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羅伊·阿克賴特。”


    一個光線昏暗的空間中, 陰森的聲音緩慢地響起,帶著一種微妙的粘稠感,輕柔地複述著這個名字。


    在他的麵前, 還隱約閃爍著……幾雙眼睛。幾雙眼睛的亮光。


    有人問:“但這個人怎麽了?”


    “……並不是這個人的問題,而是……她欺騙了我!”那個最早說話的人低聲說, 帶著一種惱火的情緒。


    但是那種情緒是十分壓抑低沉的, 仿佛他已經習慣了壓製這種情緒,使一切複雜的、波動頻繁的情緒變成緩慢流淌的暗河。


    一陣沉默。


    隨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一種肮髒的、腐爛的、塵土般的氣息隨著他的唿吸湧進了他的胸腔,他略微著迷地嗅了嗅。他懷念起這種氣息, 帶著一種對於悠遠歲月的懷念與遙想。


    隔了一會兒, 他像是終於好心地、願意為麵前的其他人解惑了。


    他說:“菲茨羅伊·阿克賴特是一個假名。”他頓了頓, 又說, “在他踏上前往無燼之地的火車的時候, 他拿他前麵一個乘客的姓氏,和後麵一個乘客的名字,拚湊成了這個假名。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或許隻是因為, 那時候他還年輕,他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或許會讓家族覺得蒙羞……但是, 他如此如此地向往無燼之地, 如同拉米法城內的每一個年輕人一樣。


    “於是他踏上了前往無燼之地的旅途……然後他迷失了。他沉迷在無燼之地的廣闊、無燼之地的迷霧,以及無燼之地的人群之中。


    “他的腳步遍布了無燼之地的東南西北。他成為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手, 到哪兒都能得到一些尊重的那種探險者。


    “但是他的腳步也被牽絆住了。


    “你得承認的一件事情是,許多人都會被家族的事務牽絆住,更何況這位先生呢?他甚至用假名來掩藏自己的真實姓名,將自己的那段人生隱藏在這個假名背後。


    “於是他打算迴到拉米法城。他甚至收養了一個無燼之地的棄嬰, 打算將這個孩子認作是自己的血脈……他打算讓這個孩子來承擔自己原本的職責——來背負他的家族使命。


    “然後, 就在這個時候, 他遇到了一個女人。”


    似乎有人冷笑了一聲。也似乎有人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哭聲。他們的情緒變動頻繁,又被這昏沉陰暗的光線遮蓋得嚴嚴實實。


    最早的那個男人繼續在講述著這個故事。他的語氣慢條斯理、輕柔陰森。他的措辭都相當謹慎與規範,仿佛康斯特語在更早之前的年歲裏,就已經融入了他的靈魂,成為他難以忘懷的母語。


    他說:“那個女人正在被人追殺。他救了她……哦,不明來曆的女人和陰差陽錯的英雄救美。人們會喜歡這樣的故事,不是嗎?


    “愛情——我們那位尊敬的西列斯·諾埃爾教授,就寫過類似的愛情小說呢。驚險、刺激……以及驚險和刺激之下的愛情。他們理所當然地相愛了,甚至還不知道彼此的真實身份呢。”


    提到西列斯·諾埃爾,似乎讓在場的其他人有些不安。他們有人小心地變換了姿勢,也有人隻是普通地眨了眨眼睛。


    而他繼續在說:“陷入愛情的男人是不可理喻的,陷入愛情的女人同樣是不可理喻的。他們在無燼之地私定終生,哦,聽起來真是浪漫。不過男人其實沒有忘掉自己的責任,女人也沒有。


    “他們暫且分開了,因為要去處理各自的事情。一個小小的問題就是——誰還記得那個棄嬰嗎?男人將這個嬰兒的存在告訴了女人,女人諒解了他的選擇。


    “不過他們的愛情當然也給這個小嬰兒帶來了一些小麻煩。


    “最終,男人決定暫時將這個孩子托付給無燼之地的一個熟人,讓他幫忙照顧一陣,一兩年,或許——然而可惜的是,男人卻再也沒有迴來,棄嬰又變成了流浪兒。


    “男人臨走之前,以自己當初隨便取的假名,給這個流浪兒命名為‘阿克賴特’。


    “他虛假的姓氏成為了這個孩子的名字,至於這個孩子的姓氏,老實講,這個時候的男人恐怕還沒想好,畢竟他有了心愛的女人。


    “……他迴到了拉米法城,迴到了他的家族之中。他當然在無燼之地有著小小的名氣,但是在家族之中,他又變迴了那個無奈的人。


    “他不得不聽從家族的安排——去成為一名往日教會的教士。哈,教士!他成為無燼之地自由浪蕩的探險者的時候,是否有朝一日想過這事兒呢?被那些可怕的教條不可避免地約束!


