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住所,小**仍要去請醫生,我拒絕,告訴她隻不過是太陽刺眼,無需多事,爾後,閉門,捶幾,把案幾上的書帖全部砸翻在地,幾張上午寫的廢紙一一用力碾皺成團,最後,坐倒在坐席上,倚著案幾,喝茶,喝罷,呆愣愣看著室內的一幾一案、鏡台、屏風、牆上的古怪壁畫、門上的木珠簾子……每一樣東西發傻。


    窗外,藍天白雲,陽光依舊燦爛。


    我,柳星辰,並不是一棵樹,怎麽可以隻想做一棵樹呢。


    ——真是脆弱得滑稽。


    現在該做的,隻有重新來過!


    這些日子,每晚除了去湖邊,也捎帶在住所附近走過幾圈,往西,穿過假山林木,百米外,有花牆相隔,牆那邊據說是騎射、浣洗的場所,它的西北部,養馬;往北,過了50米外的那一片桃林,前後左右花木間散落著幾處樓台庭院,都處於半閑置狀態,好像根本沒有人住,但是,透過森森古木,西北角有一個角門,站著兩個執戟武士,那道院牆,往東百餘米,一無遮攔,盡收在崗哨眼底,隻是到了湖北岸偏西,薔薇類花木攀爬得枝枝蔓蔓,與附近的樹木假山亭榭幾近連成一片,才擋去了視野,所以,往西往北,這兩個方向的路線,都是走不通的,湖北岸的那堵牆,確實是我唯一的逃生缺口!


    現在,怎麽辦?!


    這座府邸裏,不會有第二堵湖北岸的牆,即便是有,如今,隻怕都已給那個斛斯羽堵掉了,作為一個久曆戰場的軍人,相信他的防範會比普通人來得縝密,嗬,這個人,本來堪稱是蟲豸堆中的君子,現在,真是忠誠過了頭!——不過, 慶幸的是,他確實還是蟲豸堆中的君子,至少,看情形,他應該不會把這件事告知那個蟲豸高肅……


    走到窗前,二、三隻麻雀在不遠處的綠蔭架下唧唧喳喳、跳跳躍躍,一副快樂悠閑的模樣,如果,現在是深秋濃霧季節就好了……,直至傍晚,我卻始終想不出一個真正可行的逃走計劃。


    吃罷晚飯,在燈下塗畫周圍的簡略地形圖,不想那個**小爻卻莫名其妙地掀簾跑了進來,“小爻,”我表示不滿:“我要專心臨帖,說過了請你們不要進來的。”


    “夫人,”青春痘立刻匍匐在地,“阿婭姐姐要去燕郡公府了,馬上就過來拜別夫人。”說著竟突然情緒失控,用袖子抹起眼淚來,“夫人,”她哽哽泣泣嘟囔:“我、我以後再也見不到阿婭姐姐了。”


    我愕然,被她弄得一團霧水。


    “夫人,右衛將軍向王爺要阿婭姐姐,” 她大概也發現了自己還沒把事情說清楚,向我道:“王爺已經把阿婭姐姐賜給右衛將軍了,”她閃著淚光一臉不舍:“阿婭姐姐她今晚就要走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隻覺連脊背都是涼颼颼的。


    五分鍾後,阿婭果然來了。


    她看上去才盛妝完畢,身上,穿著一套精致的蔥綠衣裾,發髻,梳得極高,這種發型,是這個時代已婚婦女梳的,眉毛畫得極濃長,臉上塗著一層厚厚的白粉,她恭恭敬敬給我行禮,爾後表示要單獨和我說幾句話,小爻和眾**便退出內室。


    我請她坐,她卻不肯,反而又突然匍匐在地,“夫人,奴婢心裏,是想一輩子服侍王爺和夫人的,”她忽然哽咽,臉貼在我身下的坐席上,竟至於說不下去,我隻覺心頭生寒,那個男人,實在不是個人!將絲帕遞給她,我竟也無語勸她,“夫人,”她擦罷臉,情緒似有平複,我讓她坐起,她雖仍不肯坐,不過倒也站了起來,然後低著臉道:“有些話,奴婢本不應該說的,但是現在不說,阿婭就找不到機會跟夫人您說了……”


