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了柳枝,我轉身離開。


    但——


    原來水榭外麵並非隻有我和青春痘兩人,五、六米外,旁邊的紫藤架下,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來了兩個人,或者是她們早就在那些茂密的藤條下了,隻是我,——直到現在才看到她們而已!


    “姐姐無需與她們計較,”離開水榭後,鮮妍窈窕的弘德夫人握起我的手,“她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去好了,”想必她與她那位款款嬌嬈的侍女剛才也都聽到了,“姐姐你才是正經的蘭陵王妃,”她微笑道:“四哥寵愛的是姐姐你,高門大族的女子又怎樣,還不是連個兒子也生不出來嗎!”


    “王妃是鄭尚書大人的養女,滎陽鄭氏也是高門中的高門,” 她著彩衣珠玉綰螺髻的嬌滴滴侍女在旁嬌聲笑道:“夫人,王妃的門第又哪裏比人低來哪?”


    弘德夫人聽了,笑道:“原是如此,姐姐的容貌,仿佛就是鳳姐姐一般,鄭尚書大人,必定也是把姐姐當作鳳姐姐一樣疼愛的,”握著我手,她笑靨如花,“姐姐是有福之人,嫁得如意郎君,羨煞天底下萬千女子,”她笑道:“四哥他這麽寵愛姐姐,哪裏會聽人挑撥離棄姐姐你這樣神仙似的嬌妻呢。”隨後她表示自己帶了侍女正想去拜訪我,沒想到竟然半路就遇上了,真是巧極了的事,“夫人已吩咐備下小舟,請王妃一起泛舟池上,”一旁的彩衣侍女柔聲巧笑道:“小憐也煮好了南朝貢茶,請王妃和夫人一起品嚐。”


    嗬,這位笑靨如花的弘德夫人,熱情友愛得令人極吃不消。


    可是,我,無意與一個千年前的中古人類交往,隻能辜負她的熱情,我以去水殿覲見太後的時間快到了婉拒,她聽了立刻溫婉笑道:“原來姐姐不知道,太後她體恤下情,已經頒了懿旨,讓大家自行在禦苑休息賞玩就是,等到哺時,太後仍在水殿賜宴,到時,我與姐姐再一起同往就是。”


    我隻有應允。


    南行百步,船就停在湖邊亭畔,船高兩層,長十餘米,艙中羅綺疊翠,珠璣耀眼,侍女三、五侍侯,小舟根本不小,侍從撐竿起槳,於是這條原始的木結構船隻就在湖中慢慢行駛起來。


    風從鉤起絲幔的長窗中吹來,帶著湖水的氣息,船在水中動,柳在岸上移,錯神間,讓人恍忽飄回二十一世紀中國上海旁邊的那個西湖……


    “姐姐在想什麽?”


    我恍然清醒,旁邊,不是同行講學的偽君子大衛·溫斯頓,而是一千多年前看樣子頗有城府的弘德夫人,“沒什麽,”我淺笑敷衍:“隻是憶起家鄉的一個湖,天底下的湖泊竟都有幾分相似。”


    “姐姐原來是想家了,”她含笑問:“姐姐的家鄉是在洛陽吧?”


    “是。”


    “舍利從未去過洛陽,不過一直很是神往,”她呷了一口茶,而後輕搖手中綺扇道:“就是大家,也很喜歡南朝梁武帝的《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她淺笑盈眸道:“故都自古以來就是繁華地,美人窩,等有朝一日天下平定,大家一定會重新定都洛陽,到那時我與姐姐就可以同遊洛水了。”


    我謝過她。


    “姐姐家裏,”她溫婉地微笑問:“有幾個兄弟姐妹?”


    “家母早逝”我道:“星辰並無兄妹。”


    “原來姐姐與舍利一樣,”她臉色忽暗,彎眉蹙起,漂亮的眉眼略顯哀愁,歎了口氣道:“舍利也是旁無兄妹,自小就無依無助,沒人疼惜,”親手替我加了茶,她幽幽道:“隻有我們這樣沒人倚靠的才知道什麽是苦來,姐姐,你說是不是?”


    這人,為什麽要作此等語?難道那個長臉城陽王穆提婆並非是她嫡親的同胞兄弟?嗬,這些中古人類之間的關係倒真是錯綜複雜得可以,想必全是權勢利害的勾當!“夫人說得是,”禮尚往來,也替她加了次茶,我敷衍回答:“手足親情自然是人人都渴慕的。”


    “原來姐姐也是這麽想的,”她聽罷,呷了一口茶,隨即看著我,含笑道:“舍利自小做夢都想有一個象四姐姐這樣的親姐姐,如今我與姐姐一見如故,姐姐,我們義結金蘭,結成手帕姐妹好不好?姐姐可肯認下我這個妹妹?”


