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勝寺規模極大,與宜陽的那座寺廟相比,相當於市鎮與鄉村的分級,重重殿堂之間,香煙繚繞,隨處是觸目可見的女尼,對於蟲豸的這場祭祀活動,寺廟看來是早就做好了充足準備,整個上午,寺廟主持率眾親自主持了一整套冗長繁複的宗教儀式,臨近中午,鄭尚書的長子代表鄭氏家族也來祭奠,廣寧王府、安德王府、漁陽王府也派了專人前來祭拜,祭祀場麵更顯隆重。——但,這香煙繚繞的場麵即使再隆重再盛大,於一個不幸已經死去了二十多年的可憐女人,又有什麽用處呢?!——據昨天青春痘遮遮掩掩閃爍其辭的迴答,那位身後凸顯榮華的蘭陵太妃事實上是當年大丞相府一個身份極其卑微的浣衣女奴,因為卑賤,去世後連塊準確的墓地也沒留下來,如今,她的兒子雖然身居高位,卻連她的姓氏都無從知道,所以隻能在寺廟中為她做法事祈福,而不能象其他人一樣去墓前祭拜。嗬,現今這樣做,——唯一能得到內心寬慰的,隻怕隻有她過著錦衣玉食異常奢華生活的兒子而已。


    下午,宗教儀式繼續進行,直到傍晚時分,才總算告一段落。


    妙勝寺女尼提供的住所是在寺廟的一座綠樹成蔭的漂亮園林內,迴到住所,尚未到晚餐時候,我以散步有益健康為由表示要出外走走,不料蟲豸竟表示可以陪我同行,幸好,出門未及百步,那個長腿赫連喬就快步來報有客拜訪,蟲豸似乎有些微怔,隨即就隨他見客去了,他一去,我即打發眾**迴去,隻留下青春痘跟隨,爾後,沿著青石路徑穿假山過花圃,一路向南走去,這座寺廟園林的規模看來遠勝過蘭陵王府的後宅,彎彎曲曲往南走了將近十來分鍾後,才終於遠遠望見兩米多高爬滿綠色爬藤類植物的院牆,然而——,院牆旁,赫然站著一個甲胄泛著金屬寒光的執戟武士!


    oh,god!


    我目瞪口呆!


    “小爻,”我失聲問:“這裏,怎麽也有王府裏的侍衛?!”


    “喔,王妃,是這樣的,” 眨著小眼,她圓乎乎的臉上滿是發膩的笑容,“奴婢聽說是斛斯將軍命赫連安排的,這樣,這裏一定是連個摘朵花偷根樹枝的小毛賊也不會有了。”


    oh,god!


    ——又是斛斯羽!


    他真是陰魂不散啊!


    我頹然泄氣,呆呆望著遠處的那堵牆,隻覺手腳都在發麻,嗬,斛斯羽!難道我就真的出不了這座寺廟了?!不行,我不能再等的,那個孽胎,決不能再等的——


    “王妃,你怎麽啦?”一定是我變了神色,青春痘一臉不安地看著我:“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我道:“我很好。”


    她鬆了口氣,但隨即還是很未雨綢繆地建議我就此迴去休息,我拒絕,隨後漫無目的沿著一條泥土小徑心煩意亂地一路往西走去,蜿蜒走了千餘米,在翻過一座栽滿桃樹的土丘後,前麵,三、四十米外,橫亙著一道低矮的粉牆,牆那邊,鬆柏森森,屋宇在望,而粉牆邊,——並不見一個執戟武士!心跳,頓時加速,這樣的矮牆,我隻要一撐就可以過去了!


    “王妃,我們轉迴去吧,”尾隨的青春痘突然道:“那裏是昭信皇後清修的地方了。”


    “什麽?”我愕然。


    “王妃,那邊就是昭信皇後的住所,”胖女孩一指矮牆對麵向我道:“我們已經走到盡頭了。”


    怪不得牆很矮,原來果然不是院牆!“皇後不是住在皇宮嗎?”我胸口抽空似失望,頹然問她,“怎麽會在這裏?”