    我道:“你說吧。”


    “夫人,”她看著我,臉色凝色:“王爺至孝,對太夫人一向敬從,當日,黎落夫人就是觸怒了太夫人,才會被送去妙勝寺修行的,” 她躬身長揖道,“百事孝為先,夫人往後一定要萬分尊從太夫人才好。”


    我噎住,那對母子,oh,hell!但是,妙勝寺?!我心頭一跳,驀然閃過一念——


    “謝謝,”我道:“阿婭,我知道了。”


    她對我的感謝立刻表示謙遜,但依舊不放鬆,“夫人,鄭氏是滎陽大族,儀姑娘出身名門,又深得太夫人歡心,夫人一定要好好禮敬儀姑娘才好,”她繼續道:“儀姑娘喜歡藤編的花瓶,奴婢已經吩咐五娘讓莊子上的人編幾個花色精巧的來,到時夫人不妨親自去獻給太夫人和儀姑娘。”


    這個女孩,心地確是不錯。


    我點頭。


    “夫人,” 瞥了一眼麵前案幾上的那些書貼,她又道:“我們王爺的字,即便是廣寧王爺,也自愧不如,夫人您閑時不妨多寫字自娛。”


    我允她。


    “夫人秀外慧中,一定會福澤綿長的,” 她臉色舒緩開來,隨後竟又跪下,將帶來的一個小木盒雙手奉上,“夫人,阿婭手拙,這裏麵是奴婢做的幾個香囊,比去年的略好些,請夫人您為王爺佩上。”


    我愕然無語,上天,真是個癡傻女子。


    爾後她告辭,我一無所有,連那對耳鑽也早已丟失,但妝奩中的那些步搖釵簪,在這個貴族橫行的暗黑時代,想來也不會全是正當收入,於是,拿了四、五枝送她,她卻隻肯收下一根簪子,並攔阻我送她出門,“阿婭,” 站在卷簾旁,我隻有道:“你、善待自己。”


    她眼眸突然又濕,再次下拜,然後離去。


    小爻請假,要去送她出府,我準她,從長窗處,看著她們以及兩個燕郡公府來接人的老**消失在棚架拐彎處,嗬——,我隻覺胸口恍如有大石,昨晚至今,我竟也遷惡於她……,而她,隻不過是一個被他隨意轉手的兢兢業業癡誠女婢而已!


    半個時辰後小爻回來,並指揮眾人將一個大木盆抬進來。


    “這是做什麽?”


    “夫人,”她恭敬回答:“這是赫連送來的,吩咐備好水湯,過一個時辰王爺要來的。”


    真是可笑,明明有木盆,又搬一個來,不過是稍大更精致一點而已,一個時辰後,他果然散著酒氣而來,從頭發梢洗到腳後跟,沐浴罷,喝水,我替他擦拭頭發,看他神色清朗的樣子,斛斯羽應該是什麽也沒說,喝了半盞,他一臉**地摸我的臉,次日,又是絕早起來,束好腰帶,將阿婭做的一個紫羅香囊係上,但他竟連瞧也沒瞧這個精致的新香囊一眼,上馬走了。


    早料會是如此,拿出來係上,也隻不過是完人所托而已。


    中午時得知,原來他從天子北郊狩獵去了,怪不得一大早把馬都牽到房門口了,原來是趕時間,下午,據傳那個狩獵活動要三、四天才結束,我心頭豁然一鬆。


    傍晚,依舊去湖邊散步,夕光下,除了湖北岸的那個崗哨,湖邊很是清靜,並沒有一個人影,身邊,也隻有小爻一人,其他幾個,都留在住所,不過青春痘女孩自作聰明地未雨先綢,抱著老大一個食盒,據她嘀咕,裏麵白開水、茶水、羊酪羹茶、小點心等等一應俱全,總之是無需要再中途棄了我奔回去拿東西了。


    “小爻,”沿湖往南走了片刻,我問她:“妙勝寺在哪裏?”