    我錯愕之餘,也惟有敷衍一途。


    她很是高興,立刻命彩衣侍女在案幾上擺下香燭祭品,然後與我行結拜之禮,禮罷,笑意盈盈命侍女們都來參拜,如此折騰了大約四、五十分鍾,天空中突然下起雨來,湖麵上細雨濛濛,雨絲落下,漾起一個個細小波紋,遠遠近近一片煙雨迷蒙,忽然間,叫喊聲從右岸傳來,影影綽綽柳蔭下有一行人,“夫人,”彩衣侍女驚叫一聲:“是聖上!”


    那位弘德夫人立刻命停舟靠岸,上來的,果然是那位中古皇帝,他已換了衣衫,不過,很不幸,又被細雨淋了,身後,跟著那個長臉穆提婆和五、六侍從,弘德夫人率眾跪迎,禮罷,親自小心翼翼用絲巾替中古皇帝擦去發際邊的雨水,隨後,她臉含薄慍,叱責那些侍從:“你們這幫奴才,是怎麽服侍皇上的,竟然連把傘也不帶上!真是該死!”


    眾侍從立刻跪地請罪。


    “還不快滾,” 長臉抬腿踢了跟前之人一腳,喝道:“去給大家拿套新衣來!”眾侍從爬起來,爭搶著上岸冒雨疾奔而去。弘德夫人又親自侍候中古皇帝坐下,侍女奉上茶點水果糕點,中古皇帝喝了一口茶,而後看了我一眼,“蘭陵王妃也在這裏嗎?”


    我道:“是。”


    “皇上,”弘德夫人含笑道:“臣妾與四姐姐一見如故,所以就拜了金蘭姐妹,皇上,從今以後,舍利也有嫡親姐姐了。”


    “是嗎?”中古皇帝很不經意地哼了一聲,端起茶盞,又呷了一口茶,而後才給我賜座,敷衍了幾句家常後,他突然看著長窗外的細雨,皺眉惡語道:“又是雨天,這鬼天氣真是煩死人了!”語氣神情極為厭煩,那對穆氏兄妹本來都是笑臉相陪,見狀,一時竟也麵麵相覷,船艙裏的氣氛霎時也象船窗外雲層低垂,粘濕濕的陰霾,“皇上,”呆愣了大約四、五秒後,長臉笑道:“所謂人生如寄,大家何必為這雨點子氣惱呢,即便是傾盆大雨,也總有停的時候,何況這一點點小雨呢,我們但可以美酒醇歌,縱情歌舞,大家,忘卻萬千俗事才是瀟灑富貴帝王家啊。”


    “皇上,”弘德夫人也笑道:“小婢近日學了一曲西域《百鳥曲》,讓她彈來以娛聖聽,好不好?”見中古皇帝並未反對,她即命彩衣侍女去取琴來彈,自己則玉指尖尖,親自剝了一個果子給中古皇帝吃,很快,彩衣侍女就從樓下(船高兩層)回來,嗬,上天,——她的懷中,竟抱著一把小提琴!


    “這是什麽樂器?” 中古皇帝在座位上猛然前挺,好奇地看著那把小提琴。


    “這是道士綦毋懷文進獻的西域小胡琴,跟我們中原的琴很不相同的,”弘德夫人嬌笑道:“陛下,這種小胡琴雖是胡人之物,難登大雅之堂,但是它彈出的曲調倒也悅耳動聽,有趣得很,陛下不妨姑妄聽上一曲。”隨即一聲令下,那彩衣侍女果然嬌滴滴拉了起來,一旁舞女隨之起舞,曲聲跳跳躍躍,不時跑調,水準差強人意,但還是能讓人聽出所謂《百鳥曲》,原來就是grigoras dinicu的《雲雀》,跳跳躍躍拉了六、七分鍾,就草草結束,顯然,這個中古嬌女郎並不能拉上一首完整的《雲雀》。


    “好,”長臉立刻喝彩道:“果然有趣!”


    中古皇帝也展現笑容,露出一口潔白漂亮的牙齒,“王妃,”他突然看著我問:“你覺得怎麽樣?”


