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氣息轉瞬即逝,即使昭瓷拚了命去感受,也一無所獲。


    越往裏走,頭頂樹木愈是青蔥,之前?瞧著似是生?機盎然?,這會兒倒像無形間透露股死氣。


    昭瓷心裏無端發慌,停下腳步,輕扯薛忱的袖子,正想和他說迴去吧。一朵綠油油的花,陡然?間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們麵?前?。


    就在高聳入雲的青樹下,枝葉搖曳,像同他們招手似的。


    昭瓷分明記得?,之前?那沒有花的。


    她想起姚渠長老說過,開?了靈智的植物是能隨心念移動的,譬若石罌花。但這朵花,雖有磅礴靈氣,卻明顯未開?靈智。


    而且,為?什麽長得?這麽像石罌花?


    昭瓷戳戳識海裏背對著她的花,正想開?口詢問,見它放下團東西,困惑:“你在做什麽?”


    平日?裏也是,它講話的時間越來越少。


    “織毛衣啊。”石罌花嘿嘿一笑?,衝她展示自己?的傑作。


    昭瓷:“……哪來的毛線?”


    石罌花:“買的啊。”


    昭瓷:“。”


    當然?知道是買的,隻是怎麽把實物帶進?去的啊?


    昭瓷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指著遠處那朵醜醜的花,問道:“這花也是石罌花嗎?”


    “肯定不是。”石罌花都沒看,直接道,“我?們族隻剩我?一個了。”


    不過聽昭瓷這麽說,它還是有點好奇,望過去,突然?“咦”一聲,低頭看看自己?的葉子:“好奇怪,它是不是和我?長的一樣?”


    昭瓷本來就想問它這個,見石罌花這等反應,料想它也不知道,試探出?聲:“是不是你的哪個兄弟姐妹?”


    兩朵花委實像到複製粘貼的程度。


    “絕不可能。”石罌花斬釘截鐵道,“我?們族裏確實隻剩我?一個。就算還有存活的,也定然?不會同我?長得?一模一樣。這世上從來不會有任何兩片葉子、兩朵花是完全相同的。”


    昭瓷抿抿唇沒說話,看著那朵花,仍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甚至就這樣遠遠瞧著,都像是之前?遇見石罌花那樣,分外親切。


    她想上前?瞅瞅,看這花到底怎麽迴事。剛有動作,便被從旁伸出?的胳膊攔住,手背可見明顯筋絡。


    “先別動。”薛忱難得?神情這般嚴肅,繃緊下頜,想都不想便將她扯到身後。


    近處,傳來聲威脅的嗚嚕。


    昭瓷小幅點頭,摁下薛忱的胳膊,同他望向一處。


    周遭青樹被風吹著發出?嘩啦嘩啦的響音,像壓抑的怒喊,夾雜枯枝斷裂的聲音。黑影從樹後現出?,逐漸清晰。


    是隻相當壯實的灰狼。


    眼大如銅鈴,泛著綠光,弓起腰背,衝他們連續地低聲嗚嚕。同石罌花長得?一模一樣的花,便被它掩在身後。


    方才還高懸的豔陽,不知何時躲到雲後。空氣裏彌漫起一陣潮濕的、黏膩的氣息,連樹木投落在地的陰影都似乎扭曲著變了形。


    影子……


    昭瓷目光落在那片褐色的土壤上,瞪大雙眸,不自覺揪住薛忱的袖子。


    這隻灰狼,它沒有影子。


    第065章


    陽光愈發微弱, 風聲?唿唿,四麵八方湧來枝葉沙沙的應和。


    昭瓷遲疑抬頭,仍有些沒迴?過神。她看看自己和薛忱的腳底, 都有片濃鬱的黑影,連周遭的樹木都有,獨那隻狼身側空無一物。


    沒有影子的,那會是什麽東西?


    腦海裏迴放著電影裏各種各樣的鬼。


    灰狼那雙綠瑩瑩的眼睛正盯著她,昭瓷一動不敢動,繃著臉,兇巴巴同它對視,半分不露怯。


    記得之前看?書?上寫, 野外遇著狼,要冷靜沉穩, 首先不能在氣勢上輸給它。


    倒沒對視多久, 她很快被更嚴實地?擋在身後, 視野裏是少年寬闊的背脊。


    不曉得這頭狼是魔還是鬼,昭瓷背手, 從芥子囊裏掏出符紙、藥劑, 警惕地?捏著。不說幫忙, 一有不對好歹能不添亂。


    周遭寂然?, 已經能聽見灰狼用爪子刨地?的聲?音。


    蓄勢待發。


    昭瓷緊張, 抿唇看?著薛忱身側長劍半出鞘。


    倏忽間, 一聲?歡快的“汪”。


    生怕他們聽不清似的,又重複一次:“汪。”


    更用力,更歡快。


    昭瓷:“?”