    “妙勝寺奴婢跟著去過好幾回,就在南城永陽門裏,”青春痘笑道:“那裏的菩薩很靈驗的,以前王妃在那裏供過長明燈,現在黎落夫人還在那裏帶發修行呢,”她轉而問道:“夫人您是不是想去供佛上香?”


    “ 嗯,”我含糊敷衍了一聲,隨後問她:“你們黎落夫人年輕輕的怎麽會去廟裏修行呢?”


    “原來夫人您不知道,” 她立刻道:“黎落夫人自己哪裏會想去呢,她是觸怒了太夫人才被送去的,臨走,哭得眼睛都腫了,”她一臉認真道:“聽說,黎落夫人一直還想著回來,王爺準她婚嫁自便,她卻一直不肯還俗嫁人,”話匣子一開,她竟羅羅嗦嗦止不住,“夫人


    ,論容貌,黎落夫人真的很窈窕美麗,比陳夫人還漂亮;琵琶彈得也極好,比霓裳姑娘還好,聽說當日任城王妃是找人看了相,任城王府中就數黎落夫人命中有很多很多兒子,任城王爺才將黎落夫人送來侍奉我們王爺的呢。”


    “噢,”看來這笨女孩倒有做娛記的潛質,我問她核心問題:“那麽她究竟是做錯了什麽呢?”


    “這個,”她突然東張西望,確定沒有人,才繼續道,“黎落夫人去給太夫人請安,按我們大齊的禮儀,隻有太夫人吩咐了,黎落夫人才能離座告辭的,但那日太夫人還在和儀姑娘下棋,黎落夫人不知怎地就失禮先請辭,走時又踢傷了太夫人最喜歡的雪獅子狗,結果太夫人盛怒,不想再在府中見到她,” 青春痘鼻翼翕動,倒吸了一口氣,最後總結道:“夫人,所以以後太夫人若不吩咐,夫人您千萬不能擅自告辭,還有,那條雪獅子到處亂趴的,夫人走路時一定要仔細。”


    oh,這麽簡單?!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量的積累才有質的飛躍,阿婭無疑要比眼前的青春痘看得透徹,諒來是那位貴婦早就不喜歡那個黎落了,所以才會有最後理由這麽可笑的爆發。


    我神清氣爽,在湖邊繞了一圈,摘了些柳枝、薔薇,編了一個奧運式花環送給懷抱大號食盒的青春痘戴上,“很好看,”我端詳著她笑道:“有一點點輕量級舉重選手的風采。”


    “真的很好看嗎?”她樂滋滋狐疑道:“夫人您不要哄騙小爻。”


    “不信,”我道:“小爻可以回去照鏡子。”


    她圓臉上霎時笑意盈眸,忽而又白癡狀瞧著我笑道:“夫人笑起來真好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夫人您笑呢,”進而又道:“夫人您福份這麽好,本來就該天天都笑的。”


    嗬,暈倒的中古思維。


    次晨就是十五,於是,起一大早,梳洗畢,去大宅拜見那位貴婦,她依舊讓我在門外等了半個小時,然後十分高貴疏離地接受我的跪拜,禮罷,她與她的長發侄女繼續下圍棋,既不讓我走,也不理睬我,隻把我當隱型的中古空氣。


    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對我的厭惡看來遠勝於我不喜歡她,想必是為她的侄女兒吧,斜對麵,一個女婢的腳旁,果然趴著一條毛絨絨的雪白卷毛狗,體形不大,也就30~40厘米,在那裏張著狗嘴吐長長的小笨舌散熱,上次,倒沒看到它,一定是沒在意疏忽了。


    量的積累也已經有了,接下來不妨依樣畫葫蘆來次可笑的質變!當然,結果可能有二,一是成功進入那座妙勝寺,二是失敗,比方以體罰禁監甚至更倒黴的刑罰為終結,但已有前例在先,成功的幾率應該高於50%的概率,翻牆計劃,確有如斛斯羽所說被捉回來的危險,現在的計劃,一旦成功,就是萬無一失,我可以毫無驚險地安全離開鄴城。