    “每天的起床與睡覺時間都不得不聽從安排,每天的活動隻能限製在那小小的教堂裏,每天每天都在接待那些煩人的、普普通通的教眾和他們生活中的無窮煩惱……”


    隨著男人陰森的話語,他麵前的人們也不由得縮了縮身體。


    黑暗中仿佛傳來竊竊私語,又或者什麽東西蠢蠢欲動的聲音。


    男人猛地停下了話頭,皺了皺眉,目光望向了旁邊。說不好他的目光中帶著什麽樣的情緒,他或許隻是平靜地望著,或許是癡迷地望著。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仿佛撫摸著什麽東西。


    又好像即便是空氣,他也樂意在這個時候伸手去撫摸。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興奮的潮紅,他用力地探出身,仿佛將要被什麽東西擁抱,又或者將要擁抱什麽東西。


    但是隻有空氣與潮濕的、粘稠的黑暗迎接了他。他仿佛卻驟然安心了下來,甚至閉上了眼睛,露出了一個迷茫而疲憊的表情。


    突然地,他又醒了過來,他好似精神奕奕地說:“好吧,我們剛剛講到哪兒了……是的,是的!男人迴到了拉米法城。


    “你們知道,如果是在小說裏,接下來通常會是什麽嗎?戀人與彼此的分開,然後就是——重逢!對了,就是重逢。


    “他們重逢了。他們一早就約定好了時間和見麵的地點,拉米法城,蘭斯洛特劇院。很巧妙的時間與地點,是吧?


    “然而男人卻意外地發現,女人懷孕了,因為他們曾經在無燼之地的接觸——意外,並且尷尬。因為這個男人還沒想好要怎麽和家人說起女人的存在呢。


    “……所以我們總是需要婚姻的,我認為。盡管許多人並不認可我的想法,但那是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成算。總之,戀人們不得不在這個時候迎接一個孩子。


    “他們仍舊深愛著彼此,所以當然會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但是他們麵臨著錯綜複雜的局勢。


    “……我剛剛說什麽來著,哦,對了,男人是個小有名氣的探險者嘛。他參與了一筆走私的生意,而不巧的是,他所在的這個國家正打算打擊一下走私的行為。


    “我覺得這當然是一件好事。走私!對於一個國家來說,無論如何也上不得台麵。


    “於是,男人碰上了那些過來求助的昔日同伴。


    “而女人呢,女人這邊的遭遇就更加無奈了。她首先得顧慮自己的孩子……哦,孩子。她的孩子。難以理解的是,她居然如此看重自己的孩子。


    “但除了孩子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需要她去擔心。她要擔心她來到這個對她來說無比遙遠的國家的目的——她隨身攜帶的那個東西。


    “她將那東西好好地收藏起來。她知道她要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將這個東西交給其他人,她花費了這麽漫長的、奔波的旅途,才終於終於抵達了自己的目的地,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所以她為什麽會改變自己的主意呢?


    “因為她的丈夫——她事實意義上的丈夫,祈求她,不要在這個時候將這東西暴露出來。或許他也說了一些真正有意義的話,比如說,這個時候拉米法城內正因為走私的事情而十分混亂。


    “對於她來說,現在將這東西交出來,並不是一件好事。當時公國對這種來曆不明的東西盯得很緊,況且她的身份也很成問題。


    “她當然也是了解這一點的。也或許,她的心中出現了一抹——哦,愛情——愛情帶來的軟弱!她開始貪婪這種軟弱了,以及她的丈夫,我如此揣測。


    “總而言之,那不是一個好時機。


    “她可能覺得也不必那麽著急。的確不用那麽著急,畢竟她的丈夫就是往日教會的一員,而隻要等到事態平息,一切就都能好起來。


    “……我實在是太喜歡看這種戲碼了!尤其是當這麽漫長的時間過去,而我當時了解到的事情,都為這場徹頭徹尾的悲劇添磚加瓦的時候……哦,如果她沒有欺騙我,那就更好了,可惜的是……


    “對她而言,糟糕的是,她不得不在蘭斯洛特劇院生孩子。


    “那個孩子的誕生是一場意外嗎?不,從來不是!她隻是一直住在、隱藏在蘭斯洛特劇院。


    “她的丈夫的家族曾經是這家劇院的主人,他們那時候還與當時的劇院主人——凱蘭家,另外一個令人悲傷、令我愉悅的家族——有著一定的聯係。


    “當時男人跟凱蘭家說的借口是什麽呢?說那個女人是他的情人,但是他的家族卻不願意接受這個女人,所以他不得不讓這個女人暫時待在這兒一陣。


    “那些蘭斯洛特劇院的老員工一定還有印象,一定還有——那個來自異國的、懷孕的、憂鬱而深沉的女人。但是老員工估計也死得差不多了,如同蘭斯洛特家族一樣,如同蘭斯洛特劇院一樣。


    “所以這個女人一直隱藏在蘭斯洛特劇院,也為這家劇院做做事。她估計也使用了一個假名,可惜的是這個名字無人知曉了。


    “然後就是……那場劇目。


    “……哦,當我突然意識到那場意外之所以會發生的時候,我感到了不可思議。一個女人!正在舞台後麵生產!


