巧看到了另外一條新消息——距離神誕日越來越近了,所以事情又一次紛至遝來了?


    “……


    “教授,我不確定您明天是否有空,但如果您有空的話,或許可以來一趟蘭斯洛特劇院。因為卡洛斯似乎發現了一些與蘭斯洛特劇院有關的、新的信息。


    “他最近這段時間依舊不甘心地翻找著蘭斯洛特劇院那些陳舊的賬本,想要把這個劇院調查個清楚。今天下午他欣喜若狂地說,他的確找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我十分好奇那究竟是什麽,但是他神神秘秘地說,他首先要迴家打聽一下——打聽什麽?我覺得相當奇怪。好消息是,他隻是迴家打聽,應該不會遇上什麽意外。


    “或許,是有什麽事情,那位大蘭米爾先生能知道,而這位小蘭米爾先生卻不知道?


    “他明天應該就能得出答案。如果您有空的話,就可以過來一趟,旁聽一下他的發現?


    “……”


    來自海蒂女士的信息。


    而且……關於蘭斯洛特劇院的新消息?


    西列斯感到一些意外與一絲期待。他懷疑那可能是與蘭斯洛特家族有關的,那就牽連了切斯特·菲茨羅伊醫生的身世,以及三十四年前的往事。


    於是他很快迴複了海蒂女士。


    【明天上午我們會過來的,感謝您的告知。順帶一提,我這邊發現了與你們當初來到拉米法城有關的線索,或許明天我們也可以聊聊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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