    然而,眼下,那條小狗趴的地方,實在是偏離了進出路線,總不能莫名其妙跑上去踢它一腳吧,隻有沉下氣來等它挪窩。


    等了大約半小時,小寵物狗終於站起來,抖毛搖尾,又在原處舔著地嗅了半天,然後一路撒歡向門口跑去,到了門口,向侍立門旁的婢女一陣搖尾亂舔褲腳,一個胖侍女蹲下身撫摸它,它便歡喜得搖頭擺尾,圍繞著胖侍女不肯離開,鬧騰了許久,才又在一旁趴下。


    我大喜。


    踢它當然不算道德,但也顧不得許多了,不踢重就是!才欲起身,不想婢女傳報:“太夫人,林總管來了。”門外立刻恭恭敬敬走進一個四十上下瘦瘦長長蓄著八字胡須戴著古怪籠冠帽的男子來,“太夫人,”他行禮後稟報:“周國副使獨孤漁李投名刺前來拜訪太夫人,現在府門外相候。”


    獨孤漁李?


    ——不就是宇文憲的那個瘦子參軍嗎,他到這裏來幹什麽呢?


    貴婦神色也略顯訝然,但微作沉吟即同意會見訪客。我心頭狐疑,獨孤漁李來見這個女人,會不會與我有點關係,比方說替宇文憲來贖人,抑或就是純粹的外交性拜訪一位齊國重臣的母親?中途生出變故,也隻得把計劃暫時擱淺,轉而看那條寵物狗時,又歡天喜地地從眼前跑過,趴到貴婦身邊吐著笨舌諂媚地搖尾不止,一副蠢兮兮模樣。


    貴婦留下我卻讓她的長發侄女回避,想來在她的心中,她的侄女兒是金玉之質,是不容獨孤漁李這種人窺視的,而後,又召來了一幹仆婦女侍環侍左右,其中一人深衣高髻,戴一朵紫色芍藥絹花,赫然就是壯碩剽悍的營十一娘。又過了十來分鍾,侍女傳報後,戴著古怪籠冠帽的林總管陪同著一行三人魚貫而入。


    最前麵的那人,細眉小眼,瘦小精幹,果然是參軍獨孤漁李,而緊跟著他的,竟然是賀拔兄妹,oh,god!賀拔銀玳沒有死,而且活得臉色鮮嫩,色如嬌花,氣度依舊是一貫的冷矜利索。


    “大周副使獨孤漁李拜見太夫人。”獨孤漁李執禮甚恭,身後的兩人也隨他行禮,“先生請座。”貴婦雍容高貴接受禮拜,爾後侍女放了坐席,獨孤漁李便在我對麵的客座坐下,賀拔兄妹則侍立在他身後。“漁李素聞太夫人神情散朗,有林下風氣,當年深受太皇太後敬重,如今教子有方,朝野稱頌,”獨孤漁李道:“今天能見到太夫人,漁李真是非常榮幸。”


    “先生過譽了,”貴婦微笑道:“老婦不過是趙郡寡聞婦人,倒是貴國元正使文采斐然,聽說寫就的詩賦連我大齊皇帝也讚歎不已,命收入《修文殿禦覽》呢。”


    “元大人和太夫人一樣,出自高門世族,是清貴之人,自然是珠玉在懷,”獨孤漁李道:“太夫人書畫雙絕,不隻是漁李,就是元大人也是萬分敬慕太夫人您的書畫呢。”


    “老婦隻是塗鴉而已,”貴婦淡淡笑道:“不過所幸我兒書承右軍,如今倒是遠勝老婦,堪慰我懷。”爾後話鋒一轉,氣度高華地道:“先生奉命出使,乃是百忙之人,今日來訪,有什麽事,但請直言。”


    “太夫人果然是明察秋毫,”獨孤漁李道:“漁李此來,是奉了我大周齊王殿下之命,攜黃金千兩,明珠三斛,來請贖柳夫人回去。”


    嗬,宇文憲果然是個君子!


    ——但是,黃金千兩,明珠三斛,價碼也太過頭了吧?