    “那時候我還很有些紳士風度,或許你們不願意承認。不過我得說明這一點。我的確是因為擔憂那位正生產的孕婦,所以才會去到後台的。


    “已經死了一個人了,不能再死第二個、第三個,不是嗎?那時候我還十分願意將這片土地當做是自己的國家呢——我的領土,聽起來還不錯,不是嗎?”


    他說著,目光中卻又一次閃爍起一種貪婪的、陰沉的光,他又側身望了望旁邊,那黑暗之中的角落。他定定地望了片刻,想伸手卻又畏怯,最後還是遺憾地放棄了。


    他說:“我望見了那個女人,在一片血泊之中。我還十分好奇她的丈夫會在那兒……唉,不瞞你們說,有那麽一瞬間,我被那種——美麗,所震撼。那時候我還年輕呢!


    “她就躺在那兒,她的孩子也血淋淋的。我懷疑她活不過那個小時,如果我沒有出現的話。可惜的是我出現了,並且還好心地將她送去了醫院。那亂哄哄的一天。


    “……那麽,她的丈夫去哪兒了呢?


    “我得說,這是我很久很久之後,才終於知道的一點。她的丈夫,去戰鬥了,去為他的那些昔日同伴——他的走私夥伴,以‘菲茨羅伊·阿克賴特’的名義,戰鬥。


    “不幸的是,他死了。從未在無燼之地失手的他,在安逸的拉米法城,卻失手了。哦,悲劇,我十分欣賞的悲劇。


    “那女人在那一天失去了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為什麽也包括她的孩子?


    “因為,很不幸的是——對我來說很幸運——當她從昏迷中醒過來,著急地詢問她的丈夫和孩子的情況之後,她又找到了我,以那種十分抱歉的、十分難過的語氣說,她得離開醫院。


    “我問她怎麽了。我那個時候十分耐心。她說她得迴去找一樣東西,確保一樣東西的安全。我就問她,那是什麽東西,或許我可以幫忙。你們看,那隻是紳士風度,我隻是想幫她。


    “然後她,大概是猶豫了那麽一會兒,又覺得我應該是可信的,畢竟我將她送到了醫院,挽救了她和她的孩子的生命。


    “於是她最終說——我永遠無法忘記她的這句話,午夜夢迴間,流離失所間,永遠永遠記得——她說,‘一個泥碗,先生。謝謝您。’


    “啊哈!什麽泥碗?老天呀,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甚至覺得十分滑稽。


    “一個女人,一個剛生產的女人,一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女人,她那個時候不想著抱抱她可憐的孩子,也不想著為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後半生提心吊膽,卻隻想著一個什麽——泥碗!


    “我幫了她這個忙,我幫她去找到了那個泥碗。完好無損,藏在她的床頭暗櫃裏。然後我——我,打量著那個泥碗,十分順手地,用它接了點水喝。


    “……那可是八月呀!先生們,拉米法城最熱的天氣。那女人的住所是蘭斯洛特劇院的陰暗角落,又悶又熱,像是個蒸鍋,真不明白那女人是怎麽活那麽久的。


    “我覺得那一刻我被什麽東西改變了,又或者我在那之前和那之後,都被改變了。我難以用往常的眼光去審視我的過去,也難以用往常的眼光去思考我的未來。


    “在又去找那個女人之前,我找到了——你們。也未必是現在的你們,但是,的確是‘你們’。‘你們’告訴我這個女人的身份,欣喜若狂,認為現在就可以立刻殺死她。


    “我並不同意……是的,我不同意。哦,不可理喻。


    “所以我拒絕了殺死她的提議,但是她很聰明,比任何人都聰明。她決定加入……‘你們’。當我拿著那個泥碗迴到她的身邊,麵色沉沉的時刻,她一定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命運會是什麽。


    “她大概會責怪自己的懶惰與輕信。但是她沒有別的選擇了。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一定不能。所以她選擇了加入‘你們’。


    “……我問她,那麽,孩子呢?


    “那個時候她的表情相當複雜。她或許想到了那個被養父隨便取名為‘阿克賴特’的孩子,也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曾經的那個假名,於是她說——切斯特,切斯特·菲茨羅伊。


    “這就是那個孩子的名字的來源。一個無辜的、從來也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他真是愚蠢得要命,甚至要去做什麽……醫生!


