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大顆大顆像豆子一樣滾落,那種窒息絕望,就像黑色牢籠囚禁,狹小空間,痛苦往四壁蔓延,我出不去,我唿吸不了!我快要被撕裂了!


    黑色的大鍾,一聲一聲敲,好似我的步子,踏著某種行屍走肉麻木的節奏。人沒迴到正堂,已經撲倒在地上。打翻了桌麵的果盤。


    好像好多人都圍上來,但我什麽也聽不見,我麵無表情,怔怔凝望那萬花叢中的黑白。


    他依舊那樣俊朗,澈藍眼睛,好像最純淨大海,一望無際的深邃、偉岸,濤聲滾滾的慢熱,耐聽。就像依舊在隔著琉璃窗,與我凝視。所以看著看著,我淚如雨下。


    “小柳!”耳邊突然一聲嘶嚎,將我喊醒。我淚水模糊的眸光中,倒映著裴焱暴怒的猙獰,和因為緊握,所以竟被那把水果刀紮穿掌心的猩紅:“鬆開?”


    “啪~”


    “鬆開!”


    他狠狠一巴掌抽在我臉上,我的手,應聲失力。他鼻翼皺成數道紋理。一把將刀子從掌心拔出扔在地上,狠狠撕住我的衣領低吼:“醒醒,你他媽給我醒醒!!為一個男人,給老子玩兒自盡?你腦袋被驢踢了!??你爸媽不需要人養了是不是?叫你孩子也胎死腹中對嗎!混蛋,你是不是欠打,啊??是就說一聲。你看我會不會手軟!”


    爸媽,孩子……


    對啊......


    徹骨的恐懼,撲麵襲來,讓我睜圓了眼睛往後挪動幾寸,愈發抑製不住痛苦的緊咬下唇。


    對不起秉書,媽媽沒用……


    媽媽沒用!


    裴焱皺起的鼻翼,一點一點鬆弛開,她推開了驚嚇至極的下屬,顧自拎起繃帶包紮著傷口,那淩厲的漆眸看著我,哪裏有憤怒,分明是憐憫,與無奈;然後他眉峰深皺的凝望靈台,同樣沒有嘲笑,幸災樂禍,竟然是惋惜,是失望……


    “起來吧,柳小姐。”陳管家眼眶有些濕澀的將我摻起來,看看我緊咬下唇無聲淚滾的樣子,再望眼陰沉著臉覺得我破壞了秩序的莫桑榆,歎著氣搖搖頭,扶我朝外走去。


    幾乎我們剛剛離開大門口,林雅茜那輛黑色的麵包車,就急匆匆的停在了門口。她拉開車門衝下來,看到那些花圈的時候,她好像很憤怒。她踢打,她掄砸,最後快步快步的走了進去。


    身後的下人,拖著攏長裙擺。沒錯,她穿的也是婚紗。白的像雪。


    “靠,有沒有搞錯?這麽亂!早知道就不來了。”我聽見很快有賓客惱火的出來憤怒道:“以為是喜事,卻他媽是喪事!這就罷了,畢竟喬總真算人中翹楚嘛,連我老丈人都說他高深莫測,但有底線。不會不擇手段,值得深交。他突然出了這意外,就他搞出的全城拓展來說,對咱整個海城發展都是損失,是悲哀!可是,悼念悼念就算了,結的哪門子冥婚啊??搞得老子頭皮都麻了!”


    “對啊,莫小姐也就算了,林小姐這看樣子也是要對著棺材再舉辦一遍婚禮的節奏啊?晦氣是晦氣了點,可真是太有趣了,這倆可都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千金小姐嬌美尤物,竟然都搶著當一個死人的新娘。嘖嘖嘖,喬沝華的魅力,真是難以說清道明的。”


    “你還別說老李,這年輕有為的一帶裏,也就數人喬少爺花邊緋聞少了,這就是人魅力之一,我聽我們在巴黎那邊的總公司的同事說啊,喬總跟莫市長女兒離婚後,到處拈花惹草以此鞭撻她的事兒,那純屬是瞎掰的,人本地壓根就沒這麽傳過。好像是莫小姐自己怕被別人追究喬總為什麽跟她離婚,所以才到處編造這些消息,混淆視聽。但你看看啊,喬總來海城不久,莫小姐也迴國了吧?可人喬總非但沒報複他,反而因為她病重,經常探望與照顧,就這份氣度。咱也效仿不了啊。”


    “是吧是吧?哈哈哈,但管我們什麽事呢?就是不知道現在喬總無常了,他那些工程給誰做~”


    看著他們一路嘻嘻哈哈的離開,我突然感覺那麽難過。


    喬沝華,原來你一直也沒有過太多女人,是嗎?