    “這個——”貴婦仿佛也微怔了一下,但始終並不看我一眼,隨後淡淡道:“老婦隻是一閑居婦人,兩國政事,自有朝士理論,先生這事,當與我兒議去。”


    “太夫人果然是風德嚴謹,” 獨孤漁李笑道:“隻是夫婦妻妾,也是人之大倫,中途背棄,齊王殿下心中自然不忍,所以才命漁李務必要迎柳夫人回去,”他繼而又微笑道:“漁李既銜命而來,自然想盡快迎夫人回去與齊王殿下團聚,太夫人,閨帷中事,原也不算是什麽政事,蘭陵王爺一向至孝,如果太夫人您準贖柳夫人,那麽王爺也必定會應允漁李所請,請太夫人念齊王殿下青春失偶,準漁李贖回夫人。”


    “少年結發,中道分離,確實是人生憾事,老婦心中也是十分不忍,”貴婦麵露寬慈之色,“但兩國間事,家事即是國事,老婦既非朝士,自然也無以應允先生。” 她極有大家風範地溫和道:“等我兒回來,先生可來再議,先生放心,我兒雖不能與古之先賢比列,但也當會循河清先例,準先生所請。”


    “多謝太夫人,”獨孤漁李彎腰如蝦米,禮罷,又道:“如此,在王爺麵前,還是要請太夫人發話。”


    貴婦微笑,微微頷首。


    “多謝太夫人。”獨孤漁李彎腰又拜,拜罷,命奉上禮物,賀拔兄妹遂將捧在手中的禮盒奉上,“此乃多食寶珠、高麗人參,”獨孤漁李道:“物品微薄,隻是聊表感激之情。”


    貴婦也不拒絕,女侍收了禮物。


    “太夫人,”獨孤漁李道:“漁李能不能與夫人說幾句話?”


    “鄉關千裏,故人來訪,”


    貴婦道:“當然可以。”


    參軍獨孤漁李離席,走到我跟前,長揖,我回他一禮,而後他問:“夫人一向可好?”


    我道:“尚可。”


    “如此,”他道:“漁李也就放心了。”


    “謝謝,”我問道:“齊王殿下好嗎?”


    “殿下很好,就是常常牽掛夫人,”他突然取出一封信來,雙手遞來,“這是齊王殿下命漁李交給夫人的手書。”


    我接過。


    驀然仿佛感覺有一股森森冷氣襲來,抬眼看時,是賀拔銀玳,正冷森森鄙薄地看著我,這個狠毒的女孩,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想必我已被她殺死!“賀拔姑娘怎麽會和獨孤大人一起來?”撞上我的目光,她便突然將目光移開,“她一直還好吧?”


    “夫人您有所不知,” 獨孤漁李道:“當日,齊王殿下曾增派人馬去保護夫人,不想隻找回賀拔姑娘一人,始終未能找到夫人,此次,殿下遂命賀拔姑娘隨行,路上也可侍侯夫人。”


    原來如此。


    隻救回一人,想必其他人,包括夭夭都已凶多吉少。


    ——真是野蠻的戰爭!


    我無語。


    十五分鍾後,獨孤漁李一行告辭而去,隨後貴婦淡淡瞧了我一眼,雍容高貴地吩咐:“你也去吧。”我站起,行禮後走出大宅,“夫人——”青春痘臉色極難看,甫出大門,就哭喪著臉向我道:“您、您怎麽可以接信呢?!您這樣做,會被人非議的,”她情緒失控,握住我袖子糾纏道:“夫人您現在就把信撕了吧。”


    “小爻,”我道:“不過是禮尚往來,你放手。”


    “夫人這樣,”她突然生氣:“真是很對不住王爺!”


    oh,這笨女孩,真是被洗腦了!


    甩開她,我快步穿出院牆,不一刻,就行至湖邊,午前的陽光燦爛明媚,湖麵上,波光蕩漾,幾隻麻雀在柳蔭下跳躍覓食,風挾著水氣吹過,空氣中混雜著濃濃的花木氣息,聽貴婦口氣,我無疑可以很快離開鄴城,但是,與那個賀拔銀玳一路同行,孰知什麽時候還會不會突然飛來第二塊石頭?!即便我揭發她當日的謀殺行徑,賀拔河是她族兄,其心如何,不得而知,況且孤證不立,她完全可以矢口否認,今日,我能在這裏看到她,說明她並未說出自己的謀殺行徑,否則,除非——,我心猛地緊縮,激淩淩倒抽一口冷氣,除非當日她是奉宇文憲之命殺我……


    我甩去此念,宇文憲,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況且,如果真的是他下的命令,憑他的智商,今日,他又怎麽會讓賀拔銀玳來鄴呢?