    “……他當然不會知道,他的姓氏來自於他的父親的假名,他的父親與無燼之地有著不解之緣,他的母親來自那遙遠的北麵國度……他什麽都不知道!但是他又哪裏都去過了。


    “無燼之地與米德爾頓……與,福利甌海。哈,他不為人知的,異父異母的兄弟。他知道他的兄弟成為了一名小醜嗎?在他做著體麵的醫生工作的時候?


    “……而她騙了我!她騙了我!她在那件事情上騙了我!


    “是我阻止了她彼時的死亡,兩次!我同意她活下去,我也同意她的孩子活下去……但是,她卻騙了我,毫無動容地騙了我!”


    男人猛地喘了一口氣,露出了一種沉鬱的、冷酷的、傷心但又做作的表情。他故意拖延了這樣的表情,直到麵前有人顫顫巍巍地問:“什麽事情?”


    但是他卻又不迴答了。


    隔了片刻,他語氣刻板而毫無商量餘地,說:“就是那件事情。”他抬起了眼睛,“最重要的那件事情。”


    其餘人不由得麵麵相覷。


    其中一人不禁說:“但是……怎麽會是她?”


    “怎麽會是她?”男人低聲冷笑了一聲,“因為,約瑟芬·霍西爾,是我們之中最強大的那一個。她的靈魂如此強大,強大到,足以接收來自神明的信息。”


    這昏暗的空間中醞釀出一片寂靜。


    “所以,她不得不在那個時刻,接受神的旨意。”男人那刻板的聲音中多了一絲冷酷,“所以我也不得不在離開這座城市之前,殺死她。


    “……即便我不殺死她,她也會在無窮的瘋狂之中死去。或許……”


    男人的話頭在那一刻止住了。


    他仿佛又一次迴到了那一天,聽見那個女人說,“如果您還沒有下定決心的話……殺了我,先生。謝謝您。”


    過了片刻,他遺憾地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說:“好了、好了……我從未欺騙你、從未辜負你的請求。而你卻騙了我。不過……那也無關緊要了。我們會在黑暗的深淵中相逢。”


    某一刻,在這無窮的黑暗中,有微弱的光芒照耀在他的那張蒼老陰鬱的麵孔上。他緩慢地露出了一個猙獰的微笑,如同向這個世界昭示著什麽。


    *


    “菲茨羅伊·阿克賴特就是科吉歇爾·蘭斯洛特,不然沒法解釋他是怎麽和約瑟芬相愛的。隻有可能在無燼之地,而不是在拉米法城。”西列斯低聲喃喃說。


    他的麵前,四雙迷茫的眼睛望著他。


    他仍舊在豪斯維爾街18號。剛剛安吉拉講述了與菲茨羅伊·阿克賴特相關的一些信息,當然那不是很多,隻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故事,更像是城市怪談。


    安吉拉想了想,語氣弱弱地問:“科吉歇爾·蘭斯洛特是誰?”


    他們好歹還聽聞過約瑟芬·霍西爾的消息,知道那是西列斯曾經去往米德爾頓的時候,遇到的一個複雜謎題中的人物。


    但是科吉歇爾·蘭斯洛特,那就完全超出他們的了解範圍了。


    西列斯迴過神,他沒法將醫生的身世明確地講述出來,畢竟連切斯特醫生自己都還不清不楚——西列斯還不確定應該在什麽時候告訴切斯特,或許得首先和伊麗莎白通個氣。


    他便說:“他是蘭斯洛特家族的……最後一代成員,或許可以這麽說。”


    他的同伴們便恍然大悟。


    “所以,他的身份與故事,會影響到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嗎?”富勒夫人問。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西列斯說,“科吉歇爾·蘭斯洛特……在整件事情裏,或許無關緊要,約瑟芬·霍西爾才是更加重要的。”


    他想,在約瑟芬·霍西爾的生命中,與科吉歇爾·蘭斯洛特相遇首先改變了她,而在艱難生下自己的孩子的時刻,與埃比尼澤·康斯特的相遇,又是另外一個重要的轉折時刻。


    “約瑟芬·霍西爾已經結束了她的戰鬥。”隔了片刻,西列斯聲音低沉地說,“而我們,也將迎來我們的戰場。”


    他抬眸,望向他的同伴們。


    他說:“或許約瑟芬輸了,但我們會贏。”


    在與黎明啟示會的三人聚會的時候,他再一次提及了這個說法。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黎明啟示會的三人也提及了自己過去一段時間聯絡到的啟示者數量,騎士與貴婦都成果斐然,但真正讓他們吃驚的是報童的成果。


    “你怎麽做到聯係那麽多啟示者的!”貴婦幾乎震驚地說。


    報童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認識他們。每一個到我店裏來購買地圖的人,我都認得他們。無燼之地的探險者總比拉米法城的啟示者更多。”


    他們不由得語塞,完全無法否認這個說法。


    當然,在感慨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也不得不嚴肅地麵對他們將要進行的戰鬥。


    騎士開玩笑一樣地說:“荷官先生,我們就要將自己的命運放上賭桌了,難道您不該為我們作弊嗎?”