    原來你真的,隻有我……


    最後,我什麽都沒說,默默抹著眼淚,默默跟著陳管家走向馬路轉角。


    “這些東西,你拿著吧。”


    銀色的卡宴前,他邊說邊將那厚厚一疊紙遝從後座取出塞給我。裏麵有骨架,分明是孔明燈。


    “少爺,放了一半,是在小年,元旦,他住院的前一天……”陳管家老眼憂傷凝望天空星星點點飄落的雪花,道:“是在嵐陰山放的,他幾乎沒有慶祝過自己的生日,但年年都會放這些燈。他說,以前是因為沐瑤小姐鬧,現在,卻是能借此想起她的笑……”


    “但今年,他沒跟著笑出來,反而望著那些花火,嘴角,微微下勾著。我很擔心,問他怎麽了?他搖了搖頭,很平靜說,好像第一次感受到,孤獨……”


    “很冰冷,很空虛,好像要將自己遺忘進黑夜裏的,孤獨……”


    我的眼淚,一顆一顆掉進雪地。滲入泥土,消失的幹幹淨淨,再周而複始;陳管家擦了擦濕潤眼角,佝僂腰一言不發的離去。


    我膝蓋一點點發軟,跪在雪地,我撫摸著那些紙麵,我看見它們都很純淨,隻有最後那一封上,寫了一個柳,和茹的草字頭,我好像能看見他端著毛筆,卻蹙眉欲言又止那副神態。最後,他扔下毛筆,他沒什麽好祈願的,他能給我的,他能燃燒的,是他對我的思念……


    沝華……


    沝華……


    風,漸漸蕭瑟的吹了起來。大抵是莫桑榆請來的殯喪隊、孝子,開始沿著整條街吹鑼打鼓,哭泣。我靜靜看著他們,整個世界,變成鴉雀無聲的黑白,黑壓壓沉重的哀傷。將我與現世隔絕。他們哭,我也哭,他們沒了聲氣的時候,我整張臉埋進雪地裏,手抽搐的緊握,鬆開,再緊握。


    沝華……


    沝華……


    我,想你。


    我好想好想你!


    一點一點的,我站了起來,心疼的感覺愈演愈烈,就像五雷轟頂。眼淚大顆大顆滴在那濃墨重彩的柳字上。我緊咬著下唇,靈魂卻在無嗚咽,我雙手顫抖的抽出封孔明燈,將它點燃,看燭光靜靜燃燒,看那火焰裏,妖嬈著的記憶。


    它漸漸的臌脹起來,好像在說,放開吧,我要走了,我卻怎麽怎麽也不舍得放開。最後,它還是隨風飄去了,我在後麵一直一直追著,追著。追著……


    所以,它好像感受到了,它好像怕我追不到了,它停下了,在一棵柳樹的枝頭,靜靜的看著我。就像曾經那每一個俯瞰。凝望。充滿冰雪中消融的溫柔,在最喧囂中賜予我的寧靜。


    可是我,卻更心痛的跪倒在地,掩住麵孔,肩膀抽搐。


    你不想我留著你,對嗎?


    對嗎沝華?


    這一生。太痛了,你想走了,是嗎?


    好,我成全你……


    我的愛人,我成全你。


    我雙腿顫抖的站起來,迎麵望他。露出此生最燦爛的淚笑。然後伸手想將它撥開,可是柳樹太高,我雖然也不算矮,觸摸也有些距離。我在原地一遍又一遍跳著,跳到淚水直流,跳到感到此世間自己最為沒用!連這點事,都為他做之不到。


    於是,我脫下了鞋子,赤著腳踩在雪地,好像還是辦不到,但我必須辦到,必須辦到……


    在我用力踮起腳尖,肢體繃緊到極限的時候,一雙屬於男人精實有力的胳膊,忽然將我環腰抱住,我一下子升高了很多。那從背後唿出穿透衣服滲入皮膚的熱氣,讓我莫名羞愧,讓我憤怒,讓我顫栗,讓我緊咬著下唇流著眼淚惱羞成怒。


    “你幹什麽?我不要人幫,你放開我!”


    他靜靜的沉默了半晌,突然被我兇悍的神色,逗得啞然失笑:“快拿下來,你以為我喜歡抱著你?”


    我本是緊皺的眉梢,便是一下子舒展開。我渾身的血液,都逆流迴心髒,睜圓了眼睛,微張著嘴巴,眼淚,因為某種穿透靈魂的震驚,一行一行更洶湧更無聲的奔潰。


    這聲音,這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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