    “很好。”


    “四哥精通音律,一曲《鳳求凰》連先帝也歎為絕響,”他挑眉笑道:“夫唱婦隨,想必王妃也是樂中聖手,王妃你喜歡什麽樣的曲子?是不是就是《鳳求凰》?”


    “臣妾愚笨不諳音律,” 我道:“所以很慚愧,臣妾並


    沒有什麽喜歡的琴曲。”


    他一怔,爾後訝然看著我,神色狐疑,“王妃何必過謙呢,”一旁的長臉打哈哈笑道:“提婆聽說偽齊王宇文憲風流自賞,所蓄的姬妾都是能歌善舞,”他一臉嘻嘻訕笑,“提婆早就聽說王妃歌舞無雙,一曲《梅花三弄》長安內外無人可及,聽得四哥都神魂顛倒,嗬嗬,王妃何不吹上一曲,讓聖上和弘德夫人都一飽耳福呢?”隨即吩咐女吏道:“去,拿弘德夫人的玉笛來!”


    這人,言辭輕佻,極無恥!


    女吏果然拿來一枝古怪的東方笛子來,“皇上、夫人,”我婉拒接笛,躬身行禮道:“臣妾真的不擅吹笛。”


    中古皇帝臉色頓暗,冷聲道:“蘭陵王妃是真的不願意為朕與弘德夫人吹上一曲了?”凜凜的目光一如他嗜血的堂兄,我倒吸一口冷氣,嗬,果然是一家子垃圾!“姐姐,”弘德夫人立刻笑意可人溫柔地打圓場道:“都是自家骨肉,吹來鬧著玩的,即便一時曲聲不好聽,又有什麽關係呢?姐姐但吹一曲無妨。”


    “臣妾真的不善吹笛,”此言一出,空氣裏仿佛有了寒颼颼的殺氣,oh,真是見鬼,“臣妾小時隻學過幾天那種——”指向彩衣侍女懷中的小提琴,我道:“小……胡琴,”人在屋沿下,不能不低頭,我拜伏行禮,“臣妾請皇上、夫人見諒,改聽一段小胡琴曲,可以嗎?”


    中古皇帝目光閃閃:“你會彈這種胡琴?”


    “是。”


    “好啊,”他道:“那麽就請王妃彈上一曲。”


    彩衣侍女奉上小提琴,這琴,製作得不錯,很是精良,音質,也稱得上一流,調試罷,我開始拉那段無需睜眼也可以倒拉如流的浪漫化蝶:……碧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千年萬代分不開,梁山伯與祝英台……


    曲罷,船艙裏悄無聲息。


    看這些中古人類的表情,呆傻傻的,倒很象是沉浸其中,極富音樂欣賞天賦似的,當然,抑或是根本毫無感覺……


    “婉轉靈動,纏綿無極,真是神仙中曲!”突然有人擊掌讚歎,一個五十上下、緋服腰金蓄八字須的高瘦男子由人撐著傘出現在艙門口,而他的左旁,赫然站著神色微愕的蟲豸高肅,侍從湊到高瘦男子耳邊低語了幾聲,“陛下,”高瘦男子躬身道:“弘德夫人真是樂中聖手,如此天籟之音,真是人間難聞,臣和蘭陵王爺聞曲卒然冒至,請陛下恕臣等冒昧。”


    中古皇帝終於醒過神來道:“祖卿、四哥進來吧。”


    高瘦男子與蟲豸入內,行禮罷,兩人席地入座,“陛下,”高瘦男子喝了一口茶後即問:“弘德夫人剛才彈的是什麽新曲?陛下,真是如大聖人所言,沁人心脾,餘音繞梁啊。”


    “祖卿你的眼力真的是越來越差了,”中古皇帝淡淡道:“彈曲的是蘭陵王妃,並不是弘德夫人。”不管那高瘦男子臉色訕訕,轉而問蟲豸高肅:“四哥,王嫂彈的是什麽曲子?”


    “陛下,臣也是第一次聽拙荊彈曲。” 答罷,蟲豸問我道:“這是什麽曲子?”


    我道:“化蝶。”


    “化蝶?”中古皇帝身旁的弘德夫人溫婉含笑道:“好雅致的名字,姐姐,可有什麽典故嗎?”


    “傳說一個女子喜歡一個書生,書生不幸病死,”我道:“女子就殉情而死,兩人死後雙雙化為蝴蝶,千年萬載永不分開。”


    中古皇帝仿佛一臉神往:“胡人有這樣癡情的女子?”