    “喔,王妃,”胖女孩小眼睛眨乎著向我解釋道:“昭信皇後不是當今皇後,她是皇上的皇伯母,顯祖文宣皇帝的皇後,太原王去世後,昭信皇後就來妙勝寺帶發修行了,好像已經有七、八年了呢。”


    原來是位前皇後,但即使是前皇後,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中古時代,隻怕也會有許多警衛保鏢……,嗬,不過,矮牆這邊並無侍衛,會不會那邊也沒有——,如果她的住處隻有宮女的話,那麽——


    不遠處,牆上有半開的門。


    “小爻,”我道:“我要去靚見昭信皇後。”


    “這個、”胖女孩仿佛吃了一怔,立刻結結巴巴勸阻道:“王妃,您、您千萬不要去,以前王妃她來這裏,就從沒去過,奴婢聽阿婭姐姐說昭信皇後她佛法高妙,性喜清淨,一般是不理會世俗中人的,況且——”她猶豫了一下後低聲吐字道:“我們、我們太夫人與昭信皇後結有仇隙,王妃您去見昭信皇後,太夫人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


    “太夫人與昭信皇後有仇?”


    “這個……”她支吾,看樣子是不太敢說出來。


    “你說吧,”我道:“我不告訴別人。”


    “這個、王妃,我們、我們太夫人和昭信皇後本來是遠親,太夫人她博覽群書,聰明能幹,奴婢聽說顯祖文宣皇帝在世時,昭信皇後是很倚重太夫人的……”她緊張兮兮撫著胸口膽怯道:“後來顯祖文宣皇帝駕崩,少主即位,尚書令楊大人密謀出先皇與孝昭皇帝為刺史,昭信皇後把尚書令的密奏給我們太夫人看了與太夫人商量,太夫人就去密報了太皇太後,結果先皇與孝昭皇帝就殺了尚書令一黨,太皇太後也就廢了少主立孝昭皇帝為帝,我們太夫人因為立了大功受到太皇太後寵信,太夫人沒有兒女,太皇太後就特別恩準太夫人收養我們王爺為子嗣……”


    我倒吸一口冷氣,嗬,那位貴婦果然不是尋常女人!


    “哦,王妃,”中古胖女孩膽怯四顧,見無人影,她才稍安,繼續咕咕噥噥道:“您真的不知道的,後來先皇登基後,很寵愛昭信皇後,太夫人想替我們王爺娶安德王妃,昭信皇後不肯,先皇就把安德王妃賜婚給安德王爺了,喔,王妃,”她小聲囁嚅道:“那陣子,太夫人連皇宮也進不了呢,後來,昭信皇後生了一位公主,沒養活,先皇盛怒之下就打死了昭信皇後的親生兒子太原王,還攆昭信皇後到這裏出家為尼,昭信皇後就失勢了,我們太夫人才終於能繼續進出宮廷呢。”


    我悚然。


    ——世上竟有這樣**血腥殘忍的事!


    果然是一家子中古垃圾!


    “王妃,”中古女孩抬眼看著我,很忐忑地忠誠勸說道:“所以,您還是不要去見昭信皇後的好。”


    一個失勢的前皇後,如此——,矮牆那邊,真的極有可能不存在警力!——我不可以放棄的!


    我向半開的門走去。


    “王妃——”胖女孩邊追著走,邊急道:“我們還是迴去吧,王妃您去了,太夫人真的會不高興的。”


    “小爻,”我正色道:“昭信皇後怎麽說也應該是王爺的皇叔母,上一輩的恩怨歸上一輩的恩怨,王妃我作為晚輩,自然該去靚見請安,是不是?”


    她聽了,愣了小眼啞口無言。


    我快步穿過矮牆,裏麵,花木叢茂,環境清幽,透過假山樹木,向南望去,隱隱綽綽地牆旁果然沒有侍衛!我心大喜!“王妃,這樣去不行的,”青春痘追趕著道:“按我們大齊禮儀,王妃您必須先派人去送上拜貼才行啊。”“是嗎?” 我搪塞道:“小爻,現在通傳也不要緊,既然都已經來這裏了,又怎麽好無禮迴去呢?”


