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神色,自然得便像她們一開始就在說酒。


    過了一會兒,天果然下起雨來。


    濮陽站在簷下,清涼的雨絲隨風飄了進來,打在她的衣衫上。薄紗粘上雨絲,凝結成滴滴細小的水珠,格外顯眼。


    山風帶涼,迎麵一吹,濮陽心頭的滾燙便淡了下去,心思越發得理智起來。


    一些人獲得理智,便會放棄,而另一些人,則用這理智想方設法的追尋可行之道。


    取而代之四字非但未曾消去,反倒刻在了濮陽心上,時光每過去一刻,那心上的刻痕便更深刻一寸。


    享受過權力滋味的人是放不下權力的,濮陽上一世權傾半朝,現下卻是無人可用,一切都重頭再來,但她並未因此煩躁消沉,因為她清楚得很,她仍是要重新掌權的,不但要掌還得握住更多的權力。


    取而代之四字似是將她的野心徹底挖了出來,曝曬在陽光之下,她不得不佩服衛秀眼光毒辣,才見過幾日,便摸透了她的心思。


    如此,就更要收攏她了,若是實在收攏不得……


    “七娘快進來些,受寒著涼可不是鬧著玩的!”內宦見她半個身子都要出去了,忙上前來勸。


    濮陽這才發現自己想得入神,不知不覺往前挪了半步,身子探出去了。她轉身迴走,草廬中的書齋猝不及防落入眼簾。


    濮陽驀然一怔,腦海中突然想透了什麽,胸口一片亮堂。


    衛秀其實,早生出入她門牆的心思了,可恨她如此糊塗,竟到此時才想明白。


    那些書,是她有意讓她看得,這不過是一種隱晦的自薦,通過書上的筆跡,讓她知曉她的才華,恐怕還存有試探她如何反應的意思。故而,衛秀從頭到尾都不曾奇怪為何公主會對她緊追不舍。


    濮陽不禁燦然一笑,那些書中固然看得出她滿腹經綸、計策百出,可她更是親眼見過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的。


    也是她太過先入為主,一開始便認定了衛秀的才幹,竟忘了這一點。


    想透之後,濮陽信心大增。轉頭就見衛秀在不遠處正看著她。


    衛秀是去地窖取酒了,迴來便看到濮陽那如久陰初晴一般毫無陰霾的笑意,濮陽麵容生得極為貌美,冶豔而不妖,稱得上光潤玉顏,秀色空絕。她這一笑,便如撥雲見月,明麗耀眼。


    衛秀不知怎麽就停下了,遠遠地看著。直到濮陽望過來,她方定定神,令推輪椅的童子繼續前行。


    濮陽見她過來,很高興,嘴巴甚是甜:“傷好倒不能在先生這裏久留了。待雨停,我便要迴宮了。”


    這雨勢,看來很快就會歇,可惜迴去已有些匆忙,興許趕不上城門關閉,幸而,她來時備了馬,到時可急騁迴京。


    “驟雨初歇,地麵難保泥濘,殿下留神為上。”


    濮陽一笑:“謝過先生提醒啦。”又看到她手中一小壇酒,“這可是贈與我的?”見衛秀稱是,她遺憾歎息道,“可惜不能與先生暢飲,真是一大憾事。”


    一同飲酒,多半為知己。公主總是有意無意地讓自己顯得與她親密。衛秀笑了笑,未言。


    雨還沒停的意思,還有會兒話能說。濮陽朝周圍內宦抬了抬下頷,幾人一並退了下去,衛秀見此,抬了下手,身後的童子,一言不發的退避。


    “適才室內所言太過驚人,我不能立即答複,還望先生見諒。”濮陽先表達了歉意,也是把話題重新銜接起來的意思。


    “確實是我放肆了,還要謝過殿下不罪之恩。”衛秀淡然答道。


    兩個心知肚明的人對著彼此打起心知肚明的啞謎來。


    濮陽繼續道:“隻是有一點卻是緊要,先生以為接下去,我當如何行事?”


    她說完,不等衛秀開口,行了一個鄭重的大禮:“望先生教我,萬勿推辭!”


    她身姿壓得極低,誠心可見一斑。衛秀不說話,她就不直身,也不再出聲,就這樣等著。


    而事實,衛秀是不可能拒絕的,方才室中那一番話,堪稱通透,她刺到了濮陽的野心,濮陽也看到了她的大膽。


    屋簷外雨勢更急,劈劈啪啪地打下來,自屋前地磚濺起的水珠,落在地板上,打濕了地板,便如一塊塊陰影在侵入。


    衛秀看著濮陽,殿下如此誠心,如此恭敬,但她心中卻是透亮,若是她再度拒絕,恐怕,活不過今夜,連帶這草廬,都會隨一把火,化作灰燼。


    雨又下了一陣,一歇,濮陽便立即踏上返程之路,臨行前,她笑與衛秀道:“待我京中事一定,便親來接先生。”


    她笑意明麗暢快,眉宇之間,隱藏著得償所願的歡快。


    衛秀送她到草廬外,道:“殿下一路好走。”


    濮陽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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