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沉悶死寂的青石地麵,窗前四、五米,幾棵厚重的女貞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間或有鳥雀在樹葉間叫上幾聲,大多數時間是可厭的知了在悶燥的空氣裏無休無止地咶噪,庭中花圃內,芍藥牡丹早已開敗,距花圃三、四十步竹亭中,執戟衛士早晚站立著,西南角的崗哨移到了這裏……


    我走不出房門半步。


    沒有訪客,沒有一點外來的消息,每天相對的是悍婦營十一娘冷硬硬的長臉和粗糙難咽的三餐,那個蟲豸,自然是恩斷義絕,嗬,事實上我們之間也從來不存在過什麽情義!最後連青春痘也不見了,悍婦的回答是從此她在紫藤苑侍奉亞麻美女,再不可能回此了。嗬,——蟲豸就是蟲豸!


    第三天傍晚,那位儀姑娘突然登門造訪,將婢女屏退後,她頓改人前溫婉眸光如蛇蠍道:“你為什麽還不三尺白綾吊死呢?!真是個恬不知恥的賤人,還真的想生下肚子裏的野種來嗎?!”


    我目瞪口呆,一時竟糾結語噎。


    “我勸你還是早點死了吧,”她將帶來的錦盒打開,裏麵,出人意料的竟是黃澄澄一小塊金子,“這是我送你的,”她挑眉嘲笑:“你但凡有點風骨,就吞了它!”


    我回過神來怒道:“你給我滾出去!”


    她冷笑:“喝,我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了,別在我麵前充什麽王妃,你現在不過是個女俘,若不是肚子中的野種,你已經是個死人!” 言罷甩袖而去!——oh,她真是瘋了,變得真是陰暗可怕得異常!我氣得手腳發麻,“嘭——”將錦盒狠狠揮掃落地,但是,心頭的怨憤卻無法澆滅,這些中古人類,這些討厭的陰暗人豸,我一不犯法,二不犯罪,有什麽過錯呢,卻被他們整成這個樣子,行如囚徒,尊嚴盡失!


    快步走到窗前,但見那位所謂的中古淑女帶著侍女嫋嫋婷婷風度翩翩沿著花蔭而去,這女子,現在真象一條陰暗惡毒的毒蛇啊!——但,誠如她言,我確實行如囚徒,若不是腹中的胎兒,隻怕未必還能這樣活著,嗬,想不到救我的竟是肚子中的小生命……


    而我,一直以來,卻從未善待過他……


    手捂肚子,一縷愧疚夾雜著一絲溫馨湧上心頭,我以前確實是對不起你,但從今開始,我一定好好待你,帶你回到二十一世紀,讓你接受現代教育,你一定會象亞馬遜雨林中的樹苗一樣茁壯成長的……


    但是,怎麽擺脫眼前的困境呢?!


    以我之力,走不出這個院子,想離開這裏,隻有借助貝鬆教授,我困境如此,諒他也不會再固執已見不施援手,隻是,悍婦營十一娘決不會為我傳信,她的親信也決不會,這座府邸中我可以相信的隻有已經離開的青春痘,我,怎麽聯絡貝鬆教授呢?


    傍晚,我決定試著走出院子,但才踏出房門,即被悍婦攔住,“王妃你請回!”


    “讓開,”我詐言道:“我要去見王爺。”


    “王爺在紫藤苑自有黎落夫人侍奉,” 她板著撲克臉冰淩淩粗聲道:“無需王妃你去!”


    原來——,oh,真是惡心!


    “讓開,”我怒喝:“我要去湖邊散步。”


    “王爺並不曾允許王妃你離開這裏一步,”她挑眉相對,“王妃你若再不回頭,休怪老婢子犯上動手。”說罷,向她的手下喝道:“你們,還都愣著幹什麽!”


    我氣結,但也隻有選擇在她們動手前轉身。


    翌日,吃罷早飯,看了一陣書,走到窗前望著遠處花木發呆消遣,突然,三四人自**而來,中間一人,翠衣柳色長裙,她的臉,很是熟悉,oh,是那個嫁入燕郡公府的阿婭!——好久不見她了,據青春痘說,她隨燕郡公夫人回鄉祭祖去了,今天怎麽倒回這裏來了?


    五分鍾後,以前的蘭陵王府婢女,今日的右衛將軍燕郡公侍妾就到了我跟前,她極禮貌地按禮節行跪拜大禮,禮罷,我請她坐下,她固辭兩次後方才坐了:“奴婢因為隨主母回鄉祭祖,一直未來拜見王妃,”她極禮貌地道:“禮數不周,還請王妃見諒。”


    “我也沒去看你,”我道:“你在燕郡公府好嗎?”


    她臉頰似露羞赧:“多謝王妃,奴婢很好。”原來她今日是隨燕郡公夫人來拜訪貴婦的,燕郡公夫人尚在大宅,她先行告退來此,“王妃,奴婢有話想與王妃說,”她恭恭敬敬道:“請王妃屏退左右可以嗎?”


    我微怔,我與她並無深交,有什麽話,需要私底下才能講呢?我揮手,房間裏站的,除了她帶來的兩名侍女,就是剛入內侍侯的悍婦營十一娘了,悍婦氣極,但也隻能憤然挑簾而出,那兩侍婢也躬身出去,我疑惑道:“你說吧。”


    “請王妃恕阿婭之罪,”她突然匍匐在地,“王爺他對王妃您這麽好,王妃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做呢?!”


    原來她都知道了!