    “如果你們自己已經足夠努力的話。”荷官低聲笑了笑,這麽說。


    “命運的賭局。我喜歡這個概念。”報童說,她又突然變了一個語氣,說,“等這一次事情結束之後,我要去一趟無燼之地。”


    貴婦困惑地說:“你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報童側頭看了看窗外。她不再是沙龍空間裏那個年幼的報童模樣,而是真正的成年女性。她的目光顯得有些複雜,但最終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說:“隻是我感到,無論那一天發生什麽,我們的命運都會發生改變。而我想自己決定這個改變會是什麽……起碼是在我能控製的範圍之內。


    “況且,我好奇——我得承認這一點,我好奇無燼之地很久了。”


    “原來你還沒去過。”貴婦這麽說,“去一趟吧,那的確十分……震撼。注意安全。”


    報童不禁笑了笑。


    隨後,荷官向貴婦確認了一件事情,也就是貴婦的確是在商會與傑瑞米·福布斯見麵的。


    “的確!”貴婦有些驚訝地說,“您連這事兒都能預料到嗎!”


    “隻是恰巧知道了傑瑞米那一天的行程。”荷官笑了笑,簡單地解釋說,“他的死亡的確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


    貴婦有點敏銳地瞧了他一眼,隨後說:“可惜傑瑞米·福布斯也已經被另外一個家夥替代了。老實講,我還挺欣賞這個年輕人的。


    “他的繼任者就沒有他這麽聰明了,剛上任的時候就被坑了一筆錢,被一個商人用低價買下了一批東西,然後賣去了無燼之地……”


    荷官微怔,他說:“賣去了無燼之地?我記得,傑瑞米當時找你幫忙,就是為了將一些東西賣去無燼之地?”


    “是的。”貴婦點了點頭。


    荷官沉默不語,心想,如果這是同一批東西,那麽他當初的猜測可能就是錯的。


    傑瑞米並不是想要將從格雷福斯家族那邊拿過來的東西,直接賣去無燼之地……那東西可能和賣去無燼之地的商品毫無關係。


    隻是事情湊巧,所以才產生了這樣一個誤解。


    不過這也意味著,那東西可能仍舊在傑瑞米秘密的“避難所”裏,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如果他們能找到進入的辦法,那當然最好。


    他們又聊了聊神誕日當天的相關方案,以及應急預案,然後才散場。


    離開之前,騎士突然說:“下周的這個時刻,我們就應該得到一個結果了吧?”


    “的確。”荷官說,“並不遙遠了。”


    “漫長的等待也會成為一種折磨。”騎士低低得歎了一口氣,“過去兩個月裏,我好好睡上一覺的次數,幾乎屈指可數。”


    “那可不是什麽好事,騎士。”貴婦笑著說,“你還年輕,小心脫發問題。”


    騎士:“……”


    他幹笑了一聲,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際線。


    荷官忍住了自己發笑的衝動。


    傍晚時分,他與琴多一同前往費恩家吃晚飯。


    琴多已經聽聞了西列斯關於菲茨羅伊·阿克賴特的猜測,但是他仍舊好奇地問:“‘阿克賴特’,這位曾經的蘭斯洛特先生,居然與小醜有關嗎?”


    “很有可能,雖然我們沒法確定究竟是怎麽一迴事。”西列斯說,“奇妙的是,現在阿克賴特的確就在蘭斯洛特劇院工作和表演。”


    琴多也點了點頭。


    西列斯短暫地思考了一陣,尤其是關於約瑟芬·霍西爾和科吉歇爾·蘭斯洛特可能的愛情故事。


    按照安吉拉的說法,“菲茨羅伊·阿克賴特”這個名字曾經在報紙上占據了很長時間的頭版頭條。


    對於他們父母那一輩的人來說,那就像是今年八月初曾經在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劇院區殺人案一樣。


    而巧合的是,之所以這個名字曾經如此聲名遠揚,可能還是為了掩蓋三十四年前發生在劇院區的那場意外——劇院區想要將這事兒壓下來,自然就需要其他的新聞來幫忙。


    菲茨羅伊·阿克賴特的生平頗有些傳奇色彩,於是就成了上佳之選。


    據說這位來自無燼之地的探險者,更加引人矚目的傳奇之處,在於其參與了從無燼之地到拉米法城的走私生意,並且還在公國官方懲處此事的時候負隅頑抗,最終被當眾擊斃。


    安吉拉說到這些事情的時候還頗為眉飛色舞,同時她也提及,這是因為這事兒,康斯坦丁家族才會得到康斯特大公始終的信任。


    ……至少康斯坦丁家族站在公國這一邊,而非無燼之地那一邊。


    不過,事情如果聯係到約瑟芬·霍西爾的身上,西列斯就很難單純地從某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


