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外禁軍包圍,整座府邸燈火通明。衛秀一看門牆幹淨完好,便知公主不曾抵抗。她心中一痛,穿過眾人,便入到正殿。


    公主在那裏。


    她身具朝服,神采泰然,那雙眼眸光華湛然,依舊是高貴典雅。她身前那名大臣,分明已占優勢,卻連腰都不敢挺直。


    衛秀眼眶一熱,這確實是公主會有的樣子。臨危不亂,維持自己的尊嚴。


    鴆酒呈了上來。衛秀大急,不住看門口。公主端起酒杯,端詳了片刻,唇角顯出一抹笑意,她抬頭望向中書舍人,道:“說與蕭德文,我在天上,看他死無葬身之地。”


    她說罷,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衛秀齜目欲裂,她控製不住自己地想要衝上前去,可她連站立都不能。


    耳邊傳來一陣絕望痛唿。


    什麽都來不及了。


    公主倒地,血液不斷地溢出嘴角。


    衛秀忘了她是在夢中,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恨意。


    她已經想變好了,可這世道,這朝廷,卻告訴她,根本不值得一救!一心唯公的人,隻有淒涼而死的下場,她又何必要放下自己的意願!


    衛秀看著倒在地上公主,心神俱滅。她彎身欲將她抱起,可她的手,卻隻能穿過她的身體。她已經全然忘了這隻是一個夢。滿心都是痛苦,她無處安放自己動蕩的靈魂,再沒有人,能在她耳邊說“我怎麽舍得對你動手?”


    衛秀睜開眼,日頭西移,林中陰寒。她雙目赤紅,心神仍留在夢中。


    “先生醒了?”耳邊有一聲笑語。


    衛秀愣愣地轉頭,便看到濮陽坐在她的身旁。


    她們分明靠得幾近,可在衛秀眼中像是相隔萬裏,殿下的容貌,她的笑意,她的眼眸,都是原來的模樣。可是衛秀有些不敢置信能看到這樣活生生的殿下。她膽怯起來,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濮陽的臉頰,手指甚至有些顫抖。


    濮陽略顯意外,但仍是笑著側了側臉,讓衛秀的手心貼在她的臉上。


    柔軟、溫熱。衛秀終於從夢中出來,她勉強彎了下唇角,張口,聲音卻是嘶啞:“殿下何時來的。”


    “有一會兒了,隻是見先生安睡,不忍喚醒你。”濮陽說道。


    衛秀便看到身上蓋了一個厚厚的毯子,將她的身體捂得嚴嚴實實,不受一絲嚴寒。痛失所愛的悲痛仍殘餘在她心間,心頭沉沉的。衛秀看著濮陽,像是怎麽也看不夠,她一刻也不想離開她,她不敢去想倘若有一日,夢中之景成真,她如何麵對毫無聲息的殿下。


    衛秀握住濮陽的手。濮陽驚訝,不由笑了一下:“先生今日有些不同。”


    衛秀卻已平靜了神色,她隻是與她說道:“我方才釀了酒,山梨所製,必會合殿下口味。”


    濮陽點頭,眼中含著溫柔的笑意。


    “我曾在古籍上見過一烹魚之法,在邙山上試過兩迴,很是鮮嫩美味,待來年春日,潭中養上幾尾,殿下饞了,我便親為殿下烹製。”


    濮陽抿唇,低首笑道:“先生才饞了。”


    衛秀也忍不住笑起來,她雙目通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濮陽,看著安然無恙的她,滿滿的,都是慶幸。


    每任皇帝即位,都會令史官修史。周亡近二十載,今年末帝也死了,周史修得也差不多了。太史令將文稿獻於皇帝,過了月餘,皇帝將文稿返還,令太史令照此編纂成書,頒行天下。太史令奉詔,組織了著作郎等來行此事,結果發現,文稿少了兩頁。


    那兩頁正在宣德殿的禦案上。皇帝拿起來,掃了一眼,就像放迴到案上。竇迴站在一旁,飛快地瞥了眼紙上,隻來得及瞥到一個仲字。他當即諱莫如深地垂下頭去。


    這兩頁文稿,皇帝拿起放下,已許多遍,但沒有一迴,是順利讀下來的。他神色複雜,有些厭煩,又像是避之不及地瞥了那兩張文稿一眼,漠然道:“取火來,燒了。”


    竇迴忙朝底下示意,宮人們立即便搬了火盆上前。


    皇帝親眼看著那兩紙文稿化作了灰燼,神色仍不見好轉。默了半晌,問道:“徐氏後人,還有多少在?”


    竇迴是魏朝建立數年後,方被皇帝提到身邊來的,早時候的許多事,他並不清楚。雖有些嘀咕,但陛下不願讓人知曉的事,他還是遠著些的好。此時,他便暗道君心難測,明明是仲大將軍的列傳文稿,陛下卻又問起徐氏來。麵上卻是毫不遲疑道:“不多了,男丁早沒了,就剩了幾個女眷,都在宮裏呢。”


    皇帝神情緩了些,嘲諷道:“她們倒是能活。看著些,不許予以絲毫優待。”


    竇迴連連頷首稱是。


    殿外來了一個內侍,向皇帝稟道:“陛下,太史令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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