    但是,黃金千兩,明珠三斛,價碼也太高了,他為什麽要花如此代價來贖一個所謂的妾呢?


    據霍小丁所講,這個暗黑時代的一個漢人女奴,還不值一條馬腿,我與宇文憲,相處甚短,並無多少深厚交情,他妻妾成群,我也不會自戀到認為他會瘋狂地迷戀於我,那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莫非是那枝槍?!


    傘遮去陽光,青春痘好像終於平息了不滿,想起了替我打傘。


    回到住處,蕭學者已然等候,於是又寫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字。


    下午,看宇文憲的信,古漢語極是晦滯,也隻能看懂個大概,大意是表達思念之情,以及對當日令我被俘致歉,看罷,將信放入妝盒,宇文憲確實還算是個君子,隻是相隔千年,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有什麽愛情,現今,上上之策是在去周國的路上逃脫,萬一不成功,那麽隻能退而求次,到長安後相機行事,如果可能,就與宇文憲開誠布公言明我來自未來,請他支持人類的探索事業,不過,前提是——宇文憲確實開明睿智得超越時代,而我,決不會有被要求製造跨越冷兵器時代武器的風險。


    但,西歸長安風險極大,宇文憲畢竟是個一千多年前的鐵血軍閥,瞧他我拒絕也不罷手的作風,此為下下策。


    傍晚,飯菜粗糙難以下咽,次日,連湯也竟是餿的。


    青春痘確有娛記潛質,小道消息層出不窮,據她忐忑所言,這座府邸裏上上下下都已知道周使事件,而且,眾皆恨我,背後不知有多少鄙棄謾罵,“夫人,都是小爻不好,”看著臭味十足的肥肉,她氣得兩眼泛淚光,“要是阿婭姐姐在這裏,他們就不會弄這樣的飯菜來了。”


    “沒什麽,”我用白開水泡米飯:“正可以減肥。”


    “可是夫人您已經很瘦了,”她抹了許久臉,而後咕噥著安慰我道:“夫人放心,夫人您這麽高貴美麗,一看就是名門閨秀,王爺是決不會答應偽周使臣的要求的,夫人您一定能繼續留在這裏的,真的,小爻不說謊的。”


    這個青春痘,心地很是可以。


    隔日晚上,連米飯都是餿的,幸虧中午留下了多餘的米飯,沐浴罷,看著窗外黑魆魆的攀藤植物,心中隻覺煩悶,據阿婭講,周圍的這些結果攀援灌木叫做紫藤,可以驅蟲,又可解毒,是這個王朝皇太後數年前親賜的苗株,暮春花開,燦若雲霞,為府中一大美景,所以,連這個住所,也起名叫作紫藤院,聽她言辭間似乎很喜歡這些攀援植物,嗬,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明年燦若雲霞的花開,而我,再這樣下去,隻怕隻有學原始人,去啃這些植物的枝葉了,要不,隻能餓死,管它,明日幹脆把湖中的笨肥鵝捉一隻來燒烤,難不成那貴婦還好派人來搶奪不成?!


    我咽了一口酸水,隻覺胃中很是難受。


    嗬,究竟還要等幾天,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那個獨孤漁李,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當日他不來,我早已踢到那條小笨狗了,何至於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夫人——”


    門口,木珠簾子突然掀起,是小爻,興奮歡喜地猛跑了進來,“夫人,”衝到我跟前,她臉色緋紅,額角冒汗,喘著粗氣激動地道:“夫人您不用擔心了,王爺已經向太夫人說了不會應允周使的要求,夫人您真的沒事了,真的,”她手捂胸口,瞧著我,激動得顛來倒去,“噢,夫人,真的,奴婢昨天晚上還擔心得睡不著覺,現在,真是太好了……”


    我怔住,如墜冰窟:“你在說什麽呢!”