    三十四年前的事情十分複雜——他好像總是說這話——不僅僅涉及到個人的命運,整體的社會環境也在不斷地變化之中。


    理所當然地,人們也被時代的風浪裹挾前進,毫無掙紮的餘地。


    ……在費恩家吃飯的時候,有一件稍微令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費恩先生和費恩太太在收拾廚房的時候拌了兩句嘴,起因是艾琳在廚房的角落裏發現了兩隻蜘蛛,而她一早就說過要好好清理一下廚房了。


    “又是蜘蛛!我這個月已經發現三次了!”艾琳氣衝衝地說,“這可不是什麽好事!那可是蜘蛛!我之前甚至還聽鄰居太太說他們家出現了老鼠……這簡直難以置信!”


    顯然,艾琳有點怕蜘蛛。


    伯特倫趕忙讓艾琳消消氣,說他明天就讓人來徹底清掃一下廚房。


    “陰暗潮濕的環境會讓蟲子大量繁殖。”安東尼·費恩在一旁不確定地說,“老師好像就是這麽說的。最近天氣不就是這樣嗎?”


    艾琳的表情徹底僵住了。


    伯特倫略微無奈地瞧了安東尼一眼。


    西列斯與琴多對視了一眼,並沒有在這個時候說什麽。但是在離開費恩家的時候,琴多還是忍不住說:“我們到時候不會麵對滿城的蟲子吧?”


    西列斯:“……”


    他不是很想麵對這個猜測,特別是,他那一天可是希望將全城的居民甚至於陰影信徒,都帶到夢境之中的——可蟲子會做夢嗎?


    一群沉睡的人類、一座沉睡的城市,以及,無窮無盡密密麻麻繁殖之後的蟲子?


    ……老天,他寧願獨自麵對“陰影”,也不願意獨自麵對這種場麵。


    他真心希望,陰影信徒們並不打算通過下水道、利用蟲子,和人類同歸於盡。那一點兒也不合適。


    這一天的雨水依舊細細密密,濕潤的空氣給人一種陰沉黏膩的感覺。他們迴到凱利街99號之後,迫不及待地洗了一個熱水澡,這才覺得輕鬆下來。


    “今天晚上得去一趟夢境。”西列斯計劃著,“……我想確認一些事情。”


    琴多一邊擦著自己的頭發,一邊有些意外地望著他。他問:“您打算借助時光長河嗎?”


    今天上午在蘭斯洛特劇院的時候,當卡洛斯提及那些賬本帶來的幫助的時候,他們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時光的力量,或者說,“記錄”的力量。


    那些賬本的陳舊紙張上,記錄了過往歲月的信息。某種意義上,琴多覺得那仿佛還更加符合“西列斯的力量”。


    ……當然,他心愛的神明可能不會樂意承認這一點。


    有時候,作為一個費希爾人,琴多還挺難理解西列斯——這個地球人——對於成為神明的抗拒。難道所有地球人都是這樣?又或者說,恰恰因為這一點,所以西列斯才能成為神明?


    西列斯也怔了一下,他想了想,就說:“還不確定,先去夢境中看看情況再說。”


    不過,這注定是個紛亂的周六——當幽靈先生望著孤島上的五個夢境泡泡的時候,他這麽想。


    埃米爾·哈裏森、加蘭、加勒特·吉爾古德、赫德·德萊森、阿方索·卡萊爾……他之前說什麽來著?要麽統統不來,要麽擠一塊來。


    他不由得暗自歎了一口氣,然後斟酌了一下,便首先碰觸了加勒特的夢境泡泡,他對於埃比尼澤·康斯特過往那十四年前的人生故事相當感興趣,並且也最為迫切地想要了解。


    “晚上好,加勒特。”幽靈先生說。


    相比他向來沉穩鎮定的語氣,加勒特的聲音就顯得懶洋洋的,他說:“晚上好……幽靈先生。”


    他的夢境中,陽光、沙灘與蔚藍的海洋再一次出現,這似乎預示著他的心情變得好多了。


    自從他曾經被那莫名其妙的“陰影”困住之後,他的夢境中就常常是陰沉的大海或者連綿的細雨,但陽光總算也是在今天重新擠占了他的夢境畫麵。


    “在享受夢境中的陽光與海灘?”幽靈先生說。


    加勒特瞥了他一眼,說:“人總得享受一下生活……特別是大難臨頭的時候。”說著,他歎了一口氣,然後從沙灘椅上坐了起來,“我還在想您什麽時候會來。”


    他揮了揮手,對麵也出現了一張沙灘椅,幽靈先生便坐了下來,盡管他的西裝與這地方不怎麽相配。


    “距離安緹納姆的生日越來越近了。”加勒特說,“雖然米德爾頓不過這節,但是我們也了解到了不少相關的消息。”


    幽靈先生點了點頭。


    加勒特忍不住問:“您確定他們會在這個時候動手嗎?”