    胖女孩隻得跟從。


    我快步向前,走了十來分鍾,才看見一個年老女尼在路邊修剪花木,她看到我們,立刻出言詢問,青春痘表明了身份,“王妃是來靚見昭信皇後的,”她道:“麻煩師太你引一下路吧。”


    女尼允諾,帶了五、六分鍾路,穿過一片竹林後,前麵出現幾棟屋宇,女尼很禮貌地請我稍等,便入內通傳去了。嗬,從小門進來,一路近千米,沿途隻見到一個女尼,這裏確實是絕無警衛又少女尼,——明天清晨,我隻要走進那道小門,就能出去了!“王妃,”女尼很快出來,身邊還跟著一位中年女侍,女侍恭


    恭敬敬行禮致歉道:“皇後她很想見一下王妃,隻是不巧這兩天偶感風寒,已經睡了,皇後說抱病在身,不能接待王妃,請王妃您也迴去休息吧。”隨後,帶了年老女尼,親自送我們至矮牆外才迴去。


    “王妃,”青春痘狐疑咕噥道:“昭信皇後會不會是因為太夫人所以不見呢?”


    “不會,”我道:“她一定是真的病了。”


    嗬,不管她是真病假病,明天我一定會借探病請安為由再穿過那堵矮牆的!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就自由了!——再也不用過這種恥辱的生活了,再也不用看到那個陰戾的男人了!


    風中盡是清香的大樹氣息,盛夏的炎熱在夜來的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迴到住所,蟲豸尚在別室會客,也就是最後一次了,忍,等他,掌燈時分,他終於進來,吃罷晚餐,洗浴畢,我推說很困,立刻**睡覺,嗬,一定要養足體力!——但是,睡在**,卻怎麽也睡不著,戌時,城門關閉,明天,出逃的時間最晚不能於遲中午,晚了,無疑就等於失敗……


    “怎麽,”一定是不小心動了一下,蟲豸突然伸手撫摸我臉:“睡不著嗎,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思緒頓散,我連忙掩飾道:“我很好。”


    他抱我入懷,仿佛無限柔情道:“睡吧。”


    嗬,真是惡心。


    但,忍他!


    翌日,拜祭祈福安排在巳時開始,真是上天佑我!早餐罷,我向蟲豸表示他的皇叔母昭信皇後感染風寒,巳時之前,我想去探望一下他的叔母,他沉吟片刻,即命悍婦營十一娘備禮,表示要同往,“皇叔母是個女子,她現在抱病在身,王爺你去諸多不便,”我一怔,立刻攔阻他,“王爺放心,叔母如果病重,我就迴來告訴王爺。”


    他聽後同意。


    於是,悍婦帶著青春痘等隨行,**拿著悍婦備下的禮物,青春痘則抱著我準備好的包裹,當然,我告訴她包裹裏是我要送給昭信皇後的禮物,行至路半,我打發悍婦先迴去準備祭祀事項,她聽了,並不推辭,立刻迴身走了,等她走後,我吩咐隨行的的兩**將禮物全交給青春痘,命她倆迴府去向那位上官醫正要些治療風寒的藥來呈送給昭信皇後,隨後,走了三、四百米後,我即告知青春痘突然覺得很口渴,在旁邊的涼亭裏坐下,命青春痘迴去取一杯梅湯來喝。


    “這個、”胖女孩猶豫道:“王妃,您要在這裏等奴婢迴來噢……”


    我立刻應允她。


    她放下滿懷包裹竹盒,一路小跑迴去。


    等她一消失,我抓起包裹,立刻向那座桃樹土丘飛奔,提裙翻過土丘,那堵粉色矮牆赫然排立在那兒,牆上的那扇門半開著,我大喜,正欲飛奔過去,突然間瞥見一個**低頭彎腰背著高高一垛柴草從北邊而來,嗬,好在不是蘭陵王府的**,決不會認識我,我放緩腳步,以平常速度向牆門走去,但是,驀然間覺得有些不對勁,究竟是什麽呢?!——那個背著小山似柴垛的**擦身而來,是了,作為奴婢,看到一身華服的我,她並沒象其她奴婢一樣躬身道旁,my god!——她是、是賀拔銀玳!