    “夫人,”她小眼閃閃,“王爺已經回來了,奴婢剛才問太夫人身邊的彩衣姐姐,彩衣姐姐與阿婭姐姐是最要好的,太夫人勸說王爺,但是王爺沒有同意,後來太夫人也就首肯王爺的決定了。”


    我脊背僵直。


    我終於明白我全錯了,那個陰戾的蟲豸根本不會放我西歸,嗬,那位高傲透頂的貴婦原來也並不完全了解自己的兒子——擄護戰利品的榮耀,作為一個瘋狂的嗜戰者,他是決不會輕易放手的!


    ——如此,那個妙勝寺的計劃也是行不通的。


    我隻覺胃中一陣翻騰。


    “夫人您、”青春痘詫異地看著我,疑惑道:“您不高興嗎?”


    “我很高興,”我道:“小爻,請你讓我單獨呆一會。”


    她意猶未盡地出內室,關窗,我坐到床沿上,心中煩亂至極,真是萬事不順,所有的計劃竟都失敗——


    但是,我決不能繼續在這裏呆下去!


    怎麽離開呢……


    “夫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青春痘突然在外卷起門簾,“王爺來了。”


    oh,hell!


    站起,才離開床邊,他已經走了進來,穿著造型極古怪的衣袍,臉色一團陰霾,“王爺。”我彎腰行禮,心中卻是倒吸一口冷氣,看他的樣子,並不象是單純來發泄獸欲的,“你——”他看著我,目光冷戾憤怒,“那封信呢?!”


    我一怔,爾後道:“燒了。”


    “胡說!”他轉向小爻喝道:“還不拿來!”


    笨女婢嚇白了臉,立刻從妝盒中拿出信來雙手奉上。


    他臉色鐵青,將信撕成一團碎片,“你很想回去,” 盯著我,突然怒喝道


    :“是不是?!”


    “不是,”我道:“我沒有——”


    “怎麽不敢看著本王回答?!” 他驀然厲喝:“拿鞭子來!”簾外,悍婦營十一娘驀地走了進來,原來她早已拿了鞭子在外麵等候,oh,god!——宇文誤我!事情決不像小爻說的那麽簡單!


    他突然狠狠一鞭抽在我小腿上,劇痛,我一下子站不住,竟跌倒在地,“給本王狠狠打,”將鞭子扔給悍婦,他喝道:“還能走路,就不要停!”說罷,頭也不回向外走去。


    “王爺,”我渾身冰涼,顧不上疼痛,撞開拉扯攔阻的悍婦,奔追上去,從後麵抱住他:“我錯了,”我道:“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他站著不動,大約五分鍾後,才揮揮手,讓悍婦和小女婢出去,爾後,終於轉過身來,抱我**,檢視小腿上青紫的鞭痕,不一會兒喚悍婦拿來一種古怪的藥膏,紆尊降貴地親自給我塗上。


    真是個喜怒無常的變態瘋子!


    “下不為例,”撫摸我的發,他溫言道:“以後不可以再想以前的事。”


    我點頭。


    “給本王生個兒子,”他觸摸我的臉,黑色的眸子看著我,那目光,仿佛滿是深情,嗬,真是變態,“好不好?”


    “是,”我溫順如水:“王爺。”


    ——真是恥辱!


    上天,我一定要做枝手槍。


    次日,他竟未早起,漱洗罷,又紆尊降貴留下吃了早飯,爾後傳來那個悍婦營十一娘,竟命她接管阿婭的位置,“夫人年輕,乳母你是府中長者,往後,夫人的日常起居,就由乳母你好好照料。”


    悍婦躬身如蝦米:“是。”


    我凜凜生煩。


    不一刻,蕭學者造訪,向佐官問了些我習字進展後,他才終於離開。但那個撲克臉悍婦,很快在周圍營造出一股別樣的冷肅氣氛,——想不到,我還是沒有擺脫這個驕橫冷漠的斷手悍婦。


    oh,hell!


    ——一定要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注:河清三年,北齊送歸北周大塚宰宇文護的母親閻氏,故有河清先例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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