    嗬,她當然會知道,以她的聰明幹練,以她在蘭陵王府的人脈,怎麽會不知這一切呢?!“原來你都知道了,”我道:“那麽你應該知道,這個時候,你不該來看我,你中途離席,隻怕太夫人和燕郡公夫人都會不高興的,你回去吧。”


    “奴婢是借口說出來會舊時姐妹的,”她不卑不亢回答道:“太夫人寬厚仁慈,就算是知道奴婢來拜見王妃,也不會與奴婢見氣的。”


    “謝謝你來看我,” 我道:“不過,我的人生該由我自己決定,你請回吧。”


    “王妃,” 她卻不起來,更不走,“王爺一生的閨房之樂都在王妃您手裏,”她語氣激動懇求似拜伏在地,臉色因激動一點一點漲紅,“請王妃您看在我們王爺對您一片癡情上,奴婢求您從此以後善待我們王爺。”


    我怔住。


    oh,這個女孩!——原來她到現在還是癡心不改啊!


    “王妃您身懷六甲,” 她繼續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王妃您冰雪聰明,就是不為別人著想,也該為腹中的世子想想,王妃您這樣做,王爺他自然是一次次都會包容王妃,但太夫人與樂安郡主未必肯容王妃這樣對待王爺,王妃您若是受了委屈,那麽小世子何以在宗室中立足呢?!”


    嗬,這女子,果然是很精明善慮呢!


    “王妃您為人妻為人母,現在至親的就是王爺和腹中的世子,” 她堅執無比地道:“阿婭愚鈍,求王妃您善待王爺和小世子!”


    ——嗬,我所至親的,隻有腹中的小生命罷了。


    眼前的這個中古女孩,不是地位低下老實懦弱的青春痘,她聰明幹練,謀略頗高,嗬,我心頭一動, oh,是的,——這個阿婭是我眼前最好的一個機會!


    “你說的話,我記下了,”我道:“你請起來吧。”


    她聽了,終於欣然起身。


    隨後,我問了些她的近況,她答道她的夫婿燕郡公與主母郡公夫人對她都很好,看來,她在慕容府受器重的程度不下於蘭陵王府,我大可不必為她的前途擔心,“這些天,我隻想好好修心養性,”利用她,是我錯,但應該不會給她帶來禍患,“聽說白雲觀有不少道家古籍,”我道:“阿婭,可否麻煩你派人去向綦毋懷文道長借一冊《摩西十誡》給我。”


    “借書這樣的事,”她微笑道:“王妃您盡可以讓營嬤嬤去做好了。”


    “我現在這個情形,”我道:“王府之中,沒有人肯替我做事的,這些天,我實在寂寞得很,所以才想麻煩你借本道書來解悶消遣。”


    “王妃您但放寬心,這些都是一時的,”她立刻寬慰我道:“王妃您是蘭陵王府的女主人,不用理會她們,過些時日,等王爺回這裏了,她們就會殷勤做事的。”而後她答應替我去借書,我寫下“紅海摩西十誡”六字作為書名給她,——聖經故事中,上帝劈開紅海摩西領著希伯萊人逃出了埃及,貝鬆看了這六個字,應該明白我的用意!


    她收好紙,我心頭


    一鬆,終於噓了一口長氣,然而就在這時,營十一娘突然掀簾高叫:“王妃,樂安郡主駕到!”


    我一凜,那個女人又來幹什麽?!


    迎出外室,一大堆人已劈麵而至,為首一人,步搖高髻華服麗妝的正是高盧公雞般高傲的樂安郡主,她身邊一人,翠衣眉冷,赫然是那個鄭玉儀!“郡主。”我行中古迎客禮,“哼!”她冷哼一聲,視我為無物,徑直從我身邊走過,至坐榻上坐下,那位尚書千金也在客席上坐了,隨行的眾侍女侍立左右,房間裏沒有第三個坐席,我,嗬,沒地方坐了!


    阿婭極快地從內室取來了坐席,但還沒容我坐下,樂安郡主早已忍無可忍,挑眉斥責道:“阿婭,你不在春暉堂侍奉主母,來這裏幹什麽?!”


    阿婭連忙伏地行禮:“奴婢來拜見王妃。”


    “多事!”樂安郡主拂然不悅:“你去吧!”


    阿婭吃驚不小,看了我一下惶恐而退。這個囂張跋扈的女人,看她的樣子絕對是尋釁來的,“賤人,”事實也確是如此,我還沒坐穩,她即粉麵鐵青,目光凜冽怒視著我道:“你可知道我來這裏做什麽?!”


    我愕然,頓時心頭大緊,她決不會是象上次那樣來指手畫腳訓斥一番的,看她的目光,充滿了厭恨,仿佛我是隻肮髒可殺的蟲子一般,真是個可厭的女人!


    “請問郡主,”我坐下,問她道:“有什麽事?”


    “哼!”她冷哼一聲,“我大齊宗室自皇祖神武帝開國以來,聘娶的從來都是德才兼備的閱閥名姝,我大齊宗室不需要一個偽周的賤婢來生什麽孽種!”一抹譏諷閃過她勝利殺意的嘴角,“你不是不想呆在這裏嗎?!你不是想回偽周嗎?!好,本郡主今天就成全你,讓你帶著你肚子裏的野種回去見你的偽齊王!”她一打手勢,向從者喝道:“者類,把鴆酒給她!”


    鴆酒!


    ——我駭然大震,那位大周書記官提及過是一種殺人的毒酒!


    原來,她是來殺我的!


    旁邊一壯婦,她手裏,果然抱著一個瓶子,向另一人手中的杯子裏倒去!——我轟然起身,眾婦見狀立刻圍擁上來堵住我逃生之路,但是,她們堵錯了地方,她們堵的是出去的路,隻有一人擋在了上首,我一拳打開了她,一個箭步,竄到樂安郡主跟前!


    一枝發簪抵住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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