    “隻是傳說而已,”我道:“好事者編為樂曲,聖上不妨姑妄一笑。”


    “蘭陵王妃說話果然與眾不同,”他嘴角露出莫名奇妙的倨傲表情,向蟲豸道:“四哥,是不是?”


    “賤內愚笨,言談一向無知,”蟲豸道:“這種出典的曲子,實不該在宮中胡亂彈來,”他躬身謝罪:“請陛下恕罪。”


    “四哥何必如此,”中古皇帝倨傲淩人的嘴角微微一笑:“人生孰無一死,晉孝武能邀長星勸酒,朕又何必諸多忌諱?!所謂人生苦短,你我弟兄青春年少,正該醇酒美人,及時行樂才是呢!”


    “大家說得是!” 一邊的長臉立刻拍手大叫道:“人生在世,自當縱情享樂才對得起自己,”正聒噪著,那批侍從捧衣而至,弘德夫人便親自服侍中古皇帝入後艙更衣,長臉也自去樓下換他差不多已經風幹的衣袍,這些人去後,蟲豸與高瘦男子攀談了幾句,無非是些暗黑時代的話題而已,“咦,”如此過了五、六分鍾後,高瘦男子突然起身,走到窗前,伸臂於窗外,“原來雨果真停了,”他喃喃笑道:“王爺你看,果然是一陣小雨而已 。”


    外麵,雨住天晴,雲彩中竟露出半邊太陽。


    蟲豸笑道:“仆射你的眼病,看來是大好了。”


    “不瞞王爺,我是用耳朵聽來的,仿佛是雨停了,哪裏是看來的,”原來此人是個視障者,不過,他的神色倒還不失豁達開朗,他徐徐道:“孝征的眼疾是諸藥不效,治不好了,今年天時太過炎熱,我又怕熱汗多,流進了眼角,這幾天近處也是模糊一團,”他微笑從容致歉道:“剛才把王妃與弘德夫人都弄混了,真是慚愧,請賢伉儷見諒。”


    蟲豸立刻表示他無需為此事介懷,並寬慰道:“世上良醫甚多,民間也不乏扁鵲華佗,說不定哪一天仆射你的眼疾就大愈了呢。”


    “借王爺吉言!”高瘦男子哈哈笑道:“孝征若能重見天日,一定與王爺你痛飲三天三夜,不醉不休!”他目雖無光,但臉上卻泛起光采,神采飛揚拍擊窗台道:“那時你我共同輔佐聖上,長空擊鷹,大江縛蛟,掃盡偽周南陳,踏平賀蘭山脈,哈哈——”


    “祖國師你真的是豪氣衝天啊,”長臉身上煥然一新,施施然拍掌而入,“提婆聽了,也是熱血沸騰,”隨即向隨從喝道:“快斟酒來,我要與國師、四哥痛飲三杯!”艙中有茶無酒,有侍從立刻退出取酒去了,長臉大刺刺才欲入座,突然“咦”了一聲,返身快步行至窗前,“國師,”他手撐窗台看向對岸,“按齊律,除了大家太後皇後,禁宮之內是不是百官都不可以騎馬的?!”他憤然怒喝道:“你看啊——那個斛律老兒,卡踏!”一拳捶在窗台上,“拉喝撒!他騎著馬在那裏兜風呢!”


    對岸,遠遠地,柳蔭下果有一人一騎帶著從人經過。


    “是嗎?”高瘦男子語聲淡淡但分明是帶著挑撥意味道:“城陽王,老夫眼盲,哪裏看得到。”


    “嗬,這老家夥,仗著自己手握兵權,真是為所欲為啊!”長臉手指不住敲著窗台,怒喝:“卡踏,太囂張不法了!”正好那位弘德夫人陪侍著她的中古皇帝也從後艙踏出,“大家,”長臉立刻向中古皇帝道:“鹹陽王這樣做,分明是把大家也沒放在眼裏呢!”


    中古皇帝臉色陰沉。


    “阿乞你太激動了,”一旁的蟲豸道:“鹹陽王是元勳貴戚,怎麽會對陛下不敬呢,隻是斛律一族於國有功,叔皇當年特別恩賜鹹陽王可以騎馬入宮而已。”他淡然微笑道:“陛下,鹹陽王年事漸高,以馬代步,倒也可省卻他一些體力,陛下你和皇後也可稍加寬心,無需太為鹹陽王的健康累心了。”


    “四哥說得是。”中古皇帝冷然入座,取盞,喝罷一杯茶,而後斜掃了長臉一眼道:“提婆你真是孤陋寡聞,當年皇祖就賜斛律父子可以騎乘入宮,皇伯文宣帝和先皇也都宣詔鹹陽王可以夤夜騎馬入宮,今天他騎一匹馬,何足奇哉!”衣袖一掃,突然將幾上茶盞擼了個底翻天,“以後,”他冷而煩躁道:“不要再胡言亂語了!”