    她實在沒忍住, 悄悄地?探出腦袋看?去。


    那隻灰狼吐著舌,尾巴興奮打轉, 目光立刻鎖定?在她身上。對視是,它咧開嘴,又衝她“汪”了聲?。在昭瓷迷茫震驚的目光中,乖乖巧巧坐下。


    半晌沒動靜。


    “這、這是狼吧?”昭瓷扯扯薛忱的袖子,試探問道,“我沒認錯吧?”


    薛忱:“……是。沒有。”


    那隻灰狼第?三次:“汪”。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昭瓷震驚地?看?那隻灰狼拿尾巴掃地?。


    薛忱卻在這時驟然?收劍,側過臉,輕聲?叮囑她道:“你站這,不要亂動。”


    說完便往前走?,那頭灰狼始終乖乖坐在原地?,分外乖巧。


    他靠近時,卻突然?齜牙咧嘴,發出接連低聲?的嗚嚕。


    昭瓷看?著薛忱伸手,心髒幾乎驟停,倉皇下開口喊道:“等……”


    話語戛然?而?止。


    昭瓷瞪大雙眼,看?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穿透灰狼的身軀,毫不受阻。


    可分明?之前,灰狼出現時,她還有聽見枯枝斷裂聲?。


    電光石火間,昭瓷腦海裏飛速閃過某種念頭,俯身,想撿起?掉落的枯枝。


    果不其然?,也?撿了個空。


    像沙漠裏的海市蜃樓,這裏看?見的東西,同樣也?觸不到。


    石罌花也?跳到地?上,又跳到半空,用葉子拍根上沾著的灰,囔囔道:“我就?說哪兒奇怪嘛,這土裏完全沒有養分。像那種被焚燒後的焦土,還是那種有百年曆史的。”


    昭瓷看?著如常的土壤,震驚道:“真的嗎?”


    石罌花相當肯定?:“當然?。飯能不能吃我還是知道的。”


    昭瓷抿抿唇,不再說話。


    聯想薛忱說過,山頂無活物的氣息,她胳膊悄然?爬起?細密的疙瘩,寒意升起?。


    不遠處端坐的灰狼,同石罌花很像的花,還有整片盎然?的樹林,愈發變得陰森怖人。


    可這些東西裏,獨灰狼沒有影子。


    灰狼的兇相隻顯露刹那,很快收起?獠牙,腦袋在薛忱掌心虛虛蹭了一下,搖著尾巴,歡快地?又叫了一聲?:“汪。”


    明?明?沒有風,灰狼身後的花卻開始輕輕搖曳,陣陣細微聲?響。


    昭瓷以前也?看?過不少科幻電影。


    見這局麵,立時就?有個荒謬的想法。


    莫不是她和薛忱處的時空,與灰狼、花樹、甚至整座山都不在一個時空?


    既然?龐曉山能開辟空間,用來藏東西。為什麽這兒不能有個空間,容納這些不知來由的生靈?


    可是這樣,好像也?不大對。


    阿紫說,遇見昭鄒的時候,狼的唾沫都快滴到昭鄒的臉上了。


    如果她錯位時空的理論成立,那狼的唾沫,應當沒有機會落到昭鄒麵頰。


    而?且她前不久還坐著石頭,靠著大樹安然?睡覺呢,甚至薛忱都從她頭頂摘下過綠葉。


    難道這隻是最近,或者剛才發生的怪事?


    其實在之前,這座山是正常的,那種生機盎然?、有飛禽走?獸的正常。


    昭瓷還在深思?,視線裏的少年已經收迴?手,走?迴?她的身邊,目光微沉。


    薛忱理了下她微亂的鬢發,輕聲?解釋:“這隻狼也?好,那朵花也?好,或者是我們看?見的大部分活物,都是被人封存起?來的、百年前的景象。”


    指尖無意擦過少女的麵頰,柔柔軟軟的。


    薛忱方想挪開手,心念一動,又裝作不經意地?用尾指輕輕劃過。


    有點兒癢。


    昭瓷一縮脖子,倒沒太在意,領會到他方才話裏的意思?,看?眼不遠處坐著的灰狼,試探著:“所以這些都是他人創造的幻象?是假的?”


    見薛忱點頭,她又疑惑問道:“可這樣的話,不會被其他人發現嗎?這座山並非禁山,隻要有百姓來,遇到點怪事,定?然?會被他人發現的啊——而?且甕城內還有挺多修士的。”


    來甕城前,長老有和他們講過甕城的事,但絕沒提到這座山。


    有禁製不讓用術法,本?來就?夠奇怪的,現在整片山甚至都是幻境……


    “不清楚。”薛忱抿唇,搖了搖頭,“你睡著時,我也?未發現這是片幻象。是那隻灰狼出現後,一切才變得明?晰。”


    就?像遮掩整片幻象的屏障,隨著灰狼的出現,而?被一道移去。


    昭瓷眉頭愈擰愈緊,目光落在灰狼上,還想說什麽,突然?見它起?身,一口叼起?那朵醜醜的花。


    灰狼咬著莖稈,迴?頭看?她眼,往前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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