    她猛地甩掉背上柴垛,寒光一閃,袖中抽出匕首向我撲來。


    “啊——”我駭然躲閃,衣袖“嗤”地被割裂,躲閃中,我緊緊抵住她雙手,她死死握著匕首亂晃亂刺,冷戾的眸子中盡是陰霾的殺氣!oh,這個中古惡女!——撕扯成一團中,“當——”她匕首脫手,我用盡全力猛地推開她,她一個趔趄,坐倒在地,但隨即立刻從柴草中抽出一把弓來,——上天,她還備著弓箭,我立刻向土丘狂奔!


    土丘邊植桃木,也許可以救我!


    身後是腳步聲,她持弓追來,“嗖——”殺人的羽箭破空而來,從旁邊的樹枝中穿過,幸虧霎那前變換了角度,不然的話就一箭穿身了!顧不得樹枝紮身,我大口喘著氣從丘頂向下狂奔,“啊——”突然一腳踩空,頓時從半腰處摔滑下去,腳踝突然大痛,想站起,右腳竟疼得發軟,迴首,樹隙間,賀拔銀玳飛奔趕近,oh,god!——難道我就這樣死在這裏?!


    咬著牙,我扶著旁邊的桃樹站起,沿著桃叢在土丘上橫跑,有最大的逃生勝算,但是,有坡度,我的腳,走不了,我離開土丘,跌跌撞撞向旁邊一棵粗大的大樹跑去,那樹身,可以助我避箭……


    她果然停止射擊,但很快衝下土丘,向大樹追來。


    我已經跑不過她了,再走也是徒勞。“是不是齊王命你來殺我的?!”看著她,我突然心平如水,這個殺氣騰騰的冷血女孩,不過是宇文憲的一顆忠實棋子而已,一定是那枝步槍惹下的結果,精明睿智如宇文,哪裏會相信我編的神器之說,而他,作為周之柱臣,自然是不可能讓我這個蘭陵王妃活在世上的……


    “是。”果然,她堅毅漂亮的嘴唇中擠出我所料的答案。


    “我可以跟你迴去,”我道:“我一直就想離開鄴城!”


    “住口!”她冷戾道:“王爺隻下令殺你!”


    我道:“齊王也曾令你來贖我。”


    “閉嘴!王爺對你恩寵有加,你卻這樣背叛王爺,” 她厭煩,目光中一團厭惡:“哼!真是個淫婦賤人!”言罷,再不說話,手中羽箭向我刺來,我避閃而過,隨即狠命搶奪她手中羽箭,扭打間,箭杆斷裂,她大叫一聲,突然拔下鬢上鐵簪,揪住我衣瘋狂向我刺來,——上天,眼前的簪子鋒利尖銳,原來也是殺人利器!


    想不到我最後死在一根鐵簪之下!


    “啊——”


    一箭穿胸,她突然在我身旁緩緩倒下,滿臉痛苦,眸中盡是絕望的不甘心,鐵簪,早已滑落在地……,我抬頭,百米外,蟲豸將弓箭遞給長腿赫連喬,向大樹飛奔而來——


    “沒事了,”將我抱起,他仿佛很是緊張:“別怕。”


    “你殺了她!”我隻覺難受得想吐,“她死了!”


    “她還沒死,”他柔聲道:“赫連會讓上官來醫治她的,沒事的。”抱著我走到附近的那座涼亭內,他放我坐下,而後脫下我右腳鮮血淋漓的鞋子,小心撕開汙泥斑斑早已破了的襪子,右腳踝處血從汙泥中滲出,我隻覺大痛,“忍一下,”撫了下我鬢發,他眸光仿佛疼惜如水,“一會兒就好了。”言罷,竟俯下臉小心翼翼一口一口舔掉傷口的汙泥穢血……


    我怔住。


    這個人每晚必從頭發梢洗到腳後跟,潔癖可以比拚narcissus的自戀,——看來他真的是愛那個死去的女人,所以……


    我隻覺喉中發澀,嗬,即便是個蟲豸,也是有些人的癡情的……


    “王爺!”一聲大叫,是赫連喬,也就在同時,我被撲倒在地,“嗖——”一枝箭從我們頭頂破空而過!


    北麵,假山旁,人影一閃。


    那個赫連喬立刻追了過去!


    “砰——”碎裂聲,是青春痘,臉色發白站在離亭不遠處,像是嚇傻了眼,腳下,是一地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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