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裴府


    啟程之日即將到來,該帶去的行禮亦準備了差不多了。


    自打前兩道聖旨來到裴府後,裴府再也不曾撥雲開霧、見霽日了。


    徐氏病了一場,京中有名望的大夫陸陸續續來了好幾波,都說是心病難醫。


    至於,他們的口中的心病,自然也就隻有裴府的幾位主子清楚了。


    七月初七,元鶴一病逝的消息昭告天下,是帝王給的尊榮。


    也不知在這一日裏,徐氏獨自一人想了些什麽,難得晚膳多用了些,甚至令人傳來裴硯。


    “兒啊,坐這。”徐氏拍了拍自己的床榻邊上。


    拔步床邊的幾上燭火明亮,照的臥房內暖洋洋的,好似連冷卻的心都暖了起來。


    不過半月而已,難以想象到原本神采飛揚的郎君竟會滿目愁容、垂頭耷腦,萎靡不振,仿佛所有的精神氣都被抽走了一般。


    最具燦爛的雙眸更是晦暗得不見天日。


    蓬頭垢麵,哪像一個貴公子??說是遊蕩街頭的紈絝都不為過。


    徐氏一見到自己疼愛了多年的兒子這般模樣,頓時心痛難忍,嗚咽一聲便哭了起來,這一舉動弄得裴硯一時手足無措。


    臥房內沒有任何一個下人,所以裴硯隻好抽出自己的帕子去擦拭自己母親滾落的淚珠。


    “娘,您別哭了,是孩兒對不住您。”


    天曉得,在隱隱猜到了帝王情緒大變的緣由時,徐氏是怎樣的心情?!


    說是晴天霹靂、毀天滅地都不為過。


    在看到第二道聖旨時,她都做好了全府抄家、去見祖宗、去見阿姊的準備了。


    不曾想,帝王,到底放了裴府一馬。


    裴硯自小乖巧,腦子轉得快,書讀得不賴,武藝也不差,更不會去勞什子鶯鶯燕燕地,作為太子伴讀,可謂是風光無限,是她徐氏一輩子的驕傲。


    如今,瞧著自己愛了十幾年的孩子,徐氏卻說不出指責的話。


    “兒啊,你怎麽瘦了這麽多?為娘的心好痛啊!”她邊說邊伸手撫摸上裴硯清瘦的臉龐,淚珠止不住的落下。


    “鬆遠,你告訴為娘,你就真的喜歡···他嗎?”她非要親口聽到裴硯承認的話語。


    這個他,毋庸置疑。


    徐氏的迫切與認真,是裴硯此生不曾見過的。


    麵對這樣炙熱的目光,他明白他給不了母親她想要的答複,最終,在徐氏的目光中,裴硯沉默了。


    無聲的沉默,無疑是把徐氏的心再次甩在了寒冰之中。


    她不信,執著問道:“跟女子行房···真的就那麽不能接受嗎?”


    到此刻,哪還有什麽內斂,徐氏的直白便是表明了她要聽到最真實的答複。


    然而,此次,裴硯卻不再維持緘默了。


    徐氏捏著裴硯的衣角,蔥白的指尖攥得發白,越發得用力,她就這麽瞧著她的次子堅定地點了點頭。


    塵埃落定。


    這口氣,到最後,還是鬆了。


    徐氏的手亦跟著鬆了。


    “為何?為何是男子?為何是太子呢?我兒,為何呢?你好歹講個緣由,你這樣叫母親如何能接受呢?你這樣,要如何麵對裴府的列祖列祖呢?母親有愧,不曾早些察覺,是母親的錯啊!”


    徐氏聲線嘶啞粗糲,哭的撕心裂肺叫裴硯無言落淚。


    他並非哭自己的遭遇,隻是對母親深感歉意。


    “娘,孩兒無顏見裴家的列祖列宗,但孩兒不悔,真的,大不了不見祖宗,不受香火供奉。”


    後兩句,是裴硯從洛宛那學來的。


    “你瞎說勞什子玩意!呸呸呸!”


    呸了幾下後,徐氏的心情勉強好上一些了。


    “鬆遠……為何是太子殿下呢?”


    “母親,辭鈺很好的,孩兒從未見過比他更好的人了,真的。你別看他整日裏冷著一張臉,實則比誰都心善。遊街玩鬧時,孩兒不過多看了兩眼乞討的稚兒,不多日,聖上就頒布了建立收難所的聖旨。”


    “第一次受傷時,我似乎才……六歲,隻不過拉了辭鈺一把,結果自己摔著了哈哈,你都不曉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辭鈺哭的樣子……無聲的,卻讓一顆一顆淚珠滾了下來。”


    “辭鈺真的很好,好到了我開始……妒忌了,妒忌他跟姑娘們走在一起。”


    “哪怕我清楚,哪怕我真的明白……此事不可取。”


    “但是人,哪能那麽輕易就控製得了自己的情感呢?”


    一句比一句輕的呢喃,散在淺淺清風中,入了徐氏的心中。


    她閉了閉眼,靠在裴硯肩頭,緩緩擦幹了自己的淚珠,留下紅暈的淚痕。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硯兒,你以為如今娘要如何做才是對你最好的呢?”


    “……您和父親保重身體,便足矣。人活著才盼頭,孩兒會迴來的。”


    徐氏笑了笑。


    她推開裴硯,半張側臉被燭光隱約遮擋住,依稀可見她揚起的唇角。


    “青州,五皇子亦是被派去了青州,淮南王亦是啟程青州,而你,還是青州。”


    “想來,青州這幾年怕是不平啊。”


    “硯兒你說,蠻夷十六城可是聖上真正、劍指之地?”


    咚咚咚,心跳如擂鼓鳴金。


    裴硯顫抖著咽了兩下唾沫,直愣愣盯著徐氏。


    也是,母親再怎麽樣又能懵懂到哪去?


    她都已然做了數十年的侯夫人了!


    “宣平侯裴府,生生世世都是元頌的人,死是元頌的魂。我兒,盛京並非是你大展身手之地,苦練多年的武藝與飽讀多年的兵書,青州才是你的天下,蠻夷更是咱元頌的仇敵。”


    “縱使萬般不舍,娘也不想成為拉住你的繩索。”


    “倘若你能為元頌立下汗馬功勞,你也願……娶妻生子,那便是最好的。”


    “倘若你不願,那麽為心動的人做最耀眼的事,也是……好的。”


    “娘與你父親、你大哥能做的便是護住裴府,保重自己,給你一個無憂的後盾。”


    這一番話下來,裴硯蒼白的唇瓣顫抖了幾分,欲言又止,說不出半句話。


    任何話語皆是無力。


    也許會再相會,也許是不複相見。


    辭鈺,天高地遠,你我又會走向哪一個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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