    長臉躬身如蝦米,立刻拜服稱是。


    高瘦男子也已重新入座,他長痩無肉的臉頰一直保持著高深莫測的從容狀,這時,突然拱手開口道:“陛下,城陽王是忠誠之人,一心隻為朝廷著想,陛下對斛律一族恩寵已極,斛律丞相理當肝腦塗地,盡忠報效朝廷才是


    ,雖說是先皇特別恩賜鹹陽王可以騎乘入宮,但鹹陽王也無需這樣跋扈張揚,分明是看輕幼主,恃功而驕!”他臉色肅然道:“有相府屬官奏報,鹹陽王每每抱膝對月長歎,怨歎陛下少不更事,整日裏隻在內宮與寵妃漢女廝混,任用盲人惡少為政,國事日非,亡國有期——,嗬,”他冷厲道:“鹹陽王如此地誹謗朝庭,真是有負陛下大恩啊。”


    “是啊,”長臉拍案道:“大家,提婆也聽人說那老家夥一直在背後講陛下的壞話呢,說什麽大家近佞幸遠賢臣,近妃子遠正妻,嗬,他倒不提當年他問傅伏索要美婢,傅伏不肯,他就向神武皇帝進讒,嘻,現在倒來充什麽正人君子!”言罷神色憤憤,一副激昂義憤狀。


    中古皇帝臉色變了又變。


    案幾上的茶具早已換過又斟滿茶,中古皇帝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放下茶杯,而後分明是強壓著怒氣緩緩道:“四哥,朝廷對斛律一族不薄,鹹陽王他這個樣子,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陛下,”蟲豸微笑道:“人上了些年紀,難免羅嗦嘮叨,鹹陽王肱骨之臣,國戚之貴,但看來也未能免俗,”他氣定神閑道:“孝瓘以為,陛下無需當真,城陽王和祖仆射也無需當真,相王與陛下翁婿之親,陛下待斛律一族,恩寵無比,人非草木,斛律氏哪有不盡忠王事之理?!況且,相府小人的話也未必可信,過些日子就是鹹陽王妃壽辰,陛下不妨與皇後親往相府賀壽,如此,即便相王有再大的牢騷想必也煙消雲散了。”


    中古皇帝呷茶不語。


    長臉也搔首不語,“王爺真是個君子,”高瘦男子撫幾歎道:“但隻怕他心不似我心,到時你我追悔莫極有負君恩啊。”


    “是啊,”長臉道:“四哥你真是謙謙君子,提婆我倒聽說,相王對四哥的婚姻頗多怪語,說四哥你為聲色所迷,撿人殘羹剩菜,以庶為正,很傷國體呢。”他喝了一口茶,將茶杯重重放下,“四哥你不生氣,提婆聽了,卻是為四哥生氣得很!”


    蟲豸不語,拿起杯盞,慢慢品茗。


    “鹹陽王作此等語,確實過分,”高瘦男子道:“他自己多蓄美妾妖姬,卻容不得少年人娶妻生子,真是荒唐啊。”繼而向中古皇帝征求同意道:“陛下,是不是?”


    “嗯。”中古皇帝不痛不癢地嗯了一聲。


    “陛下聖明。”高瘦男子諂諛一番後,轉向蟲豸道:“王爺你不會還為鹹陽王說話吧?”


    “仆射,”蟲豸言辭婉轉,“相王終是孝瓘長者。”


    高瘦男子聽了,隻得笑道:“王爺真是有古人雅量之風啊。”隨後再不提剛才的話題,笑而言它,不一刻,侍從送酒至,長臉嘻笑著奏請中古皇帝飲上一杯,中古皇帝賜他們共飲,才飲罷,岸上突然傳來奇怪的哞哞長叫,“哈,是八百裏駁牽來了,”長臉拍掌而起,兩眼放光道:“大家,請你移駕上岸,看一看究竟是我的八百裏駁厲害還是昌黎王的千裏烏蹄跑得快!”


    中古皇帝欣然接受。


    於是眾皆上岸,連那位弘德夫人也嬌笑盈盈地亦步亦趨跟隨陪伴在皇帝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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