    “沒有更好的時機了。”幽靈先生說,“況且,他們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相關的準備。”


    “那麽他們打算……?”


    “將這座拉米法城作為祭品,來迎接他們信仰的神明的到來。”


    加勒特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倒不像是義憤填膺或者怒氣衝衝的模樣,他隻是說:“如同他們對福利甌海做的那樣?”


    “如同他們對福利甌海做的那樣。”幽靈先生聲音低沉地說。


    加勒特沉默了片刻。


    “……我應該跟您講過,”他最終開口說,“在我父親出事之後,那片海洋曾經長久令我感到……種種情緒。什麽都有可能。那並不僅僅是憎恨或者惱怒或者難過,就能概括的。”


    幽靈先生謹慎地點了點頭。


    加勒特可以說麵無表情地瞧了瞧遠處碧藍的大海,然後他低聲罵了一句,之後是更多句咒罵,幽靈先生甚至覺得有些詞不太好翻譯出來。


    過了一會兒,加勒特的表情平靜了下來,他說:“是他們……從三十多年前,或者更久遠的過往,到如今,暗中影響甚至於統治著米德爾頓。”


    “……你調查了出來。”幽靈先生說。


    加勒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露出了一個苦笑,說:“我隻是……我隻是,調查了一下朗希家族現在的情況。他們之前因為陶瓷的事情而陷入了麻煩之中。


    “……但是,他們現在又一次變成了貝休恩城內顯貴的家族,仿佛過往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也從未獲得任何罪責……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


    幽靈先生微微眯了眯眼睛,但是也沒有說什麽。


    加勒特沉默了片刻之後,又煩躁地說:“他們真的不能受到懲罰嗎?”


    “當然可以,加勒特。”幽靈先生說。


    加勒特便望向他。夢境中幾乎熾烈的太陽讓他的目光顯得格外凝重。


    幽靈先生說:“當然可以。隻不過,我們現在無暇關注這個問題。清算可以等到日後來做。我們首先得解決——邪惡的神明。”


    加勒特的表情稍微變了變。


    “等到這一切解決之後,我們才有時間、才有餘力,來解決其他的事情,比如這些糟糕的人類。”幽靈先生緩慢地說,“但那也不會很遙遠了。”


    加勒特沉思了片刻,然後他笑了起來,他說:“好吧,幽靈,我相信你的話。大海見證著這一切。”


    幽靈先生微微笑了笑。


    “那麽,迴到我們最初的話題。”加勒特說,“關於那位……埃比尼澤·康斯特,在米德爾頓的情況。他大概是在十四年前來到貝休恩的,這一點您已經知道了。


    “他幫忙改進了製陶工藝,然後就在貝休恩呆了一陣。在巴茲爾部落那邊,符合他的相關描述與特征人,是在十二年前出現的。


    “他通過一些……政治手段,以及一些暗地裏見不得光的手段,很快讓自己在巴茲爾部落的高層獲得了一席之地。他換了一個假名,這個名字您可能會在米德爾頓的一些報紙裏見到過。”


    加勒特提及了一個明顯米德爾頓風格的名字。


    然後他繼續說:“在巴茲爾部落獲得一些權勢之後,這位埃比尼澤·康斯特就著手完成了自己的目的。真正讓他切實掌握話語權的……是今年五月份,福利甌海那座孤島的相關事情。”


    幽靈先生有些疑惑地說:“但是,那並沒有給巴茲爾部落帶來什麽,為什麽能讓埃比尼澤進一步掌握話語權?”


    他當然仍舊記得今年五月份的事情。有探險者在福利甌海南部的一座孤島上發現了星之塵,許多探險者蜂擁而至,最終造成了一場衝突。


    不過那其實也沒有帶來太過於誇張的後果……而從加勒特的意思來推斷,這事兒說不定還是埃比尼澤自己暗中推動的?


    “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因為,巴茲爾部落的居民,實際上也始終對現狀感到不滿。”加勒特說,同時冷笑了一聲,但很難說這情緒是衝著誰的,“他們想要改變現狀。


    “而巴茲爾部落當時主動前往那座孤島維持秩序,最終卻無功而返——既沒有帶迴星之塵與財富,也沒有帶迴名聲和崇敬,甚至有點灰溜溜的、還讓不少當時前往那座孤島的船員的靈魂受到了汙染。


    “……巴茲爾部落顏麵盡失,讓部落內部的居民更加失望與不甘,埃比尼澤·康斯特因此找到了機會,他聲稱自己將會以更強硬的方式來對待這些事情,為巴茲爾部落爭取更多的利益。


    “然後,理所當然地,他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他暗自在部落內部推動著一個新的法案……關於,進一步開發福利甌海的計劃。


    “這個法案已經得到通過,不過要在明年才會正式生效。


    “簡單來說,米德爾頓對於福利甌海的開發,在霧中紀的時候,始終是局限於海岸邊,而不會深入到遠海。


    “您知道的,那裏十分危險……在此之前,迷霧尚未消散,而我們始終困擾於此,也無法探索那麽多。


    “但是,隨著迷霧的消散,事情也發生了改變。人們想要去探索,但是不知道怎麽的,米德爾頓的高層對此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清。


    “巴茲爾部落的這個法案,是在今年的七月底通過的。這也改變了其他部落的想法。


    “在過去幾個月裏,許多個部落都通過類似的法案或者計劃,打算對福利甌海進行進一步的開發……為了,經濟的發展。


    “……這些事情並沒有被廣泛報道,但是米德爾頓的高層已經人盡皆知。”


    說到這裏,加勒特停了下來,露出了一個複雜難以形容的表情。


    幽靈先生也保持著沉默。


    有那麽一瞬間,他感到福利甌海的存在,就像是一個死死捂住的高壓鍋、一個快要爆炸的箱子……他們不可能指望高壓鍋的蓋子、箱子的封條,永永遠遠地堅持下去。


    遲早有一天,這會爆炸。


    隻不過,最終卻是以這種方式,這讓幽靈先生感到了一絲感歎。


    這些法案……


    不好嗎?那的確能改善米德爾頓居民的生活,讓這個看起來甚至與康斯特公國差了一個世紀的國家,緩慢或者快速地跟上時代的角度。


    但,真的好嗎?那與阿莫伊斯的力量產生了衝突,那褻瀆了神明的威嚴,那會抹殺阿莫伊斯最後的存在……那會釋放一位不可思議的、惡意的古老神明。


    想必在亞西兄弟會,那些成員、那些阿莫伊斯的虔誠信徒,可能也經過了漫長的討論、相互指責與掙紮。


    最終,他們會分崩離析。


    因為他們終究會意識到,最關鍵的問題在於——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他們的堅持如同螳臂當車,甚至不被他們部族的居民所理解。而他們也不可能真的,指望這樣僵持的局麵能持續到無盡的未來。他們或許根本看不到未來。


    在絕望中掙紮了太久的人們,會感到麻木。


    阿莫伊斯的信徒們,至少其中的某一部分,了解阿莫伊斯的情況、選擇與決定。他們守衛著他們的神明,如同戰士一般成為了那最後一道防線,確保阿莫伊斯的抵抗能夠在安定的環境中進行。


    但是,但是……他們終究還是被拋棄了,被他們自己的部族居民拋棄。


    從陰影紀到沉默紀,從沉默紀到霧中紀……這一整個昏夜紀,已經持續了太久太久,讓所有人都感到疲憊了。


    幽靈先生沉默了許久,感到這件事情——埃比尼澤·康斯特最終讓“陰影”成功脫逃的方式——顯得如此輕描淡寫,因為簡單而顯得難以想象。


    ……就隻是,讓人們被現成的利益驅動,貪婪地想要試圖開發海洋,僅此而已。


    他不由得想到了一些更加古老的故事。


    那仿佛證明了人類本性之中某種……陰森森的成分。那仿佛恐嚇著他們,質問著他們——“所以,你們的掙紮有意義嗎?”


    那是文明的暗麵。


    “……所以我想要曬曬太陽。”加勒特突然喃喃說,“哪怕是在夢境之中。至少這很真實……仿佛這樣就能驅散一些,冰冷的、變質的東西。”


    幽靈先生說:“這世界總是很複雜。”


    “是啊。”加勒特感歎了一聲。


    “……人類也很複雜。”


    加勒特真誠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他突然古怪地打量了一下幽靈先生,“這顯得你好像不是人類……哦,你確實不是,你是幽靈。”


    不知道為什麽,幽靈先生因為這個說法而突然感到一絲好笑。


    他短暫地笑了一聲。加勒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隨後也笑了起來。


    隨後,幽靈先生說:“事情也沒有進展到那麽糟糕的地步。”


    “哦,這話由您來說可再合適不過。”加勒特的語氣中帶著些微的,並非惡意的諷刺。


    幽靈先生莞爾,他說:“過去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也不能永遠沉湎於過去。時光是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複合體。


    “或許,在未來,我們可以平平常常地、更加理智地來探討過去的成敗得失,然後從中吸取教訓……也或者從來都不吸取教訓。


    “但一切的前提終究是——我們要抵達那個未來。並且,請相信我,我們會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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